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缝中求煌》(2014-04-12,152L)by荏苒春秋-A级授权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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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凤凰缝中求煌》(2014-04-12,152L)by荏苒春秋-A级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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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春秋

ZxID:21009459

等级: 家喻户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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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夹缝 身陷夹缝  第三十六章  月正得晴守得圆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7-19 22:30字数(5228)
    末叶看慕卿回来时,笑得人畜无害,便不由心生他又暗地里害了什么无辜百姓的想法。

    举杯将整整一碗温茶喝下肚去,独自又添上一碗,弯身将在脚踝打转的当画抱在怀里,斟酌了许久才道,“可是求你去帮忙了,去吗?”

    慕卿瞧一瞧她,说的十分隐晦,“说是帮了,却也不算,各取所需罢了。”

    隐晦得叫人完全听不懂,留得末叶无奈耸耸肩,不再理会。摸着当画的皮毛,叹这小猫儿叫她养的还不如去做只野猫生养的好,皮毛像是还不如从前。

    末叶抬眸问他,“你可知这儿有没有肉肠?”好歹是女帝的爱宠,得给它滋养滋养才是。

    肉肠终归是没有的,倒是叫末叶嗅到厨房里熏了腌咸鱼,偷偷挑了三两只小的来,当画吃的很欢快,末叶喂的亦很有成就感,却是慕卿捂着鼻子端了茶离得老远,颇为厌恶。

    指尖沾着鱼肉递到当画嘴下面,不料当画挨着指尖便吓得离了几步,捻了捻,没有摸到刺却被指尖的冰凉也吓了一跳。末叶有些伤情,小畜生就是小畜生,递到嘴边的还嫌弃起来,将鱼块仍在地上,扶着身后的摇椅坐下,眼前有些发晕。

    慕卿放下茶具,从袍子上扯下内里的一小块下来,将她的指尖擦干净。末叶手上没劲儿,唯有由着他,倒像长辈的模样。看着他半晌笑出来,“现下才知道,这身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得力了。”

    慕卿沉了脸色将温热的茶壶丢道她手里,不及反应就弯身将她抱进屋里去。末叶攥着蓝布,抱着茶壶,暖暖的,仿佛指尖也回温了似的。

    慕卿将她放在床榻侧里,取了小被子,坐在外面,伸手贴着茶壶探了指尖的温度,拿开茶壶将指尖包在手心里。末叶看着他,“其实,我总想问你,若是那时官府的船劫道,你何不走?”

    慕卿一怔,他紧紧指尖,神色浅浅,“我回去,你怎么办?”

    末叶僵了一僵,抿抿唇微笑道,“你正好可以为宫里的人引路啊。”

    慕卿复敛敛眉,自顾也笑了,“我怕你手下的那些人知道我把你丢下,会要我的命。”

    切~,末叶鄙夷的看他,那一双眸如若暖玉,润泽入心,自也连轮廓也柔和,恍然唐突如画似的。

    慕卿揽一身狼狈回来,也不过是不放心她罢了,只这一句不放心,心中便有些酸涩。

    慕卿触到她是视线,立时敛了眸,看向旁侧,“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何?”

    末叶笑了两声,轻咳一声顺气,就着他的话,“我以为你就是如此。”

    言罢便沉默下来,末叶盯着自己被包裹在掌中的双手。

    “过些时日,晚上我许要出去。”

    末叶想了想,轻轻点头,突然侧躺在他的膝上,枕的十分舒服,顺道应了一声,“哦。”

    慕卿届时僵住,缓而笑了一声,“你倒不问些什么?”

    “无须无须,”末叶抬眸来看他,神情泰然,“我自是相信你的。”

    感受指尖被握的紧了紧,自也将慕卿的神色迟疑收在眼里。末叶却不甚在意,无妨,无论如何,慕卿总也不会害了自己,至其余的,她不想理,也不会理。至于这荭苴,末叶合上眼帘,都交给天意。

    所谓因果轮回,种下因而方能得果,继而因果报应亦是同理。多年过儿,末叶思索虽说曾几亦有的想法,而这个因应是从这一时的恰定而种,从而得了那许许多多的果,亦然悲悲切切,喜喜欢欢了枉然的许久。

    慕卿垂下眼来,一双眸子勾得镊人心魄,腾了一只手来抚在末叶的眉上,细细摩挲。

    感那指腹略带薄茧的粗糙划过,挑过勾起,停顿在那一刻。末叶缓缓勾起唇角,唇瓣轻启,“慕卿,我喜欢你。”

    一语轻巧,却已是迟了多年,如今说出,末叶尤不可闻的感到心中轻松许多。

    慕卿轻轻的气息扑在面上,面上少有的凝重,音色沉沉,“你说什么?”

    末叶抬头看他,眸子里映着他的影,“你知道的。”抬起手来,轻熟的戳向他的鼻尖。

    慕卿擎了笑,捉住她的指尖,末叶睁眼看他眸子里一片清明满满映着自己的模样,“慕卿……”

    忽而屋外有人敲门唤道,“慕兄?”

    慕卿迟疑了一迟,遂起身将末叶包了个严实,适才放心出去。

    末叶垂下眸子,咽下出口的话,喜欢,慕卿我只敢喜欢,不敢再往前一步,可是你像一颗芳香四溢的毒药,我毒入肺腑,甘之如饴。

    这会儿来的倒是多日未见的仓笛,他抬了两坛陈年的酒,酒坛上的封纸上还有泥土,像是刚挖出来的。来提了两只烤的半熟的兔肉,道,“我听青鹂说了,多谢提点,已准备明晚启程。”

    慕卿一一接过,闻言蹙了眉头,“太仓促了。”

    仓笛瘦了许多,人也憔悴,堪忧道,“恐他们会得空靠岸,把人压下去,就不好办了。”

    慕卿略略点头,仓笛看着他牵强笑了一笑,“先前是我不对,枉费慕兄还能这样为荭苴考虑,待这阵子过去了,我亲自来赔罪。”

    慕卿眉头恍而微蹙,“无妨,”,见他转身离开,又唤住他,抿唇道,“仓笛,”梗了梗喉咙,出口终是,“小心些。”

    仓笛拍拍他的肩膀,“你莫费心了,多陪陪叶姑娘罢,告辞。”

    末叶无端胸口一顿,耳中嗡嗡鸣响。抵住胸口,顿顿生疼,心叹,这副身子终究不是什么钢筋铁骨,而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如此细细算来,左右差不多毒已经发了三四次,每每时间都要缩一些,如此左右下次也不过这几日了,怕也就最后一次也不一定。

    慕卿便已经回来,手里还提着两只兔肉和一坛酒回来,“方才送来的,应是不错的好酒。”遂撕了封纸,一股酒香立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末叶探身过去,伸着鼻子嗅了嗅,很是醉人,仿佛连心中的痛也可以抑制。

    慕卿将封纸重新封好,放到一旁去,“没有白天喝酒的理由,晚上再说罢。”

    当画在外面吃的欢快,鼓着小肚子踱步进来,心情好的都未对慕卿龇牙。末叶将那一方慕卿从中衣上撕下来的蓝布且当了方帕来,在清晨洗漱所用的铜盆里洗净,把它抱起来擦的干净,随口似的问道,“今天倒是什么好日子,有酒有肉。”

    慕卿靠坐在床榻边上,微微一笑,“确是个不错的日子,”遂看着当画又蹙起眉,“真该将这小畜生扔的远些。”

    当画咕哝一声,蹭蹭末叶的手心,便卧下睡了,丝毫不在意某人当着它的面诋毁它的存在。末叶摸着它软乎乎热乎乎的小肚子,感叹人不如猫,“你若扔了它,你便也不要回来了。”

    慕卿侧目瞧她,晨光煦煦而下,散落室分明,散散碎碎而落得斑驳一室。发如云络落在榻上,映的生亮。

    直挨到晚上,末叶懒懒卧在榻上,看着慕卿点火热那兔肉,兔肉先前是烤了个半熟的,先下在火上一烤,油亮亮的直叫人发馋。

    慕卿取了个碟子,将酒倒上,末叶直起身子,“怎么没有我的份?”

    慕卿愣了愣,许是因而亚追走的时候,末叶曾经说过那一句没有亚追的桃花酿,再不会与人饮酒之类的话。却也没有多问,又取了一个来倒上,末叶端着细细尝了一口,因而很久没有喝过了,略略有些辛辣。味道有几分美妙,便忍不住多喝了些,慕卿伸指落在酒碟的边缘,把碟子往下拉,“少喝点,酒烈伤身。”顺道把热乎乎的兔肉递过来。

    末叶从榻上翻身就地坐下,撕着兔肉品着小酒很是快意。却见慕卿只是看着自己,便撕下一块兔腿,递到他嘴边,“你这样看着,是叫我咽不下去么?”

    慕卿笑着,咬住那一口兔肉,唇瓣沾着油光,亮亮生辉。末叶“啧啧”两声,他这模样,真是妖孽。

    慕卿未再碰那两只兔肉,却是末叶将那最后一口兔肉咽下肚后,才看他已默默喝下大半坛去。不常见慕卿喝酒,如此豪饮更是少见,连忙提开酒坛一些,只见他两颊红霞入鬓,好在眼神大抵还是清晰的。

    末叶倒了些在自己的酒碟中,“你不叫我喝,原是自己霸着。”

    慕卿看着她,笑笑,“这酒,诚是个好东西。”

    末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可莫要告诉我,你未曾醉过?”说着在他的碟子里斟了半盏去,“酒醉烦扰皆忘两茫茫,酒醒又归尘烦扰回缠身,故而还是微醺中的朦胧最为美妙。”

    慕卿将酒盏奉在唇边,“你倒很有见解。”

    末叶嘿嘿笑了两声,“其实我是怕你酒品不好,还得我来照顾。”

    慕卿咽下一口酒,喉咙又梗了梗,“酒品?”

    他未来应和着调笑,倒是这样一副正经的摸样,叫末叶收了笑,临近了去瞧他,乍一看,眼神却是清明,但是却又明亮的有些不正常了,怕是已经体会到了微醺的朦胧。便拿了他的酒碟,站起身来搀扶他,“你若发酒疯,可不要指望我来照顾你。”

    却不料,慕卿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一拉一扯,末叶脚下未稳跌回去,与他撞了个满怀。贴着胸膛听得他声音低哑,“现下我的酒品可还好?”

    好,好个鬼,伸手推推他,“你也好意思问,醉了,还不自知?”

    慕卿顿了顿,“你方才还说我未曾醉过。”

    末叶翻翻白眼,不与醉鬼争辩什么,使劲推推他,却被搂得更加紧,那一双手钳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像护着什么珍宝似的不撒手。末叶识趣的不再推他,好笑道,“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旬酒,你还要这般折腾我么?”

    慕卿的手僵了僵,贴在末叶耳畔,“你说什么?”

    那热气吹的人发痒,末叶缩缩脖子,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你先放开我是要紧,难道要在地上呆一晚?”

    不料,慕卿是离的远了些,却只是远了一点点,不过是移开身子,弯身将她抱起的远。那算远么,算哪门子的远了?!

    末叶挣扎两下,宣告无效。慕卿两手紧紧固着,一双眼睛有些迷幻,“为何,我却分明听到你说这辈子最后一旬?”

    末叶僵住,这家伙怎么醉了还这么精明?而后想起往昔,自个儿醉的时候,宝衣说过一句话,顺毛驴,得顺着毛捋才能踏实。虽然当时听来不像是什么好话,不过现下许是正用的上,“我曾发过誓的,不再饮酒,今日破了这个例,往后自然不能再喝了,不然发誓做什么呢?”

    慕卿看了她半晌,琉璃珠子似的盯得末叶后脊梁生凉,“我不过是醉,会不懂你话里的意思,你当我痴傻么?”

    末叶深吸一口气,“你也知道你是醉了,那还发劳什子的疯!”

    慕卿看着她,忽然莞尔笑的风华绝代,说的话自也风华绝代,“自是知道我醉了,才会发酒疯。”

    末叶终而无奈与他,“怎么喝了酒就这幅小孩子脾气。”

    “什么?”

    “耍无赖!”

    慕卿遂笑起来,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床榻偌大,却偏偏搂着她只占那一席地方,下巴落在她的肩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如此甚好。”

    好个鬼,末叶瞪着他,“你倒来说说哪里好?”

    若是往昔的慕卿定会哼笑一声,“看你不舒服,我便觉得很是舒爽。”可是如今的慕卿,不是个清醒的人。他看着她,神情纯净且无害,“如若无赖可以留得你,怎么不好呢?”

    末叶胸膛中立时烈火炎炎,仿佛要破出胸膛来燃烧个畅快,又抽不出手来平复平复,“慕卿,你果真是醉了。”竟然说出这么见不得人,这么幼齿的话来。

    “你真幼稚,”他靠下头来,枕着末叶,学她说的话,末叶好笑的看着他,“哦?”

    慕卿盯着她,一双眼睛清凉无比,“只会用借口逃避。”末叶脑中金花四溅,火光迸溅,摇摇头,抱着同个醉鬼计较什么的心态,末叶咬着后槽牙道,“我逃避什么了?”

    慕卿突然眯起眸子,很是危险。

    “你想没想过在这碧江春水,避世态炎凉,放尘世功名?”

    末叶的手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胡说什么?”

    慕卿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末叶身上松快,不待长长舒一口气,便眼前一黑,一派热气就要袭上唇瓣,末叶赶忙抵住他,“你这是作甚?”

    慕卿看着她,眼神很是坦荡,“你想过,对不对?”

    “你醉了。”

    慕卿抚下来,在唇瓣上点一点,“无妨,我想过,就够了。”

    末叶心中一触,无由来的绞痛,“慕卿,你醉了,你醉了……”如果你不醉,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我若是相信了,怎么办?

    慕卿伸手钳住她的下巴,柔软付上。带着一股子酒气,有些霸道的在她的唇齿间缠绕,引得她这未醉酒的也要入了迷幻太虚似的。与前两次相比大是不同,一番席卷,末叶有些混沌,混沌之际抬眼时便见着自己的衣裳不知哪里去,慕卿亦也光洁的袒露着上身。末叶叹息一声,听着他在耳边一遍遍浅浅的说,“没有,没有,我没醉……”

    那声音低哑沉沉,很是诱人,末叶叶低低的笑,他非要和她无时无刻都唱反调么?

    慕卿看着她,眸若泼墨,深深的含着什么,面上红霞未褪,若浅浅的胭脂微醺着,烛光惶惶之下,看着诱人的很。

    窗外长风吹卷,替人熄灭盏中灯,月光羞掩云后。徒见得女子猛然蜷握的手指,遂男子的手贴着光洁的臂腕缓缓而下,轻柔的探入掌心,两掌相对,终而十指相扣。

    “末叶,你说的对,我醉了……”
荏苒春秋

ZxID:21009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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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夹缝 身陷夹缝  第三十七章  碧江春水太虚梦碎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7-22 13:54字数(6412)
    晨光初舔上面颊,浅浅的绒光映眼下。

    末叶睁开双眼复又合上,再睁开再合上,若非身边的人在沉睡,她真的很想捶床怒喝扇自己两个巴掌。

    她想,这许就是后悔。

    慕卿向里侧翻个身,双目未启。

    末叶立时定住,不敢把他扰醒。

    他徐徐睁开眼睛,“你在做什么?”

    我在后悔,末叶腹诽,表情纠结堪堪转头朝他牵强提了提唇角,算是笑了,“早~”

    他凑近身子来,缓缓一笑,“昨晚……”

    末叶耳畔轰隆隆一声,心跳嘭嘭嘭跳的难以自持,慌忙打断,“你饿不饿?”

    慕卿瞧她傻傻的,自是笑的欢愉,贴着她鬓落下来的垂发绕在手中把玩。一绺细细的乌发在分明的指尖穿梭,他徒然深情,引得末叶难以承受,却不能说什么,毕竟昨夜里,他醉了,她却是清醒的真真。莫非这就是民坊间所谓的,酒不自醉人自醉的,勾引?

    慕卿看着她,眼中狡黠不掩,“你在这岛上,越发像个妻子了。”

    末叶僵住,妻子?谁?!

    他松开手撑起身子,言到别处,“你今日想做什么,我陪你。”

    末叶惊异的看着他,这是在补偿么?,遂道,“我想看星星看月亮。”

    慕卿眉毛挑了挑,“夜里么,我许要同他们出去了,且现下离夜里隔得甚久,不如我陪你看看太阳也是一样。”

    “不要,会瞎的。”末叶想了想,他竟然说她越来越像妻子,“那你来为我画眉绾发。”

    如此,慕卿倒很是乐意,梳妆台上,只有小小一节炭笔,应是那位早早去了的青葵姑娘留下的。画过已故之人的眉,现下描在自己眉上,颇有些诡异,但看慕卿的神情,末叶也不好败了他的兴致便没说什么,只宽慰自己,现下也不比那位故去的可怜姑娘好到哪里去。

    小小的炭笔在眉间轻轻划过,倒有几分像昨日他的指腹摩挲的感觉。昨日?又是昨日?!末叶紧锁了眉头,安神静心,安神静心,那种事情想多了会七窍流血不止的。

    慕卿顿了顿,“你这是要我在你眉上画个结不成?”

    末叶顷刻舒展眉梢,自然不成,自然不成。

    而后又将长发梳的通顺,长发散下,一路能落在地上。时而感到他在发间的穿梭,不过一会儿,一个流云鬓,梳的十分漂亮。

    末叶向铜镜里看,除了那张惨白的脸和额角愈加清晰的诡异纹路,很精致。

    扶了扶绾带,“你为谁盘过么?这样纯熟。”

    慕卿看着镜中模糊的她,“说过了,儿时为母亲束过罢了。”

    末叶只知道,现今住在右宗府的老夫人,并不是慕卿的生母,便没有多问,只不过会无端戳人痛楚的罢了。

    忽而她抚着鬓角微笑,“慕卿,你做饭给我吃。”

    远远地,能看到厨房里有几位妇人在摘菜聊天,待看到慕卿时都禁了声,隔好一会儿,其中一位妇人适才尴尬道,“这不是慕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慕卿干干道,“家妻想喝鱼汤。”

    那妇人震了震,“慕公子倒是疼媳妇,这么久都没见叶姑娘下过厨房,倒叫一个大男人来。”

    末叶在外面嘴里衔着一根狗尾草,觉得这位妇人一定是个夫妻婚姻不和谐的黄脸婆,羡慕嫉妒恨罢了。

    慕卿笑笑,向外略看看,“她么,身子不好。”

    那妇人啧啧两声,摇摇头拉着旁边的人走了,“我们到江边去,给公子腾地方。”

    待人走远了,末叶半倚在门口,看着慕卿手起刀落将一条鱼断了头。并在一派高光剑影之中长了见识,原来鱼汤是要片磷的。一条鱼被片的光溜溜,一把菜刀也在他手里得到人生的升华。

    水开鱼下,撕拉一声,慕卿动作都生硬了,看着一旁的调味料,“唔,”了一声,便全数都放了一些,足足炖了两个时辰。末叶衔着狗尾草看着那两个妇人回来,炒了菜,看着慕卿的鱼汤惊叹之余又下了些东西,摇摇头表示叹为观止,又离开。慕卿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时而搅动一下。末叶口里的狗尾草换了又换,终于将那鱼汤等来。

    慕卿拿来倒,却不料,那煲汤的砂锅不负两个时辰的烈火和那条鱼的冤魂,竟隔着厚厚的剑茧将慕卿烫着。刚倒整一碗,手一颤,整整一锅汤倾泻而下。只愣了一瞬,白光闪过,慕卿手里已握着那把不知几世修来福分的菜刀,刀刃托起锅沿向上一翻,砂锅稳稳垫在侧着的刀身上落在灶台上。紧接,“哗啦”一声,一锅汤也撒了个通透。

    慕卿看了半晌,面无表情的抽刀插回案板,端起那碗仅存的无头鱼尸汤出了厨房,衣抉飘飘,倒像是个刚打完一架的侠客,杀气甚重。

    末叶深感佩服,若是自己,此时怕已拆了厨房泄气方休。

    在瞧那碗唯一存活的鱼汤,一只大海碗里,白里带黄,黄里带乌的汤里躺着一尾无头鱼,身边还飘着葱花姜丝等等常见的作料,和花椒大料等等不常见的作料。场面颇为壮观,算是知道那位黄脸婆妇人为什么对她的眼神从鄙夷到同情。勺子在碗里顺着转一转,反着转一转,再横着转一转,随口问道,“为什么要把鱼头砍掉?”

    慕卿思索一番,“不应该么?”

    末叶再次埋头于碗里飘着怨念的鱼尸,原来这条鱼是凭着感觉做出来的。手里的勺子横着转一转,舀起一口。慕卿默默看着她想在询问。

    末叶埋头细品着,无暇理会他,待到整整一碗汤见底,一条无头鱼孤零零的泛着白肚躺在碗底,适才抬起头来,额角都出了虚汗,“我,能不能,不吃这条鱼。”

    慕卿微微一笑,伸指揩下她的汗,“我也从未说过要都喝了,你这样拼命做什么。”

    末叶看着他端着那尾怨气甚重的鱼尸进到厨房里,咋咋嘴,那味道着实是太曼妙了,导致她现在后脑勺还像是被人闷了一棍似的。

    那一顿鱼汤足足耗下三个时辰,末叶再说不出什么想做的事,也再不敢折腾他,因为发觉到头来折腾的不过都还回自己身上来,很是怅然。

    两人便绕着荭苴山整整走了个圆满,直到天已擦黑,几个大汉将一个大大的竹筏顺着江边栓在浅滩,正好在他们站的地方能将那里和绕过礁石后的整条碧江十里看的通透。

    慕卿欲言又止,末叶赶忙推他,“你快去,不用理会我。”整双眼睛都写满了,快去快去快去。慕卿无奈,伸手揉揉她微乱的头发,“那你在屋里等着我,我会记得早些回来。”

    末叶点头,正要从后山小径下去,却又被慕卿拽住,“罢了,我送你回去。”

    末叶默了默,原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已膏肓到路都不识得的地步……

    慕卿一路送了她回到屋里,让她从里将门锁好,又把窗封上,末叶趴在靠窗的椅子上,从窗户缝里看他,场面十分凄凉,“如果着了火,我逃不出去怎么办?”

    透着缝隙,慕卿背光,只能看到阴影笼罩在他身上。他肩膀微颤,能想象到,此时,他必是笑得十分妖孽,“我相信你一定跑的比谁都快。”

    末叶沉默,其实她还是个身有剧毒的弱女子来着。他今日平白拉着她活动量比个正常人都过头,你也就不说什么,现下又这样说,让她有自己实则已经恢复了的错觉。

    扒在窗口,看着他想靠近竹筏的岸边走去,自然也能看到他手里提着一坛东西转身消失在丛丛枝桠的遮掩,离开了她的视线,那一抹背影也变得陌生。垂下眼帘,床边的那半坛酒还放在原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苦楚。他说,你越来越像妻子;会记得早些回来。

    末叶顿了顿,捧起酒坛灌了半坛冷酒下去,酒香清冽灌的后脑勺嗖嗖冒凉气。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的女子看的不大真切,看不清额角的纹路,只能隐约看得,仿佛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妇人,只是面色苍白。

    忽而,发带一扯,镜中的女子三千华发若王宫之中最好锦缎,飘落而下,散落在地上,肩头,和唇边。

    一柄木梳,一遍遍固执的将发上所有的绾痕咬唇梳到发尾。

    松开唇瓣,末叶颤抖抬起双眸,看到镜子中女子长发飘逸,一张灰败的脸却异常艳丽的唇,诡异的很。伸手抚上额角,青青的血管隐在皮肤之下,愈加显眼,仿佛不过是一张薄薄的面皮附在血管纹理之上。末叶想如果真的因而毒发而亡,死去时会不会所有血管都浮上来,会多么恐怖,可能连盗墓人都不敢来撬她的棺木。

    站起身来,长发如幡,垂落在脚踝左右,打开木门,迎面竟有零星的雨。

    一方竹筏上围着长长的黑布,直到垂下江面,围在竹筏下数根绳索垂在江中。月下,一个黑影矫健落在竹筏上,无声无息。将手中的酒坛对着露出水面的黑布洒下,酒气很快就被江水和雨水的湿气掩盖。

    酒水落尽,那身影顿了良久,如若一座月下雕像。直到不少人往江边来,那人适才回神,酒坛“咕咚”一声沉落江底。被阴影笼罩的身影同一位少年擦肩而撞,匆惶回眸,却只见一个模糊背影离去。

    末叶远远而视,看得他做的干净利落的提着弓箭,也看得那个少年,那位名为青浦的男孩,插科打诨终如愿以偿,如今却背着一节枯枝上了竹筏。

    绳索缓缓沉没在水中,竹筏缓缓潜入夜暮之中。

    整座荭苴山寂静无比,如若一座空荡荡的无人山,与江边的其余山峦无二。大抵所有男女老少都聚在江岸。慕卿矗立良久知道看到竹筏缓缓驶出繁杂的礁石,离开视线,适才挎着一把弓箭向山顶走去。

    末叶拉开掩身的树枝,缓缓随在他十米之内,雨势渐大,将衣裳湿透,冰凉的贴在身上。

    “咔!”一声,几乎顷刻黑影顿住身形,回眸来,一双眸子在黑影笼罩下,尤为突兀。一只猫儿,卧在雨中白的刺眼。一人一猫,一黑一白,相视良久,他略略一动,猫儿立时弓起脊背,瞳眸萤绿幽幽而视。那身影却也只是继而向山顶走去。

    雨中的猫儿,皮毛尽湿,轻轻一叫,被人抱在怀里。

    雨越下越大,那黑影在前处站定,末叶单手将当画抱着用外衫遮雨,一手抹去额上的雨水,停在不远的一处松柏下。

    与山顶相差不过十余米高的一处突出的矮崖。末叶一身血液登时凝结,这是他们今天来过的地方。

    隔过十余米礁石林后,江面开阔,十里江水每隔几里便有一支官舫停泊在江上,两层尖头,棕木红漆,许是下雨,都挂了灯笼在悬在顶上,登高而视,整整八艘官舫灯火通明,映的江水烛火晃晃。

    不知在江上是否因而雨落模糊而看得不胜清晰,往这高处恰恰看的分明,就像是在一派黑幕中,一片颜色更深的膏药向光明的地方步步移近。届时在她眼里却是一出滑稽的戏,从希望中无可逆转的驶向颓败。

    那放黑色缓缓极近了最近的一艘官舫,长长的黑布甩出水挽住官舫固身的铁索,仿佛为自己挂起的灵幡。那黑影一动,卸下弓箭,将眼熟的布条绑在箭尖,石块一擦,见燃起点点火星,立时搭弓引箭,弦尽满圆,箭尖挑着幽光冥冥指着竹筏。

    末叶平静的看了他一路,待火光映出他分明的棱角,依是一颤,脱口而出,“慕卿。”

    慕卿身形一僵,倾头来看她,隐隐的火光映在他眼中,指尖一松,他眼中的亮光少瞬即逝。火光乘风而去,破空而出,箭尖定定的扎穿黑布,钉入竹筏三分。停顿了三分,仿佛将时间拉的粘稠,却又在下一瞬火光如蛇舔着信攀上整条黑布。

    末叶顿悟,那个荭苴山里温文尔雅的多情男子从来不是慕卿,暗涡将她卷入的这三月太虚梦境,在她沉沦的时候,结束了。

    那一场火,点在官舫下,点在群舫中,不过顷刻,便是一派争乱,被雨点敲打的江面像一块碎裂的镜,一声一声,碎的清脆。

    江面的火映在末叶眼中,他却背光而立,处在一派暗影里,他伸手取下长袍的帽,露出清俊的面颊,出口却是冰冷,“末叶,你的命不该绝在此等蛮夷之处。”

    末叶只觉得自己眼前虚晃一下,身子也跟着踉跄,如墨的乌色从四面八方吞噬她的视线和意识,只觉得这世间多变一词不该多比女子,男子亦然,他上一秒向她笑的温和,如今却留一个冰冷的背影。末叶只听得自己的声音清冷,“那么,如若我死在你手上,不知算不算,死得其所了。”末叶心知,他为了救她,可是为什么控制不住的觉得很心痛。

    荭苴山民闻讯欲杀上山时正迎上慕卿,他两鬓发紧贴着面颊,一身袍子也被雨水浸的若黑袍,怀中的女子,面色若纸,神色却是安详。

    青鹂看着他,又看向他怀中的末叶,神色一跳,“你恩将仇报。”

    他抱着末叶一刻也不离手,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额角而过,挑断发带,定在身后的树干上,在面上留下一道艳丽的月牙血痕。

    慕卿单臂环住末叶让她依在怀中,侧目,无人看清他如何拿了那一支箭羽,青鹂抬着下巴,箭尖的寒光抵在喉咙上。她相信,他下一刻箭尖绝对可以面无表情的刺进她的喉咙。众人不敢上前来。慕卿拉着她,一路到江岸处。

    他不住回头看着冥冥幽暗的平静江面,青鹂挡在他身前,后颈抵着那只箭羽,“叶姑娘可知道你做了这些?”

