吸血鬼:暗夜里寻找生命
作者:“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
译者:吴岳添
出版:台湾时报出版社
那没人黑夜的身影渗出血……
古代有渴血的神灵,中世界出现嗜血的恶魔。
15世纪,欧洲教会承认,世上有僵 。
叁百年後,大家口耳相传,
吸血鬼害怕大蒜和十字架。
浪漫文学作品让德古拉伯爵享誉全球。
电影中的吸血鬼或战栗骇人,或流露人形。
这在暗夜里寻找生命的灵,
行迹难测,形象多变。
第一章:血的情结
第二章:教会承认恶灵存在
第叁章:属於吸血鬼的时代
第四章:从血中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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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的情结
蛊惑人心的血
人类创造了许多在夜里活动的精灵,其中,吸血鬼独具特色;她是僵尸,必须吸活人的血才能永远生存下去。吸血鬼应该是产生於与血有关的幻想--血这宝贵的液体是生命力的象征,人若因受伤失血,便有性命危险。这种关於血的观念可以追溯到人类的远古时代,看来是不会错的。第一个可靠的记载,是在中亚波斯发现的一只史前的陶罐,罐上有一幅画:
一个男人和一个想吸他血的魔鬼搏斗。後来,巴比伦的女妖利利图(Lilitu)以吸儿童的血闻名,这个传说距今也有好几千年了。还有一些作家认为,关於吸血僵 的传说,最早产生在公元前6世纪的中国。
在地理和年代方面,我们无需详尽考证,便可以知道,自古以来,人类就在想像的世界里杜撰出无数渴血的精灵。无论是在中国人、印度人、马来人、还是波里尼西亚人、阿兹特克人(Azteque)或爱斯基摩人的社会里,都有这方面的证据。这些精灵严格说来,并不能称为吸血鬼:吸血鬼乃是欧洲文明的产物。古希腊文化是欧洲文明的摇篮,而发端於犹太人信仰的基督教传统,又是欧洲伦理法典的基础,所以我们应该到这些古文明当中,去寻找吸血鬼的起源。
古希腊罗马神话里的鲜血和死亡
古希腊人在鲜血和冥界间建立神秘的关联。古希腊史诗〈奥德赛〉(Odyssee)第11卷里,希腊战士尤里西斯(Ulysses)祭献绵羊的血召英雄们的亡灵。占卜者蒂雷西亚斯(Tiresias)、他的母亲,以及其他死者,在饮了祭献的血後都暂时恢复生气活力,与尤里西斯交谈起来。
把鲜血和冥界连系在一起的观念,在基督教盛行以前,看来是颇受重视的,所以古希腊罗马神话里有许多吸血的神,它们的外貌像女人,例如人面蛇身女怪和半鸟半人女妖是人头鸟身,会到摇篮吸新生儿的血,或让睡梦中的年轻人元气尽失。恩浦萨(Empusa)是幽灵之神赫卡忒(Hecate)的侍女,一个长着铜脚的恶魔,可以随时化身为漂亮的少女,诱惑睡梦中的男人。拉弥亚(Lamia)是埃及王柏洛斯(Belos)的女儿,她的几个孩子被众神之父宙斯(Zeus)的妻子赫拉(Hera)杀死。拉弥亚为了报仇,於是变成怪物,吞吃儿童或者吸他们的血。
人面蛇身女怪、铜脚恶魔和半鸟半人女妖等,与罗马尼亚西部,特兰西瓦(Transylvania)地方的吸血鬼无直接关系。不过,表示半鸟半人女妖的字“stryge”,与罗马尼亚人从17世纪以来称吸血鬼的“strigoi”,两个字竟有点相似。这些古代世界的神就像现代的吸血鬼一样,都趁受害者熟睡时吸他们的血;但有一点与现代吸血鬼不同,人面蛇身女怪、铜脚恶魔和半鸟半人女妖都不是僵尸,而是脱离了躯体的神,要诱惑人时能变成人形。这个特点让人想起基督教时代的女恶魔。这些女恶魔纠缠睡梦中的青年男子,和他们交欢,使他们精疲力竭而失去活力,甚至送掉性命。
“整个肉体的灵魂,就是它的鲜血”
根据犹太教教士的记载,与人面蛇身女怪相当的利利特(Lilith),是巴比伦女妖利利图的前身,在创造夏娃之前是亚当第一个妻子。利利特被亚当抛弃以後,就变成众妖魔鬼怪的女王。她和人面蛇身女怪、半鸟半人女妖一样,也吸婴儿的血,也会让熟睡的年轻男子丧失生气。在希伯来人眼里,利利特违反了绝对的禁忌,因为摩西律法禁止吃活物的血:“所以,我对以色列的孩子说:‘无论什麽活物的血,你们都不可以吃;因为一切活物的血,就是他的生命;凡吃了血的人,都会受到惩罚。’”(〈利末记〉,第17章,10至14节)
希伯来人对血始终怀有一种复杂的情结,同时把它看成是生命和不洁的象征。血是身体的灵魂,而生命是神所赐予的,只有上帝才能主宰生死,因此血有神圣的一面。但血同时又与人类的不幸有关:亚当的女伴屈服於魔鬼的诱惑,犯了原罪;因此女人的月经便被视为不洁的伤口,是上帝对夏娃後裔的惩罚。在希伯来人的传说里,月经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女人在月经期间不得在公共场合露面,一旦她出现了,就会引起灾祸,例如面包不发酵,酒变酸和谷物歉收等等,而且无论如何不能行房,因为她不洁净。所以对希伯来人来说,血有一种灾难性的意涵,凡是有血的地方必有罪恶。
基督教重振血的声誉
〈圣经.新约〉教诲我们,耶稣用自己的血拯救人类。在十字架上殉难前,耶稣和使徒共进最後晚餐,以葡萄酒和面包象征自己的血和身体,并说这血有赎罪的价值。〈约翰福音〉甚至强调血产生的功效,以致早期教皇不得不提出意见,反对只从字面上来解释最後的晚餐。担心一旦这样解释,一些异教仪式可能会死灰复燃,例如用人祭献,或在仪式上吃人。
772年,法兰克王国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制服古日耳曼人的一支--萨克森人(Saxon),使他们改信基督教。785年,他颁布了〈萨克森异教徒地区基督教之权利〉的敕令,迫使萨克森人接受洗礼。依这道敕令,凡是把异教信仰与圣餐中面包和葡萄酒视为耶稣身体和血的想法混为一谈,以及大办人肉筵席的萨克森人,一律处死。尽管有了这些预防措施和禁令,在中世纪的基督教世界里,血仍然被赋与超自然的能力,而这些能力又得到鬼神学的渲染,由此产生吸血鬼迷信。11世纪,一些巫师和医生认为血有赎罪的功用,同时滥用对圣母玛丽亚的崇拜。他们开出的医治百病和延缓衰老的药方,竟然是喝处女纯洁的血。
死后的生命--附体的鬼魂
新柏拉图主义(Neoplatonism)强调极端唯心主义,主张“逃离身体”。这种思想认为人死后还有生命,这是在吸血鬼迷信形成的过程中,基督教所起的另一种作用。身体只是物质的躯壳,所以会腐烂,而灵魂却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存,以等待在末日审判时复活。罪人若能悔过,尤其是在死前接受涂油礼的仪式,他们的灵魂就能因赎罪而得到拯救。凡是没有接受临终涂油的人,或者没有葬入圣地的人,例如自杀或被开除教藉的人,是注定不会得救的。按照基督教的解释,这些人就是“受难的灵魂”,既不属於今生,也不属於来世。关於鬼魂和吸血鬼的迷信於焉而生。
鬼魂和吸血鬼不一样,鬼魂是不再有肉体躯壳的幽灵,因而对人无害;吸血鬼则是附体的鬼魂,是被炼狱里跑出来的灵魂所侵占的躯体。
吸血的死
11世纪,有人发现死人的 体离开了坟墓,而且完好无损,一些谣言於是流传开来。德.普朗西(Collin de Plancy)的〈地狱辞典〉,记载了一个事件:1031年,在法国南部里摩日(Limoges)开第二次主教会议时,德.卡奥尔(deCahors)主教说,他的教区里有个开除了教藉的骑士死了, 体几次被人在离坟墓很远的地方发现。北欧的传说里,也有吸血僵 的说法。爱尔兰的克尔特人(Celt)曾把自己的信仰带到冰岛、斯堪地纳维亚诸国和不列颠群岛等地,所以北欧吸血僵的传说,可能已与中世纪的基督教结合在一起了。从12世纪开始,在英国用拉丁文写的编年史里,例如1193年梅普(Walter Map)所写的〈法庭琐事〉,以及1196年德.纽堡格(William deNewburgh)的〈英国国教史〉,都找得到类似的例子。这两部着作里有各式各样的故事,都是关於被开除教藉死人的故事。他们每天夜间从坟墓里出来,纠缠自己的亲人,造成一连串离奇的死亡。可是,打开他们的棺木,仍然可以看到体完好无损,而且还沾着血迹。唯一能让他们不再装神弄鬼的办法,就是用剑刺穿 体,再点火把 体烧掉。英国编年史家找不到一个专门的术语来形容这类僵,便称他们“吸血的死 ”(cadaver sanguisugus),其实就是後来说的吸血鬼。不列颠群岛是最早形成吸血鬼迷信的地方,不过一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为止,这种迷信现象还不普遍,并未在当地人的脑海里留下深刻持久的印象。
传染病和迷信一起流行
到了14世纪,吸血鬼迷信才真正形成风气,主要流传在中欧的东普鲁士(Prusseorientale)、西里西亚(Silesie)和波希米亚(Boheme)等地。以前,迷信吸血鬼是无关宏旨的现象,现在则蔚为气候,普遍的程度不下於同时期肆虐的瘟疫,而且与瘟疫结合了。为了避免传染瘟疫,人们常常不确定病人是否死亡了,便仓促将他们掩埋。几天后打开墓穴时,会看到保存完好但还沾有血迹的体。其实不该把他们想像成吸血鬼,因为这些人在临终时可能痛苦万分,想从棺材里挣扎出来,但徒劳无功,因而受伤流血。後来,在莱恩夫特(Michael Ranft)1728年的名作〈随意在坟墓里咀嚼的体〉里,甚至谈到了自我吞食。在迷信风炙烈的14世纪,吸血鬼传说由於瘟疫而广为流行。1343年,普鲁士男爵德.莱登(Steino de Retten)死於瘟疫,葬在德意志古国劳恩布鲁格(Lauenbrug)。然而,在他身後,仍有几个人信誓旦旦,说在坟墓外又见到了他。为了让德.莱登的灵魂安息,人们只好挖开墓地,用剑一举刺穿了他的遗骸。
15世纪的两个凶神恶煞
14和15世纪,吸血鬼迷信在西欧相当罕见。不过在法国,1440年的德.莱斯(Gilles de Rais)事件却轰动一时。他至今仍与吸血鬼传说密不可分--法国小说家于斯曼(Joris-Karl Huysmans)在小说〈在那儿〉(1891)里,把他描绘成不折不扣的吸血鬼。
在英法百年战争期间,德.莱斯男爵是圣女贞德(Jeanned’Arc)的战友,贞德遇俘之後,男爵隐退於马什古尔(Machecoul)和蒂福日(Tiffauges)的领地。他後来迷上炼金术,希望在血里发现点金石的奥秘,以获得财富和权势。这些实验使他丧失心智,把大约叁百个儿童折磨至死。其实,德.莱斯这号人物更符合吃人妖魔,或法国童话中,杀害六个妻子的蓝胡子形象,但长长被归类为“吸血鬼”。
比德.莱斯更能代表吸血鬼的,是多瑙河畔瓦拉奇公国(Valachie)的督军弗拉德四世(Vlad IV)。他有两个绰号:“特普”(Tapes,施木桩刑的人),以及“德古拉”(Dracula,魔鬼或龙的别称)。弗拉德曾打败来自奥图曼(Ottoman)帝国的入侵者,解救了自己的国家,成为罗马尼亚的民族英雄。但他是吸血的暴君,为了作乐而把上千万的人用尖木桩戳死。弗拉德的暴虐行为,替当代的许多编年史家增加丰富的素材,把他写成一个传奇人物。现在,他的名字已与吸血鬼分不开了。他的残忍行径在四百年後,引起英国作家史托克(Bram Stoker)的注意,写成〈德古拉〉一书,创造了一则现代神话。
第二章:教会承认恶灵存在
1484年,意大利教皇英诺森八世(Innocent VIII)批准出版〈武术之 〉。编写此书的是道明会的两个修士:斯普朗瑞(Jakob Sprenger)和克拉默(HeinrichKramer),他们研究调查的对象,是鬼魂、与睡梦中男人性交的女恶魔,以及奸污熟睡妇女的梦魔。有了教皇的背书,教会正式承认世上有僵 。此举不啻为一记晴天霹雳,如此一来,各种妖魔鬼怪很快就应运而生了。
“僵尸”,撒旦的帮凶
16世纪下半叶,吸血鬼迷信方兴未艾,宗教改革运动一展开,这股迷信风也名正言顺地蔓延开来。这个时期的人相信,昔日瘟疫流行时在棺木中自我吞食的死人,现在具有魔力,可从远方让活人死去。有些人甚至声称,他们听过死人在坟墓里咀嚼的声音。德国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就曾听罗赫雷(Georg Rohrer)牧师讲过,1552年,在普鲁士和西里西亚兴起一项习俗:在死者嘴里放一个石块或一枚硬币,以防死者咀嚼。居民称这些死人“最初的吸血鬼” (Nachzehrer),这个德文字可译成“捕食性动物”或“寄生虫”。在瑞士,喀尔文(JohnCalvin)和拉瓦特(LouisLavater)等宗教改革运动的神学家,认为炼狱里没有灵魂存在,只能有武术来解释死人何以会复活。1581年,拉瓦特出了一本关於夜间幽灵和鬼魂的论着,书上提出假设:显灵的不是死人的灵魂,而是变成死人模样的魔鬼。对神秘学颇有研究的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也就是後来的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1597年发表了论文〈恶魔研究〉,也采用这个观点。此後僵 被认定是魔鬼的帮凶,在欧洲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
双手沾满血腥的伯爵夫人