    慕卿不语,青鹂继而道,“你以为会有人来么,此处隐世几世之长,无人能寻得,届时,”她冷笑一声,“也无人救你,叶姑娘在泉下有知若知道你害了我丈夫与弟弟,你以为她会赞同你么?”

    箭尖登时没入一个尖儿,青鹂惊呼一声,山民提着长刀短棍却不敢靠前。“哗啦”一声,从江中爬出一个狼狈的身影,竟是一个山民,慕卿眸色微眯起,青鹂咬唇看过去,脸色登时也变得惨白。

    众人正要去拉那人上岸,青鹂几乎要扑过去阻止,无奈慕卿单手反锏住她动弹不得,只得向他们大喊,“快跑!离开这里,这是陷阱!”声嘶力竭,好不苍凉,已是徒劳。

    礁石林中忽然传来木石向撞的闷响,那挣扎在江水中的山民,僵硬回身,“吱呀”一声缓慢的巨响,一艘官舫从被礁石林包裹的漆黑中破浪而出现在他身后,盏盏红灯,将这躲世的小山点亮。立在船首身披黑袍其上青磷瑞兽低首三爪收屈盘卧的官员冷眼看着他,雨滴敲打在夹板上,隔着雨帘,一支刚劲的利剑,一声封喉,江水中冒出汩汩殷红。

    青鹂看着一股股血水泛上堤案,瞳孔贺然收缩,发了疯似的向那些呆愣的山门呼喊,“跑啊!别管我,跑!”尖声凄厉,引得人蹙眉。

    待那些人终而渐渐消失在深林中,她缓缓回首,一双杏眸浸血,慕卿亦瞧着她,眼底神色寡淡。她忽而抬腿从裤袜中取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一把削去箭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船上的官员并不识得慕卿,官舫上下来数十余佩刀侍卫,青鹂眼中浸出狠烈,挥匕首而上,慕卿左右避闪并不回手。雨滴落在匕首上,向左劈,他轻松闪开,忽而寒光一凛,回手尖刃向末叶直插去。慕卿后退两步,左袍掩护下的女子仿佛睡的正香甜,滴滴殷红的血贴着手臂滴落在地上。他眼中寒光划过,青鹂闷哼一声,低头便见一支断头的箭羽没入胸口,看着他仿佛那些时日微笑的温柔公子只是一个梦幻。匕首落地,他声音冰冷,“她没死,也不会死。”

    恰时,侍卫将她狠狠拽开,一支寒刀凛冽的横在颈上,正看到官舫上绳索捆绑的仓笛,眼角立时落下一滴泪,也被雨水混淆,她救的人,毁了他们世代生存的岛,毁了荭苴。

    届时盏盏灯笼在雨中点亮荭苴山,那位官员由身边的侍卫掌着骨扇,走向他,慕卿冷眼看着他,“叫泊浅来。”

    那位官员顿了顿脚步,瞳孔一缩,立时拿了骨扇遮在慕卿头顶,却不敢大意,哆哆嗦嗦的对身后的侍卫道,“快快,快去将御前庭长侍大人请来!”

    他垂头来,骨扇下女子未着半点雨水,深蓝的袍下忽而动了动,慕卿瞳孔一缩,仿佛冰寒里忽然绽出一星火光,挑起长袍,却见当画梗着脖子卧在她身上,许是方才压着它,一身白色的皮毛半干的咋在身上,瞳中写满迷茫。

    忽而身旁一声膝盖触地的闷响,泊浅匆匆赶来,看到慕卿的脸,立刻跪下。身旁的官员亦然愣了愣不疑有他的也“咣当”一声跪下来,泊浅抱拳,眼中难掩喜色,“泊浅该死,救驾来迟。”慕卿眼中的光色冥冥,将袍子盖了回去,“速召太医,不得宣扬。”

    泊浅抬眸看到他怀中双目紧闭的末叶亦是一怔,起身立时想接过末叶,慕卿却直径抱着她向船舫走去,泊浅只得疾步随在一旁掌伞。

    待人影匆匆离开,那官员身后的小侍卫感叹,“那是什么人,能叫泊大人如此?”

    官员敲打他的头,“不长进,泊大人是谁,是御前庭长侍,只伺候圣上的,你说是什么人?”又摇头叹了叹,“上头虽没直说找的什么人,但这番阵势,泊大人三月不归京都,只是没想到他们叫我找着。我这辈子能将这两位见一见,也是值得了。”

    青鹂挣扎看向他,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那官员不屑看她一眼,“自然是当朝右相慕卿慕大人,另一个么,你能见着她一面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乃是我朝女帝陛下。”

    青鹂神情惶惶埋头来,呕出一口污血,终支持不住昏过去,感到胸口的断箭冰凉冰凉。

    小侍卫扶了两下扶不住,“她吓昏了,大人这里的人怎么办?”

    那官员环视一番,“地亏这回是我发觉的,让旁人知道我管辖的江上藏着这么一处地方,还险些丢了那两位,我这乌纱帽连着一家人脑袋都保不齐,”眸色一寒,“先全数关押起来,反抗的,就地处决!”

    小小的江岸上挤了三艘官舫,大雨渐势磅礴,侍卫的盏盏灯笼渐渐沾满整座岛,却也将这座岛的生气带向绝望。

    逝雨朦胧,将这一切带向惘然,如烟升腾拍打在碧江中,尘起缘灭。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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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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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一章  今归空绝朱红墙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7-23 21:58字数(3469)
    昌逸公主少时,诚然不是个让人安心的好学生,正经的书听得不多,邪门歪道却是研究的很深。

    譬如一日梁夫子讲述周公梦蝶时,说过一嘴,“这世上,不论英雄还是枭雄,都在梦中有所启示,可能是上天的安排。”

    这句话,末叶记的很深刻,回去大梦多日,却也只是蒙头睡得晕头转向,且被梁夫子告了状,叫母妃以为她是夜里偷酒宿醉未醒,罚抄经文五遍。且后,便再也不做这样的想法了。

    其实依稀回想,早已有梦启示,只是这时末叶尚未发觉,还要等的许多年后才得顿悟。故而今昏昏沉沉之中,却生了一梦,一派白茫茫里,只有一束长灯相伴。那长灯十分精致,翠玉铸成一束高高擎起的莲花,金边相嵌。除此末叶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以为应是映了梁夫子的话,兴许是天上有高人指点她来了。那长灯点起,映出的却不是火光,一幕幕是她往时的回忆,却多是慕卿,他一颦一笑,蹙起的眉头,眼底时而含着柔光又时而含着冰冷……

    将尽的烛火若层层月影纱,模糊的光晕中两只手十指紧扣;

    看到他唇角笑的欢愉而柔和,“你越来像个妻子……”

    他略有些苦恼道,“不如我陪你看太阳也是一样……”

    和一动不动的盯着锅里颜色诡异的鱼汤,

    终而结束在他披着自己亲手缝制的长袍,阴雨绵绵下,声音冷冽,“你的命,不该绝在此等蛮夷之处。”

    原来,他在心中已这般生动了……这一幕幕之下,抛开惊慌和掩盖的躲避下,自己竟是如此的快活,且将它们深深的缩在心里,如一个烙印枷锁,甘之如饴。

    声音从长灯的灯芯发出,透过一片白茫茫将她笼罩,

    “醒来……”

    醒来?末叶迷茫这三个月里,不经意抬眸的相视,她轻轻在他唇上的一啄,他的惊愕他的喜悦,在木梳抚过长发的那一刹那,都已被揉进了她的骨血。当酒水洒在黑布之上开始,箭尖挑着火光映在他眼中消失的一刻,那一切也只成了枉然,一切回忆,也只剩下自己一人,那时便情难自持的有些……恨他。正因如此,她活在自己的梦中,怕醒来的时候,他浅淡的眉宇,冰凉的神情,“做戏罢了。”而他,这般毫不怜惜的,将她的梦,打碎了。

    她的毒,不在身上,在心中,她早已病入膏肓。

    十八个岁月的年华,简短且精彩,如今她做了他三个月的妻,尝到世间平常女子的美好,要她再做回那世人皆恨的君王,太难了。

    “我不想。”但是她觉得很圆满,她这一生也罢,她的回忆也罢,就此停止,也没有什么怨言。他说,“你是允昶的女帝,你的命不该绝在这里。”

    因而,她是允昶的女帝?如果你不是慕卿,我不是末叶……不,这个假设不存在,这一生,都要因身份而牵绊!

    蒙蒙的声音在耳畔,近又远,只有嗡嗡的残音,细细听去,一个熟悉的声音,破空而出,震得她心尖绞痛。“你快醒来,好不好。”

    那长灯离自己越来越远,骤然灭了。

    只留一派漆黑,身边的感触愈发敏感,指尖一动,末叶缓缓睁开双眼,腿上感到剧痛,她略略一动,立时有一只手按住她,“你醒了?别动,太医刚刚为你刮毒。”

    她寻着手看去,他面上透着不难察觉的欢喜,“我们这是在船上么?”这样摇晃了。

    不待慕卿说什么,只听“咣当”一声,一个鹅黄的身影扑过来,“主子!”

    末叶被吓的咳嗽两声,慕卿黑着脸叫泊浅把她带下去,“方才出了南州,已在泮河停靠。”

    末叶缓缓想旁边的木窗看去,身后困难的将窗扳开,一股清凉的风吹进来,“雨,还下吗?”

    “早早就停了。”

    末叶合上眸子,复又睁开,“寻到孤的消息,不要透露宫中,谁都不许说。”

    慕卿怔了怔,终而退后两步,抱拳半跪,“是。”

    末叶看着他面颊上的伤,手臂上还染了一大块血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起来吧,让太医包扎一下,荭苴,”末叶梗了梗。

    慕卿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中不知含着什么,末叶也无力去猜疑,躺在床榻上虚弱一笑,继而道,“荭苴三月,承蒙慕大人照料,孤,不胜感激。”

    慕卿埋下头,看不到神色,“这本是臣,分内之职。”便挑帘子离开。

    不多时,宝衣急慌慌的回来,泊浅亦随在她身后进来,末叶缓缓捂住眼睛,既然梦醒了,就不该沉沦于此,与其坐等旁人来戳破,不如她自己来。

    宝衣坐在她身畔,神色飞扬,叙叙的说着这三月来她错过的事情,泊浅依旧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一把细长的刀合着鞘别在腰间,一切熟悉,仿佛那三月不过是自己一个错觉。

    她困难的靠坐起身,“我……孤这腿,可会留下什么隐疾?”

    宝衣帮着她垫了软枕在身下,“太医说,如若照顾的好,将来不会影响正常行走,只是跳舞,舞剑之类的便不行了,阴雨天许会疼上一些,不过时常吃药膳调理,没事的。”

    她神色寥寥,“无妨,那些小女儿家的东西,孤也不好,不能就不能了。”

    宝衣抿抿嘴唇,下意识的看向泊浅,他亦蹙眉不语。

    “孤惶然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庞泷他们已经回宫了么?”

    宝衣见她这样寡淡的神情,有些陌生亦有些畏惧,“是的,主子和右相大人失踪,我们不敢把事情宣扬,只道您病重,不能早朝,找了个托词说右相同司马将军抗丹南王去了,由左相大人一直监国代理,庞大哥他们就回去看着了。”

    末叶点点头,望向身侧的小窗,冷风吹得她清醒,透过望去,一派开阔的江水,怒浪打在船头。

    五日后的夜晚,空绝殿中,庞泷揉揉脖子,“我出去溜达溜达,你先看着,拿不定主意的一会儿再问我。”

    东篱埋头与折子中,稍稍点头,也无暇抽出时间多理会他。

    空绝殿外,长阶数百余,他坐在其中一节阶上,夜晚的王宫像是紧紧笼罩在一层屏障里,叫人憋闷的不得。在的时,只觉那小小的女子固执且蛮横,不在了,适才发觉她不知何时,于宫中,于人们心中已不可或缺。空绝殿中的人闻得此信的时候,范阳的脸绷的紧紧,依旧道,陛下离宫前说过,只要她在,宫中不可乱,现在依旧。宝衣随着泊浅一直在江上寻找。东篱不言将折子等等政务揽在身上,掩盖住一般面孔的少年微笑,“姐姐无事,就像她知道我无事一样。”庞泷扶着额头,所有人,都这般坚信着。殿中没有她,却仿佛她从没离开过。

    忽而,一顶金轿,降红的霜珠坠在轿子的四角,却由身穿黑衣黑袍的侍卫稳稳登上台阶,擦身走过庞泷。

    “慢着,来者何人?”

    末叶坐在轿中,一身缟素,面带虚弱,宝衣方要说话,末叶按住她,“回空绝殿的不成还有旁人么?”

    庞泷愣了一愣,末叶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便霍的拉开轿帘,宝衣下来打他,“去去去,主子还病着。”

    庞泷适才反应过来,“等等……等着我去告诉公子。”他眼中映着不可思议。

    东篱身披黑袍出了寝殿从石阶上匆惶而下,在她的金轿前站定,面上带着银箔的面具,面具后的一双眸子泛着亮光,末叶向他微笑,“孤听说,这几个月的折子,都是你看的。”

    他一把将末叶抱起来,身上黑色的锦袍映着她一身缟素,笑的明亮。不远的蓝轿中,泊浅在轿外唤了一声,“公子。”

    轿子里的人,轻不掩饰的笑出来,从小窗中递出一只白色的小猫来,“将这小畜生转交给陛下。”

    庞泷听闻末叶受了伤,又一路奔波劳累发了低烧,硬要大晚上的把一个土埋到下巴的老太医叫过来看看。

    末叶实则想说她一路下来都挺舒服的,没有奔波也没有劳累,最劳累的也不过是方才的轿子有些摇晃。

    终归在众人同意之下,让那老太医带着三个学徒颤颤巍巍的过来,范阳搬了个小屏风挡在末叶身前。

    那老太医边看伤口边絮叨,什么“啊,这手法也太狠了云云”

    “啊,这么一大块伤,将来是要留疤云云”

    “啊,这是什么庸医,肯定不是宫里的云云”

    说的那几个也凑到屏风那边看,末叶颇为无奈。

    泊浅回来时,怀里竟然还抱着当画,听闻老太医的话皱了皱眉,“为陛下刮骨的云邱子,陛下的病案都在他那里,你们请他做什么?”

    又将宝衣拽到一处道,“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

    宝衣干干一笑,“我以为差不多呢,我这就去叫。”

    那老太医听闻捧着末叶的腿惊叹,“这是云邱子医过的腿?”

    泊浅眉毛抖一抖,连拉带拽的把他师徒请出空绝殿。

    不过一会儿,那位传说中的云邱子走进来,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清俊公子,眉梢颇为冷淡,一袭玄色的袍子显得就要羽化登仙似的飘渺。

    他坐下只瞧了瞧伤口,就道,“路上出了汗,有些发炎。”言罢,一抬手。

    宝衣愣了愣,匆忙跑过去拿笔墨伺候,东篱在一旁,问道,“将来可会留疤?”

    云邱子笔尖顿了顿,“自然,这毒拖的太久,已浸入肌理,今后须得小心防范,如若再次中毒或被兽爪所伤,将隐伏的毒激出便无力回天。”

    所有人都深沉的点点头,泊浅将要放在地上的当画重新抱起来。末叶却觉得就她如今这个地位和做派,一辈子可不敢保证,指不定哪天仇家还没来得及动手,自己就已经一不小心归天了,“没有什么治本的方子么?”但闻民间无论什么病都有一些诡异血腥的药方,什么要少女的心头肉,处子的手腕血什么的,在她这儿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云邱子默了一默,将笔下的方子写好,交给宝衣,“这个我会再研究研究,先把表治好,烧退了再说。”

    末叶缄默,这多半是没救了的意思。

    他细细看了那伤口道,“陛下若是不放心他人,自可安排一处近室与我,所有药物寝食由微臣亲自过手。”

    庞泷蹙眉,末叶点点头,“求之不得。”言罢招呼范阳和泊浅去收拾侧殿的房间。

    庞泷小声对她道,“一定要把侧殿都填满吗?只剩下两个屋子了,叫旁人怎么看?”

    末叶想了想,“那你就赶紧撮合宝衣和泊浅,这样就能多出一个屋子,哦!”

    云邱子将洒完的药瓶放在一旁,按住伤口,“忘了告诉陛下,微臣须得两个屋子,还有太医院的药柜要抬进来。”

    庞泷耸耸肩,“一回来就折腾。”

    末叶望着颇有些狰狞的伤口,思索要再开一片院子,历代君王可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同吃同住,或者,还真得撮合一下了。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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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二章  拾权整顿鞍马皆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7-31 18:49字数(3009)
    清晨一早,末叶睁开眼来,头脑还有些混沌,侧身看到空余出的一般床榻略略一愣,伸手抚上柔软的床榻,却又像烫到似的缩回手去。

    宝衣悄悄的挑开帘子,见末叶醒着,道,“主子今儿早些起罢,昨儿夜里您回来的信儿已经告诉君大人了,一会儿会来请君准备早朝的事宜。”

    末叶点点头,“他们说一只是东篱在批折子,那左相和朝臣那里是怎么交代的?”

    “您不在,没敢和君大人说公子回来了,一直说的是庞大哥代劳,就让君大人在臣子们那打了个马虎眼,说是您突发恶疾,左相监国。”

    末叶缓慢的撑起身子,宝衣忙过来帮扶着她下床,困难的坐在坐在一旁茶几的矮椅上。

    “梳妆好后,先叫庞泷过来。”

    宝衣愣了愣,“可,可是还没有传早膳。”

    梳妆台上一派红妆,若少女初嫁却又朱红严待,粉饰宫女略施粉黛端着金盘银饰,从身边擦身而过。

    女子长裙如血,重重叠纱撤去,凤冠箩珊珠帘下红唇欲滴,明眸善睐。庞泷长出一口气,“好久都没有见这阵势了。”

    末叶微微一笑,“一会儿朝上的人可没有你这样的心气,孤想这次回来应该回很热闹才对。”

    他耸耸肩,“范阳在宫里做的不错,后来宫里传闻陛下失踪,内务府那些老家伙又开始不安分,后来内务侍臣被杖毙在太门下。”

    宫中分为内宫外宫,进了太门才算是入内宫,大多都是些三品以上的要臣,“小小侍臣,有什么干系?”

    “他是内务大臣身边的唯一侍臣,和右宗府有直接的亲信关系,以那大臣的脑子多半是爬不到这么高的地位的,自然背地里有这位贵人相助,只是至今这些都差不出来。”

    关键时刻,内务大臣为侍臣替罪,于右宗府来说不过换个傀儡,而然侍臣又是右宗的替罪羊,重重保障,末叶微微一笑,“好周详的安排,不愧是立朝多年。”

    “那帮老家伙老实多了,不过也等着您回来要讨个说法才罢休,您若明着护范阳,恐怕不利。”

    宝衣推门进来,“主子,君大人在外面等了。”

    末叶点点头,抬手由她小心的搀起来,“让范阳准备入朝,提前告诉他多少要受些皮肉之苦,孤会尽量减少刑罚。”便缓步出了寝殿。

    多日不见,君子拂抬头看着末叶委实一愣,向她微倾头,便对宝衣说,“扶陛下上轿撵罢,事情路上说也无妨。”

    他身后的绿衣婢女推着轮椅,稳步随在轿撵旁,子拂道,“陛下病重期间,司马辽得胜,只是下手委实鲁莽,叛军被打成散沙,流落四处亦不好收拾。还有新任的内务府总管——”

    末叶抬手止住,“这孤听说了。”

    子拂颌首,“内务府的事是精细活儿,从来都是交给宦官的。范阳怎么说也是侍卫出身,行事不免急躁,还是应考虑周全。”

    末叶蹙眉,“孤说过,这个宫里,不见那些晦气的东西。内务府些个老臣,且是留在情面,若是为老不尊,就别怪孤不留情。”末了,顿了顿又道,“凡事都有磨合,范阳此番做的是不对,待到朝上孤自然赏罚分明。”

    只闻得子拂轻轻的笑,“有何事么?”

    “未曾,只是适才感到陛下回来了。”末叶唇角弯了一弯,又听他道,“还有一件头疼事,因而陛下不在,所以今年科考新得中的臣子,没有面圣,还没能进宫。”

    这为她来说却不是什么头疼事,庞泷说司马家在里面打点了不少自己人又有统禁局在后作保障。这种头疼事,正求之不得,“朝上再做安排。”

    进到殿前,子拂先行进去之前忽而道,“陛下同右相不约而同归朝政,应是见可喜可贺的事,也要避嫌才是。”

    威风吹拂,凤冠上的红珠摇动,红唇微抿,却没有发声。

    在金帐后坐定,朝钟一声嗡鸣,鸣声未落,便有一理事卿老臣请奏上前来。

    “陛下疾病猝起,吾等堪忧望探而不得入,现下见陛下康健,老身祝愿您凤体安康,特奉一龙须参以滋补。”

    垂帘之下,乌眸如墨,红唇嫣然莞尔,“能的良臣如此,孤甚为宽心。”

    那老者继而道,“只是这国事繁扰多忧,陛下病重之时有件大事您可知晓?”

    透过金纱可隐约见范阳身穿官袍,眸色低垂,走到殿下。便道,“哦?说来。”

    “陛下新任的内务大臣,竟私自处死侍臣,公然挂在太门之上,性情凶残,让人目不忍视,且然据老臣所知,宫内牢中曾有一位死囚亦叫范阳。”

    末叶故作惊讶,“竟有这等事,范阳,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范阳屈膝半跪下来,“臣未曾入狱,随意在牢中的名册中也任凭各位大臣去找。且臣初任内务大臣一职,却掌下无人听从,身为侍臣却撺弄众臣挑衅,戏弄下官。屡次劝诫不得以改正,臣若不处罚于他,何以立信?”

    末叶微笑,当初范阳入狱,入的是统禁局的狱,那是宫中不承认有的职属部门,且与末叶本人掌管,谁人敢查。

    众臣之后,嘈杂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荒谬,处罚便是杀人么,私裁官员,这可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那老臣未抢到先机,没得话说,只得作赞赏的点点头。范阳回道,“他若是初次,臣领罚无分毫怨言,但是,臣是陛下亲自任命,他却屡次以下犯上,难道臣容忍着便是将陛下放在眼里?臣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人又道,“那在宫里也轮不着你来判罚,那是刑部的事。”

    范阳冷哼一声,“那是因为有的人自诩清高,倚老卖老,纵然是再一次,范阳也绝不姑息!”

    这回不待堂下的人发话,那老臣就已经吹胡子瞪眼道,“范大人,这是话里有话,埋汰我不成,这宫里的老臣可不少,纵是年少得志也不能目无尊长。”说着垂眸挑起下巴,高傲的仰头,叫末叶只能看到他一对鼻孔。

    堂下的人紧随着道,“陛下这是被他的外表蒙骗,他如今私自杖杀侍臣,谁知明日会不会,”

    “嘭!”

    话戛然而止,朝堂上寂静无比,金纱帐下一个墨玉砚台碎的彻底。末叶缓缓收回手,音色浅浅,“孤病的久了,你们便把规矩也忘了。”

    亦乎慵懒的将下巴垫在手背上,台下一派死沉,那雄赳赳的老臣也不再言语,气昂昂的只闻声不见人的臣子也不出声。

    “原来不过是用嘴在堪忧孤的身子,却用手把规矩都像这砚台一样扔了,”宝衣唤宫女快步将碎片收走,末叶指尖在仙鹤台上轻叩着,“那一如这砚台,既然碎了,多好看都是破烂,孤留着垃圾有什么用呢?”

    整个朝上气急凝结,顿而众臣跪拜下来,“吾等惶恐,罪该万死!”

    末叶看着金纱后乌压压的一片人,盯着那老臣道,“废物,就只有扔了的命。”引得老臣一个颤瑟,再不抬头来。

    子拂与慕卿齐齐奉手请道,“陛下息怒。”

    末叶亦不叫他们起来,只叫她们跪着听,“范阳此行确有不对之处,但是只敢在堂下躲藏的人,又有什么脸来指教别人?”

    台下更是一片安静,末叶看着躬身不知神情如何的众人缓缓道,“范阳固然要罚,还要狠狠的罚。”

    范阳抬首对上末叶悠然的眸子,便又底下头,“臣甘愿受罚。”

    “太门之下,四十大板,刑部亲自去办。”

    殿下的老臣颤颤巍巍的奉手道,“陛下难道不认为,一命应抵一命么?”