17世纪初期,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令迷信的匈牙利人异常震惊,那就是1611年巴托里(ErzsebetBathory)伯爵夫人的诉讼案。伯爵夫人住在塞伊特(Csejthe)城堡建在一座丘陵顶上,位於喀尔巴阡山(Carpates)的匈牙利山区。她被控挟持了住在城堡附近村庄里的少女,并把这些可怜的女孩当成屠宰场里的动物般放血。据当时的编年史记载,受害者有80至300人,实际情况有300人。正如德.莱斯和“特普”弗拉德的例子一般,看不出这案件有任何超乎寻常的现象;没有人敢断定巴托里伯爵夫人是一具僵 。但是所有的编年史都记载,伯爵夫人在喝受害者的血时非常快乐,甚至把血装满浴盆,用来淋浴,以永久保持自己的青春美貌。
巴托里伯爵夫人的丈夫,原本是纳达斯第(FerenczNadasdy)伯爵,向来以勇敢无畏着称,总是丢下她在外征战。伯爵夫人在家闲得无聊,得仆人托尔科(Thorko)怂恿,学会妖术,然後派人劫持一些农家少女,加以折磨。1600年,伯爵去世,伯爵夫人於是更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助纣为虐的除了托尔科之外,还有她的奶妈尤奥(Ilona Joo)、官家乌依瓦里(Johannes Ujvary),以及一个名叫达尔维拉(Darvula)的女巫。
巴托里伯爵夫人成为传奇人物
十年之内,数十名少女锁在城堡的囚室里,受尽各式酷刑,并且被放血至死。当地少妇失踪事件频传,引起了流言蜚语。
为了查个水落石出,1610年12月30日,伯爵夫人的表兄图尔索(Gyorgy Thurso)伯爵,率领一队士兵和骑兵包围城堡。在临攻破城堡的那一刻,堡里都还在进行着血腥残酷的杀戮。
地牢里除了有少妇的 体之外,图尔索一行人还发现一些仍然活着的女囚,有些人的身上留下无数针孔,另一些人尚未受刑,看来是打算留着以後慢慢折磨用的。
伯爵夫人由於与王室攀亲带故的而幸免一死,但终身监禁在自己的房里面,窗户和门都堵死,只留下送饭菜的小孔。她的共犯则一律处以极刑。伯爵夫人死后,城堡也跟着荒芜,世世代代受人诅咒。
巴托里伯爵夫人事件在匈牙利引起了种种流言,说伯爵夫人死后还在施虐加害无辜百姓,从而成为名副其实的吸血鬼。不管怎麽说,史托克在写〈德古拉〉这本小说时,显然受到伯爵夫人这个传奇人物的启发。至今,在许多电影和小说中,巴托里伯爵夫人的吸血鬼形象,出现的次数与德古拉不相上下。
吸血鬼迷信蔓延到东欧最偏僻的地区
17世纪,是吸血鬼迷信向巴尔干半岛诸国、希腊、奥匈帝国东部和俄罗斯蔓延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中世纪时,几乎整个西欧,包括英国、法国,都流传着僵 的事件,连南欧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也时有所闻。到了16世纪,这类现象在西欧日益罕见,但是在东欧反而兴盛起来。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有好几个,首先是社会学方面的:16世纪末和17世纪,东欧诸国人民生活贫困,交通不便,山区更是如此。文艺复兴时期的重大发现很难传到这些遥远的地方,这里除了城市的资产阶级外,居民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因为,旅游者所讲的迷信故事,在这些国家很受欢迎。
其次是宗教方面的原因:在信奉天主教的拉丁国家里,例如西班牙和葡萄牙,罗马教廷依靠宗教裁判所,与异端邪说和迷信展开斗争。
然而,在英国这样信仰新教的国家,在斯图亚特(Stuart)王朝统治的时代,宗教改革运动过後,政府和教会两方面开始压制武术,并且大举逮捕女巫。
至於东方的世界里,实行拜占庭仪式的教会对迷信宽容得多,甚至把吸血鬼迷信纳入自己的礼拜仪式中,希腊的“活 ”传说便是一个例子。
从活尸到吸血鬼
希腊很早就流传着一种说法:死去的人可以使自己的 体不受腐蚀,而且能离开坟墓。希腊人称这些“活 ”为“vrykolakas”。这些人死后通常都没有埋葬在宗教仪式祝祷过的土地上,因为他们是自杀或被开除教藉的人。
这些受难的灵魂对人无害,只是想离开肉体的躯壳,教会只要取消开除教藉的判决,就能让他们获得安宁。这类寄生的僵 此时还不叫吸血鬼。关於狼人的传说就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希腊人观念里的活 ,从16世纪起发生了变化。
从词源上来说,“vrykolakas”这个词来自斯拉夫语,意思是“狼人”。所以在16世纪的巴尔干半岛诸国和喀尔巴阡山,人们有同一个词来指不会害人的僵尸和危险的狼人。
至於认为狼人有人形但可以变成狼的迷信,则要追溯到中世纪的鬼神学(demonologie)。匈牙利国王,也是後来的神圣罗马帝国日耳曼王朝的首领西吉斯蒙(Sigismond),在1414年的大公会议上,促使教会正式承认了狼人的存在。
到了16世纪,狼人传说已遍及整个欧洲,罗马教廷於是决定展开一次官方调查。从1520年至17世纪中叶,欧洲的变狼妄想患者就发现约有叁万个例子,人数最多的地方是法国,以及东欧的塞尔维亚、波希米亚和匈牙利。
验明正身後走进历史
将近17世纪末,一则关於狼人的流言传播开来,说它们死后就变成吸人血的僵 。西里西亚、波希米亚、波兰、匈牙利、摩达维亚(Moldavie),以及俄罗斯等地,都相继出现了吸血鬼的传闻,而在希腊,对人无害的活 已变成嗜血的恶魔。
当时还没有“吸血鬼”这个词,每个国家都用自己特有的词汇来命名这种寄生动物。吸血鬼事件在各地引起了强烈的回响,连在西欧的巴黎也议论纷纷。在法国,深受宫廷赏识的杂志〈优雅信使〉,在1694年发行的10月号还为此出了专刊。
17世纪末,“吸血鬼”这个名称还不是约定俗成的名词,但是在东欧诸国里,有关吸血鬼的迷信已经俨然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不过,这种大恐慌只是由一些谣传所引起的,没有见到任何正式的文字记载。要到18世纪初,才有结集成册的文献问世,为这种毫无根据的迷信,提供了报告和见证。
第叁章:属於吸血鬼的时代
18世纪,在启蒙运动推波助澜下,理性赢得胜利,各种迷信严重受挫。独独吸血鬼的迷信大行其道。这股迷信风潮俨然成为社会现象,影响到所有地区,引起了民政、军事,以及宗教等最高当局的关切。
18世纪上半叶吸血鬼迷信蔚然成风