    末叶顿了顿,轻轻笑出来,整座宫殿中,她声音不大却恰好叫所有人听得清楚,“五十板。”

    朝堂之中登时,无人言语。

    浅浅的光色透过窗纸映出宣黄的光晕,落在屋中,落在高高的折子上,女子的红裙尤为嫣然。

    “科考过许久,新官进宫之事一直拖延着,”

    屋外一阵簌簌,范阳衣着略有些杂乱,一绺长发垂在额前,颇为狼狈。见到末叶便推来搀扶的宝衣,艰难的在她与各路官员面前屈膝半跪下来,“范阳,已领罚。”

    末叶抬眼瞧他一眼,神色寥寥,“既然领了罚,就要记住,退下罢。”便又低头来看手中的周折。

    范阳颌首,又艰难的起身走出去,不过一会儿,便有侍卫匆忙跑进来,“陛下,范大人昏了。”

    末叶眉头蹙起像是有些厌烦,“那就搀回去。”

    众人面上有些不忍,远萍开略略一蹙,“不如叫太医院的人来看看罢。”

    她撩撩手,不甚在意,“科考之事不可多耽搁,远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应而是时候着手官员协调一事。”

    深色的长袖一荡,略略露出一贯墨青的内衬,“是。”

    末叶从案上抽出几道诏令,“兵部提精兵五百,南下围堵起义逃兵,一概不留。另各府部的兵权调遣,孤还在考虑,看好你的人,别多嘴。”

    “是。”

    光晕浅浅的镀在女子的身上,凤眸一凛,“可以退下了。”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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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三章  步落局网已成固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2 11:04字数(2072)
    晕落轻纱帘帐,红朱微摇。

    “听闻陛下到现在都没有传膳。”

    末叶眸子微抬,看到朱帘后的玄色袍子,“太医费心了,孤实在没有时间。”遂拍拍掌下厚厚的折子。

    云邱子面无表情,“如果陛下如此,臣留在这里也无用,不如回太医内院。”

    末叶无奈,看着宝衣道,“传膳。”

    云邱子净手,将所有食物切成小块,垫在药渣上温烫,又取出四个雕花不同的瓷瓶,乘在汤匙上倒在不同的菜上。

    宝衣抱着挣扎的当画从内殿走出,“主子,带了几日它也不见消停,不如让范阳去内务府选些安生又漂亮的来罢。”

    不待末叶说什么,云邱子便已先一步蹙起眉头,“蛇毒可在体内隐伏数十年,兽爪上皆有兽毒,弱不经易伤了如何是好。”

    宝衣被唬的一愣一愣,“那是,杀了?”

    云邱子肯恰点头,“最好是,殿内可还有别的玩兽?”

    宝衣想了想,“还有一只野鹰,不过锁在金丝笼里。”

    “也杀了。”

    末叶额重声,“咳!”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两只小畜生,太医为人医表,还是积些得罢,孤不碰它们就是了。”

    云邱子淡淡瞧她瞥了一眼,可谓惊鸿一瞥,末叶太息一声,“也罢也罢,往后空绝殿不接生禽就是了,暂且只留它俩,交给你们抚养。”复又顿了顿,看到桌上的几摞厚厚的折子,“宣靖绍来,孤有话与他说。”

    特意看他没说什么,才舀了一口配好的参汤到嘴边,便赫然闻道,云邱子音色寡淡,“陛下,食不言寝不语。”历时呛了呛。

    勉强而笑应,“太医所言极是。”

    靖绍依旧一身黑袍,黑靴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闻言陛下回宫,下官未能及时请见,还请陛下包含。”

    末叶无意客套,“孤如今唤你来,是要你为东篱重新置办一处身家清白的身世,科考新官入宫已着手打点,还望速度要快。”

    靖绍沉吟半晌,点头道,“却不是什么难事,今晚便派人出宫打点。”

    末叶赞默,拿银匙舀了一口凉羮,不料未到唇边,银匙便从底部开始发乌。末叶顿住手,看向云邱子,靖绍亦已一手扣在剑柄。

    所有菜色已布好,云邱子放下汤匙,神色浅浅的扫过藏在靖绍掌下一道凛冽寒光,却无由叫人生寒。

    “药性与毒性相比终究温缓,现下陛下正值年轻,故而臣以些许毒粉混入药中,又用凉羮降护毒性不会过于伤身,以毒攻毒。”他缓缓看向末叶。

    伸手压下,靖绍松开剑柄,“如此毒膳要多久。”

    “直到消除蛇毒的隐伏,再以中药慢慢解去余毒。”

    靖绍蹙眉,“臣听闻是尖头三角翠色毒蛇,蛇毒稳固,拖延甚久,至少三年才能治本。到那时,作为药引的毒药,早就已经在陛下体内积成陈毒。”

    “下官下的毒,自会有解法。”

    朝上末叶可以故作生怒,如今却是不可也当真不敢。将银匙往旁边一丢,暗暗打手势叫宝衣递来一柄木勺,边瞧他们拌嘴边偷闲享受一下五毒宴。

    “云邱子解毒,靖绍自然不会怀疑,但是已经三年的沉毒,早已深入肌理。”

    云邱子届时才认真的抬眼看向他,眸眼微眯,“下官还不知,宫里还有一位靖大人深习医术。”

    靖绍微笑,“略懂皮毛,还请大人解惑。”

    云邱子缓缓起身,走下大殿,“三年之中会根据陛下凤体,适当慢慢减缓毒药,不要必要之时,不会维持三年毒性不变。”奉手向末叶拱手一请,“下官告辞。”

    末叶颌首,笑意满盈瞧着靖绍,“向太医内院的高手挑衅可不是好事。”

    靖绍略垂首,“受教。”便离开。

    末叶将将每道菜尝品,挥手叫宝衣撤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余的人都去哪了?”

    宝衣为宫女让开路,“范阳已去内务府任职,泊浅在外殿守着,庞泷和公子去思政阁看过去的卷轴。”

    末叶抿一口热茶,“现在带东篱出殿,是否有些草率?”

    侍女提过一个金丝软铁的空笼子,宝衣将当画半推半就的关进去,“再安全不过了,首先他是您名义上的恩公,再者公子毕竟遮着半张脸,如此算来十三皇子离宫已将近一年有余,少年容貌早已蜕变,主子放心罢。”

    靖绍走出空绝殿朱门,殿外的阳光尤感刺眼,靖绍活动活动脖颈,正要下石阶去。

    “靖大人,”

    黑靴一顿,靖绍闻声看去,云邱子长袍如青黛入水,余留一抹袅袅玄色,不由眯起眸子,“有何指教?”

    “感念大人空有一身医术,在宫中却要暴遣,”云邱子略略翘起嘴角,“何不在空闲之余助云某人一臂之力?”

    桌案上还余下两卷折子时,东篱适才踩着残阳回殿来。末叶揉一揉额角,感到隐隐作痛,抬眼瞧见他却是一喜,“去了这样久,可是有什么有趣?”

    东篱微微一笑,就势在她身旁的软榻坐下,“随庞大哥看了许多,带兵之礼不可纸上谈兵,我在这方面确实欠缺。”

    末叶捏起一块荷叶糕递过去,“你若还是欠缺,姐姐岂不是一窍不通了,莫要着急。”

    说着,宝衣从外殿又抱过一盘折子,末叶蹙起眉头,隐隐觉得头风怕是又要犯了,东篱看了看,“不如我帮姐姐来瞧?”

    宝衣在末叶身后坐下缓缓按揉着额角,“叫公子看一看也好,过会儿用过晚膳等左右两相过来协助也可。云邱子可是说过,主子的头痛早晚会成个隐疾,不要牵强为之。”

    末叶抬手禀退了她,“不妨事,东篱还要准备就任官职一事,先熟悉本职为好,孤本想允你一个朝中的文职,你却是不肯。”

    东篱将折子放回,“姐姐身边并不缺少文将,兵权一方依是欠缺至处。今我容貌虽毁,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会有人识出,我望能在战场为姐姐稳住江山。”

    末叶唯有点头,“也好,司马在南丹王手里劫一对完整的三千铁骑兵,孤便将他们交与你训服,却只能封你为一个五品定远将军,号篱下。”

    屋外长云缓缓压向天边,步步为营。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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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四章  飞檐亭角清铃响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3 23:03字数(3345)
    晚膳匆匆,末叶已觉得有些憋闷,强强在云邱子监督下吃了些许东西,便紧锁眉头闭目调息很久。

    宝衣拍拍她的背,“右相大人已在外殿等候,左相大人因科考审查拖延,恐今晚来不了。”

    末叶深舒一口气,依旧觉得不舒爽,腿上的伤不大好唯有倚着宝衣站起来,宝衣堪忧,“这药物的反噬太严重了,要不要把太医大人叫过来?”

    末叶撇撇嘴角,“孤已是按照他的药膳用的,奈何身子已是如此,还能强求什么。”走到门口,她想了想将宝衣推了回去,“孤有事问慕大人,你且在内殿等着,有事会唤你出来。”

    宝衣欲言又止,末叶已然微微笑道,“莫担心,无事。”便将帘子放下缓缓走向外殿。

    慕卿抬首见她左右无人,眼底略略闪过惊讶,终而上前扶住她的手。指尖冰凉,不由一顿,小心扶她坐下。

    正要抽手时,末叶伸手拽住他,慕卿眉头微蹙,眉眼中略有探究。可看到他面颊上那道细细的剑痕,已近大好和肤色差别无几,缓缓开口道,“荭苴山民现下如何?”

    慕卿的神色在眼底凝住,变成冥冥的黑暗,“陛下不知么,碧江群岛中,再无人烟了。”

    在无人烟?末叶倏地收紧指尖,看向他,“为何?”

    大殿中的宝华夜珠映的整座空绝如在白昼,也许是太亮了,竟然衬得他面色发白,“那日碧江水司将他们全数压扣,不料在搜上君汨时,君汨察觉与侍卫争斗,混乱之际有人逃跑,水司估计吾等一身伤痕,以为无须留情下令,一火——全数殆尽。”

    入耳声音含嘶哑,末叶觉得胸口内里翻腾,扯扯嘴角,“那么当初欲意刺杀孤的潜使等逆臣现下可还活着?”

    “是,全数关押在牢中,等候发落。”

    末叶合上眼帘,笑的万分无奈,“不该活的活着,该活的,却死了。”启眸看着他,“你说,孤算不算这不该活的其中?”

    慕卿瞳孔一缩,“陛下,”

    不待他,末叶胸口一热,猛烈的咳起来,慕卿立时扶住她的肩膀。长发遮掩,末叶缓缓将手摊开来,感到肩上的力道猛然加重,望着那抹浓重的艳丽轻轻笑出来,“这,便就是报应了罢。”言罢,便眼前一黑而再不知什么。

    宝衣闻到殿内一阵咳声,便更加心急,终而不顾挑开帘子时便看到末叶斜斜倒在慕卿身上,朱红的长裙落在深蓝的长袍上,说不出的潋滟。

    慕卿抱着她站起身向内殿去,见宝衣往后门走,立时唤住她,“快去宣太医!”

    宝衣咬咬唇,“陛下留了云邱子大人在侧殿,许是毒膳的事,唯有他能治。”便跑了出去。

    毒膳,慕卿看向床榻上的女子,唇角溢出一抹殷红,仿佛晕开的胭脂,单侧的手狠狠握紧。

    “太医实话与我说,陛下身上这毒,可否解,亦或者不服这毒膳,会如何?”

    “如往昔寻常一般,是不可能了。但是慕大人听下官一劝,莫说陛下,这朝中的臣子最后谁也不是会留下些许病根。没这毒膳吊着,怕是熬过三年也是难事。”

    “陛下知道么?”

    “只道让陛下用毒膳可解药,陛下允了,未曾多问。”

    “除了呕血,可还有伤害之处?”

    “陛下……恐不能有子嗣了。”

    半晌,有脚步声而进,迟疑一刻,金色纱帐挑开,光色映入,末叶蹙眉遮住眼。

    他缓缓坐在榻边,像极了那些在荭苴的时日。

    “你都听到了。”

    长发已尽数散落,若深渊冥冥中的盘绕水草,末叶舒了一口气,奈何荭苴都不在了,靠着软垫向后仰去,望着床榻上繁华的纹花刻雕,“在这宫中能保望留有一命,已是大幸,孤也不曾指望有子嗣一说,何况,”她低头来看向他,遂罢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朝中的人,也不会许她有,断了这打望,也是个好事。

    末叶身子一僵,向下看去,正见慕卿握住她的手包裹于掌中,咬一咬唇,“慕大人,这般,于理不合。”

    慕卿并未放开,而是回视她,直到末叶不禁要错开视线,才道,“一回宫便是如此,莫不成直至今日,你依旧认为我会害你么?”

    末叶语顿,只听外殿传道,“左相请见。”匆忙抽回手去,间隙中便只见得他自嘲一笑,末叶埋头下去,蓝炮一荡,便已挑帘离去。

    芜荛推着子拂走进来,同慕卿过了一个擦身,他瞳眸清澈仿佛什么都不知又仿佛已全数收在眼中,只是不理不问罢了。末叶亦无力起身,立时觉得与子拂有同病相怜之感,牵强拉扯出一个笑,“左相大人政事缠身,这样晚了还过来。”

    子拂抬抬手,芜荛便至殿外去,他一身白衣,笑意温暖,“陛下身子,自然是顶头的大事。”

    末叶轻咳,他立时探身来顺气,“多些日子不见,怎么身子已经差成这副摸样?”

    气息平复,适才道,“孤听闻潜史那些罪臣还苟活至今,明日下个罪去,了结了他们罢。”

    子拂将软垫向下撤,让她躺得更舒适些,“现下养病是紧,陛下身子康健此时修养是最适宜的,莫要操心那些事了。”

    末叶垂目莞尔,子拂唯见她双目若幽幽之冥,黑似潭谷久空,无尽无底,人比黄花,仿佛收尽无限凄苦,“天色已晚,不如陛下先早些歇息罢。”

    子拂被推至外殿将出时,却见宝衣从内殿出来将折子端进去,不由幽幽一叹,芜荛面无表情将他推出去,阻隔了殿内所见,“允昶初起,女帝便已是强弩之末。”

    子拂眉宇略蹙,“她只是,谁都不信罢了。”

    芜荛冷冷一笑,向深宫处行去,“戒心甚重,无用人之心,何来帝王之业。”

    子拂哽住,却无可复辩。

    长夜漫漫,也唯有化作一隅,深若宫中浮尘飘渺一般,化作一叹。

    云邱子垫一帕方巾在腕上,合目半晌道,“昨夜可还有咳血?”

    “未曾。”

    “憋闷?”

    “一点。”

    他睁开眼,“脉络安稳,应是毒有些反噬,下官会再调试。”

    末叶浅浅应了,云邱子松开指尖,将白帕不紧不慢的收起来,“陛下如今身子尚可,在过些日子腿脚就可恢复完全了。”

    宝衣抱着当画立在一旁。云邱子瞥见遂蹙起眉头,“这猫怎么还在这里?”

    宝衣抚抚猫儿的皮毛,“它不耐呆在笼子里,已经叫人把爪子剪了。”

    末叶届时伸手接过当画,它看末叶一身荣装,认了许久才放下心来,在她的裙摆打滚,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一柄筛药用的长勺伸过来将它挑远,云邱子站起身来,不忘提醒,“切莫被它咬伤。”

    送走他,只又余下末叶对那一桌满满当当的折子发呆,往昔还可到花园避避,如今腿脚不便,哪也去不了。当画三下两下卧在长裙上亲昵,白色的皮毛映衬着红裙倒若栩栩如生似锦绣刺画。

    子拂同慕卿来请见时,便是见到高香盘烟袅袅而升浮大殿之上,女子红裙映雪,同怀中的猫儿一般,手肘斜撑侧卧枕着手背浅浅而眠,褪下凤冠,长发倚地如泼墨。

    未待言语,眉眼一动,凤眸缓缓睁开,一抹倦怠自眼角化开,见到二人,自以为失态,轻咳一声坐起身来,“何事?”

    子拂将至于膝上的竹简递给宝衣,“臣等二人已将科考入宫之官位置出,请陛下过目。”

    末叶接过竹简,草草了过,直到寻得其中一名讳,青州裴府之次子篱下,燕颌龙颈,赐封五品定远将军。适才满意的点头,“很好,再者为平定丹南王的司马辽将军晋封三品上将军,司马御史年岁渐高,且潜太医送上补药,不可懈怠。”遂又想到,“丹南王可是葬了?”

    慕卿颌首,“还未,丹南王府家室还不知如何了结,奏上折本还未回应。”

    抬眸瞧见桌案上厚厚的折子,“想来是叫裁查府扣在后面了,还未见着。男子格杀入祖籍坟冢,幼女老童便终年苦守皇陵。丹南王就地葬下,以皇家之名立以碑文。彼处临近邻国,叫司马将军务必办的妥当,不得叫人看了笑话。”

    慕卿又道,“据裁查府言,陛下每日审理送去的折子愈加繁多,恐一陛下一己之力不能批阅完全,以至政事积压。”

    末叶沉吟,这是在暗示她放权,正值犹豫之际,子拂亦道,“切莫不如陛下亲自安排臣子代审,举荐,在空绝殿附近寻一处大殿聚集一处,审理好后交给陛下过目如何?”

    末叶缓缓颌首,“如此,孤自然乐得如此,那便由你们两相分配罢,且,”沉思半晌,“如今空下最近的大殿便是简阳宫。”

    子拂一怔,“陛下旧殿,恐不合时宜。”

    “有何?且叫婢子将床榻寝住之物去了,便正是个好地方,相聚也近,便定下那了。”

    两人奉手齐道,“臣,遵旨。”

    此后三月,末叶渐得风生水起。不过亥时,桌上的折子已过大半,抱起缠了她许久的当画,起身推窗探望可见不远的简阳宫,灯火通明。夜里,空绝殿四角挂起铜铃,晚风吹过,清脆悠然。遥记得几月之前,不过九名佐政辅臣入简阳宫,裁查府开府送沉积待审折子,垒起可将半个屋子摞满,当日便又不得已增了二十余人。其间一清俊娇弱文臣而来抱怨看得头晕脑花,闻到墨水味便要头晕作呕,收理折子的裁查府官员看其桌案上批过的折子嘲笑,言其不过女帝一日所批折子过半不到,早朝之上亦再无人敢言女帝不勤。

    末叶思及禁不住莞尔,那官员亦够毒舌。简阳宫所用自不比空绝殿,殿中熏以花芝果香,驱味清爽。且庞泷在旁时,常而来帮助,夜里又有两相佐政,裁查府的人那般说倒委实的夸大其词了些。

    风习袅袅,盈水展千华,飞檐亭角清铃响。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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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五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5 13:15字数(4764)
    风卷青丝,骏马丛中过,秋叶徐徐落归根。

    彼时秋意已浓了,新官入宫那三把火也烧的有些时日。央了云邱子多时,又喝几罐苦药汤适才勉强同意骑马狩猎一说。

    即使狩猎场就在宫中,末叶也未能如旁人一般乘马而去。四匹白马牵着一顶软榻,长莲顶着清香一路飘散,顶帘系着银白的铜铃,各官员乘在马匹上将软轿夹在中间,末叶跪坐其中。

    渐渐得,与行宫愈行愈远了,红墙青瓦褪见绿意,一片林园偌大,枝木丛林阴阴郁郁恍而看不到边缘,真真养了一片森林在宫里。末叶腿脚好了一些日子,一直未得空能以赏风踏青。蔻丹若妖娆,缓缓挑来月纱帐,远远可见已有不少皇宫氏族的人,女子衣着光鲜,男儿骑马跃跃欲试,倒少有这样的清丽活跃,浑然不觉宫中的沉隐。

    马蹄停下,连带身旁的一袭人也纷纷下马,白马雪蹄跺地昂首嘶鸣一声,连带软榻四角的铜铃摇晃清脆。

    宝衣遂在榻辇便搀扶着她下来,末叶眯一眯眸子,扼紧了身上的黑云锦络袍,一手抱着当画,搭着宝衣缓缓走下来。众人齐齐跪拜,随手撩了去,“既是狩猎就不必多拘泥于礼数,免了罢。”

    待尔等全都起来,随在身后,末叶抬手在额前搭了一个凉棚对宝衣笑道,“平日里见多了官员绷着一张脸愈发肃穆,若那殿里供着的神塑似的。如今见了这些活跃倒越发觉得孤老了许多。”

    随在身后的都尉闻言诚惶诚恐,“陛下言过了,尔等都是当朝臣子的家中子嗣,说来还算是陛下的同龄人,而然与陛下相比都不过是蛮夷小儿,哪里能同您相提并论而言。”

    宝衣暗暗相视一笑,边服侍末叶在弼阳亭的凤椅坐定,边道,“左右不过是句玩笑话,大人莫当真了,此处人手够了,大人请——”

    都尉面上闪过几分尴尬,向末叶鞠躬示意便退下了,诸位官员亦在两侧坐下。末叶抚抚当画的皮毛,黑色的乌袍上绣着金丝火凤与猫儿洁白的皮毛相映,不经意的抬首道,“右相不是擅骑射之术?按着宫级也是要比他们长的,可不能在小辈儿眼里跌了份儿。”

    慕卿微微一笑,未见有雀跃之色,“微臣自是不敢担以重任。”

    宝衣将金镶帐落下,“主子莫邀他人,怎么您不去么,需不需叫泊浅去置办匹好马来?”

    思索一会儿,笑意里带了几分俏皮,“也好,须得趁着云邱子不在的时候,好好活络一下筋骨,不成什么都要荒废了。”

    泊浅领命不待一会儿就牵着一路惊叹而归,末叶探身一瞧,当真也惊了一惊,不禁道,“毛色若洒金,四蹄挥金倒是一匹魁梧骏马!”

    转而将当画自宝衣怀里一丢,众人惊呼中几步上前拉过缰绳利落的翻身坐上马背,面上笑意更声,眉目生辉,“古来奇伟之人必有良骏相伴左右,如此孤便唤它为驹驳,愿它也能成千古中一良骏。”

    “不错,快若白驹过隙,貌所谓,鹊食猬,猬食鵔鸃,鵔鸃食豹,豹食驳,驳食虎;夫驳之状有似驳马,今者君之出必骖驳马而出畋乎。此名妙哉。”慕卿起身抚摸金驹赞叹不已。

    末叶牵起缰绳,金驹迈蹄跑了几步错开他的手停住,回身道,“慕大人若是喜欢,且不如同孤比试一番,若胜了,这驹驳孤赠与你也无妨。”

    众人讶异,言道,此乃千里良驹,通体金裳,陛下竟也舍得,子拂且道,“如此,臣便斗胆为陛下做个公证了,谁先猎得猎物回来,驹驳便归谁。”

    连宁牵来一匹汗血马,慕卿跨坐而上,幽蓝发带随风而荡,颇为意气风发,“那若是平局呢?”

    子拂缓缓一笑,“那便不才归在下所有,解肉而烹共享上下也不为过。故而若不想浪费在臣手中,陛下可要加油才是。”

    深觉坐下驹驳一颤,扫了一眼那威风凛凛的汗血马和身后一队骑兵等候,缰绳一荡,率先冲入深林中。

    身影渐远,各自官员有的亦寻马狩猎,年长的便感叹那宝马如何难得。忽而一玄色长袍带着一股药香而来,见那凤椅空落,登时蹙眉对宝衣道,“陛下于何处?”

    宝衣心中一虚,未来的及说话,云邱子便已看到它怀里惊慌未定的小猫儿,眉梢一扬,“陛下已去狩猎。”

    宝衣终归顶不住,回身找帮手,却发觉,庞泷留在殿里,公子遂在武将的队里而泊浅那忘恩负义的竟不知何时也随着那一干侍卫去随猎了,咬咬牙道,“是您说主子可以来的,所以——”

    云邱子声音提高,音色更冷,“那是谁说陛下可以骑马狩猎的?”

    云帐中届时安安静静,子拂掩唇轻咳一声,当画怯生生的喵了一声。

    金驹不愧毛发如金辉,林子之中不少人停住,看这一道亮影于林间飞快而过,仿佛蹄不沾地般,飞瞬而过。

    末叶自得其乐,很是高兴。深以为已将身后的一干人甩下甚远了,却不料正前方一匹魁梧的汗血马矗立良久,浓浓绿意之中,甚为显眼,马上的男子微笑而视。急忙扼紧缰绳,驹驳嘶鸣一声,两马相距不过四扎宽适才将将停下。

    驹驳不安的跺着马蹄,慕卿看了一眼驹驳,又抬眼看了一眼末叶,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将身后的弓箭卸下一支来递过去,“陛下心急,连弓箭都不拿,是要如何狩猎?”

    末叶抚摸驹驳的鬃毛,拉直缰绳后退几步,“你如何这般快?”又闻侍卫的马蹄声这时才能听到动静,更加心奇。

    “陛下不知,”慕卿笑意满盈,“入林有道小路,可缩短脚程。陛下不曾来过,不知道罢了。”

    此人笑的越发欠人修整,还道他这一身好本事是如何练得,原来是得空跑来这里,冷哼一声,“不如甩了那些个侍卫,孤与你好好比试一番。”

    慕卿点头称应,只是笑颜之中依旧含着几分冷淡,叫得末叶忽而想起几月之前的那番话,

    “莫不成直至今日,你依旧认为我会害你么?”

    这一句像个梦魇一般在末叶脑海中纠缠多月,久久不散,派自摇摇脑袋,这点小事计较至今,真是小气。

    扼住缰绳随在慕卿后,不过一会儿侍卫的声音小了,狩猎的人自也渐渐没有了,打量四方,他倒当真是来过许多回了,地形都已研究的这样透彻。慕卿缓缓收住缰绳,汗血马稳稳停下。而然四周无物,末叶正欲问什么,慕卿忽而退到与她平齐的地方,与身侧将手指比在唇上,浅浅,“嘘”了一声。

    末叶莫名,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摩擦声,待困意将袭来,只闻到箭弩绷紧声,历时睁大双眼,只见几米开外竟有一只小鹿。慕卿掌弓微眯着眸。

    末叶届时也展弓搭箭瞄准了鹿颈,指尖一松,箭羽冲去。擦过丛叶,麋鹿警醒,向前窜起一瞬,箭羽偏入。

    “吱!”一声,小鹿顶着后臀一只斜剑在密林中飞快消失。慕卿收回未发的箭,“太心急了。”

    末叶扬起嘴角,不以为然,“也要是比什么都没挨到的人好,等的久了,连点血腥也没沾到,岂不糊涂?”

    半晌不闻声响,回头来却见他神色悠然的注视着自己,眸似水,幽幽无底。不由道,“怎么,慕大人觉得孤说的不对?”

    慕卿缓缓勾唇,笑的惨无人道,轻轻吐出个字“不,”抬眸,阳光透过密林斑斑驳驳而映,浅浅的映在他的眸上,如若琥珀幽色,晃着光亮,“陛下所言极是。”

    末叶眉头一蹙,不晓得他又在想什么,便被簌簌声吸引了心神,竟是一只雪貂被血腥吸引而来。莫约只有冬天才出来,竟能在这儿看到。即使搭弓,忽而手背一暖,末叶怔愣一时,“你,”

    慕卿翻身坐在她身后,檀香浮动在耳后,一只蓝发带落在肩上,引着她的指尖微微调整,轻轻的声音仿佛贴在耳后,“放松,随着我。”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雪貂届时挣扎不得便一箭钉入脖颈。

    一滩水,砰然,泛起点点涟漪。

    “咳~”不知何时泊浅竟带着一干侍卫遂在不远。

    末叶届时挣开,“孤何需你来教。”耳根却已然火烧赤红。

    慕卿噗嗤一笑,“以陛下那般着急的心性,何时才能猎得?”他极近,末叶不禁后退,他却是翻身回到汗血马上,微笑道,“有时,等久了,得到未尝不是更好的。”

    慕卿缰绳一勒,纵马向密林深处去,“这雪貂便当做慕卿让与陛下的,接下的,臣便不客气了。”

    末叶抿抿唇瓣,将那咽气的雪貂捡起丢向随在后边的侍卫,“这会儿才跟上,废物。”便也紧随进入密林中。

    泊浅又复手轻咳一声,“那是右相大人在教陛下涉猎呢,你们看到什么了么?”

    “没有没有。”

    末叶缓缓随在慕卿身后,他回头看着自己,瞳眸中波澜不惊,“陛下不是说,不必臣教么?”

    末叶翻一翻白眼,“孤不曾来这里,自然跟着你猎物多一些。”料他那匹汗血马是跑死也不会比她的驹驳快,她何不坐等猎物来这等美事。

    马连带人,齐齐鄙夷了她一番,林子深处较为幽暗,侍卫多半一时半会儿寻不来,慕卿的目色缓缓划过丛林,不经意般眉头一动,搭弓引箭。末叶莫名,因而她分明没有看到有猎物才对。

    可是,慕卿驾马而去,不过半晌拎了一只隐在叶下的红狐,一剑穿喉,当真是狠烈。

    “如今臣与陛下平齐,不如便看谁最先能猎到猎物分胜负如何?”

    末叶点头,“侍卫赶来之前,比谁先猎的多。”

    慕卿一笑,“好。”

    许是两人在这林子深处杀虐许久,好一会儿只闻到有侍卫的声音渐行渐近,却没有一只猎物。末叶扼住已经不耐的驹驳,已开始打算,何不如把他的那只汗血马射死带回去就说是猎物也无妨。

    许是侍卫初次进入深林久寻不见人影,便有些心急,惊扰林木,只听一声鹰高鸣一声。末叶心中一动,见慕卿合上眸子,半晌,举箭擎高,指尖一松,眸眼睁开。箭羽凌空而破开枝叶而出。

    “咳咳咳。”慕卿眉宇一动,回头见末叶在马背上弓着身子,似乎咳的很厉害,方要探身去看,身后林叶一动,侍卫的身影适才显出,“终于寻到陛下和大人了!”

    慕卿鲜有眉目一顿,再看向末叶时,只觉一股劲风贴着鼻翼而过。

    末叶唇角擎着一抹笑意,当着众人面前拎起鹰大言不惭道,“慕大人,你输了。”

    他看着末叶,倏尔舒展眉目,略略倾头眸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哦?”

    泊浅睁大眸子,恍如不可置信。末叶将鹰向里一提,防备似的退了几步,“这良驹看来是与慕大人无缘了。”

    慕卿但笑不语,便见她缰绳一荡,驹驳飞瞬而离,侍卫哀叹一声又无奈的随上。泊浅却未动,慕卿缓缓将弓弩收回,“殿里的那人,可打探清楚了?”

    “不曾,那人整日与庞泷在一处,如今又在武将之中,司马家的人护着,统禁局安排的身份,全然没有空闲可探。”

    “可见过他取下银箔。”

    “未曾,那银箔由女帝亲自为他带上。殿里的人只叫他公子,他不常与人说话,就此还未曾同我说过一句话,像是女帝交代故意避着。”

    慕卿垂眸,眉头微蹙,眼中似含着探究的咀嚼道,“公子?”牵起缰绳,“继续盯着,此次狩猎结束,一干新官便正是就职。那人出宫后必然会与陛下书信相联。”汗血马阔蹄向回跑去。

    泊浅只听得一声玩味的话语,“篱下么。”

    擅骑射的右相在涉猎场上输给女帝,这倒是当真是一则让人觉得惊中含着了然,了然中蕴这惊的消息,不过半晌,便传遍了整个狩猎场。

    女帝却未曾有传闻中来的过瘾,而是一回营地便见这弼阳亭里阴沉无比,晓是往日鼻孔朝天的老臣也不敢言语。云邱子阴沉着一张脸,玄色的长袍下抖出一卷小布包。指尖一挑,布包有三扎长,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细密密的展在眼前。

    帐中皆人,心中牢记,这世界上顶顶不好惹的便是医生,尤其还是手里握着命的心气高傲的太医,更是大大的不能惹。

    末叶深吸一口气,“云邱子,你这是?”

    云邱子面无表情的将一根银针,‘当’的扎在末叶手臂上,众人看着心惊肉跳,都不由得觉得肉疼。实则末叶倒是没有多大的痛意,只是愣愣的看着适才回来的慕卿,看着她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些幸灾乐祸,还不忘添油加醋道,“陛下方才突然咳的很是厉害,还劳烦太医多看一看。”

    云邱子的脸色再寒一寒,末叶的脸色再白一白,干笑着,“慕大人真会说笑,孤什么时候咳了,莫要听信莫要听信。”

    扼绳下马的侍卫长听到,亦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方才过去的时候倒是当真听到了陛下咳嗽,可是过去的时候陛下又驾马拎鹰,真是古怪。”

    云邱子挑眉,大有现在就把她打包塞回轿子回殿里调养上三顿药膳又三灌汤药,末叶连忙推脱,“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在殿里等着么?”

    众人神色各异,皆颇有些微妙,云邱子向后退一小步,“下官一直在偏殿炼药,忽想起陛下最好不要狩猎,谁道晚了一步。”

    他咬紧那两字,‘一直’叫末叶颇为不爽,“如此,”她略略沉吟一番,看到坐下齐齐等着看热闹的人们,“人都已到齐了,今日也可同为新官入宫和隔日武官出宫举宴,便就此摆宴罢。”

    云邱子冷冷哼了一声,拔下银针,看到银针颜色未变,适才收了回去。

    宴席丰富,只是末叶默然的看着眼前依旧不变的药膳,和神色寥寥的云邱子,干干一笑,举起手里的温白水,“为在做诸位,孤先干了。”

    身后斜来云邱子鄙夷的视线,末叶故作豪爽的将白开水喝下,还假意的咋咋嘴,自不以为意。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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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六章  心道怅然心瑟瑟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5 22:35字数(3582)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伸手抚过冰凉的银箔,东篱眸色温暖,“我还没走呢,姐姐便开始挂念了?”

    末叶松开手,“孤听闻边塞战乱连连,你且随着司马将军,不可自作主张。”

    东篱一身银装,铁甲生寒,肩上上一袭红袍凛冽,铁甲银盔,银箔尤为冷冽,末叶后退一步,东篱负手在她身前半跪,“臣,定远将军篱下,今远护边疆,领命守卫吾允昶疆土,定不辱使命。今为吾皇效力,抵命生死无阻!”

    末叶缓缓一笑,伸手慢慢抚摸在冰凉的盔甲上,音色沙哑,“孤姑且等三年,三年后,孤把允昶交给你。”

    收回手,布料摩擦,红裙倚地而匆匆消失在屏风之后。

    东篱抬起头,但见不远靠在殿柱边的庞泷,他站直身子将一把匕首放在他手里,“你姐姐诚然不算的上是一代明君,也算不得一个好人。这把匕首上,有先帝的血,有你长兄的血,你可知,他们却是因你而亡。”

    东篱眸眼一震,庞泷缓缓道,“再不然,她也不过是个女子,已是强弩之末。历练是好,你要快些回来。”

    东很深深埋首,一把匕首狠狠握在手里,久而站起身向停在殿外的候马决然而去,庞泷幽幽看着,良久,深深的叹息一声。

    庞泷进内殿时,末叶怀里的小猫儿被紧紧的抱着,看着他竭力的伸直爪子求救。坐在她身旁,她亦未发觉,只一味的看着一处用力抱着怀中的猫儿仿佛在竭力握住什么似的。

    身手抱住小猫,末叶下意识的抱得更紧,当画已挣扎都无力,庞泷无奈只得道,“它快要被你勒死了。”

    末叶闻言一惊,历时松手,庞泷碰到她的指尖也为之一惊,冰凉的叫人生寒,“如此不舍,也并不一定要到边塞历练,留在宫里也是一样的。”

    末叶僵僵勾起嘴角,“我害怕啊,”她看向他,那般无助让庞泷也不禁愣住,她眸眼不定,“在我身边的人,全都,全都,”母妃如此,先皇如此,亚追如此,她想留下的,不想留下的,全都,离她而去了。夜里看着自己这样一双手都会觉得惊恐,“如此,怎么敢将他留在身边,我要他好好地活着,唯有此求。”

    半晌她站起身退离,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咬咬唇,“如此好了,三年过后,东篱继位,”她哽着脖子像一个固执的孩子,“孤便离宫,走的远远地便足矣。”却又含着莫名的忧伤。

    庞泷眼底眸色沉沉,她便是如此,一身硬壳,柔弱一瞬,下一秒又叫你觉得不过是错觉,“我,”

    一个声音从外殿传出来,含着冷冽打断他的话,“不是陛下可时间,臣有要事请见。”

    慕卿?末叶一愣随即用袖子揩了下眼角,看了他一眼,庞泷会意,“我去看一看司马送来的书信,寻可用之才。”

    末叶挑开帘子,看着慕卿的脸色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脸色。她的大殿里从来不叫侍女婢子时常在殿里呆着,挥手叫殿外的看守的侍卫将门合上,便当真是唯有他们两人,“慕大人何事请见?”

    慕卿看着她,眼底一沉,“南州的河道已修好了,干旱得以缓解,有臣奏本河道与水都牟坤之陛下可有安排?”

    柔柔的光色在她眼底蕴着,该死的柔美,她沉思半晌,“河道对百姓开放,立税收,牟坤之职位不动,就叫他做那个水都在南州设立都府。”

    她目色缓缓落在慕卿身上,“慕大人,为何怒意?”

    “陛下的内殿里有男子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好。”

    末叶顿了顿,垂下眸子,慕卿道,“宫里有许多不好的传闻,希望陛下可以懂得,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末叶抬起眸子,走到他身边,好以整暇的瞧着他,“都传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慕卿看着她,半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眉宇微蹙的看着她微红的眼角,未回到她的问题,“你哭了?”

    末叶愣了愣,敛去神色,微微向后退一步,错开他的手指,“大人现在做的与方才说的,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卿忽而一手扳过她的下巴,动作竟是蛮横,待他方一进殿就听到她同一个男子道,‘孤便离宫,走的远远地便足矣’便心中怒火砰然,再也抑制不住,“为什么哭?”

    末叶挣脱不开,介于今日情绪低落,眼中雾气又渐渐腾起的趋势,“又不是为你。”

    “不是为我,那是谁,篱下么?”他言语带着轻佻似的疑问,末叶心中登时腾起恐惧,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慕卿缓缓靠近,低声窃语般,“应当只为我才对。”

    末叶死死的瞪着他,戒备道,“你要做什么?”他未说清楚,但是能感觉到,他认出东篱了,心中的惊恐无以复加。

    慕卿回视着她,一双眼睛曜石一般冥冥,“我说过,你依旧认为我会害你。”

    上一次时,他问着,这一次般是如此恰定的说,末叶吃不准,慕卿从来都不是她能一眼看透的人,危险,甚至如今已经让她感到恐惧。

    慕卿感到她在颤抖,眼底涌出一丝嘲讽,狠狠松开手,末叶后退两步,颇为狼狈,只闻他冷冷道,“我曾经说过,你就是一条蛇,蛇蝎再怎么亲近,也终归是徒劳。直至今日,这句话诚然无错。”

    末叶未由来的颤抖一下,她不明白,何以突然惹怒了他,只撑着身子逼着自己站的笔直,“你若胆敢动他分毫,孤绝不姑息!”

    “好狠的话啊,看来陛下当真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此,” 他面上缓缓绽开一个妖艳的笑,“真是让人拭目以待了。”

    末叶心底最柔弱的地方,为之狠狠一颤,如此的慕卿真让人陌生,让人害怕“你疯了。”

    他眸色一动,隐藏在冰冷之下的隐忍显露一角,“我就是疯了。”

    朱门,“砰!”的一声打开,撞到墙壁又弹回一般,映出一道光柱在空无的大殿上,侍卫一震,但见慕卿踏出殿门眸色一扫,人尽皆不敢动弹。望他肃杀的背影,侍卫畏然望向半掩的殿内,这是看还是不看。

    她已尽叫自己的柔弱鲜少表露在外,可是终有疏漏,慕卿却能每次看准她的伤口,一瓢盐水而下,干脆利落,次次击中,毫不留情。只觉得遁入无尽深渊,他在朝野里的众党究竟有多少,手下士兵几何,不知道,全然不知道,而然自己的底牌仿佛已经昭然若揭,末叶合上眼睛,那紧绷的一股气,挥去了,渐蜷缩在厚重的衣裙之中。

    好累啊。

    宫中传,女帝和当朝右相大人闹僵了。

    宫女侍卫愤然。前些阵子,先是说女帝侧殿里住满了面首;然是说女帝出巡带回来一个银箔面具男人;后因面具男相貌骇人,女帝凤颜大惊,卧床大病不起;又招来内院太医云邱子,容貌清俊让女帝一眼看中,病飞快愈合,假言腿疾未愈腾出两件侧殿赶走面具男强留太医大人,食膳都不离左右,如今又说女帝与右相大人空绝殿翻脸。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宫里上了岁数的老嬷嬷闻言幽幽道,“女帝与右相,不是年少就相识的么。想当年老奴还是五十多岁,如花般的容貌云云,看着两位从呱呱落地的小儿到如今,真是岁月蹉跎,不想一晃眼,就已如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了云云——”

    年岁尚轻正值八卦年纪的小宫女与空闲轮班的侍卫们围坐那眯着眼睛,一脸菊花褶子一般的老宫奴身边。

    一小宫女摸着下巴,“这么说,女帝与右相是青梅竹马,那右相大人肯定是不堪女帝如此四处惹草,才因爱生恨了。前段时间那内务府的小蹄子还跟我说女帝勤政,她哪来的时间勤政,正理不清桃花债呢。”

    侍卫,“五十岁,如花容貌?六十岁,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哈秋!”末叶在金帐之后捂着鼻子,众臣心中皆颤了一颤。

    末叶声音有些闷闷道,“如此便退朝罢。”

    众人跪下,齐齐道了一声,“吾皇万福。”明明是与往常无二的,却不知为何众人心中都有些空落落的,仿佛落了些什么的失落。

    诚然是政事无趣,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了。

    下朝后云邱子又拿着银针探了探,古怪道,“咦,好好地,怎么会打喷嚏呢?”

    “可能只是鼻子——”痒痒,两字未出,便见他已起身走远了,口中还振振有词道,“下官与靖兄探讨探讨,定将病因查出。”分明没有听到末叶的话。

    末叶垂头叹了叹,庞泷小心的凑到她身前,虽然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莫约像是和自己有点牵连的样子,“陛下这些日子总是愁眉苦脸啊。”

    宝衣白他一眼,抱着当画剪指甲去。末叶梦若初醒似的看向他,“啊?”

    庞泷深思,那日不该走的,如果朝上被女帝骂过的臣子——不对,朝上所有臣子都被骂过,如果他们见了如今这副无公害的摸样,情何以堪啊。

    “我想说公子来信了,陛下看不看?”

    末叶眼中神色一跳,“还不快拿来。”

    一纸薄页,上书寥寥几字,臣弟安好,司马辽将军战功绰绰,皇姐心安,勿念。

    末叶唇角擎笑,连日来,总算见得些许笑意,庞泷一口气还未松下,末叶想到慕卿——

    “真是让人拭目以待了。”那眉眼中的冰凉仿佛将她也一下拉近冰泉之中。

    面色一白,踉跄到桌案便,取下灯笼罩。信页舔上火舌时,庞泷心惊,“陛下?”

    她看着信纸变成一簇虚灰,风一吹即散,适才松了一口气,晓是在详装镇定的面上也掩不住冷汗淋淋。

    庞泷拉着她,“究竟那天大殿里发生了什么?”

    末叶看着他,眼中脆弱顷刻破碎,“他知道,他知道东篱回来了。”

    庞泷一愣,“慕卿?”

    点点头,“他猜到了,孤终究晚了一步,他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庞泷安抚她,“先莫着急,如今吾等虽在朝野中势力极弱,但毕竟军权大握,他没有理由贸然向公子下手。”

    末叶茫茫然看着他,“孤当如何做?”

    他看着她,眉头渐蹙起,“且先在朝野中布人脉,为先,如此却有一个缺点。”

    “何?”

    “派下去的人脉,既是帮助亦是拖累,铲除反叛臣子时,恐不能再大展拳脚。”

    帘子缓缓落下,泊浅眸中沉稳,嘴角依旧翘起一个得以的弧度,女帝慌乱,果不其然如大人所言,于朝中开始有牵连,如此果真静观其变到了。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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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七章  都付与断井颓垣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6 21:45字数(7874)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夜深挑灯,子拂叹息一声,“这又是何必?”

    看着一旁空余出的位子,末叶故作轻松,“右相大人去了简阳宫,左相有异议?”

    子拂摇头不语,提着笔,复又低头看着折子去。末叶抿抿唇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陛下邦交事宜您可心有打算了,臣以为,陛下?”

    登时从迷愣中抽神出来,子拂却已将折子落在腿上,“陛下如此心神不宁,邦交事关四国可是不得耽搁,还望陛下好自为之。”

    末叶莞尔轻咳一声,“且说来。”

    “允昶,桑平,灵胥,旌光为主国,其余九个附属小国,聚于交界三平界。”

    末叶沉吟一声,“桑平么。”

    子拂又展开一个折子,“桑平如今在边界加强了守卫,与允昶的商贸往来渐少,已有臣子举荐带上武将潜随。”

    蔻丹点点桌案,“改朝换代又徒然向凉国出手,桑平如此防备的确情理之中,只是武将随同岂不是将两国关系往冰火处推。”顿了顿,“桑平与允昶城池相差不过三四余,非得无奈。谁也不想挑起事端,此次想必是已有所打算,孤便坐等就是。”

    子拂适才赞许颌首,提笔在折子上略略提点一二。

    日渐邦交一事提上日程,末叶也不得不时而对着当朝臣子的名册发愁,这带谁不带谁都是一件头疼事。

    渐闻浅浅的脚步声,末叶自觉举起名册等着云邱子身后一干人等将药膳放下,一路小宫女瞥了两人一眼,便飘着红粉泡泡离去。末叶从名册中抬头看了依旧面无表情的云邱子。诚然于何等谣言末叶自当做破罐破摔,不予理会。却是不知这仙风道骨的云邱子和千万不要一气之下在她的药膳里多蒯一勺,少蒯一勺,可都是人命关天。

    云邱子沉闷许久适才道,似乎颇为苦恼,“靖兄所言,那喷嚏是药粉入腔所致,下官虽不予认同,却也无理辩解。可叹可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末叶汗颜一番,原绷着一张脸是在想这些,自也不好意思告诉他,那意思就是鼻子痒痒罢了。将名册放在一旁,“哦,太医口中总说的靖兄,不知是哪位可否引荐?”

    云邱子掂着药匙,颇为纳闷道,“不久是前不久在殿里的那位靖绍么,陛下忘性好大。”

    末叶指尖一僵,“你让统禁局的督头过手孤的药膳?”

    云邱子一副那又如何的摸样,自负道,“不成陛下认为有什么人敢在下官眼下投毒么。”

    这份清傲叫末叶将将咽下一句,‘你好大的胆子’,故而,自然是没有人敢在他眼下下毒,因为他自个儿就已经在明目张胆的下了,何须假借人手。

    “呀,好少见的景致,臣来了多回还是第一次碰见陛下在正常的用膳。”

    末叶眉头微挑,难不成她以前都是在不正常着么,扫眼过去这位不禁念叨的统禁局督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可许久不曾来了。”许是她眼花了,竟看到云邱子眼中神色闪了闪,竟是矜持的崇拜么?她的殿内御医,就因为一个喷嚏而崇拜个不入流的假行医,真是慨叹啊慨叹。

    靖绍微微一笑,“正是为了陛下桌案上的名册而来。”

    “哦?”

    “往昔先帝总会带着统禁局的人护在左右以防万一,臣恐陛下不知,特来请见,此回陛下如何考虑?”

    末叶瞳眸一点,挥手禀退云邱子,“你既随同了多次,且来看看,孤如此名册可是适宜?”她不同于先帝,先帝在朝野之上眼线众多,可是如今大多逃的逃,叛的叛,终归不会归她所用,故而,人一离开皇城,便是朝野政权岌岌可危,故不得不步步如履薄冰。

    靖绍迟疑一番,上前接去,扫过一眼,不过半晌就放下道,“陛下将右相同右宗府的人都带在身边恐怕不妥吧。”

    末叶拿起木勺,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鸡汤,“右宗府防不胜防,因而上次出宫,孤发觉,右宗府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慕卿,群龙无首。所以孤打算这回全数带上他们,免得在趁孤不在在宫中为非作歹。”

    靖绍默了默,貌似上回在宫里为非作歹,霸占一方的正是这位大言不惭的女帝陛下,“那左相可信?”

    末叶眸色沉沉,“右宗府最怕的就是孤与左相权政相连,前阵子庞泷亦有在朝野上安插人脉之想,却不如就同左相联政,从左宗府开始。”

    靖绍瞳眸微眯,“如此确是个好法子,”他伸手将名册推得远远的,“陛下不必再忧心,如此就已经安排的很好了,臣这就回统禁去准备。”

    靖绍背身时正闻道,末叶浅浅的声音,“孤不管你是否与太医爱好相投还是投其所好,如若出了差池,孤也保不得你。”

    靖绍顿了顿步子,回身笑道,“这是自然。”便稳步出了空绝殿。

    末叶看着自己碗中被挖成一块一块的乌鸡惨烈的在碗中挺尸,咂咂嘴,这种棒打鸳鸯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暑夏难熬,秋风却是即逝,宝衣提着青金暖炉包着秋猎的雪貂皮放在末叶手里,“主子别看了,都看了一上午了,叫太医大人看到又要说我了。”

    末叶抽离神思,看着院外一片白茫茫,轻轻咳了一声,略带出肺中的杂音,“时间过的真快,转眼竟然下雪了。这一场雪下的真大,怕是宫外的路都要封住了。”

    宝衣将从箱底翻出来的狐裘熨的暖暖的披在凤袍上,末叶抬眸感叹,就连宝衣都已出落的如此沉稳了。白白的绒毛将朱红肃穆的凤袍掩盖下,衬出女子略带苍白的单薄,宝衣迎着视线微笑道,“就连当画那小畜生都知道在内殿卧着,您就别在外殿受这份冷了。您不是爱看折子么,快去看看折子,放批好折子的小几上都落了一上午灰,害我老得擦。”

    “咳咳咳咳咳!”末叶咳的惊天动地,果然,她便不该多做幻想在这根朽木身上,她是修了几年的福,有这样的侍女,思及痛楚,“咳咳咳咳!!”

    宝衣寥寥看着她,太医大人说过冬日寒气重,会十分难熬,多有咳喘之症也在情理之中,那这番不要命的咳可也算?

    末叶转身道,“左相大人都说了准孤今儿能歇一天,你还有异议不成,备轿孤要出去转一转。”

    宝衣大憾,“后院不也有山有水的,做什么非去那么远的去处。”

    后院的那一处小亭,一潭小湖?

    ‘陛下既然避暑,不如就在空绝殿开个避暑的院子。’

    末叶合上眸子,不去再想,“你去是不是?”

    “是是是。”宝衣见她陡然冷下的脸,心知说了不该说的,无奈又只得匆匆去安排了去。

    轿撵之上撑着一番巨大的华盖,朱冠为顶,垂下珊瑚流苏,一路玲玲作响。不知是白狐裘柔化了容貌,还是略带病态。宫廊行的臣子侍婢皆看着她怔愣一番适才行礼,末叶抚着蜷卧在膝盖上,时不时叼着狐裘往自己身上盖的当画,渐闻行礼后贴宫墙远去的宫女音色清脆,“都说女帝妖冶,分明不是嘛,那小身板,那小脸蛋儿,简直是我见犹怜,坐等着蹂躏啊,你捂我做什么——”

    末叶眉毛一挑,宫里什么时候进了寻欢楼里的老鸨来?垂眼扫过随在轿撵下的侍卫,音色淡淡,“孤,我见犹怜,坐等着蹂躏么?”

    小侍卫脚下险些拌蒜,梗着脖子忠心耿耿状道,“不不不,您一点也不我见犹怜,绝对是坐等着蹂躏别人的,陛下。”

    末叶甚是满足,当画的小肉垫杵在末叶手背上,伸了个懒腰,猫眼中充满鄙夷。

    宝衣掩唇微笑,解救了那小侍卫去,“要不要去查查是哪家的婢子?”

    末叶摇摇头,用狐裘将当画裹个严实,“不必,不然会叫孤以为宫里还有以为你的血亲在,这可无福消受。”

    宝衣呛住,暗暗呕血,果然啊,一点也不我见犹怜!

    末叶抱着当画走下轿撵,许是众人畏寒,御花园里空空荡荡。若是以前先皇的那些妃子定然扭着貌似凄弱实则壮实的小腰儿在大雪纷飞里自成一景。末叶扶扶额,当真是在殿里憋久了,如今竟有些怀念,真是荒谬。

    白皑皑的御花园,末叶仅仅来过一次,上次么,微眯起眼睛,那尽可悉数的少年洒脱,幽幽太息一声,浅浅的薄雾从口中化出,随风逝去。怎会料得,不到短短三年光影,会变成如今这副尴尬摸样。

    宝衣不知她心中扭转几许,只到这白皑皑一片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末叶怀里抱着猫,暖炉塞不进去,只好将那件看着最顶用的狐裘紧紧包在她身上。看着从洁白的狐裘中探出脑袋,白雪映着面庞无瑕,甚至颊上浅浅的绒毛也可看的通透。

    软软的雪花落在睫上,亦不甚在意,只望着那一片片绒花飘落,道,“马上祖祭之日将至,而后还有邦交要远去三平界,如此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日子怕是无几了,”伸手触那秃秃的枝头,只沾的一手冰雪融在指尖,“也不知道回来能不能赶上腊梅花开了。”

    她说的几分寥寥,长睫微垂挑着一粒完整的雪片,六角的花棱仿佛熠熠生辉,宝衣未得想将它取下,一阵风吹过来,雪片也吹走了,不知落在何处尘归尘土归土。

    雪越下越大,几欲落满了末叶的乌发,忽而一柄油纸伞罩在末叶头上,当去风雪。

    末叶未回头,抬抬手,道,“都退下,到花园外的宫廊候着。”

    宝衣迟疑,看着眼前人,终归还是从命的抱着暖炉走了,她诚然不愿挨这份冻,好冷好冷,好怀念夏天。

    “好巧啊。”

    来人嗤笑一声,“陛下说笑了,陛下就在微臣府邸前赏雪,臣怎能不出来一道呢?”

    末叶挑挑眉梢,“大人好福气,府邸抬眼就能看到御花园景致,”回身看着他,眉眼中尽是浅浅的笑意,“多日不见了,慕大人。”

    他的视线在末叶唇角擎的笑上凝了一凝,“臣与陛下日日早朝相见,谈何多日未见。”

    抚抚当画,它在怀里扭转挣扎了一下,似乎被末叶的指尖冰着,声线也干干的,“毕竟隔了一帐金帘,也不知慕大人连日来忙些什么,也不知道容不容得空与孤同去思安寺和三平界?”