面对到处发生的事件,有关当局不得不采取措施,以维持公共秩序。1710年,瘟疫流行,东普鲁士深受其害。有鉴於此,当局乃着手调查经人告发的吸血鬼迷信,甚至把一座公墓里的坟墓全部打开,好发现酿成灾难的罪魁祸首--大家都猜是吸血鬼。因此在奥地利、塞尔维亚、普鲁士、波兰、摩拉维亚和俄罗斯等地,街谈巷议的话题全是吸血鬼。其中最耸人听闻的案例有两个。一个是名叫普罗戈约维奇(PierrePlogojowitz)的匈牙利农民。据说他在1725年死后变成了吸血鬼,在基齐罗瓦(Kizilova)这个小村庄里作怪,害八个人死於非命。另一个也是农民,叫帕奥勒(ArnoldPaole)。1726年他从一辆装干草的大车上跌下来,摔死后也变成了吸血鬼。帕奥勒被控的罪刑,是造成塞尔维亚梅德韦贾村(Medwegya)的人畜大量死亡。第一个案子有一份官方报告,用德语写成,存放在维也纳档案馆。根据发现手稿的费弗尔(Antoine
Faivre)教授的说法,报告中有一个字“vanpir”,是吸血鬼(vampire)这个名词第一次使用在文献里。
奥帕勒这个案例,比普罗戈约维奇更引人注目,曾经轰动一时。当局於1731年12月开始正式调查此案,由军医弗鲁肯格(Fluckinger)做笔录,题名〈见闻与发现〉。後交给海杜克(Heiduques)连队的几位军官,以及其他医生附属後,呈送贝尔格勒(Belgrade)的军事法庭。〈见闻与发现〉於1732年发表,并多次再版,引起西欧统治阶层极大兴趣。奥地利皇帝查理四世(Charles IV)就十分注意普罗戈约维奇案件的发展情形;法国国王路易15(LouisXV),也曾要求李西流(Richelieu)公爵把调查的正式结果写成详细的报告。
欧洲媒体也为普罗戈约维奇和帕奥勒大费笔墨。〈拾穗者〉(LeGlaneur)是法国和荷兰合办的杂志,在巴黎凡尔赛(Versailles)很受欢迎。1732年3月3日出版的那一期,详尽陈述了奥帕勒案件。文中所用的“vampyre”一字,是“吸血鬼”在法语里首次出现。同一年3月11日的〈伦敦日报〉刊登的一篇文章里,也用了“吸血鬼”这个词。
在这两个案件和其他类似的案例之後,不少西方人着手研究吸血鬼迷信的问题,写出一系列论着和文章,在文艺界和大学里也激起无数的争议和论战。
医生、教士和哲学家的论说
在此之前,关於吸血鬼的各种说法,主要还是来自口述的传说、代代相传的故事,以及各种流言或纯粹的胡扯。尽管18世纪是理性主义当道,然而,有些内容称得上丰富深刻的着作,作者大都是有名的医生和教士,还是记载了吸血鬼迷信的种种现象,甚且加以编写和分析。
1679年,第一部论着在德国莱比锡(Leipzig)出版,书名是〈死者咀嚼现象之历史和哲学〉,作者是罗尔(Philip Rohr)。他把死者在坟墓里咀嚼的现象,解释成魔鬼附身。
18世纪,有些人赞同罗尔的超自然观点,另一些人则以理性的名义予以驳斥,把这些现象归结为迷信和无知。这本书在两派之间掀起激烈的论战。
此外,莱恩夫特创作的〈随意在坟墓里咀嚼的尸体〉,1728年在莱比锡出版後就成为名着。莱恩夫特在书中驳斥了罗尔的论点,认为就算死人能够影响活人,但再怎麽样也不可能在活人面前现出原形,而魔鬼也不可能进入死人的肉体。
帕奥勒事件发生以後,坊间冒出许多论着,其中有两本着作值得一提:一是1732年斯托克(Christian Stock)所写的〈论吸血的尸体〉,另一是1733年佐普(Johann Heinrich Zopf)的〈论塞尔维亚的吸血鬼〉。
教会无意中让吸血鬼迷信成为合理的事
面对这样一大批的“科学”论着,教会不可能保持缄默。当时颇负盛名的一本着作,便是出自一位教士之手,他是塞农(Senones)修道院的院长卡尔梅(Dom Augustin Calmet),以注解〈圣经〉闻名。他的书名叫〈论匈牙利、摩利维亚等地的附体鬼魂、被开除教藉的人、吸血鬼或活尸〉,於1746年分成两卷在巴黎出版。卡尔梅院长的本意是要驳斥吸血鬼迷信,但由於书里列举了大量有关这种迷信的例子,流於登录轶事而称不上成熟严谨的着作。不过,许多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仍对他的书有兴趣。此外,一些在教会里身居要职的教士,在宣传教会的观点时,也不时会提到有关吸血鬼的种种传闻。达万札蒂(Giuseppe Davanzati)是意大利佛罗伦斯的大主教,写过〈论吸血鬼〉,1774年出版。最重要的例子是教皇本笃14世(Benoit XIV),原名朗贝蒂尼(ProsperoLambertini)。他的〈天主赐福和福人列圣〉1749年再版时,在第四卷里用了一些篇幅谈到吸血鬼,想以理性来否定它们的存在。
在法国,〈百科全书〉的作者们对有关吸血鬼的传闻十分恼火。思想家伏尔泰(Voltaire)在1787年出版的〈哲学辞典〉里,对此甚表愤慨;哲学家卢骚(Jean-JacquesRousseau)则在给巴黎大主教的一封信中,抨击了吸血鬼迷信。启蒙运动正值高潮,吸血鬼迷信居然还蔓延开来,他俩感到不可思议。
西方出版讨论吸血鬼迷信的论著,功劳有两个:第一,这类迷信过去只是旅行者或外交人员的道听涂说,现在则广为人知;第二,所有人接受了“吸血鬼”这个名称。从前,表示“附体的鬼魂”或吸血者的字眼很多,从1732年开始,也就是帕奥勒事件发生以後,大家不约而同改用“吸血鬼”这个词。此字有 “vampyr”、“vampyre”、“wampire”等拼法,相当於拉丁文里的“vampirus”。
吸血鬼的主要特徵
从18世纪开始,吸血鬼有了叁个特徵:一、吸血鬼是一个“附体的鬼魂”,而不是在空中游荡的幽灵,也不是魔鬼;二、吸血鬼夜间从坟墓里出来吸活人的血,以便延续还魂后的生命;叁、吸血鬼残害过的人,死后也会变成吸血鬼。
传说中的吸血鬼登上银幕后,形象有了少许改变,有些特点夸大了,有些则简化了。电影里,吸血鬼在镜子里没有映像,这不是吸血鬼共通的特徵。只有在属於日耳曼文化的某些地区,人们相信吸血鬼没有影子,所以也没有映像,因为映像和影子都是灵魂的象征,而僵尸是没有灵魂的。此外,银幕上吸血鬼的牙齿又长又尖,其实是小说家杜撰出来的形象,电影工作者为突显影像效果就采用了。“捕食性动物”不必接触到人,就能致人於死地;吸血鬼不同,它们通常不咬受害者,而从皮肤的毛孔来吸血。电影里,蝙蝠总是吸血鬼的化身,原因可能是法国博物学家布封(Buffon)1761年时,把拉丁美洲一些吸牛血的翼手类动物(chiroptera,又称蝙蝠)命名为吸血鬼。事实上,传说中的吸血鬼,能够变成蜘蛛或蝴蝶等各种动物,也能变成雾气或麦。很多人以为,大蒜是对付吸血鬼的万灵丹,其实不然,只有在罗马尼亚一带才有这种说法。不过,吸血鬼倒真的只能在夜间出来,鸡鸣之前必须回到坟墓里去。吸血鬼害怕圣水,因为圣水是生命之源;它也怕圣体和十字架。归根结柢,用木桩扎进吸血鬼的心脏,是结束它万恶生命的最好办法,但电影终究只是电影,这一招并不是次次见效。
如何辨认吸血鬼?
从18世纪关於吸血鬼迷信的论着,以及19世纪相关的调查中,我们大致可以得出吸血鬼的主要特徵。不过,在欧洲不同的国家里仍有许多变种吸血鬼。一般来说,吸血鬼埋进坟墓几个星期後,体不会变硬,也没有腐烂。另一个特点是它的毛发生长异常,乱蓬蓬的眉毛连成一片,手掌也长出毛来。罗马尼亚的吸血鬼往往有一根长毛的短尾巴,遇到热气就会变粗,据说有了这尾巴,吸血鬼就有超自然的能力。
在吸血鬼迷信甚嚣尘上的时候,为了辨别罪魁祸首,人们牵来一匹毛色纯黑或纯白的公马,让它奔驰在墓地上。这匹马从未交过尾,驾驭它的人也要是个童男。如果坟墓里有吸血鬼,马就会直立起来。坟墓附近的地面上若有小洞口,也是墓里有吸血鬼的证据,因为吸血鬼会化成雾气从这些洞口里出来。吸血鬼和女人结合後生下来的人,能一眼就认出吸血鬼。这种人在塞尔维亚叫作“旺比里奇(vampiritch,或vampirovitch),在波希米亚和匈牙利两地,它们则叫“当比莱斯”(dhampires)。
变成吸血鬼的方法
理论上来说,每个人在死后都可能变成吸血鬼,不过某些人特别有可能,例如被开除教藉的人、自杀者、暴死者、巫师、早夭的樱儿,以及去世后没有举行基督教葬礼的人。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这种悲惨的命运,例如出生时嘴里有牙齿,或者“头上一胎膜”的人(就是头顶上覆盖着一块羊膜或胎盘);眼珠的颜色极深或呈很淡的蓝色;长着一头红棕色发,像出卖耶稣的使徒犹大(Judas),或者身上长红斑。
这些人死後,在装进棺材和埋葬时要倍加小心。在罗马尼亚,当地人用一根钉子钉进死者额头,把他的身体用针刺穿,或者涂上在圣依纳爵(Saint- Ignace)日里宰杀的猪的油脂;这一天是2月1日,纪念叙利亚安提阿城的主教依纳爵。为了防止吸血鬼的灵魂回来附体,要在死人嘴里放一样东西,例如在罗马尼亚是放一瓣蒜,在希腊是放一块圣餐中的饼,而在萨克森则是一个柠檬。为了不让 体离开坟墓,大家就把它钉在棺材的底板上。
在捷克北部苏台德山区,人们把体裹在形状像长袜的线袋里,吸血鬼每年只能拆开一个网眼。在俄罗斯,棺木里要放一些罂粟的种子,如此一来,吸血鬼每天夜里都要数数种子有多少粒。自杀者和开除教藉的人,死后总是埋葬在两条路的交叉路口上。塞尔维亚人为了使住宅不遭受吸血鬼的攻击,常常用柏油在门窗上画一个十字架;罗马尼亚人则在所有的房间里都挂上大蒜瓣,还用大蒜擦拭门窗、壁炉和锁孔。至於在俄罗斯,人们把罂粟的种子或者蔷薇的刺,撒在所有通向墓地的道路上,这样一来,吸血鬼就不得不把它们一个一个拣起来。
“大修”,吸血鬼之死
为了斩草除根,就必须用木桩刺穿吸血鬼的心脏。在俄罗斯是用山杨木,这种木料是用来制作十字架的。其他国家则多半用山渣树木,让人联想起耶稣受难时所戴的荆冠。至於在南斯拉夫的达尔马提亚(Dalmatia)地区,及阿尔巴尼亚(Albania)的人,倒是用由牧师祝福过的匕首。
罗马尼亚人把这种仪式称为“大修”(grande reparation),要在拂晓时分进行。主持仪式的人必须用木桩一下子刺中心脏,否则吸血鬼可能复活。如果体没有化成飞灰,就用掘墓的铲子砍掉脑袋,再把 体烧成灰後随风飞扬;要不然就把 体掩埋在两条路的交叉口上。
迷信是否已经结束?