    慕卿轻轻笑出来,从口中溢出氤氲的白雾,浮动在末叶眼前而化成水雾而去,“原来陛下不辞辛苦,引臣出来是这般。一旨命折,也不必陛下跑一趟。”

    末叶笑意温婉迎向他冰冷的话,“不妨,能得见右相一面也是值得。”

    他垂头看着她,一张雨伞衬得他面色温润,仿佛面上神色也裂开冰山一角,他垂下眸子,再抬眸时,依旧是笑意谦逊的右相,“如此,谢过陛下。”

    宫中消息传的及快,有说女帝特去道歉,有说右相趁女帝赏雪心情甚佳时同去心上了化干戈。无论如何,女帝与右相长达多月的冷战,终归冰释前嫌,也叫朝上众臣松下一口气,不然诚然是恐两人在祖祭台或是三国君王前吵起来。

    而传闻中心情甚佳的女帝匆匆回殿,面上异样的赤红,宝衣只是一味面色暧昧。庞泷却蹙了眉头,提前将云邱子请来。玄色的袍子还沾着凉意,连白帕也未来及垫上,把这手腕探一探,又伸手在末叶的额头上触一触,顷刻蹙起眉头,连往昔的唠叨也未说,只道一声,“坏了。”直接拿出几根银针,宝衣适才察觉不对。

    银针扎进手臂,扎在几处大穴,要比上次疼的多。所刺之处,刺骨冰冷仿佛被释放出来,顺着银针离身,而内里仿佛也跟着寒气流逝而愈加空虚。唇上的血色尽退,仿佛与肤色无差。她只垂着眸子,一一挨下,一声未吭。一双眸子仿佛打磨的墨玉,只润着浅浅的光泽在眼底,长睫微挑,像一个脆弱的白瓷娃娃,不睡不痛,让人看得心慌。

    病却未有想象中的猛烈,云邱子只九针大穴压了下去。取下时,末叶的胸腔随之深吸一口气,双眸适才缓缓的合上,沉沉睡去,面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云邱子却眉头不展,“这病暂且是压下了,但是积累过多早晚一日会全数激出来,到那时对身子的反噬会更严重。”

    庞泷问道,“那可知道何时会激出?”

    云邱子面无表情的将银针一一收回卷包之中,“当身子被压迫到极限,就会触发蛇毒,身子越虚弱就越容易毒发。为今之计只用用药慢慢滋补着身子,将底子养足,可是陛下心思过重,药膳的作用微乎其微,此时又是冬季。”

    云邱子寡言,唯有在医理之中才会多用口舌,而然说的越多,便希望越小。至今入空绝偏殿后,谈及女帝,已快是出口成章。

    如此看来,需做好最坏打算,庞泷哽哽脖子,问的颇为困难,“以陛下如今发展,将会如何?”

    “毒释发不出,只会吞噬身子的内里。以如今,至多撑不过两月,倒时身子已不堪一击,温药无用,猛药承受不住,”云邱子眼中含冰,“只会生不如死。”

    宝衣抽气一声跌在床榻旁,看着榻上女子双眼紧闭,眉头不展仿佛蕴着无限愁绪。不过一个时辰前还有兴致赏雪,要赶那腊梅开的人,如今便躺在榻上,命如枯灯。

    庞泷喉咙又是一哽,“陛下登基之前多年习武,身子底尚好。从今开始,太医您只说如何能将身子养好,我们定全数做到。”

    夜里,末叶缓缓抬眸,看着宝衣杵着脑袋向下滑去,立时坐直,瞟了一眼末叶又复要合眸去。

    慢着!登时瞪大双眼,声音却又尤其的柔,“主子,您醒了?渴不渴,饿不饿,疼不疼?”

    末叶翻翻白眼,她又吃错什么药?

    宝衣看着她翻白眼,竟然眼眶一热,匍匐在末叶身上酣哭,“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就快不行了,还会翻白眼,说明还有救啊,呜呜呜呜——”

    末叶眉梢一挑,心底暗暗蕴气,很好,宝衣,她记住了。

    嗓音沙哑,吐字困难,也不妨碍听出其中的咬牙切齿,“谁告诉你孤快不行了,咳咳咳咳——”

    说话声音小,咳嗽声却很大,末叶心奇。

    咳嗽声将人吸引过来,四人聚在榻前将桃子眼一脸错楞的宝衣挤到一边。庞泷,范阳,云邱子,靖绍?好久都没有聚的这样齐了,末叶看着他们,又低头看看自己道,“有什么稀奇么?”

    云邱子淡然道,“病被压下来了,这都是假象,假象。”

    末叶裹着白狐裘,被封的严实的靠坐在软榻上,面色若失血的苍白,却斩钉截铁道,“不行,免除早朝,孤决不答应。”

    范阳道,“陛下身子如今,怠慢不得,为将来想也不急在一时,且放权一段时间,待身子养好,再夺回来也未尝不可。”

    庞泷眸色暗了暗,未随着范阳的话,只道,“为今之计,保命是最主要的。”

    靖绍慢悠悠道,“有统禁局盯着,谁敢篡权。”

    末叶唇瓣抿的紧紧,半晌决定不与这些门外汉置气,“叫云邱子来,孤有话与他单独说。”

    枕在身后的软垫上,身上仿佛没有骨头,疾病痛苦倒是没有体会,却是能感到身子愈加虚空,说一两句话也会感到疲惫。那句假象的意思,她倒是真真儿的体会到,“孤莫约感到命不久矣的感觉,亦不追问你究竟多长活头,”她垂目想了想,“早朝不能停,孤在朝上再加一帐白幡,让旁人见不得孤的摸样,边上朝边医治如何?”

    云邱子眉头一蹙,“可是,陛下需要的就是静,”养字未出,话音被截下。一只手因迅速消瘦,若竹节一般,能看到浮动的血管,也凉的讶人。末叶看着他,“孤需要的,是朝政。”

    她松开手,又脱力的靠回软垫上,只感到四周围绕的暖意近不了身,依旧置于冰窖一般彻骨,却定定看着他,“孤不仅要早朝,一月之后的祖祭和邦交,孤也要去。”

    云邱子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却又被她盯的无所适从。

    末叶音色迟缓沙哑,话语却仿佛句句锥心,不容撼动,“不能让宫里的人发觉,不能让百姓发觉,滴水不漏。”

    云邱子蹙眉,少见有了些许表情,“陛下当我是神仙么?”

    末叶深吸一口气,仿佛安逸许多,“不仅要熬过这寒冬,起码,还要活三年。”

    云邱子扑哧一声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末叶不待他,继而道,“孤什么也不放,所以神医大人,拼了命,也要让孤熬过这三年,”眼底渐渐蕴藏了水汽,叫她脆弱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合上眸子再睁开眼时候,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孤这条命,就给拜托您了,别砸了自己的医术招牌。”

    云邱子出殿后,宝衣缓缓将内殿的帘子落下。他情不自禁回头看到帘帐落下前的她,面色苍白,一身病弱,却若一股气支撑着。能将泪水憋回去的女子,坚毅起来谁能阻止?他越发觉得,有些棘手了。

    眼下额疲惫已然昭然若揭,缓缓让她躺下,宝衣便守在她身边。

    末叶睫毛动了动,“你这般盯一晚,孤如何睡的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睁开在这样苍白的一张脸上,却叫人无谓的,揪心。

    宝衣眉头微微蹙了蹙,“是不是右相大人说什么,才让您——”她迟疑的顿住。

    末叶思及,狐裘下的手缓缓握紧,“不是他,是我自己,”宫里的人说他们冰释前嫌,错了,他们之间在他再抬眸时,那一句“如此,谢过陛下。”时候,就已经被自己亲手断绝了。

    从他知道东篱的身份,能轻易毁掉精心置办的一切时,他就已经是敌人。所以她要向他示好,要众所周知,他们依旧是暧昧纠缠不清的君臣。他自然也懂得这一切都是筹码,那一句,“多日不见了,慕大人。”眉眼中尽是浅浅的笑意,诚然都是戒备。曾经小心翼翼在深宫泥沼中保留的一切,碎的彻底。不是退回原点,他们已经站在对立的两岸。

    末叶疲惫的合上眼睛,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仿佛浑然天定,这样无奈又像是设计好一样。

    宝衣长叹一口气,为她将被子又紧了紧。

    泊浅夜入慕卿的府邸时,慕卿略略有些惊奇,“你怎么来了?”

    “空绝殿不对劲,女帝召集所有人在内殿,连在内务府的范阳都叫了回来,屋子里话音及小,听不清楚。”

    慕卿眼中神情渐冷,“无妨,我知道了。”

    泊浅怔愣,虽知慕卿一向小心谨慎,但见他如此寥寥回答,不禁道,“朝中明眼人可见女帝与左相大人往来日渐深远,如今又徒然如此,公子要有防备之心。”

    慕卿点点头,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唯有桌案上的烛火映在眼里,让人不由生畏,只听他如自言自语般,“如此,是要有所防备了。”

    次日早朝,殿上又在金纱帐后加了一帘白绸,半点看不见女帝,且又吩咐下来,禁止请君,下朝后不得私自面圣,一切有本上奏。朝中的老臣心尖又颤了颤,女帝莫不是又研究了什么不可见人的招数,在等时机成熟时折腾他们这些老骨头,他们最近可是安分的很啊~

    末叶开始本想着,自己的身子纵使再差也不会真如所说的上着朝旁边带着太医。可是没有想到,她的身子,真的这样差了。

    仅仅两日,末叶便已力不从心。冬日刚刚开始,腿脚便开始隐隐作痛,到最后当真是迈不动步子,唯有叫云邱子又兼职木匠又做太医的左右不离身的照顾。故而最后坐上轮椅,真正松了一口气的是靖绍,末叶也无力追究了。

    朝上摆着排排火气冲天的火炉,就是年迈体寒的臣子朝上下来也是额头满汗,末叶却丝毫未觉,手里还要捧着暖炉。故而臣子便有个习惯,披着暖衣在宫袍外,早朝入殿前把宫袍外的衣服脱下来交给侍从,下了朝再穿。

    末叶听到如此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由的失笑。时而闻道子拂请奏时候,末叶时常还会失神。往昔学苑中是她身子最强健的时候,骑马舞剑,无不余力十足。他在一旁看着的感觉是否一如今日她自己回想起来的一般锥心?

    “陛下?”子拂迟疑的声音。

    末叶顿时回神,身侧云邱子神情微绷,她抬手示意无碍,“孤听着,只是如今是桑平硬与允昶拉远距离,孤又何必要硬讨好与它,且静观其变。”

    白帐后臣子怯生生,许是新入宫的,“为何陛下要挂上帘帐,且如此烈火熏烧,陛下不热吗?”

    末叶浅浅的笑,“朝堂之上,只论朝堂之事,你若连这些也想不明白,何必站在这里呢?”

    清冷的口气叫那臣子平白生出一身冷汗来,老臣亦面露戚戚,果然,果然女帝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好在没有问,幸而幸而。

    慕卿看着那厚厚的帐帘,眸若深寒古潭,眉头缓缓的锁紧,瞳眸中带着一丝浅浅的探究又被飞快的掩盖住。

    下朝后,宝衣退下那一身凤袍,无疑的又是湿透了,却是被冷汗湿透。转身拿过云邱子手中的药,面不改色的喝下去,身上的汗却发的更多。宝衣拥着她泡进药桶之中,蒸汽腾腾之中,末叶无力的抬抬眼眸,连嘴角都无力提起,“真,像打仗一样。”

    因而殿中需要打理还要防备泊浅,就是靖绍和范阳每日也要往回跑。云邱子看着空空的瓷杯,那药的苦他是知道的。

    从药桶之中出来,先前颜色深深的药水已然清澈不少。宫中在殿外守卫的侍卫最羡慕的就是空绝殿的,齐齐的火炉烧的让人恨不得穿着夏服。厚厚的衣服和被子裹在身上,靠着床榻。末叶无奈的看着宝衣额上的薄汗,介于云邱子要她不得掩盖病情,故而很不好意道,“孤还是有些冷。”

    众人不敢进那药香浓郁又炽热的内殿,见宝衣步履有些匆匆的出来,“再拿一床被子。”

    范阳立时放下手中的折子到偏殿去,不过一会儿递给她一个厚实的大棉被,宝衣眼眶深了深,接过棉被,“主子以前,是最怕热的。”

    范阳手中一顿,宝衣知说也是徒劳,抱着被子又回了殿中。

    被子过于厚重,宝衣怕压着她,唯有将被子往她身下多垫几层,上上下下所有裘袍被子,末叶为夹在中间,哭笑不得。却看着宝衣的眼睛红红的,握住她的手,“哭什么?”

    触及的皮肤冰冰凉凉,比屋外如今未化的雪还要彻骨,宝衣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没有啦。”

    末叶感到她的手中有薄薄的茧子,是干活和熬药磨出来的,再看着自己苍白的恐怖的皮肤和纤细的仿佛一折即断的指尖,根本不像习武的身子,嘴角勾的有些无奈,“他们都在外殿看折子?”

    宝衣点头,适才放心,枕在软软的垫子上。一头乌发如墨,披散着,柔柔的贴着脸颊,更衬得她脸色苍白,伸手拍拍宝衣的肩膀,“别担心,孤今天当真觉得有了一些力气。”

    宝衣被这样一拍,“呜哇,”一声匐在末叶身上,无奈的摸摸她的头发,软软的热热的,真羡慕,“唉,你哭什么啊。”该哭的,是她才对。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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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八章  不闻老僧言半生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7 22:55字数(4097)
    简阳宫中,华灯初上,一众臣子提笔批折,眉宇微蹙,指腹圆润划过金箔镀的折子上,耀耀烛火映眸光,一众垂眸不抬首。批批改改间,恍而众人离席之声齐响,“拜见左相大人。”

    提笔下一顿,慕卿抬起头来,“左相大人怎么来了?”话尾微挑,眼中带着笑意,“连你也进不去那空绝殿,陛下的脾气愈发古怪了。”言下却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芜荛将他推到慕卿身旁的一席空位,桌上未有笔墨,子拂便打开一本折子,似是无意般开口,“听闻陛下脾气变怪之前,在御花园中正见过一位大人。”

    简阳宫中一干人等皆竖起耳朵,慕卿垂目落回折子上,浅浅发出一个单音,“哦?”提笔落下几笔,适才抬头道,“卿不甚明白左相大人言中之意。”

    众众臣子,垂首于折子之中,似若埋头苦干,实则心中大大的雀跃一番。在无聊的折子生涯中,终于盼到这浓墨重彩的一场好戏,怎能不激动啊。狼毫下的小楷都有些扭曲。

    子拂手中的折子“啪”的一声脆响合起来,一袭白衣如画,所谓君子如玉不过入此,语音前浅浅淡淡,好似不过湖水上落了小片叶,“也不过是好奇罢了,慕大人可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慕卿面上笑意依旧,将毛笔在砚台里沾沾,“君大人,”缓缓抬眸看向子拂温润的眸子里,“这当真是来批折子的?”

    相比之下,无异于,慕卿眼中的光,亮的如一把匕首,子拂鼻息轻哼了一声,弹指在折本上敲一敲,“笔墨。”

    于此两人既没吵起来,便是连话也没有再说,竟像是相安无事的模样。简阳宫的佐政臣子很是失望,连看折子的心情都很低落。

    相较比之下,一向暖炉一样恨不得火气冲天又时时气压低沉的空绝殿要好的多。宝衣搀扶着她小心走了两步,半晌挥去额上的汗,“这殿里倒真有几分热了。”

    宝衣眼中一亮,扶着她就近坐下,“热了好,热了好,汗发出来就好了。”

    末叶看着她浅浅一笑,“孤嘴里苦的很,去拿些吃的来。”

    “好好好,”宝衣将被子裘袍绒毯往她身上一裹,快步跑出内殿,外殿只剩庞泷在犯瞌睡,宝衣摇醒他,“快,主子今日好了许多,去拿些开胃的东西。”

    庞泷未醒,眼中迷糊了会儿,立时亮起来,“可算是有起色了。”匆忙忙向侧殿去。

    宝衣吁出口气,正对上守在帐帘外的泊浅的视线。离得远,这几日也被防的紧,他神色有些寥寥。宝衣有些慌乱,垂下头去,一步一步挪过去。泊浅下意识的向后倾,他将近一个月没有看到陛下了。往日早朝也包的严严实实,在殿里除了太医多只有宝衣一个人伺候,这个小丫头不简单啊不简单,他的命还要留着给他们家大人盯梢呢。

    宝衣道,“殿外冷。”便不知道将什么塞给他,哧溜一下跑了。

    泊浅低头看去,竟是个青金手炉,外面还包着毛茸茸的东西,默了。

    这好像是女式的,还有御用的雕凤,他要是敢用,就是在作死——

    众人再见女帝时,已是相隔一月有余,末叶身上裹着纯黑的墨狐袍,上镶金凤瑞兽纹路盘绕,在雪光映衬下乌的发亮。长发恍然与这袍自难以区分,发饰缟素仅仅斜插着一支白玉簪在乌丝云络,怀里抱着一只白猫,一黑一白相衬着,尤显得一双眸中浅浅含着光色。

    慕卿看着她坐进紫刻祥云的轿子中,嘴角的笑显出几分自嘲,眼中蔑色闪过,“果然又是自作多情了。”便挑帘坐进轿中。

    连宁怔了怔,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忽然叫他去内务府翻太医内院的用药账本,可又见女帝颇精神的样子,也不像是病了,遂摇摇头,这些主子的心,猜也猜不透。

    末叶挑开帘子,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也是下了雪,指尖还没有挨到马车的窗棱就被宝衣塞回去,“要是觉得累了,就赶紧说。”云邱子没有随来,在后面的马车,堆了将近半个轿子的药,以备时时来用。

    磨磨指尖,叹息一声将当画抱起来,它近些日子倒是胖了许多,一身毛色也雪亮雪亮,懒洋洋的肉爪任由末叶戳。

    行至半路,慕卿将手中镜恼圩雍仙希羝鹆弊樱霸趺赐A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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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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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九章  十一年前梦一场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8 20:00字数(3159)
    前朝左相娶亲时不过和子拂如今一般大小,且不过两年就得了他。前朝如他们这般大小还未娶亲的宫里简直屈指可数,无奈到了这会儿却是一大把大把的半身黄金单身汉,因而末叶耽误了多少大好男儿娶亲生子。想野史之中不知会怎么唾骂自己,不由默默心虚。

    传言当初左相大人出差正遇小镇上的花灯节,灯火通明,挑灯回看,男儿清俊,女子笑靥如花。暮然相望,恰似相识百年。如此想来还别有一番景致。

    温柔似水与佳人,才子翩翩痴情郎。几年岁月弹指挥间,子拂不过五六岁便能将一套完整的红缨熗舞的有模有样。

    一年国宴,宴请众臣一道同庆承明近乎十年才得的第一位公主。

    本是欢喜之事,左相却察觉夫人有说不出的古怪,深夜醒来,却可看到她慌乱合眸假寐,眼中闪过时常不舍之情。左宗府中人告诉他已有多日有奇怪的江湖中人在府邸周围走动。思及夫人异常,叫左宗府的人司机等候,查出那些人的来路。却不曾想查出一件祸患来。那些人,是承明早年景文帝为稳定基业吞并的亡国之人。

    不得已暗中调遣兵将埋伏在府邸左右和城外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不足以千余人,嘶吼复国,真叫人咋舌哭笑,不知如何评价。

    夜里望夫人异常不安,故意叫手下亲自在她面前将所有亡国残兵全数俘虏的竹简交给他,亲眼看着女子眼中最后一丝温柔褪去。左相问出疑问,“你是谁?”

    小城镇中偶遇的女子,成就一段佳话的七年漫漫感情,彻彻底底变成一场国与国的可笑阴谋。亡国的公主嫁给当朝的左相,其中索求目的在明显不过了。这既在猜疑之中又在预料之外,左相只又问了一句,“如果我要你放弃一切,重新来过,你可愿意?”

    而过近千士兵活埋承明脚下,恭候门外多时的左宗府隐卫将一杯毒酒灌入女子口中。如此,她的答案也大抵明了了。情意浓浓在关乎一府安危也会变得残忍而钱薄。可笑至于,至此之中,景文帝分毫不知,何以不是一件叫人慨叹的悬殊。

    后传出左相夫人得了癔症,疯了。诚然末叶以为左相如此已是有情,依旧留了她一条命。而然癫疯许是未有毒酒,她也会将自己逼上这一条绝路。

    子拂幼小尚且不知其中纷争如此,只道连年左相娶了两位妾氏。他依旧是长子,只是探望自己的亲母却要隔着道道深墙在侍卫女婢身后偷偷的看到日渐消瘦的母亲。开始偷去的几回里是她状态最好的时候,尚能认出子拂来,向他微笑,甚至时常听到她坐在院子里哼唱的悠扬小曲,音色浅柔仿佛依旧如初。

    再后来便日渐不行了,认不得他是谁,精神也时常恍惚,时而认作他是亡去的皇兄,抱着个不足腰际的孩子大声酣哭;时而竟认作是父亲,神情若厉鬼般的扭打,三个侍卫也拦不住的在子拂面颊上留下高高肿起的掌印。左相将他抱起来,隔着三个侍卫,却仿佛是更远的距离,“云阳,你不认得我们的孩子了?”

    侍卫拼命的阻拦之中,她安静下来,眼中闪过片刻的迟疑。半晌却是刺耳的尖叫和仪态全无的哭喊,绝望,空寂。

    左相环住子拂的后颈,小心的躲开红肿的脸蛋。将他的脸颊深深埋在颈窝中,不叫他再去看那女子。

    从此在再没有踏入那片院子半步,子拂唯有寥寥数几的机会远远的看到后院里的一个落魄剪影。

    看着照料她的婆子叹息,“好漂亮的女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好在是如今不疯了,一天就这么痴痴傻傻的看着院子里的花。”

    子拂七岁生辰将至,来年就要进宫中的学苑,他想看一看母亲喜欢什么花,还想在她眼前舞一段完整的红缨熗。

    后来父亲在府上为他大摆筵席,邀请京都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江湖上亦不少人在内。

    子拂在堂上舞了一段缨熗,心中盼望不知何时能够让母亲如此看到。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拍手称快,是京都一家有名的镖局的当家,身旁还站着一个瘦瘦小小寡言的女孩儿。

    宴过半晌管家匆匆到左相耳边耳语几句,左相面色一沉,“今日是子拂生辰,我不想因她失了兴致,且快快找回去,不要来烦我。”

    子拂隐隐知道说的是谁,可父亲历时与宾客相谈甚欢,唯有遂在一旁。可巧,看到那个络腮胡子男人身边的小女孩儿被王室的孩子作弄吃下一根干辣椒,面上憋得赤红却一句不管多说,无比委屈。

    他走过去,正巧送果酒的婢女从身旁经过。他道,“将我的那杯给她。”

    婢女微微一笑,将果酒递过去,有将盘子上仅剩的另一杯递给他,“少主且先喝这一杯,奴再去拿。”

    女孩儿喝的急切,子拂只觉得有趣,抿了几口,“你叫什么?”

    女孩儿放下酒杯,眼神明亮,嘴角还有酒渍,“莫芜荛,莫家镖局的长女。”她说的骄傲且自豪。子拂却没有听进去,便“嘭”的一声在她面前昏过去。

    宴席一阵慌乱,左相大惊抱起他,却见掌心接住一口污血,“来人!”左宗府的医师婢女拥着子拂向内殿去。女孩儿惊愕,“不可能,我与小哥哥喝的是同一盘上的果酒。”左相拾起地上掉落的酒杯,轻嗅,面色顿时阴沉。“哗啦啦”一声杯筹落地声响,婢女对上左相抬起的眸子,惊颤,“不,不是我,奴,奴婢见方才少主将自己的酒给了她,便把您的给了少主,宴上只给您和少主备了果酒,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面做手脚啊,大人明察!”

    左相垂头看着蜷跪在地上的女子,眉目冷冽,“我的酒?”

    医师整整在屋中救了三个时辰,直到天黑再叫左相进去。

    子拂面上血色尽失,唇上紫青,双眸紧闭。医师正对左相道,“少主的命是保住了,但是这毒快的蹊跷,腿上的筋脉全部毁了。”只听屋外一阵慌乱,“夫人,您不能进去。”

    女子慌乱的身影唐突闯了进来,看着榻上的人又看看左相,瞳眸缓缓的缩小,声音颤瑟,“为什么你还活着?”

    医师立刻退出去合上门楣,免遭炮火硝烟波及。

    “啪!”一室安静,知她是亡国公主,他不曾打她;知她不愿放弃那可笑的复国计划,他亦不曾打她;今日,这一巴掌力道十足,足以叫她面庞倾斜,散落的发遮住那张苍白的脸。

    他一把揪过她身前的衣襟,“我儿的腿废了,你满意了?你可满意了?!”

    掌上青筋暴露,狠狠松开手,他眸中蕴着足足的冰冷,“你不想见到我,好,从今往后,你,我,此生不复相见!”男子绝情时,比任何女子都要残忍决绝,她口中松下一口气,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上,好不狼狈,只麻木的听着,“来人,把夫人带回去。”麻木的看着,任由人拽着她,半拉半扯的远离,麻木的想着,他还唤她为夫人,只是再也没有我们,而是,你、我。

    她累了,真的垮了,真的再也没有迈出那片小小的院子半步。

    短短一年,加快了春秋岁月流逝,一场大梦般,命之将尽。

    末叶看着铜盆中的火焰渐渐落下来,一如那苦短的一声,跌宕起伏,最终敌不过化为灰烬,消散风中。竟一时无法抽离,“那你最后一次见她,就只是那剪影?”这于她与子拂,都太残忍不过。

    “倒不是,父亲未能守誓言,母亲遗留之际父亲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也时能去探望。”

    “她可有说什么?”

    子拂眼中含着浅浅的光泽,“她说,”末叶仿佛看到两张相似的容颜在眼前交错重叠,是否十余年前,一个女子亦有这样一双美好的眸子,躺在床榻上笑意浅浅,,“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我是亡国公主,你是承明左相。若能有来世,我希望我们两人再也不要相见,彼此不知,不爱,不恨,不痛。”屋房之外,院落之中,一墙阻隔,将一簇曼陀罗圈在府中,而然府外,一片一片漫山遍野。

    光辉照应的不真切一般,女子白衣如画,坐在竹椅上,浅浅眸色落在这一簇小小的曼陀罗上,那无间的爱与复仇,绝望的爱,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悄然凋谢。

    末叶恍然,这既是个完美的结束又是个惨烈的结局,心中只觉得空落落的,不知说什么好。

    子拂深深舒一口气,笑意舒畅且随和,“我未曾觉得这双腿废的可惜,反倒庆幸,幸而那杯毒酒是我喝,是废了我的腿而不是要了父亲的命。不然,怕是母亲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他弯身固执的将那一簇火苗熄灭,“这些佛经是我与父亲欠她的,是承明欠她的。今日,我来告诉他,承明已亡,让她安心睡去。”

    子拂抬眸微笑,“芜荛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求到了吗?”

    末叶恍然回头,看到那绿衣的女子,眼眸赤红。十几年前左宗府宴席上看过子拂舞过辈子最后一次的鹰熗的莫芜荛和如今子拂轮椅后的芜荛,末叶站起身向她一笑,离开。他借她的由子开口说了要说的话,她听了他的故事,不算亏。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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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十章  若似月轮终皎洁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9 14:00字数(4986)
    冬夜至晚,月色空明,思安古寺里的几把枯树挑着枝头映在月下,擎着雪的枝杈被压低,摇摇欲坠。

    “你倒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宝衣腾的站直身子,被倚靠的树干回弹,一簇雪便落在她头上。凉的一激灵,清醒过来看清是末叶,才悻悻抖抖头发,道,“您怎么烧了那么久,佛祖嫌弃您诚意不够,罚您多抄了几本不成?”

    末叶在轿子上晃悠了一天,又精神紧绷的和老方丈‘论’了佛学,方才还听了个比话本里还凄美曲折的故事,已经将精力耗费的一丝不剩了,没有心思理会她的贫嘴,立时嫌弃的脱开两步,免得溅上水。回到屋中,许是佛堂清净,头顶的柳枝起了作用,一觉睡的很沉。直到宝衣来叫她几次才将将撑起身子。

    “好久没有见过您睡的这么沉了。”

    乍一醒来,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根底浅的晕,抵住额头,任凭长发落下,“几时了?”

    “天刚亮不久。”

    末叶被扶起来。

    将黑云袍子紧紧裹在身上,当画卧在膝上,捧着参茶抿上两口,渐渐有了暖意。

    宝衣从外面回来,捧着瓷瓶抽抽冻的红红的鼻子,“还是屋里暖和,右相大人说允昶一年,得留在寺里吃一天斋饭。”

    “哦,”末叶咳嗽两声,引得宝衣紧张的盯着她,撩撩手,“把炭火燃高点。”环住当画,宫里的油水足,养的胖胖暖暖的抱着十分暖和。似乎不满末叶冰凉凉的手指贴在它的肚皮上,“咕噜”一声不满的用肉爪嫌弃扒拉了扒拉,又原地捻了捻,蜷成一团卧着。

    末叶看着被嫌弃踹出来的手指,直想把这小没良心的扔下去,只听门外一声,“众位大人说思安雪景奇绝,邀陛下同去。”

    末叶愣了愣,道,“孤一会儿就去。”宝衣默了默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干脆将手炉里添了足足的炭,“这帮老家伙,真能折腾。”

    末叶,“扑哧”一声笑出来,接过手炉,将当画塞给宝衣,担担身上的褶印。打开门时,寒风凛冽敲在身上,将方才积在身子里的暖气一个激灵都打了出来,缩缩脖子像个粽子似的移到思安的后山小径。

    除了子拂,貌似全都在,故而推辞也彻底没有用了。后山曲折,却真是漂亮。背阳雪落之景都被保留下来,莹莹欲滴。末叶脚步越来越慢,宝衣搀扶着,假意像是只与末叶言道,“主子这么喜欢这的景儿,不如停一停,叫各位大人先走?”

    末叶指尖冰凉有些发颤,将将抚去额上的冷汗,撑着身子笑盈盈道,“也好。”

    诸位大臣有些犹豫,高处却有绝景,明日就要启程回宫,女帝兴致不高,难办难办。

    “许是陛下恐高处不胜寒之说,这位大人且去罢。”

    渐渐听道脚步摩挲在雪地的声音,末叶豁然松下一口气,身子向下一垮。宝衣却强强拉拽这她,抬眸看去,慕卿?方才是他解得围?

    “慕大人,不去瞧瞧么?”

    宁连随在他身后,接过他解下的蓝袍,慕卿眺望,“臣亦怕高处不胜寒,且此处一侧古寺,一侧连绵山脉,未必要逊色与山顶。”

    他半分没有停留在末叶身上,她面上有些虚白,勉力压下气喘,“那慕大人便在此好好欣赏罢。”

    末叶转身之际,却被人握住手臂,她瘦了许多。有时照镜子自己也会吓一跳,如此慕卿定然会发觉,手肘一顶,从他的掌中退离开来,慕卿的眉头无意的蹙起。不及说话,末叶便已敢在他前面道,“听闻思安寺的护身符特别灵,孤突然想去求一个,慕大人在这看罢。”

    慕卿看着她颇有些匆忙的脚步,轻轻的“哼”笑一声,白雾从口中飘逸而出,敛下神眸,唯见长睫如墨。如若末叶回头,会觉得,他竟然看起来会有些脆弱,仿佛被山脉遮掩保留下的一颗完整雪花从枝头飘零而落。落在睫上,挑起墨眸,刹那雪花消融不见,依旧是那个冷冷的慕卿。

    末叶虚晃一下,瘫坐在榻上,宝衣连忙将云邱子给的药丸取出两颗,和着参茶递给她。

   掌心却一顿,方才他握着她的小臂,不知道可是有话要说?半晌有嘲笑自己自作多情。却又不禁环紧手臂,这种自己亲自将他推远,有舍不得的感觉,比这连月来的苦药汤还让人觉得痛苦。

    徒然想起子拂的母亲说过的话,‘若有来世,我希望我们两人再也不要相见,彼此不知,不爱,不恨,不痛。’如果放到自己身上呢?末叶轻轻笑出声来,他们,怕是永远也不能走到如云阳与老左相的关系。

    ‘从今往后,我便视你为吾妻了。’

    这些,也不过都是哄骗人的罢了。

    宝衣抱着瓶子挨近她,“真的这么难受?药也不管用了?”

    末叶靠在她身上,没有想到,真的,很难受。

    末叶回来的时候,云邱子俨然已经做好迎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的准备,倒是看到末叶抱着当画好端端的站在他眼前还有一些怔愣。

    靖绍嘬嘬烟袋,吞云吐雾,“我就说吧,陛下的身子骨再生能力赛过统禁局里的老鼠,”又不明不白的嘟哝了两声,“不让人睡觉的捣药,我又不是玉兔。”

    云邱子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成功让他住嘴了,依旧翻过来背过去的将末叶检查一番,才确信,她的身子底确实是不错的。

    末叶泡着茶靠在床头端着书卷,庞泷挑帘进来,看着她道,“气色确是不错了。”

    指尖顿了顿,缓缓翻过一页,整个殿里就是内务府的范阳也跑过来看着她说这句话,“与其说这些废话,不如多拿些邦交的文案过来。”

    庞泷那一副‘刚恢复一点就这么不可爱’的模样,简直比宝衣还可恶。

    依旧是无休止的药膳和羹汤,有时会觉得胸口憋闷便在外殿转悠转悠,也渐渐的习惯了。

    泊浅在宝衣的眼神攻势下叫末叶下令回到外殿里守着,不必在门口趴墙角,只是看着末叶不急不慢的裹的像个粽子似的在眼前晃悠,也是一件颇为惊悚的事情,“陛下如果想出去走走,下官可以去备轿。”

    末叶摇摇头,往那看着都厚实的狐裘里缩了缩,她还记得上回出去走走回来的后果,可又忍不住的想要去看看,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放下手里半晌没看进去半个字儿的书卷,“御花园里的腊梅——开了吗?”

    泊浅怔了怔:这他哪知道?什么腊梅,御花园里有腊梅么?

    末叶叹了叹,“罢了,你备轿去罢,孤自个儿去瞧瞧。”只是为了瞧腊梅罢了。

    ——她不是不去么。

    不过片刻,末叶坐在轿撵上,一路晃悠悠的觉得挺舒服,前一段时间却坐着十分受罪。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叹是御花园中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片,末叶看着那一点都没有看的迹象的枝头,赫然想到那人的话,“陛下就在微臣的府邸前赏雪,臣怎能不出来一道呢?”

    本是还在迟疑中,身子却已经向假山内走去,视线有些心虚的向那座府邸望去。一个鹅黄娇弱的身子,披着藕荷色的斗篷,弯身下轿,想府内走去。末叶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僵,她若没看错,是在巡舫上有一面之缘的缚泺。

    连宁将将收住脚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大人?”

    却见慕卿望着窗前,眸色冥冥,垂下眼帘解开长袍随手一扔,“罢了,不想去了。”

    “啊?”连宁勉强接住袍子,随着窗外看看,没什么呀,大人为什么像是不悦似的。

    帐帘挑起,缚泺微微俯身,“表哥,这是要出去?”

    慕卿挑起眉梢看着她,熟悉的勾唇微笑,眼中却是寒光凛冽,“缚小姐此言为时尚早,还是按规矩唤慕某一声右相大人为妙。”

    缚泺咬唇,面上血色渐退,畏惧于慕卿又鼓起勇气,“我不明白。”

    “哦,明白什么?”

    屋中人皆一僵,方才那一抹隐在假山石后的身影,此时缓缓挑开帘子,走进来。墨眸幽幽。

    缚泺退后一步,福身行礼,“缚泺拜见女帝。”

    末叶摆摆手,故作惊觉似的掩唇,“呀,孤岂非来的不是时候?”却是任谁都能看出眼中半分难堪也没有,多的,怕也是兴师问罪的似的假惺惺的笑意罢了。

    连宁抖了抖,怎么觉得女帝和慕大人的笑好像,错觉错觉。

    末叶看着缚泺鹅黄色的衣裙,长发松松盘着,两道流苏左右落下,微微贴着鬓角,一晃一晃的,女子的明媚尽数在她身上散发出来,末叶却看着明媚的扎眼,而眯起眸子,“理事少卿的长女与右相,确实一对儿妙人,怎么不同孤说呢?如此佳事,却要瞒着孤不成?”

    明明是打趣似的随语笑言,却听在耳边有彻骨的寒意,缚泺面上登时血色全无,苍白的看向慕卿,末叶蹙蹙眉头,察觉自己言语有失仪态,可是心中那簇莫名的火苗却有燎原的趋势。

    屋中的气氛徒然变得紧崩,只闻,“噗嗤”一声,末叶不满的看着慕卿单手握拳抵在唇瓣上,笑意随和染上眼角,“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缚泺,勿忘慎行。”

    缚泺面上略略闪过难堪之色,“是。”

    “都退下罢,微臣有事与陛下说。”

    人都走尽,就是连宁都出去顺带合上了门,末叶学着他‘哼’了一声,“怎么,撞破了慕大人的好事,就训斥人家女孩子。训跑了,孤可赔不起。”

    眼神扫过去,却见慕卿依旧笑意融融的模样,衬得屋里春意盎然,“陛下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微臣是不要紧,耽误了人家清白女孩子可就不好了。”

    清白女孩子,戳到末叶痛楚,怒视慕卿。

    慕卿无奈,她怎么就永远听不到他话中的重点,“缚泺此前来却是向微臣提婚事。”看着末叶又冷冷“哼”了一声,他便笑的更加毛骨悚然道,“可惜,提的却不是同微臣,而是与萍开。”

    额——额额额?“萍开?”

    他眉头蹙起,俨然不大喜欢这个称呼从末叶嘴中叫出来,“户部尚书,远萍开。”

    哦~适才对上人号,就是那个一身青袍子,文绉绉被末叶吐过一身和慕卿颇有几分相似的远萍开。末叶顿时觉得脚下空虚,她都做了些什么?干干笑道,“原来如此,孤久居深宫,不甚关注这些事情。”

    慕卿面上笑意纯良,却是一步步走进,“一对妙人,赐婚,恩?”

    那最后一声‘恩?’千娇百媚,婉转回肠。末叶向后退了退,诚然她便不该昏了头闯入这狼窝里,将自己陷在这么一个难堪的境地,撇撇嘴角,“这倒是有趣,不同远大人说,倒是不辞辛苦进宫到右相府来,孤还不知慕大人这里成了月老祠?”

    他眸色中仿佛含着几分缱绻的柔暖,伸手抵在末叶身后的墙上,“您忘了,允昶王宫虽然废了妃嫔的晋位,入太门官员的长女入宫三年为女官的讲儿还没有废。缚泺开春就要入宫,所以这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他离得近,仿佛有耳鬓厮磨的感觉,末叶梗着脖子看他,“与你何干?”

    慕卿像是好笑的摇摇头,“按理儿户部尚书要唤我一声表哥,且萍开于此事并不上心,是缚泺逾越了来寻的我,希望能在陛下耳边,吹吹风。”

    温痒的气息随着话语确实吹到末叶耳中,她垂眸顿了顿,“孤恐怕不能成人之美呢。”

    慕卿微笑,“还算没有昏了头,我亦怕朝中臣子就此事起了由子,论及陛下也到了娶嫁的岁数了,才压了下来。”

    末叶涩涩勾起嘴角,“拖延也只是一时,不如,唔——”

    末叶被他握住手掌抵在墙上的手,僵了僵,这下好了,已经晋升为比耳鬓厮磨更为严重的阶段了。

    正到意浓时,慕卿徒然放开,眼中秋水涟漪未散去,末叶看到他喉结蠕动,缓缓一笑,继而道,“不如便与他们说,孤会是时挑一个继承人,这辈子,不嫁也无妨。”

    他闷闷的,“恩”了一声,似乎在把持着什么又在吸引着什么,末叶恍然觉得,如慕卿这样的男子像一碗毒药,香醇入骨,迷惑芳香,知进为退,任是再好的定力也会甘心坠陨。她太害怕这些表象之下的心思,暮然,清明的眸子将人一怔,“慕卿,忘了荭苴罢,从此我们,君是君,臣是臣,谁也不逾越了。远萍开与缚泺的婚事,孤许了。孤身边,不需要怨妇,也不想再多一个你们右宗府的人来盯着。”

    她毫无眷恋离开,慕卿少见的眸中一滞,渐渐泛起的怒意将柔情抵消。连宁正要踏进时,只听殿内,“嘭!”的一声,叫他停住脚步。

    宝衣与泊浅等人在殿外,闻此亦是一顿。末叶走出来,宝衣不敢如上次一般糊涂,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却发现,不但没有事,脸上还红扑扑的。末叶微笑,眼睛弯弯的,多月来少见的笑的如此欢喜,“孤没事,只是理清一些事。”仿佛云开月明,没有牵绊,如此就很好。

    回到空绝殿后,末叶埋首在折子,邦交和苦药汤中,气色越加红润,粉扑扑的叫宝衣看着都磨牙。

    端着参茶贼兮兮的靠近云邱子,“这里面加了什么,给我也来一杯。”

    云邱子不着痕迹的与她保持距离,冷着张脸道,“砒霜。”

    “切,”宝衣气哼哼的端进屋给末叶,“那个云邱子越看越不顺眼,放着黄花大闺女不理,天天和烟鬼在一块磨叽。”

    末叶抬眸中书卷中抽离神思,“哪有黄花大闺女?”

    宝衣呕血。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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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十一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09 22:53字数(4394)
    天阴沉了大半天,不想是憋着一场大雪,范阳抖去肩上落雪,踏入空绝殿中。殿中寡人,连泊浅都不见了。向内殿挑帘看去,没人。

    正要放下,指尖顿了顿,又仔细看去。果然,一个身影小小的,缩在白白的狐裘里几乎看不到她。

    长睫微挑,脸上的小绒毛叫透进屋子的黄昏染得金黄,又缩在毛茸茸的裘袍中,倒是像她时常抱在怀里的白猫。

    范阳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她一只手伸出裘袍拿着书卷斜斜的举着,竟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范阳觉得好笑,轻手轻脚的接过就要掉下去的书卷,将她的手小心的放回狐裘中,只听她小声道,“别闹……”

    范阳微笑,又听她嘟哝一声,“慕卿。”

    指尖僵住,仿佛寸心万绪,却是咫尺千里。匆匆将书卷放在一旁,离开。

    正遇到,宝衣拽着一行人,宝衣抱着当画面上欢喜的摇摇当画的爪子,“呀,你也回来了?外面的雪下的好大,我们刚刚回来。”

    庞泷无奈道,“应该是被你拽去的。”不可否只,泊浅亦是眼底拖延着无奈。

    宝衣自不知,头发上还挑着大雪花,“你们敢说不好看?云邱子想去,本姑娘都不带!”

    庞泷:云邱子好幸运,冷飕飕的有什么好看。

    范阳干干一笑,“内务府还有事,今晚不回来了。”

    宝衣咂咂嘴,“果然啊,当官的就是忙。”

    泊浅却看着他颇为狼狈的背影若有所思。

    末叶精神渐松,头咣当一下顺着床棱落下去,又立时撑起来,手里的书卷放在一旁。她呼口气,竟然睡着了,伸手探了探,外面好冷,又缩回被捂的暖烘烘的狐裘。

    宝衣端过一杯烫烫的茶,当画也几步跟着进来,“您不知道哇,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屋檐都要压塌了。”

    末叶捧着茶,亦不嫌汤的小口抿下,“这样大?”

    宝衣点头。

    “那扶我去后院看看。”

    “啊?”她刚从外面回来欸。

    空绝后院少有人来,以前范阳还来连连功,如今空置了,落了厚厚的雪,开的一方引进来的湖水也结成冰,着实没有什么看头。

    伸手抚了把雪,指尖被手炉捂的暖暖的,雪到指尖就化了,接过宝衣抽出的丝帕,闲庭信步的在院子里转悠,“泊浅竟还没叫你腻歪走。”

    宝衣愣了愣,立时做扭捏状,“啊呀,您说什么啊,我这么——”

    “你休要给孤打马虎眼,孤提醒你提防他,若非是你,他不会留到现在。幸而他足够聪明,安生的很,不然孤不会饶他。”

    宝衣垂下头来,时而,“啊啊。”的附和着。末叶敲敲她,“你要是都聪明就把他勾搭走,孤怕,”她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说方才的话,“庞泷这些天在忙什么?”

    “额?”宝衣没有反应,半晌才磕磕绊绊道,“不,不知道。”

    末叶摇头笑笑,“罢了,你也就如此长进了。”

    五日过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起行三平界。三平界于边界,从京都出发,一路马车,要半个月才能到。

    这回也云邱子随着一起,末叶将狐裘裹紧,“庞泷,你留下来吧。”

    庞泷一愣,“什么?”

    末叶看他一眼,他适才明白,“范阳留在宫里不久够了?”

    “万一与桑平不和,你留下也好和司马辽防备着。”

    庞泷没来得及说话,宝衣已经拿着一套衣裳进来,“怎么又穿这狐裘,内务府送了新的过来怎么不穿,脱下来啦!”

    末叶只当他默许了,便同宝衣道内殿去,“你这丫头越发不知礼数,孤,”

    “脱不脱——”

    “那你记得带上这件白狐裘。”这会儿声音倒有些唯诺。

    庞泷摇摇头只道是自己多想了。

    末叶在宫里呆了不到几天又坐上马车。下雪天,末叶同宝衣坐在马车里,末叶的马车很大,中间放了一个小几,坐下八九个人也不成问题。小几上熏着炉,是云邱子配的,加了竹叶,一股清香将药味掩盖下去。是药三分毒,末叶闻得久了靠在软榻上昏昏沉沉,连书卷都看不进去,“可不可以把这个撤下去。”

    “不行呀,云邱子说了,这回事脑力加体力双重应对,不容忽视。”

    末叶觉得喉咙有东西涌动,就是当画都懒得抱了,唯有打开木窗靠在窗子下缓解恶心。

    长长的车队停下来休息,云邱子送来午膳的时候,正巧末叶跑下车,在树坑干呕。他将香炉移开,午膳放在小几上,才看到末叶颇为怨念的看着他,坐回车中,“宫里给你的俸禄不够,要这样折磨孤。”

    云邱子挑眉,“陛下托着七十多斤的袍子身手矫健,可见还是有用途的。”

    末叶暗暗憋气,一身红褐色的金镶凤,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两袖大大的荷叶摆,挽着一道殷红若血的霓裳托在身后反倒衬得末叶死气沉沉,“孤如今吃下去,真的会恶心死,你放下罢。”

    云邱子俨然对宫里给他发了足够丰厚的俸禄所以对病人尤其负责,“放一会儿凉了,吃下去会更恶心。”

    末叶被噎到,什么也说不出只有拿着勺子,每吃一口都视死如归。

    子拂捧着一卷书案,芜荛臭着张脸推他过来。

    “陛下前些阵子说找历代邦交留下的文案,我这里有一些好的,送来给陛下。”

    宝衣苦着张脸,堵在马车前,“不如您给我罢,现下恐怕您是见不着主子。”

    子拂眉头蹙了蹙,倒是不甚在意,将厚厚的文案递给她,就听见里面,“呕~”的一声,“陛下她,”子拂欲言又止。

    宝衣接过来安抚道,“没事没事,就是有些晕车,太医说了,主子不多运动,吐吐也是好的。”

    子拂蹙眉俨然不信,末叶捂着帕子一脸苍白,妆容也弄花,不想让旁人看到,“孤没事,宝衣把书递过来。”

    末叶几乎将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也没有什么可呕的,只是神色寥寥的靠在软榻上,当画伏在身下睡得呼呼带喘,被当着放书的靠枕也不自知。妆容花了便干脆捧了把水全数洗干净,面上的莹莹的白,浅浅的容貌显得软软的,唇上略失血色的唇。靠坐窗下半卧着,一双眸子半启不启,也不知晓是在发呆还是昏昏欲睡,让人看得不甚真切,仿佛将窗子一合,人也会随光离去一般。

    末叶放下书卷,有些困倦,伸手将木窗“梆”的一声合上,合眸枕着胳膊便睡去,与身前的白猫,身形有异曲同工之妙。宝衣恍然回神,看着她安然的躺在那里,半晌呼吸就已经均匀,暗笑自己多想。

    晚上末叶的忍耐到了极限,“嘭!”的一声把香炉掷了出去,惊得两侧侍卫险些跌下马。结果早上醒来,又有一个完好的香炉摆在小几上,更可恶的是与之前那一个还一模一样。

    两天下来末叶病怏怏的,素面朝天,眼下一片乌青,“你想要什么,孤都答应,把这东西撤下去。”闻的久了,竹香想掩盖的药味越发凸显出来,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不伦不类的真是恶心。

    云邱子好笑的看着她,在香炉里又丢了一块香料,不一会儿一股清香弥漫开来,耸耸眉头,“陛下说的话,下官记着,回头陛下若不认,便日日夜夜都燃在您床头。”

    末叶打了个寒颤,但是现下舒服了,便也不大在意,“好好好。”便将他打发走。

    路上,范阳接到庞泷从宫里传过来的信儿,凉国得知邦交将近,又开始不安分,在边界附近伏击了几次未果。

    “未果?孤看他们已经达到想要的成果了。”邦交在即,桑平又是个护地盘极紧的,这回不知道有什么难题等着。

    末叶将自己关在马车里,闭关多日,谁也不见,将子拂送来的书卷熟读于心。不给予厚望,但求不被那些老骨头啃得渣都不剩。

    不料前一场大雪未化尽,又一场紧随而来,指甲片大小的雪片从天空上飘飘悠悠的落下来,鹅毛大雪,出去站一会儿就被雪封住身子,衣服上哪哪都是,白花花的。半夜路被封住,前面的路滑,不敢贸然前往,一队马车便停在山窝的路上,此处隐蔽,且车队带的东西充足,连云邱子的一药柜药都分门别类的带上,末叶坐在马车门沿上,撑着伞,蜷腿以防衣料落在地上,车队可没有把浣衣房带上。

    末叶看着漆黑的夜晚被大雪染得斑驳,宝衣正想把她叫回来,就听她道,“把范阳叫过来,让他带上弓箭。”

    她背对着宝衣,鼻梁挺翘,大雪目不暇接的落下,衬出一个漂亮的侧颜,不知何故还是叫了过来,末叶道,“弓箭。”

    范阳亦是莫名,周围是侍卫也觉得古怪,弓箭刚沾到末叶的指尖,便站直身子立刻握弓搭箭,动作飞快,蔻丹一松“咻”的一支箭破空而出,穿过层层雪花,“扑哧”一声,正中皮肉的声音,叫末叶很满足。

    虽是正中,末叶那一身金凤蚕丝在夜了足够耀眼,范阳将她从车沿旋身抱下来,从肩膀将黑袍拽下来裹住那一身雍容,塞回车中,与外面的侍卫将马车遮挡的严严实实。

    缩回手之际,末叶忽然拽住他的手腕,探身道,“抓个活的回来。”

    宝衣瑟瑟发抖,不明就里,“您怎么发现的?”

    末叶唇角缓缓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反光啊,那些人也真笨,一连晃了孤好几回,以为孤瞎么。”

    宝衣这下颤的更厉害,那是在确定方位啊。也就是说,刚刚有刺客举着刀熗棍棒箭瞄准着自己三步远的末叶,而自己公然还下车一趟,险些沦为肉靶。咬牙加切齿,说着又往角落缩一缩,“卑鄙,这,这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末叶不屑的嗤笑一声,“此刻瞄的是孤又不是你,就是打范阳也不是浪费箭往你身上射的。”

    宝衣被噎道,抱着当画当挡箭牌,愤愤的嘟哝,“这又不是什么好炫耀的。”原以为几月云邱子的药多少把她身上戾气磨下了。白色的裘袍里,面上浅浅的绒毛,看上去弱弱的,比只猫儿还病怏怏。没想到病了,不代表她就会手软,脆弱。触及自己利益时,还依旧是那个狠烈的女帝,手松箭迸,辣如蛇蝎。缩在角落抽抽鼻子,真让人觉得,可怕又可悲。

    的确,时时刻刻有人想要她的命,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但要看谁能要走了,如果碰巧没有要到,那就不能怪她以千百倍还回去。前些日子才从佛庙出来,如此大开杀戒~车外的刀光剑影映在末叶瞳眸中,寒光瑟瑟。

    果然,宫里出来的人,该老实的时候老实。车队分毫未乱,依旧如一条卧龙似的盘在这两山的窄窄夹道动都未动,当然也没有傻到出来转悠的,最不济的估计就是自个儿车里这位吓得魂飞魄散的家伙。

    车外徒然一阵乱,慕卿抬起眸子,连宁道,“好像是林子里埋伏了刺客,要不要去护驾?”

    慕卿嗤笑一声,垂下眸子继续看手里的书,“这种动静能叫刺客,估计是丹南王手下残喘的狗,不必出去。何况现在出去也是仇人相见,将死之人看到我,岂非自惹膈应。”

    女帝登基后,本与丹南王合手叛国的计划便不攻而破,慕卿将丹南王的大半兵马收在手中,便放任丹南王与手下残兵不管。丹南王对他恨之入骨,亦放不下身段对女帝称臣。

    不多一会儿,外面安生了,范阳衣襟未乱,撑起一把伞挡在车门口,道,“陛下,人逮到了。”

    末叶缓缓从车里挪到门口,盘腿让裙子遮住脚,手里捧着个暖和和的手炉。范阳脚下的人跪着身上衣服破烂兮兮的,两袖滴血,好像手筋给挑了,与周围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你倒挺幸运,给孤带个话罢。”

    那人惊愕的抬头看着她,女子一身慵懒,透着贵气在骨子里叫人不得忽视,“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你可记住了?”她微微带笑,眸子冷冷的看着他,也叫人畏惧。

    “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别来这些文邹邹的,我们才不怕你!”

    “果然,”末叶了然道,“孤派了五百精兵,看来是高估了他们的水准,不少漏网之鱼呢。”

    范阳道,“可要治兵部的罪?”

    末叶摆摆手,“较这些劲做什么,”又莫过头对他说,“丹南王尸骨都寒个彻底了,你们还矫情什么,滚吧,记得带话。”

    范阳将他拎起来,往方才隐蔽的林子里一推。这会儿,那里尽是尸体。那人不可置信的回头,不相信自己这就被放了。黑黑的林子里阴森森的恐怖,马车里的女子一身干燥,血不滴手却沐浴血光,更叫人觉得渗人。

    范阳看着他磕磕碰碰的跑远,适才回去,“不需要跟着他吗?”