18世纪末,在德国和法国的大学和文艺沙龙里,吸血鬼迷信仍是重要话题。不过,昔日让人伤脑筋的超自然事件,现在却变得罕见了。启蒙运动带来的实证主义观点,在欧洲最偏僻的地区也逐渐普及开来。瘟疫大流行的时代过去後,吸血鬼迷信也渐渐退烧。19世纪仍有关吸血鬼的记载,但已不若以往受人瞩目。欧洲工业化之後,人们的生活方式逐渐改变,旧时的迷信都渐渐消失。然而在喀尔巴阡山一带,吸血鬼的迷信今天依然存在。
启蒙运动鼓吹科学精神和理性思想,消弭了有关吸血鬼的传闻,却未能阻止人在想像世界中赋与它各种面貌。为了反对无处不在的唯物实证主义,为了对往昔神奇美妙的事物一抒怀旧之情,浪漫主义文学运动一起,吸血鬼传说很快就死灰复燃。早在1748年,有个叫奥森费尔德(Ossenf elder)的德国人,就写了一首短诗,预示吸血鬼即将透过文学而复活。
第四章:从血中复活
“在我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老人,他刚修过脸,只留下两撮白色小胡子。从头到脚穿得一身黑,没有其他颜色。”1897年,史托克的书使吸血鬼生机再现。进入文学之後的德古拉,看起来既虚幻又真实,而这两个世界之间,往往仅有一线之隔。
史托克小说是英国维多利亚(Victoria)时代的产物。小说为吸血鬼迷信写下新页,既让吸血鬼传说得以复活,也让它历久弥新,但同时又深深改变了这种传说的意义。但应该强调一点:德古拉并不是出自某一个偶然的、突发的想像,而是启蒙运动末期就出现的一种文学传统所酝酿的结果 。
理性思想胜利
从18世纪下半叶起,工业革命逐渐改变欧洲的面貌,这个新世界里不再有巫婆、魔鬼和鬼魂。吸血鬼虽然源自人类的远古时代,却是欧洲人想像出来的新奇事物。在启蒙时代初期,乡村式的,由迷信的农民居住的欧洲,吸血鬼迷信体现了人类祖先的一切恐惧。经过18世纪《百科全书》编辑群的分析、解释乃至嘲讽,吸血鬼确实是该消失,称为博物馆里的一件陈列品。实际上,从18实际下半叶开始,科技进步造成的奇迹使人们赞叹不已,报刊已不大谈论吸血鬼了。
19世纪初,报上还提起匈牙利或塞尔维亚的一些村庄,说那里的人仍然会打开坟墓寻找吸血鬼,但是读者对这话题已不感兴趣。随着治金术、铁路和煤气照明等新事物一一到来,欧洲人的生活方式眼看就要发生大变化。
工业革命迅速改变了欧洲的面貌,在英国、法国和德国,新的社会形态相继诞生。这种新的社会里,既不再有过去的想法和迷信。实证主义的科学获得胜利,从事工商业的资产阶级所形成的意识形态居主导地位,这个意识形态又是以劳动、盈利、宗教,以及各等级的尊重为基础,是社会秩序的支柱。19世纪下半叶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忠实地呈现这种社会文化的枷锁:一切偏离礼仪和既定价值的东西都打入冷宫,受到严厉的压抑。然而就在这种时代氛围下的英国,史托克笔下的〈德古拉〉诞生了。
浪漫主义兴起,吸血鬼迷信复苏
18世纪末的浪漫主义,可以看成是启蒙运动时期的实证主义和工业革命的否定。在德国的浪漫主义者,延续资产阶级在文学上兴起的“狂飙运动” (Sturmund Drang);而在英国,浪漫派承袭怪异幻想文学的“哥德式”(Gothic)小说。它们强烈反对当时流行的理性主义和唯物主义,宣称个人比团体重要,感情和激情比冷漠而可观的逻辑更胜一筹。他们怀念过去相信奇事的时代,宁愿从古代和中世纪汲取创作灵感,而不以现代世界为素材。
19世纪初开始,英国的第二代浪漫主义者就对超自然的现象兴趣浓厚,并用诗歌再现了吸血鬼传说。这种吸血鬼迷信往往深具寓意,通常也模仿了上一代德国作家,布尔格(Burger)的〈莱诺勒〉(1793)和歌德(Goethe)的〈科林斯的未婚妻〉(1797),把死神表现为来自冥界的少女或少男,人若和他们拥抱便会死去。吸血鬼传说从此敷上一层浓厚的情欲色彩,成为浪漫主义者最喜爱的题材。昔日,卡尔梅笔下的僵不会勾引妇女,他所描写的吸血鬼传说里,也不包含任何性的意涵;现在,吸血鬼传说改变了。
受到古代传说和中世纪民谣的影响,浪漫主义诗歌里出现的迷人吸血鬼,也都是些要人命的女人,例如英国诗人柯律芝(Coleridge)〈克丽丝特贝尔〉里的杰拉丁;济慈的〈无情的美人〉和〈拉弥亚〉也是很好的例子。对诗人来说,这些女人是否吸人的血无关紧要,关键是她们能同时让人体验快乐和死亡,而 “受害者”也完全心甘情愿。这就表示,在吸血鬼和被吸血的人之间,有一种施虐和受虐的关系,这种关系在今天的幻想文学中仍然找得到。
浪漫主义时代以後,文学中仍然可见一种写作惯例:用吸血鬼代表致命的女人。1866年,法国诗人波特莱尔(Charles Baudelaire)在〈吸血鬼的变形〉里,把这种女人写成堕落的花痴。散文世界里,要人命女人的例子也俯拾皆是。法国诗人戈蒂耶(TheophileGautier)的〈多情的女尸〉里,有一位迷人的克拉丽蒙德(Clarimonde);爱尔兰作家勒.法努(Le Fanu)的〈卡蜜拉〉里,女主角诱人而神秘。当然还有德古拉城堡里叁名美丽的女俘,哈克见到她们,一度因把持不住而心猿意马。
吸血鬼进入散文世界
吸血鬼如果只出现在诗歌中,也许不会那麽受大众欢迎。要不是波里道利(John William Polidori)把吸血鬼引进了散文领域,在中篇小说〈吸血鬼〉里塑造主人翁吕特温(Ruthven)爵士,史托克恐怕永远也构思不出德古拉这个角色来。事情要从1816年7月的瑞士日内瓦说起。英国诗人拜伦(Byron)和人打赌,要写一部以吸血鬼达尔韦(Darvell)为主角的小说。这部小说後来未能完成,但是拜伦把小说的情节告诉了他的秘?书兼私人医生波里道利。波里道利对拜伦不满,最後与拜伦分道扬镳,离开瑞士,1817年回到英国。这时,波里道利开始写一部中篇小说,以拜伦未完的故事为大纲,不过更换了人物的名字。吸血鬼达尔韦变成了吕特温爵士,是个随便勾引良家妇女的浪荡子,性格、作风与拜伦本人神似。1819年4月,〈新月刊〉发表了这篇小说,主编私自把小说的作者改成拜伦。这麽一来,债台高筑的波里道利更是雪上加霜,埋没於拜伦的盛名之下,很快就被人遗忘;小说则不然,不但再版多次,还译成法文。1820年,法国作家诺地耶(Charles Nodier)把小说改编成戏剧;1852年,法国小说家大仲马(Alexandre Dumas)也拿来改编。仗着拜伦的名气,波里道利的故事掀起一阵吸血鬼风潮,甚至引起一连串抄袭之作。
吸血鬼迷喜欢到专演恐怖戏的剧院,向他们的偶像齐声喝采。诺地耶的〈吸血鬼〉於1820年上演,1823年重映,圣马丁门剧院里经常满座。其他以吸血鬼为骨干的创作,还有情节剧、通俗剧和喜歌剧。
波里道利的故事,让吸血鬼在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由这个故事,大众了解了这个角色,也塑造了诱惑者的贵族吸血鬼,史托克的〈德古拉〉便是这种角色的化身。
恐怖故事大流行
1850年开始,戏剧和通俗文学里的吸血鬼,不再像刚出现时那样时髦了。由於一再炒冷饭,以此为题材的作品数量减少,品质也大为低落:在欧洲大部分国家里,大众对吸血鬼已经感到厌倦。只有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对幻想和恐怖作品的兴趣不减反浓。
英国人迷恋超自然现象和死亡场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向来的传统。英伦叁岛一向是幽灵之乡,这里的人喜欢恐怖的故事。工业革命间接加强了这种传统。在追求物质享受但虚伪透顶的维多利亚时代,众人认可的价值只有工作、金钱和宗教,幻想作品於是成为理想逃避方式。在骇人的故事里,事物的秩序受到嘲弄,既定的道德规范也受到质疑,所以阅读这类故事就成了一种发。1840年起,廉价杂志大行其道,连载的是又臭又长,糟糕透顶的故事。其中有一部长篇小说〈吸血鬼瓦尔内〉,於1847年结集出版,作者不详。
卡蜜拉,德古拉的祖先
在19世纪后半的几十年里,鬼魂故事热横扫英国社会的各个阶层,连小说家狄更斯(Dickens),以及作家布尔沃-利顿(Bulwer- Lytton)等知名人物也欣然动笔。当时的社会制度虚伪至极,只要用的是隐语,让既定的道德规范在结局获胜,那麽无论写出多可怕,多淫秽的故事,都可以逃过书报审察官的法眼。
1871年,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勒.法努的〈卡蜜拉〉出版了。旧时迷信吸血鬼的传统竟得复兴,史托克的〈德古拉〉呼之欲出。〈卡蜜拉〉这部中篇小说追根溯源,把故事背景安排在施蒂里亚(Styrie),那是吸血鬼出没的地方。小说的主要人物是卡恩斯坦(Millarea von Karnstein)伯爵夫人,又名卡蜜拉,俨然是巴托里伯爵夫人的化身。勒.法努巧妙利用了吸血鬼迷信中的性的因素,把女主角描绘成一个淫荡的女人,在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观中,是罪大恶极的写照。故事结尾,罪恶终於在上帝的力量下溃退,所以具有教育意义;但是女吸血鬼与女性“受害者”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而同性恋在英国算是一种罪行,因此,这个故事同时也有引诱人犯罪的嫌疑。就这样,勒.法努在尊重官方道德规范的同时,也满足了读者们脱离常轨的趣味。後来史托克得知 中叁味,创作时也师法这种写作技巧。
德古拉〉和吸血鬼在19世纪再创新猷
1897年出版的〈德古拉〉,在用文学表现吸血鬼迷信的历程上确实是个转捩点。这部小说复兴了18世纪一度流行的“哥德式”精神,又让吸血鬼迷信再度出现,为一则流传至今的现代神话奠定基础。
小说缔造了如此成就,作者史托克若有机会知道,大概会吃惊--他并不是一位专业作家。史托克原本在友人艾尔文管理的莱森戏院里当舞台监督,只把写作当成一种兴趣,就像法国画家安格尔(Ingres)偶尔也拉拉小提琴一样。直到剧院1903年关门之後,他才成为专事写作的小说家。史托克从小就喜欢阅读一些幻想故事,波里道利的〈吸血鬼〉、〈吸血鬼瓦尔内〉、〈卡蜜拉〉,以及译自德文,在1860年出版的小说〈神秘的陌生人〉。他都耳熟能详。後来,史托克自己也想写一个吸血鬼的故事,於是参阅了有关吸血鬼迷信的资料,以及特兰西瓦尼亚的传说,尤其仔细读了杰洛(Emily Gerard)的〈在森林那方〉,杰洛是传协会“金色黎明”的成员,学会了神秘学和魔法,书里不时出现有关魔法的叙述。此外,在匈牙利布达佩斯(Budapest)大学教授东方语言的范贝里(Arminius Vambery),对中欧的历史和民间传说了如指掌。史托克与范贝里见面,对小说的写成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范贝里有以此途径伦敦,向史托克讲诉了真有其人的德古拉,也就是“普特”弗德拉的故事。史托克为这个富有异国情调的响亮名字所吸引,决定用它来当小说的主人翁。〈德古拉〉1897年出版,当时作者删去的第一章,後来由史托克的遗孀於1914年另行出版,取名为〈德古拉的客人〉、其中有个女爵德.格拉茨(Dolingen de Gratz),是模仿卡蜜拉的。
哈克动身前往特兰西瓦尼亚
一般人主要是从电影认识〈德古拉〉这部小说,然而原着搬上银幕前已先经过改编,所以有必要概述一下小说的内容。青年乔纳森.哈克是公证人的书记,奉派前往特兰西瓦尼亚,与一个叫德古拉的伯爵洽谈一桩生意,因为伯爵想购买英国的一处房产。一日,哈克在翻阅一本小说时,发现它像是一份档案,其中有信件、日记等等。他由此文件里发现一个可怕的 密:德古拉伯爵是一具僵,一个夜间从棺材里爬出来吸人血的吸血鬼。勇敢的年轻人於是跟踪监视伯爵的罪刑,善恶双方也展开一次又一次的对决。开始时,代表恶的德古拉占上风,看上哈克未婚妻米娜(Mina)的朋友露西(Lucy),不幸的露西血被吸干,然後死去。但是象征善的哈克扭转颓势,最後和米娜、范.赫尔辛教授,以及美国人昆西.莫里斯(Quincey Morris)等人一同战胜了吸血鬼。莫里斯用匕首刺穿德古拉心脏,德古拉立刻化为灰烬消失了,米娜得以从魔法中解脱。
史托克的小说采用新闻体的写作方式,让读者可以如临现场般看着主人翁,如何发现恐怖情事,如何与恶势力抗争。〈德古拉〉是这类型小说中的经典,再现了英国“哥德式”小说的风格,一座中世偷某潜ぃ行┎糠忠殉蟹闲妫裨崴?的地下室里隐藏着可怕的秘密。然而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末的现代,小说的部分情节在伦敦展开,而且不断提到医学上的最新发展,特别是伦费埃尔德的病例所涉及的精神病学,这是医学的新领域。这部小说援用可徵信的资料,首开幻想文学之先河。史托克曾在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待上好些天,查阅各种有关吸血鬼的迷信,以及特兰西瓦尼亚的历史、地理、风俗和民间传说等方面的资料。史托克小说里的德古拉伯爵,具备传统吸血鬼的所有特点:没有映像,害怕大蒜和十字架,可以随意变成动物的模样,只能在夜间活动,只靠血来维持生存。尽管〈德古拉〉读来有些沉重,且技巧不甚成熟,仍被视为幻想文学的杰作。此书经常再版,且译成多种语言。它启示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而且创造了一个神秘的形象,这形象到了20世纪将更见鲜明。
“本世纪最美的小说”