    “不必,如今人手不够去跟这么个废物的——”又冷冷瞥两旁的侍卫,“拿着刀在孤身上晃了几回,也不知道养你们有什么用。”

    “属下该死!”侍卫齐齐跪下来。

    “行了,夜里警醒着。”便合上马车门,再一回头,却发现,宝衣已经和衣睡着了。

    真不知道她到底的胆儿大还是胆儿小,竟能躲着躲着睡着了。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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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十二章  悠扬小曲殿前飞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11 21:25字数(3591)
    末叶只觉身下一晃,历时睁开眼才意识到马车开始走了。

    当画挣扎几下从宝衣的熊抱中挣脱出来,细细检查身上有没有诡异的口水印,才踩着软绵绵的爪子挤到末叶掌下打滚。

    就此一惊,了无睡意。它大了许多,不再是以前能卧在她肩膀上的奶猫,如今要双手抱着才行,闻宝衣说还有些小脾气,硬要人横着抱娃娃似的才让碰。

    随着马车皇抖宝衣的额头‘晃荡’一下,“嘭!”的结实撞在车壁上。

    “刺——额?”一个激灵醒过来,傻傻的看着末叶调戏着手下投敌叛变的小畜生,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出丑。

    “比主子起的还晚的奴才,孤真是欣慰。”

    宝衣摸摸鼓起来的额头,“哎呦,昨晚也不知是谁偷袭我,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主子你竟也不寻太医来瞧瞧,万一醒不来可怎么办?!”

    末叶那一副‘你也好意思说’的表情扫她一眼,深觉她醒来才是让人比较惋惜的事,“昨晚那些废物根本没能靠近马车,竟能偷袭着你,真是不易。”

    不过一会儿早膳送来,末叶浅浅尝了几口便叫人撤下去,看着她苦哈哈的往嘴里塞咸菜馒头小米粥,时不时敌不过当画的小眼神,还要掰一小块馒头递过去。无奈当画闻一闻又舔一舔,嫌弃的扒拉开再补上一脚,在此抬起一双勾魂的猫眼儿盯着她手里的馒头,以此反复乐此不疲。

    末叶伸手抱起它,摸着长长的白毛叫它不再祸害那定力薄弱的家伙专心致志的啃她的馒头,半晌又看到她一脸痛苦,不耐道,“又怎么了?”

    “——水。”伸手向桌子上的茶壶探去。

    低眉一瞧,米粥早就见底,伸手按住茶壶,打开窗户也不顾外面的侍卫听没听到,“送壶水来。”

    不过片刻,宝衣抱着水壶喝的虎虎生威,将瓷壶“噹”的放在小几上,咂咂嘴,“险些噎死。”

    末叶看着她若有所思,直到宝衣身上汗毛竖立,才缓缓捧起小几上的茶浅浅抿一口,“回宫后,孤打算将你赐予泊浅,同远萍开和缚泺的婚事一道办了,你看如何?”

    她以为这没良心的会一蹦三尺高,以为会傻傻的乐呵死,或是一声尖叫把她的马车顶掀翻也不一定,却是没想到,她呆愣愣的看了末叶半晌,将嘴边的馒头渣抹掉,“您不会是用我把泊浅支走吧?”

    末叶指尖顿住,掩袖擦去嘴角的茶水,“你这会儿倒是挺聪明。”

    马车中的气压一下子低下来。

    “在你眼里是不是谁都可以利用?”她睁大一双眼,往时迷迷瞪瞪,这会儿倒是亮的分明。

    末叶眉头微蹙,“孤只问这一回,以后无论你哭还是闹,都……”

    “我想下车。”

    末叶的话被打断,看她死垂着头,估么着什么也听不进去,垂下眸子,“那你就下去罢。”

    她探身出去,迈出半个步子了才发觉马车未停,随在一旁的侍卫在马上吸了口凉气,赶忙扶住她,“宝衣姑娘?您怎么不出来了,陛下有事?”

    宝衣狠狠的瞪他一眼,无奈一半身子在马车上,一半都倚在侍卫手上,着实有些危险,前面的侍卫叫停轿子。宝衣抽回手,跳下来,“我有事,不成么!”瞥眼看到随在轿子斜后方的泊浅。坐在马上,眉头微蹙着。宝衣连带他也看不顺眼,狠狠的瞪过去,向后面还没停稳的婢女马车窜上去。

    被吼的侍卫一愣一愣,只闻得,马车中传来浅浅一声,“由她去,继续走,不要耽搁。”历时也无暇理会这主仆唱的是哪出。

    晌午头,云邱子送午膳时,见车中唯有末叶一人,神色未变,亦没过问,只探身将午膳亲自放在桌上,“听闻陛下早上胃口不大好。”

    末叶心底有些叫苦,他这兴师问罪的模样她怕不会有好果子吃,干笑一声,“有些。”

    “身子方才好了一些,不能由着性子,往后早膳送来的当都吃下才好。”

    唇角的假笑也僵持不住,“那可是要命了。”

    末叶本想吃两口叫他放心,结果看到一双银筷和银勺,指尖僵在袖口。便半点胃口也没有了,“你先下去罢,一会儿孤会吃的。”

    云邱子大约见她却是没有胃口,便退下,末叶抚着额头,喃喃自语,“难道还要孤去哄个奴才不成?”

    晚上马车队恰好停在一处温泉不远的地方,恐雪天把白狐裘弄脏,披着一件厚厚的黑绒袍子,裹得严严实实从蒸汽飘飘的温泉里出来,仿佛羽化登仙了似的。车门一推,指尖顿住,看着那个卧在车上调戏当画的家伙,眼中自不知晓的露出几分玩味。戳当画肚皮的手指一弯,还没来得及听到她特有的傻笑。末叶身后传出一个温婉的声音,“陛下,雪天寒气重,早些回马车上才是。”

    ——她那一副‘你背叛我’的德行是摆给谁看的。扶着那人的手臂登上马车,坐在榻上舒服的吁出口气。

    宝衣钳着当画的两只前爪,瞬间移到那女子面前。被这一人一猫吓的一惊,女子踏上梯子的脚原地僵住。宝衣毫不客气的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轻蔑的嗤笑一声,夺去她手里的梨木箱,将门“嘭!”的合上。

    半晌才听到门外一声唯唯诺诺的声音唤道,“陛下?”

    听着车外的声音宝衣打了个寒颤,末叶端起桌上的暖茶,“去内务府领赏罢。”

    马车外安静了,宝衣从梨木箱中取出梳子和拭帕,“我伺候这么久,我的赏呢?”

    末叶感到发上传来略痒的感觉,安心合上眸子,“敢同主子闹脾气的还好意思讨赏钱?”

    宝衣扁扁嘴,梗着脖子,挺直胸脯,“要不是您找泊浅去诱——额不是,去安慰我,我才不会轻易回来呢。”

    末叶挑眉,“哦?”孤找的,顺着她头顶的窗子望出去,正好能看到泊浅骑在马上,瞟了一眼车内又垂下的眼,“孤倒不记得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来~”

    宝衣摆摆手,“不用不好意思啦,我懂,我懂!”

    抬眼看着窗外的某人面无表情,一双手却死死的握着缰绳,不知那不是紧张还是什么。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只心中鄙夷,你懂,你懂个鬼。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再没遇到什么波折,只是连日大雪却在达到三平界的时骤然停了。

    到达三平界的平生大殿,末叶搭着宝衣的手走下马车。妆容精致,长发倚地,凤冠点缀。每走一步,朱红的血珊瑚流苏便要在眼前晃一晃遮挡住大半张脸,叫人只能看到红唇含丹微噙在唇边恰到好处的浅笑,皮肤苍白堪比这初落的雪。

    侍从向末叶行以大礼,“拜见昌逸女帝。旌光的昊康帝君已经到了,且附属国君已在昨日到齐。其余两位帝君还在路上,劳烦女帝等到明日。”

    末叶点点头,三平界本是允昶与旌光的交界,卧于两山之间,易守难攻,而昊康帝比她早到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孤一路而来有些疲乏。”

    侍从颌首,“陛下的宫殿在前方,请。”

    坐于大殿,末叶一并将所有书卷收起来,却叫三平界的歌姬在殿中弹奏。

    丝竹之声浑着靡靡之音,从殿中飘逸而出。锦被秀红之中,眉峰一蹙,睁开一双丹凤眼,眼角上挑且狭长,瞳眸中隐隐露出不满。

    身边的侍卫走进内殿,道,“扰着陛下歇息了,可需把帘帐落下?”

    男子挑起指尖制止,声音略带沙哑,“退下。”

    待侍卫全数退出去,内殿唯有一张床榻偌大,软锦若棉,绫罗绸缎繁花似锦,人仿佛陷进去一般。男子撑起身子,两臂一伸,几乎叫人看不见的身侧,女子跪坐铺上不顾自己衣不遮体便来服侍他穿戴,“可是那女帝也真是扰人兴致~”

    男子挑起兴趣,“是那允昶的女帝?”

    女子笑意妩媚妖娆,芊芊素指在衣袍上不快不慢的扣着,“正是呢,可是个有趣儿的人物。听说本是前朝承明的二皇子弑杀亲族,意欲谋权篡位,结果叫她不明不白的杀了,凭白得了个皇位,您说有趣不有趣?”

    “倒真是很有趣。”男子漂亮的眸中透出的柔色笼在女子身上,仿佛很是腻宠的模样。

    女子笑靥如花,“臣妾也只是听说罢了,不过啊,说是事实不尽如此呢,宫里么,还不都是那般,干净不——”意识到注视自己是视线已经越来越冷,女子历时止住嘴,埋首畏惧道,“臣妾失言。”

    男子伸手扼住女子的下巴,丹凤眼中瞳孔幽幽,“都是哪般?”

    女子见他眼中神色含冰,仿佛方才的含情脉脉不过错觉。思及往日作风,面上一白,半点妖娆不在,尽是恐慌,“臣妾失言,求陛下赎罪!”

    狠狠甩开她的脸,伸手将余下的两颗扣子扣上,“滚。”

    女子身形狼狈而去,一个白衣少年从里侧走出来,“啧啧,真是冷血。”

    男子看着她,眼中冰冷的戒备瞬时卸下,尽是懒散的笑意,“那女人仗着自己是右相的女儿,给点脸就不知道南北。”

    少年微笑,“我也是左相,不要说这么难听——不过也的确,如果皇位能平白得,就要气死某人了?”

    男子白她一眼,“你这说话娘们唧唧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少年一滞,哭笑,她要如何来告诉他自己就是个娘们这个事实还能抱住脑袋?便不必受这份冤枉骂了,“或许是每回我戳你痛楚时,除了这句你能回别的话的时候。”

    男子哼了一声,“小人。”

    小人并不在意,“不想去看看那位女帝么?”

    “不了,”男子摆摆手,“她那些事,左右我——朕也是多少了解了的,诚然,宫里的人么,确实都干净不到哪里去。不过像她这般的,朕只能说,不是有足够的底子,就是鲁莽愚蠢。”

    “我倒是佩服她。”

    男子又白她一眼,“就说你娘们儿还不爱听,一个女子有什么可佩服的,莽勇罢了。这回邦交说白了,除了允昶与桑平都是陪衬,朕且当坐山观虎斗,出来游历放松。你可不要给我惹事,弄一身脏。”

    少年轻笑一声,算是应下,望着对面的宫殿,闻着逸扬在空中的悠扬小曲。她做个小小左相也要心惊胆战,隐姓埋名,她却能明目张胆行事如此,怎能不叫她佩服。她做梦也不敢的,就这么被人毫不在意的跨越,她低低一笑,这都是命,“珮玑你若是说不惯那帝王称呼就不要说,半半拉拉的算什么,昊康帝君?”她学着平生大殿的侍从叫道。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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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十三章  常得君王带笑看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15 17:23字数(3468)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女子音若断肠,哀凄瑟瑟,别有风味。在大殿里缓缓盘绕。

    一首曲子反反复复已唱了几个时辰,范阳走进来,伏在她耳边道,“桑平的羿祬帝君到了,说想见一见您。”

    末叶缓缓抬启眸,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备轿。”顺带抬手示意那台上的歌姬停下来。那女子嗓音已沙哑,估么明日出不了音了。还是好脾气的在台上跪着,等末叶出了殿才抬手拂去额头上的虚汗。

    夜深寒重,末叶乘在轿子中手心里暖炉烧的极旺,听到范阳向侍卫问时候,终归自己也难忍了挑起车帘,却又看到侍卫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咽着怒气道,“再通传一遍。”

    侍卫见末叶亲自发话,唯有硬着头皮在此进去。却见殿内的灯火暗了一重,仿佛内殿的烛火灭了。侍卫走出来,面色难堪,“我们陛下,连日马车颠簸,已经睡下了,向女帝道声不是。”

    范阳面色一暗,欲要发作。末叶看他一眼,放下帘子,“羿祬帝君年岁已高,孤自然明白。”

    回到殿中,末叶端着温烫的茶杯,感到指腹的冰冷贴上去,皮肤火辣辣的缩紧,“明天怕是不好过。”

    范阳一脸凝重,“不晓得那羿祬是个什么意思。”

    嘴角泛起冷笑,“下马威,告诉旁的他桑平才是正主儿,不把孤这声名狼藉的放在眼里。”幽幽眸色缓缓定在一簇烛火。

    如此,想来这老家伙来便就没抱着言和的心回去,明日也指不定是邦交还是交敌了。末叶垂下眼帘,抚摸着掌下软软的锦绣,“直接传信司马辽,大军时刻备战。”

    复又喃喃那歌中词,“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眸眼微眯,“君王带笑看。”无尽的黑夜笼罩着,仿佛悠扬凄切的歌声在回荡耳边一般。

    次日清晨,道那羿祬老儿正在品茶观雪,忽而天降一团雪块,啊不是,一只白猫,龇牙咧嘴奈何没有爪子,便在那老儿怀中撒泼打滚,横舔竖咬。在一众被看到末叶来时被阻止出声的侍卫惊恐之中,末叶款款而至,掩唇轻轻一声,“啊呀~”弯身将祸害的差不多的当画抱在怀里,那猫儿却又是乖的可恨的安然卧在怀里,哀哀叫了几声。末叶笑对着羿祬身上一团糟糕的华服道,“这不是昨夜未能得一见的羿祬帝君?昌逸这猫儿好生无礼的很,可是连爪子都没有,想必帝君不会怪罪呢。”

    羿祬指尖都为僵的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嗑”的一声,一双眼睛,灰暗模糊,柔柔的笑着,“自然不会,昌逸女帝。”

    仿佛只是一个和蔼的老人,末叶迟疑,他放下茶杯的手颤抖的厉害,没有半点功夫底子。言羿祬帝君不过六旬,如今发白无杂,老态龙钟,看起来老的很。

    一报昨日之仇,末叶挺直脊背款款离去,染得一室龙诞香。

    待她离开,身侧的侍卫历时跪下,“属下失职,罪该万死。”

    羿祬站起身,冷冷瞥了一眼一身杂乱,“不怪尔等。”品茶向来不许侍婢近身,“看她今后可还有余力锱铢必较?”

    邦交于午时,四国主座,附属九国与下。

    羿祬换上一袭黄袍,白发也衬得熠熠生辉,坐上席位时末叶感他仿佛看过来,抬眸相迎。半晌他复又那般祥和的模样,末叶自撇下视线,心生厌恶。

    寥寥聊了许久,灵胥那黑袍帝君真真儿能言善道,几个附属国君和旌光的紫袍昊康帝君几个微笑也能侃侃而谈一两个时辰刹不住车。

    末叶不理自也分毫不听,只一味暗暗打量着羿祬。羿祬而来应和着笑一笑,若那平常的老者,只是眉眼间不怒自威,神态悠然自若。

    他本瞳眸微眯着,忽而一动,末叶便感到被那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罩住,左右正不知如何应对,他忽而道,“吾等四国交好,女帝以为如何?”

    放眼看去,侃侃而谈的黑袍帝君端起桌案上的茶润嗓子,旌光的紫袍帝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坐等看戏的模样分毫不差,顿时心下了然,邦交真正的戏,开始了。

    收拢指尖,腆起笑意,“自然是好。”

    “既然如此,有的事寡人且要说一说,以免伤了这之中的和气。”

    远山眉挑起,一双凤眸亮丽直视,蔻丹殷红向前一请。

    羿祬随即道,“那凉国生在夹缝中,是时候想想如何解决了。”

    气氛一滞,座下顿时收起谈笑的模样,皆微微错开视线,以免受两国纷争的波及。

    末叶了然应对,“这是自然,昌逸初坐王位,作为若有不当,还请多海涵。”唇角擎浅淡的笑,眸中神色却半点看不出心虚之意。

    羿祬摆摆手,白玉扳指晃人眼球,“昌逸女帝乃是巾帼不让须眉,寡人叹服。可是若女帝决议灭凉,如何两国边无间隙,”

    话落一半,末叶蹙眉看去,见他故意顿住,灰蒙蒙的眸子还不避讳的看着她,不由心底派自生出戒备和畏惧,“四国之中,除了允昶与桑平,其余各国皆是没有间隙。如今去了这一道,彼此两国更添密切,羿祬帝君不喜?”

    “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允昶富足,桑平愧不敢交。”

    末叶不望将心绪都花在周旋之上,“桑平自是承得住,只是羿祬帝君有什么,但说无妨。”

    枯老如木的手指蜷起将扳指褪下来,在指尖把玩,“既然女帝以为国无空隙是好,那么为保两国衡持,凉国国界四十城池,割让无妨。”

    乌眸直视而上,仿佛一把利剑,眸中一角映着冷冽的光,“攻打凉国,全数允昶出兵,羿祬帝君讨要现成,昌逸可是舍不得。”

    羿祬立掌,“女帝莫急,寡人希望待除去凉国后,允昶国界向后牵十座城池,与凉国一并让与桑平,以表相待和平。”

    凉国四十城池加允昶十座城池,五十座城池。众人叹为观止,附属九国之中,国土最大的,五十城池也占尽一半大小。如今却被放上桌案上,真真叫人叹畏。

    末叶轻轻笑出来,朱红流苏下只见红唇若含丹。唇瓣单薄,若两片细长的柳叶,缓启而道,“平生大殿可不是玩笑的地方。纵允昶地大物博,五十座城池,桑平未免胃口太大。”

    “女帝此言差异,允昶之大,即折损小小十座城池,不过示意两国交好罢了。”

    看着老者波澜无惊的眼,从始至终他未曾改变淡然神色。末叶只勾唇,不再言语。只叫这大殿一味这般诡异的寂静下去。

    羿祬眼中闪过片刻的探究,打破僵局。

    “或者,若女帝不在意,每年为桑平进贡也未尝不可。”

    也或是,打碎僵局。

    袖下的手狠狠握紧,看他不慌不忙的在维持的诡异之中投下一枚惊雷,既然注定平和不下去,抬手将眼前的流苏別在耳后。一双凤眸,眼角微挑,显露而出,神情中透着挑衅与不屑,“敢问羿祬帝君可知允昶城池几座?”

    “一百四十三。”

    “桑平几何?”

    羿祬微微一顿,届时应对自如,“九十又七。”

    “如此,允昶进贡桑平之说,”末叶端起茶杯在唇边顿住,口中的雾气与茶杯中溢出的白雾混在一起,“便是自取其辱了。”

    手腕抬起,将茶水送入口中,过了许久才感到暖意从胃底缓慢腾起。白玉扳指在掌中顿住,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好似一双盲目,末叶却知道。非也,许就是这样一双模糊的眼,却将这局看的通透,知道何为恒久,何以破碎。

    羿祬座下的一员武将一掌复在桌上,“女帝贵人多忘,陛下不便多言。这得罪人的话,老臣来说,突攻凉国时,未曾与桑平送来一封信函告知,事后允昶边界士兵日夜严守以待,也不曾对桑平提及。如今不过十座城池以表诚意,女帝竟也不肯?”

    身后一声冷笑,蓝袍长袖一荡,“贵国将领真是护主,在这邦交的案上,贵国出言索要城池。敢问仅是十座?一直为我国出兵压制的凉国四十不作数?”被修剪的简短整洁的指甲轻敲桌案,“且我国保卫本国疆土,何有向贵国汇报的道理。”

    那人词穷,慕卿便历时乘胜追击,“凉国多年游牧骚扰我国边界,都是看在贵国面上多年忍下。如今不堪烦扰,我国出兵,压制凉国,却看到桑平边界寒光凛冽,戒备森严直指我国。这诚意,当是贵国拿出才对。”看那人面上涨红,届时满意而笑,抱拳一请,挑起一摆坐回席位。

    末叶吹拂水面上的茶叶,看向羿祬,“这该开口的说了,不该开口也有人替代说了。这邦交理当如何,孤看,”茶杯在案上‘嗑‘一声放下,抬起手,由宝衣搀扶而起,“羿祬帝君还是想清楚了,明日再叙。”放下流苏,只叫人看着一席人离席而去。

    掩在红珠下的眸子闪过一凛寒光,入坐席位以来,羿祬便一直处于主位压制着她,一再僵持下去,自己必不是对手,他要借她的手来做的,她可不尽然如了他的意。

    席上的一位主角走了,这戏自然一个人演不下去,便众人都早早离席了。白衣少年走到那主座上的唯一一人身边,“陛下这出戏看的不尽兴?”

    “自然,演到一般,主角跑了,盼了好久竟是一出残戏,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男子紫袍雍容,白暂修长的手指掐下一块糕点送到口中,拍拍碎屑,伸手道,“扶朕起来。”

    白衣少年翻翻白眼,不情愿的伸手握住他递过来的手,让他轻巧的借力,“陛下若是觉得戏不好看,便亲手给它添上几把火,不就好看了。”

    珮玑的眸色顿时冷冽下来,抽离手指拂去紫袍上几道褶皱,“朕说过,看戏,若是入戏了再好看也是受苦。左相你莫不是,看着看着,入戏了?”

    少年张张口,便见珮玑冷冷开口道,“聪明人,可不能办这样的蠢事。”随即甩袖而离。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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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十四章  春心莫共花争发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19 18:08字数(4067)
    袅袅青烟,凭炉而升,盘绕金殿。

    众臣于下,当画卧在末叶怀中,听着诸位大臣义愤填膺的呵斥桑平的无礼,可是方才谁又曾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说过,有人说过。末叶怅然合上眼睛,笑话自己每次都这样,定下心神,又抬起眼帘,“桑平如此也定然有所防备,想出对策才是要紧事。”

    说道要紧,发牢骚发的痛快的便没了声音,子拂轻咳一声道,“桑平虽不如允昶国界辽阔,但是向来是以兵力雄厚而文明。贸然宣战定然不是良策,不如且将凉国二十城池给他们。”

    “那自然是不肯的。”慕卿微垂着眸子未向殿上看,“允昶坐山靠水,地势及佳,且国富民强。桑平要的不是诚意,而是没了凉国这一层保护罩,便要押着允昶一处马脚才安心。”

    子拂蹙眉,“凉国纵使都给了他也无妨,只是允昶十座城池万万不能让却半步。”

    末叶嘴角轻瞥,“怕是他们想要的只是那十座城池,多朝历代在边界层层加固,军队,营场——连让十座,允昶最脆弱的地方全数暴露在外。”

    范阳从外挑帐进殿,众人视线之下走上大殿,将书信呈上末叶桌案,“陛下,司马辽将军来信,百万大军,严阵以待!”

    殿下众人皆怔,子拂负手道,“陛下,两国征战是最不可行的方法。”

    末叶接过书信,挥手叫范阳退下殿,“桑平不是等闲之辈,此次邦交,必然不可议和,要做好准备。”

    慕卿奉手道,“臣有一言,妄加揣测凉国游牧扰乱边界,而周边唯我国连年收侵害,”他的眸底映着晃动的烛光,“这可否会是桑平指使。”

    末叶指尖微顿,复落在信纸上,“唯有允昶连年收害,稍加派兵制服,桑平便如此。”举起书信狠狠砸在桌案上,“既然桑平不仁不义早年在先,挑起战事的便不是允昶,如此旁国挑衅,允昶也不会畏惧。”

    子拂蹙眉,“陛下登基一年有余,不宜两国开战,何况桑平与允昶势均力敌,不可贸然小视。”

    “范阳,暗派人手在羿祬周围,时刻观察动向。如果桑平不挑起争端,孤自然也不会。”又看向殿下的三个附属国君,“劳烦三位陛下,从今开始密切监视与桑平的往来。”

    范阳与三位锦服男子齐齐奉手,“是。”

    末叶敛起长裙向内殿走去,“孤的底线,是凉国。如果羿祬可以接受整座凉国,自然是最好。”

    子拂正要再说话,范阳压住他,“大人莫在说了,此事牵连陛下旧事,大人再多说恐会牵连其身。”

    子拂瞳眸一颤,往时因延东篱,末叶已经对自己有所戒备。前些时日,女帝示意与左宗府联政,方有松懈,确实不该妄加上奏。凉国险些葬送女帝一生,且沦为两国阴谋十余年,此时得知为桑平所指示,自然平定不得。

    慕卿眸子微微眯起来,看着子拂若有所思。

    范阳走进内殿,“陛下?”

    末叶撑着额头,眉头微挑,“他听到了?”

    “是。”

    鼻翼轻哼一声,拨着当画的皮毛,“若叫他知道,一连在同一处跌两次,怕要恼羞成怒。”

    范阳埋首,“慕大人纵使有所动向,陛下拿住他的把柄又能如何?”

    “孤,”末叶抿紧唇瓣,“要把他逼下孤的宫殿。”

    至以清晨,末叶抱着当画,一身朱红盛装罗裙怀中的一抹白尤为亮丽。金袍耀眼,嫣红霓裳委地一顿,末叶倾目,长发松绾,扇面簪在发侧,“羿祬帝君?”

    羿祬身侧只随着一位随臣,立于大殿之侧,“昌逸女帝好生惬意。”

    末叶微微一笑将当画交给宝衣,“邦交未结,羿祬帝君有事私下说?”

    “不已,只是听说允昶边界严防戒备。”他抬起灰眸,仿佛看穿一切,“这是允昶的答案。”

    末叶不自觉扼紧红褐的凤袍,繁复的花纹握在指尖染着冬日的凉意,“那还要看桑平的答案,允昶,”末叶向后退一步,“从不好战。”与羿祬所站方相反而离。

    远远撇下羿祬,末叶适才顿住脚步,从袖下抽出书信。司马辽的笔风苍劲,力透纸背。宝衣莫名,不由出言提醒,“主子,那羿祬特意来,恐是有过要说。”

    冷哼一声,“孤如今的道行,还是在阳光底下的保险。”指尖的信纸随风晃动,唯有这白纸黑字才叫人安心,其余还有什么是可信可靠的?“孤倒是真的很想,很想”她的眸子微垂,长睫挑起小小的孤独。手蜷握住,信纸亦被紧紧握在掌中,恍然指甲都已嵌透纸张,“将桑平也如此握在掌心。”

    往昔是她天真,竟以为一切都是凉国的作为。

    凉国乃蛮夷小国,若非身后有足够厚实的背景,它又怎么敢如此大胆。它不是生存在两国之间的夹缝,而是桑平防备与监视允昶的一道虚盾!桑平是一匹蓄意已久的狼,灰暗的眸子夜晚会发出荧荧的绿,瞳孔细如针尖。

    思及它如此躲在暗处幽幽的窥视着她,窥视着允昶多年,只等待着松懈之时,亮出獠牙,便难以平静。它已经险些葬送了她,如今又怎能允许这样的威胁伴在身边,侧目道,“传兵户两部与朝中在职武将回宫后会于空绝殿。”

    桑平欲要为狼,那她便做那夹住狼爪的铁钳,穿吼舔血的匕首。

    宝衣颌首,“是——两相可要传?”