〈德古拉〉一出版便大获成功,受到好评。虽然它的声望在今天已大不如前,因而未能成为一部传世之作,当时英国报界却非常支持它:〈蓓尔美尔街新闻〉认为它“极其出色”;〈每日邮报〉甚至将它与布朗特(Emily Bronte)的〈咆哮山庄〉,以及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厄舍古厦的倒塌〉等英国表现主义文学的杰作相提并论。维多利亚时代的读者酷爱超自然的故事,德古拉这个角色则具有能迎合他们阅读取向的一切特点。
小说的善恶二元论恰到好处,让美德战胜罪恶,所以符合既定的道德规范。此外,德古拉这个魔鬼般的人物,无论怎样装扮都是邪恶的化身。他来自欧洲大陆一个遥远的国家,企图扰乱英国社会的合谐秩序,这一点,多少满足了维多利亚时代人们潜在的排外心理。在小说的某些段落里,隐约可见肉欲的流动,这算是给读者一种新的兴味,因为在礼教和道德的约束下,大家不敢公开承认情欲的存在,视之为禁忌。今天的读者与小说间已有隔阂,会认为这部假道学之作淫秽不堪,描写吸血鬼和受害者之间的性关系。它也是一部颠覆色彩浓厚的小说,因为受伯爵控制的人,都是些维多利亚时代的平凡小人物,而竟获胜。
20世纪产生的传说
〈德古拉〉出版後大受欢迎,但在作者史托克的有生之年里,并没有成为一则神话。德古拉远不如神探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那样家喻户晓,史托克的名声也无法与柯南.道尔(Conan Doyle)相比;毕竟道尔曾收到成千读者的来信。让史托克的小说成为传奇的,首推戏剧,电影则尾随其後。
1924年6月,史托克去世已12年,〈德古拉〉由迪恩(Hamilton Deane)搬上舞台,首次在英格兰中部的德比(Derby)上演。主人翁的装扮--晚礼服和黑披风,从此成为现代吸血鬼共同的特色。1927年6月,该剧在伦敦重映,大获成功,同年9月跨越大西洋,在美国纽约百老汇(Broadway)上演。扮演伯爵的演员,是原籍匈牙利的贝拉.卢戈西.布拉斯科(Bela Lugosi Blasko),他后来在电影中把这角色演得丝丝入扣,德古拉终於成为一个传奇人物。
1931年,布朗宁导演的〈吸血狂魔〉,是根据史托克小说改编的第一部有声电影,主角是贝拉.卢戈西。不过在此之前,有一部穆瑙(Friedrich Murnau)所导的默片〈吸血鬼诺斯菲拉杜〉,堪称是德国表现主义的杰作。但此片1922年上映时并不受观众青睐,原因是它涉及一桩违反着作权的官司。另外还有一部世界名片,是1932年丹麦导演德莱耶(Carl Theodor Dreyer)拍摄的〈吸血鬼〉、这部随意改编〈卡蜜拉〉的影片固然令人赞叹。不过,与布朗宁的影片相比却大形失色。因此,关於德古拉的现代神话,可说是产生於1931年的好莱坞,而由这时候到1958年为止,吸血鬼类型电影以美国人的创作居多。
会在美国,又发生在这段时期,并非出於偶然:美国当时正处於历史上一个最黑暗的时期。1929年,纽约华尔街金融行情暴跌,数百万人破产。对大部分美国人来说,与其他电影中的妖魔相比,德古拉身上凝聚着由经济危机所引起的仇恨和焦虑。德古拉具象征意义,是受人憎恨的陌生人,大家把社会上的一切苦难都归咎於他。而贝拉.卢戈西的匈牙利口音、苍白面容和邪恶微笑,都有助他把角色诠释得唯妙唯肖。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这部影片在美国还启发了许许多多的通俗文学。在这类文学作品里,德古拉及其潜意识中,德古拉一干人等,分别代表布尔什维主义和纳粹主义。最初的传统由此产生了奇特的变化。
传说驰名国际
50年代,美国的通俗文化渗入了共产主义集团之外的所有国家。德古拉已是“美国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这则传说也几乎随美国文化传遍世界各地。吸血鬼电影在意大利、西班牙、墨西哥,甚至菲律宾上演。德古拉本人也更换模样:1958年,在费雪〈TerenceFisher〉的影片〈德古拉的噩梦〉里,英国演员克里斯多佛.李(Christopher Lee)继贝拉.卢戈西、夏内(Lon Chaney)和卡拉定(John Carradine)之後也扮演德古拉。克里斯多佛.李长得和卢戈西不大一样,所以他赋与吸血鬼伯爵全新的形象:五十来岁、高大英俊、两鬓花白、举止威严,神情兼富贵族的优雅和兽性。德古拉从此拥有又长又尖的獠牙,只要一张开嘴就会露出来。克里斯多佛.李在12部影片中扮演史托克笔下的这号人物,直到演腻这个角色为止。1976年,莫里纳罗(Edouard Molinaro)把克罗茨(Clande Klotz)的小说〈巴黎吸血鬼〉改编成喜剧片〈德古拉,父与子〉,克里斯多佛.李在影片中以戏谑的演法嘲讽自己过去的表演。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克里斯多佛.李的演技已是出神入化,所以后来扮演德古拉的演员大都只是模仿他而已。
到了1979年,德古拉在银幕上的形象发生极为明显的变化。这时有两部差别很大的电影偏离传统的形象。第一部是德国巨匠荷索(Werner Herzog)重拍的〈诺斯菲拉杜〉,主角克劳斯.金斯基(Klaus Kinski)又恢复成穆瑙影片里,主角施雷克的打扮:秃头,尖得不像样的耳朵,一张鬼魅般的面孔。第二部是美国导演约翰.贝汉(John Badham)的〈月黑风高〉,片中由法兰克.兰吉拉(Frank Langella)饰演的德古拉,既年轻又迷人,魅力难以抗拒。
从电影到现代世界
然而有一点一定要强调,吸血鬼电影并非只取材於〈德古拉〉这部小说。勒.法努的中篇小说〈卡蜜拉〉也曾经多次搬上银幕,最浪漫动人的也许是罗杰.华丁(所拍的〈死於温柔乡〉、巴托里伯爵夫人在银幕上也大放异彩,女伶德尔菲娜.塞利格,在库梅尔的影片〈红唇〉中,用迷一般的美丽容颜,成功诠释了这个角色。当代电影试图摆脱老套的体裁,於是吸血鬼的题材再度获得新生。例如在〈千年血后〉和〈恶夜之吻〉等片中,吸血鬼的形象都非常现代化。靠着电影、文学、电视和漫画,史托克留给我们的吸血鬼传说才得以流传下来。但是在流传的过程中,随着环境和人们意识形态的改编,吸血鬼传说的意义也有所不同。
吸血鬼今天已世俗化:不再害怕大蒜或十字架,丧失大部分魔力;抛弃了贵族头衔和喀尔巴阡山的城堡,混入现代化城市的人群中。现代吸血鬼仍是在夜间吸血的动物,有些方面却算得上迷人,甚至令人产生好感,介於传说中的吸血鬼,以及史托克的〈德古拉〉这两个极端之间。尽管有这些不同面貌,现代吸血鬼仍然和古代的人面蛇身女怪,以及特蓝西瓦尼的僵 一样,体现了我们对鲜血、黑夜、生死的迷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