    瞳眸一闪,“暂且不必。”转而看向大殿,恍而仿佛有什么已渐渐变了,却无能为力。

    冬雪空灵,平生殿下一路悠扬白玉道远处,渐闻玉环相撞清脆。引得众人抬眸,末叶款步从小道而来,至席位,提裙略垂玉颈,发如乌络云锦白玉佩环流苏摇摇欲坠。玉环穿于玉柄相垂发翼两侧,随风曳于乌发,伴青丝摇曳。长发簌簌如瀑直垂倚地,未如往昔着红珠流苏掩面,白玉环却愈发衬得,青丝如暮,肤如凝脂。

    “冰肌玉骨,唯美人兮。”

    抬眸,凤眸如画恍点墨至深而望之无尽,唯一角锐光斜插眸中,视之逼人。

    眸落白衣少年身上,少年端坐旌光那妖冶的紫袍帝君昊康身边,瘦弱不显懦弱,反而自生淡然,丝毫不被身边的人分去视线。反却是那紫袍帝君的眸中届时闪过戒备,不着痕迹的护着他,末叶缓缓勾唇,“白衣翩翩,独俊郎矣。”

    有趣。

    少年拱手,“旌光左相,沛葶,见过女帝。”

    末叶挥手罢去,不再多理会,她不想因这些无聊小事平白惹旌光的不快。未看到昊康别有深意的看向少年,少年落眸,将眼底的波澜掩盖。

    转而看向羿祬,“不知帝君考虑如何?”

    羿祬向手下侍卫抬手,侍卫将银盘上的书简呈上末叶的书案。

    末叶迟疑看向他,无疑灰眸无可窥探,遂打开书简。

    上书——除灭凉国残党,允昶国界退十,桑平愿借兵随刻,仅于女帝一人,唯有。

    蔻丹点在那‘唯有’两字上,顿了许久。指上的殷红几乎点到心中,妖艳的颜色在心中一下晕深。不得已,这羿祬帝君,不愧掌朝四十载,他清楚的知晓她想要的,害怕的。

    抬眸,羿祬微笑的看着她,面上依旧祥和,却仿佛面上的一片隐隐之下露出一角自负的了然于心。

    可是,顾此失彼这种蠢事,末叶不会做。

    伸手合上书简,覆手在其上,“孤,不需要。”

    羿祬眼中少见的滑落几分惊讶,随即蹙眉以探究顶替。

    末叶淡淡开口,“城池。”

    羿祬眉梢舒展,“女帝不必如此断然,那么,”灰色的眸子一亮,“朕只要允昶十座。”

    末叶眼中若温玉的润墨,波澜无惊。五指蔻丹指尖的金镂花点起,手腕在书简上敲一敲,复而在众目睽睽下,掂住书信两角,撕碎。

    除了她,无人看到书简上的字,还好。

    颤抖的指尖故作淡然的收回袖中,任一派散碎在桌上被风带入寒冬无尽与落雪融为一体。

    “待孤将凉国攻下,四十城池就坐落于此,”伸手于东边模糊一指,“孤分毫不去取,桑平要也罢,不取也好,但允昶的国界,”末叶看着他一字一顿,再清楚明了不过,“孤誓死捍卫。”。

    “可叹,”羿祬露出些许不快,哼笑一声,“大地工夫一为遗,与君声调偕君绥。”

    末叶倾身一笑,两侧玉环随着她的话,在发中缓缓晃动轻碰一声脆响,“为众恶之所挑凌,物态人心渐渺茫。”

    羿祬眼中划过轻蔑,“女帝可知下一句是什么?”

    泪滴先皇阶下土,行人告我挂帆去。

    末叶瞳眸不变,“在孤看来却是,先皇为我阶下土,没有什么不妥。”

    闻允史有载,允昶一年,桑平四十有四,冬,三升界,长生殿。尔年邦交之宴,女帝出言笑应羿祬,反诉其为恶人,以奠允桑不和之祭奠。

    回宫之际,一抹清丽的白立于殿外阶下,一身白衣不同子拂温缓沉稳,却是轻灵挑在眉梢,清澈亮丽。

    “沛大人?”

    沛葶温和一笑,黛色的眉微弯,好干净的一副容貌。

    “见过女帝。”

    左右不曾见旌光的人在附近,“邦交已止,沛大人身居要职,此时私下见孤恐是不妥。”

    沛葶从容颌首,“沛葶此刻不为旌光左相,而是以一介草民之口,建奏陛下,”她双眸清凉,叫人不忍直视,“桑平不可贸然,若有心处理,唯,齐、快二字,否则允昶不保。”

    末叶虚扶着末叶,两人相视一顿,末叶转而垂眸看着矮一节台阶的少年,声色浅浅,“旌光左相大人,你逾越了。”

    少年目光一滞,缓缓垂下眸,末叶看着她的眸子浸出受伤的碎光在眼底,毫不隐藏。

    伸手附在少年的手背,音色依旧,“但是于草民,孤感谢之情无以言表。”

    少年历时抬起眸子,眼中温润的柔色放大,如一道阳光引得旁人也不禁同乐。只末叶身边仿佛一道阻罩,只冷淡的看着不受影响,“孤知晓大人如此其中必有渊源,如今恐无福知晓,只是孤既平白承了这份福气,便还大人一句话,算做回礼。”她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自惭形愧,“宫门寒苦,命如草芥,若为帝王身边人,再遇孤如此之人,当远离。”

    放开手,眉眼挑向前方,裙摆殷红若血伴着发上泠泠脆音擦身而过,忽而恍然顿住,敛眸神色一暗,复渐行渐远,再未回首。

    她为允昶女帝,她为旌光左相,两个故事,两段红尘,相错在岁月如歌,风月无边。此后若这地上一片白茫茫落雪,再无痕迹。

    宝衣随她坐上马车,抱着当画瞅着她,“这人,真稀奇,不是有古怪?”

    末叶摇摇头,合上眸子假寐,只思绪却忍不住飞远。旌光?那紫袍的帝君,依稀记得是登基五年的昊康帝君。曾是有名的俊美王宫皇子,名为珮玑,俊美异人,传可使星辉失色,日月无颜。那一双眸子确实精致绝色,瞳眸却已被宫中染上恹色幽冥,这种雍容在外,内里却已腐朽的黑暗余下的丑陋,怕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

    这宫里长大的,眸色悠悠懒懒,笑不入眼,永是望不尽的黑暗,窥镜都会厌恶这样形如瓷偶的模样。这样掩藏在美貌中的腐朽,若是为人所知,可还有人会倾心?不知是以麻木掩盖腐朽还是腐朽掩盖了麻木。

    那少年白衣瘦弱,却有着一双宫中本就不该存在的清丽明眸,如含秋水,似望伊人,伤情欢喜如此明目张胆的流露,理直气壮。临行错身之际,那少年声音中仿佛含着委屈,他说,“我羡慕你。”

    末叶不禁握紧手指,竟敢说羡慕,他有什么资格,真叫人恨的心痒痒,恨不得杀之以解后快。可是那般干净的一双眸子,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那旌光的珮玑是爱美之人,他可否也是艳慕那样一双秋水明眸,强留于身边,以寻求着慰籍。

    想到这双眸子,于宫中沾染幽冥污垢,或是陨落深宫淤泥,都是,可惜了。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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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十五章  退步得万里海阔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21 18:03字数(5150)
    晃眼一别数月,王宫依旧。

    众多车轿缓入太门,单指挑起轿帘,一双墨眸看去,“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传宫中在职武将进殿议事。”

    “那……”

    忽而一顶棕顶软轿,四人相抬跨入太门。连宁看那挑帘的手指一顿,随即收了回去,再未说什么。唯有叹息一声,抬手招呼侍人回宫中府邸。

    末叶将眼前折本合上,放眼满满席座武将,“桑平早有防备,集合五附属国兵将与外。他好大的本事,九国附属,孤允昶三国,他何来五国?”

    一员武将奉手,“回陛下,灵胥乃重商之国与桑平牵制最多,故而可能已在邦交之前就已借商物逼迫灵胥让出两附属国。”

    末叶蹙眉,“左相。”

    子拂颌首,“臣在。”

    “他早有主国相助,为何不报!”

    “灵胥并未相助,从邦交起灵胥帝君一直对外称病,不见使臣。夜中羿祬遣将也被灵胥帝身旁的臣子挡下,邦交宴上只字不提国事,故而,”他拱手,“灵胥并未归降。”

    末叶舒下一口气,好在他灵胥帝有点骨气,“子拂,孤知你一直不愿四国之中明面树敌,如今已是桑平先不仁,你可有什么计策,不妨说来。”

    子拂抬首,“锦囊妙计,子拂自愧,只是如今凉国并未真正除灭,这一步,陛下果真要往下走?”

    桑平暗中指示凉国为盾,欲要挟边疆以傀儡允昶,蓄谋多年。这桑平好大的胆,好大的野心……“这一步,孤不走,谁来呢?”

    子拂垂眸,“陛下为新帝,贸然征战,恐百姓有所非议。”、

    “非议?”挑眉,羿祬要允昶,她便生来沦为傀儡,得世上最可笑的长公主名头,徒有其表。可叹,天公作美,阴差阳错——不,是老天开眼,让她坐上王位。敢问朝臣之上,睽睽之中弑杀亲族,亲陨前朝之人;坐拥允昶,朝臣敬畏之人,非昌逸为谁?

    她最不怕的,就是非议。

    这样好的时机,上天为她铺路,“百姓不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所遇天赐良机少之又少,故,要牢牢的握住,握紧,嵌入骨掌,也不轻易放手,“面凉国之所有将士全数听候司马辽将军差遣,宫中晋、柯两位将军带孤旨意,封为云麾将军辅佐司马。众将手中兵符,若司马将军借兵,不可推脱。”

    将士齐齐跪下,奉手应和,末叶俯视众将,心有澎湃涌动而生,眸色莹然,“大军呈孤之名,一举东下,讨伐凉国,不留俘虏,不余凉人,一律斩杀!”女子声音盘绕大殿,狠烈三分入目,殿落飞檐停歇鸟雀惊乍起,鸣声沁深宫之上天际妖娆。恍有波涛暗涌,蠢蠢欲动,只待一道光芒劈来,不知是万丈霞光还是波涛汹涌,纵隐隐酝酿伺机。

    遣退众人,忽闻轻浅的脚步声,抬眸,庞泷站在案前看着桌上的折子。

    “怎么?”

    “您知道拿下凉国就是在对桑平宣战。”

    末叶摇摇头,“可是太平了太久时日,手都生疏了,为何连你也如此顾虑?”

    庞泷无奈将末叶身前的折子抽出来,端在手中,“桑平若是尔尔小国,又何足挂齿。其问题便是,桑平兵力雄厚,羿祬老奸巨猾,多国皆有牵连。”他伸手指出折子上兵将数目给末叶看,“如果我们的兵将不够,绝没有邻国相助,若到那时,您如何?”

    末叶将那本折子合上,抽出他的指尖,“他要凉国,要允昶,你要孤拱手把五十座城池让给他?”末叶看着他有些颓然,“两国开战是迟早的事,桑平的敌意与野心,孤覆盖不了。所以如果开战,这场仗,孤打。”

    庞泷指尖空荡,这是她第一次从他手中拿走,如折子,如信任。

    “您要把桑平作为礼物送给新帝?这礼物,不会好送的。”

    末叶矢口否认,“错了,这不是礼物,是了结。他们于孤的,与东篱无关,孤来了结。孤不否认为东篱铺路。可是如今才允昶一年,孤尝过朝来踏雪,暮归枯灯的滋味,躺在榻上,任精力流失,有心无力。如果一朝,未能熬过三年,东篱得到桑平趁虚而入,朝臣内政纷争?孤不能,允昶只要在手中一日,就要它完完整整,无人可欺。”女子的眸中执拗的固执。

    庞泷说不出,她说的无错,只是隐隐中觉得不妥。这一切都太快了,太突然了。没有精心部署,运筹帷幄,她便这样出手了,草率,鲁莽,这不是国之帝王的所应该有的感觉。

    “庞泷,孤是否就要失去你了。”

    庞泷瞳孔贺然缩紧,看向她。曾经说过,“我需要你”“欢迎回家”的口中,同样可以说着这样冰凉的话。

    庞泷觉得恐怖,仿佛最后的底牌被抽出来公之于众,不知何时他猜不到末叶的心思,她仿佛只是猜疑试探,又似乎已经看的通透,无论如何,都叫人胆战心惊。

    末叶站起身,拉住他的衣襟一角,“十八年啊,孤被骗了十八年,你知道沦为棋子的感觉?你以为弑杀是孤所愿?上一刻被人夹在指缝任人排布,下一刹就可能被抛弃,棋碎局何恐,这都是不得已,如今依旧。但是孤已经可以掌局,那么凉国桑平,此仇如何不报。”

    几乎紧接着的下一刻,庞泷奉手,阻断了牵扯衣襟的手,“陛下何须说这样多,您赞同的自是臣从命,”他抬起头,眉目坦荡,“既然是仇,就没有不报的理。”

    末叶莞尔微笑,唇边浅浅的笑纹,温和肉缓,圆滑了棱角,润了容貌,那一口气迟迟不敢松。人情冷暖,如握流沙,仿佛还在,却在手心越是拼命的攥紧流逝的越快,仿佛拼劲全力得到的,却知道这一次能握住,不担保下一秒,它还在。

    末叶派自握住手,只觉得,冷。

    允昶一年,寒冬之际,大军东下。几乎顷刻,凉国顷落,容纳不足二十万的四十座城池被铁骑在脚下碾的粉碎。传闻,定远将军篱下,骁勇善战,胯马以银箔掩面,长熗无影,一战成名。

    跨坐于战马之上,相望百里外的桑平,铁骑长刀严阵以待,冷哼一声,驾马归营。

    末叶亲手打理着宝衣从御花园亲手摘来的腊梅,在大殿里像是一团火,红艳艳的,喜庆极了。剪下一朵丢给脚下的当画,叫它肉肉的爪子摇摇晃晃的扑上去,扑得一室清香。

    靖绍将细细密密的书信和秘折带给末叶,箕踞懒散的斜歪在殿下的矮桌后,“这都是庞大哥叫送过来的,陛下同庞大哥不是——”

    末叶挑眉看他,“东西送来了,还赖在这不走?”

    靖绍摆手打哈哈,“一会儿一会儿。”

    云邱子进殿,让身后随着的侍女将早膳放在末叶桌案上。

    凤眸如冥,四下打量,眸中一闪光色,恍而起身对未褪下的婢女道,“外殿寒瑟,孤进内殿用膳。”

    末叶自斟一杯清茶,徒然念那更比香醇的纯酿,只是一切物是人非,风波险恶,年华拘限,谁还愿陪谁醉笑三千场,离殇永远不诉?这风尘之中,想不到的,看不透的,太多。

    早朝之上,子拂奉笏朗声道,“忤逆凉国,已全数踏于我允昶铁蹄之下,凉王已自刎王座,贺喜陛下。”

    抬手相止,“此时言喜,尚早。”看他身边空落,不由得蹙眉,“右相呢?怎么不见他。”

    子拂瞳眸一滞,“右相大人突染猝疾,卧病在床。”

    末叶颌首,遂移开视线,“凉国一事,告诫将卫不可松懈,时刻警惕桑平。”

    众臣弓身,“是!”

    回殿之途,明黄的帘中忽而伸出手,“且慢,”宝衣迟疑,向侍卫示意,探帘问道,“陛下何事?”

    “去右相府,得了病,不见宣太医,”末叶哼笑一声,放下帘子,“真是奇了。”

    宝衣撇撇嘴角,抬手道,“摆驾,右相府。”

    慕卿手中书卷一滞,抬眼正见侍人挑帘,末叶由宝衣虚扶而入。

    这少年,不,男子,少见得只穿了中衣,一身寡素,靠坐床榻。未待他说话,末叶罢去两侧,“右相不必多礼。”

    宝衣打探四周将一众奉退,慕卿撑着身子而道,“臣抱恙在身,在此谢过陛下。”

    末叶细细看着他,面色苍白,显得有些疲惫的模样。

    忽而慕卿抬头乘着她的探究而视,“陛下,臣在府中养病,未曾见任何朝臣。”

    心思被捉了个正着,堪堪移开视线,“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养病,不必记挂朝上。”

    慕卿颌首,不卑不亢,“陛下,战事兵权卿不闻;只陛下愿意,政事倾也可不问。如今乃是一身轻,自然病就是病了。陛下忧挂的若非病理,便不必费心来探,恐过了病气。”

    男子笑意浅浅,靠坐床榻,青丝未拘散落榻上肩头,恍然美好。

    末叶想勾唇微笑,怎料,无力。唯剩音色干哑,“好,那孤就不必来看你了,那些个早日归朝的虚话,便也不说了。”言下之意,孤不希望你回来,再清楚明了不过了。

    “谢陛下。”长睫如细腻羽扇,淡淡落下,任榻边的紫檀小几上香炉冉冉熏着他的容颜,一双墨眸酝朦胧烟雾之中,眼下乌润的眸中尽然是毫不在意的冷淡。

    很好,那句,‘从此我们,君是君,臣是臣,’他做的很好,果真没有再逾越半分,一字一句,恰到好处。他做的这样好,却为何心头顿顿的痛楚淹没喉咙,压住了唇角,割剜了心绪。

    末叶走出府邸,禀了轿撵,由宝衣搀扶一路走回。嗅到衣上沾了檀香,浅浅的,暖暖的,仿佛下一秒就吹没寒冬。伸手抚上衣袍,锦绣被寒风浸的冰凉,忽而一把将它脱下来,犹如面洪水猛兽。殷红的外袍连带霓裳散落如血,赤潋的颜色蔓延于眸。

    宝衣诚惶诚恐,“主子,别这样,求您了,别这样。”脱了自个儿的衣服裹在末叶身上,唇瓣颤抖着,不知是冻着还是害怕。

    上回也如这样,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神情。宝衣害怕,怕她再躺会榻上,变回那个瞳眸紧闭,一睡不起没有生命的瓷偶。

    末叶任由那被裹的牢牢,雾气从口中呼出,恍如棉絮,“孤,太不长进,”声音几乎浅不可闻,“明知道是要命的,一次次忍不住的往上扑。”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她染了他的香,所以上天讨她情殇来补。可他们还未曾握手,莫言三年,纵是一分一秒,她哪里补的起。

    连宁走进来,见慕卿依旧合目靠坐榻上一派安然静谧。

    “大人,书信。”

    他睁开双眼,眼底一丝隐忍抽离,静谧无存。晓是屋,是人,依旧是空寂的恐怖的幽冥。伸手展开书信,略略扫了一眼,光下浅棕的长睫微垂微挑,“各地税收没我命令,依旧桉数上供宫中,不得差池。”随手将纸条在两指间缓缓捻成小小的卷儿,插在一旁香炉的缝中,“宫外是士兵,宫中的禁卫军,准军,所有的全部加派上人手。”

    连宁迟疑,“可是,已经有咱们的人手了。”

    他断然,“再加。”如今,有的是时间,精心安排,策划,准备,如一盘棋子,颗颗落子恰当,棋局精致,且等坐享其成。

    连宁唯有称是,“那便唯有两处人手不足,统禁局与裁查府。统禁局的靖绍是个人物,不屑听从,而裁查府,都是左相的人,不敢贸然。”

    慕卿看着那香炉镂空的间隙小孔中纸条舔上不燃的火星,点点焚烧成灰,恢复空隙,徒然在眼中是空洞的圈套,在不知觉,缓缓的扩大蔓延,“那就不安排了。”左宗右宗既代表了两相朝中立位标志。有右宗府的地儿必然也有左宗府,可如今却出现了有左宗府却没有右宗府的地儿。可是眼下不是翻盘的时候,这个漏洞,他担着,什么也不说。

    连宁知道,两相地位生来处于相生相克,一旦失衡,桑平虎视眈眈于外,女帝左相联政戒备与内,腹背受敌,势必反噬朝中军中势力。且这衡只会越失越多,直到一日女帝为安定军心,以防外邦之乱,整顿内政之由将他们所有势党吞并,就此真正坐拥一国,右宗陨灭徒留空壳。他打了个哆嗦,看向慕卿,“大人此时于朝内朝外加派人手,需要充裕时间滋养信任,对我们不利啊。”

    “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因失衡国中内讧,是要引外邦趁虚而入?传右宗,告知各位大人,且安息平定外邦,借以时日养兵蓄锐。与左相这点差衡,卿还担待的起。”

    养病,养兵,一字之差,差之毫厘,差之千里。以退为进,这一步走的凶险,还需慢慢走,且好与桑平相征,时间自是充裕,足够他积蓄力量。朝中大权能握已握住,便要慢慢以缝隙浸入,一点点做空,将国之栋梁纳为麾下。胜了,一君一国,败了,一人一茶。慕卿缓缓微笑,君是君,臣是臣,她可想过一日,她不为君,他不为臣,那逾越之说,又该怎么算呢?

    凉国大败,败的宏大,败的声名狼藉。允昶的铁骑大军挑起长熗刃向寒光,一举挥下,如响亮的一巴掌。

    落在谁的脸上?没人敢说,但那么大的一声,谁不知道呢?

    桑平的使臣不远万里送来一只瑞兽,形如允昶之国界,亲自护送呈与锦盒之中,形貌瑞丽,闪耀精致。帐帘挑起,呈上末叶眼前,却不料手指一碰,众目睽睽从脖颈之处断开,瑞兽头首落下。

    众臣惊愕,正要指责面露了然得意的使臣,末叶却轻笑一声,音色圆滑,“多谢贵国。”

    使臣怔愣,闻晓昌逸女帝张扬跋扈,残暴不仁,如此大辱必然不堪大怒。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给她难堪,诱她斩杀使臣挑起征战,谁知,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一众老臣在心中耻笑,我们女帝还有一个性格特点是多少跋扈残暴都比不上的,就是行事乖张!无论三朝元老还是元勋老将,一概不论,只这样,对对对就是现在这个模样,阴测测的瞧着你,微笑,眯眼。众臣子不由面有心生的诡异自喜起来。

    末叶缄默,-_-#这帮老家伙,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使臣盯着末叶手下那个断颈的瑞兽,“陛下,微臣护送一路确保无恙。”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她这轻轻一碰,才导致瑞兽断颈,国之版图断裂。末叶毫不在意,招手让范阳上前,指一指瑞兽。范阳单掌握住,运力指骨揉搓声人人可闻,不过半晌,一撮金粉落回眼前。末叶微笑着将它小心包裹在丝帕中,“好生挂在殿上,”又转而对使臣道,“这就不影响两国和气了,可否?”

    再言,便有故意之嫌,使臣如吞蝇虫,面色晦暗而退下。末叶收了笑,将金粉挑在指尖研磨,明目张胆对范阳道,“派个桑平附属国的死囚随着他回国,务必让使臣在羿祬眼前断颈而亡,”复手将丝帕抖开,金粉挥扬散落一地,“不能枉费了他的心意。”

    众臣暗中拍手叫好,头回觉得女帝阴鸷的好,很好很好。

    女帝轻咳,心道,应该应该,都是应该的。

    众人:——

    多年后回念,其实那时,岁月正好,惘然竟会了怀念。
荏苒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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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缘,半生劫 三月缘,半生劫  第十六章  红绸应落正是时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8-23 15:46字数(3028)
    落雪褪了树梢,辞了冬。绿意渐展露枝头,百花渐似昂首,一派生机复苏。

    不知觉,春日已至。当画好奇立爪扒在盆栽的边缘,扒拉这纤细的绿枝。

    “吏部尚书的婚事?”从温热茶香的湿气抬头,将茶杯放下,“都糊涂了,都开春儿了。”

    末叶想了想,有几分犹豫在心,终究还是撩撩手,“办,大办。让宫里的法师择个好日子,孤去凑凑热闹。”

    来请示的臣子舒了一口气。来请示的臣子中不乏有吏部的,遂问,“桑平依旧按兵不动?”

    臣子收了面上喜色,恭敬道,“是,不少边关将领请示可否入凉国境内探查。”

    “不可!”末叶赫然道,她与羿祬说过,攻下凉国分文不取,若是违背了,羿祬定然借此言允昶的不是,“让所有侍卫将领稍安勿躁,不可擅自做主。”

    “是。”

    “趁着那羿祬还算安分,赶快把婚事办下来,近些年宫里估么着难得再有这样的喜事了。”

    待众人面含喜色而退,宝衣在一旁轻笑,“以防臣子逼婚,您要宫里就只办这一回喜事啊。”

    “什么喜事?”庞泷走进来正听到宝衣的话。

    末叶瞪她一眼,“吏部的喜事,不用管这多嘴的丫头。”又而看向庞泷,“司马辽可有发现?”

    庞泷摇头,“桑平似乎有心在与我们周旋,兵马严守边界分毫不踏。桑平兵力雄厚,五人之中三人从军,司马说不易久拖给他们以养精蓄锐之时。”

    抿唇,如此凉国便是一座空城,两国之交界为一死城,岂不叫人笑话,“不急,如今国中闻战事,百姓极其抗拒,先安内。”

    宝衣闻而忽道,“司马将军这话好耳熟。”

    往昔国事,宝衣想来不上心,瞧她看去,宝衣拦着奄奄一息的盆栽,“主子还记不记得那旌光的——”

    “休得胡说。”末叶出口打断,“那不过是道听途说说不可当真,”遂与庞泷道,“让司马安稳士气,切不可急于战事。”

    庞泷眸中本透几分探究,闻末叶的话立时拱手领命退下。

    末叶将当画抱起来,“那人乃是背旌光帝而言,若是牵扯旌光,只会让战士更加心浮气躁,令允昶多面树敌。此事你不要多言。”

    “是。”宝衣嘟嘴瞥眉,只当自己闲来多事。

    手指慢悠悠的拍抚在当画的皮毛,司马与那人所言有异曲同工,都是桑平之战不可拖延。只是百姓对女帝残暴瞰政已心有戚戚,如若在由允昶先起宣战,只怕两国交锋未几,国之内里就已起内讧。旌光……末叶瞳眸暮起。

    一日春日盎然,百花齐放,宫中幽香不散。连她苦药久熏的空绝殿也少有芬芳,而来有欢喜笑声传来。

    引得末叶心绪难平,折子也愈发枯槁。蹙眉抬手合了奏折,随手将毛笔一扔,“怎么回事,宫女吵吵闹闹的。”

    一袋红绸锦袋落在折子上,红艳艳鼓囊囊的,“宫里久不闻这样的喜事,远家又是右宗府的子府,呈血缘之情,自然排场大。这是远府的亲属进宫来看老右相。”

    寻着喜糖望过去,庞泷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糖块,“宫里的臣子肃就肃了,宫女婢子可耐不住。王室子孙日渐寡往宫中,不如就借这回由他们闹去了。”

    末叶颇有些烦躁,对宝衣道,“得了,晚上到了时辰提醒孤,别误了。”复又把那带喜糖扔回去,垂首打开折子。

    庞泷将将接住,“我听闻这会儿朝上有些大臣还颇为可惜。”

    “可惜?”

    他恰有其事,“恩,先前听闻陛下出巡时对远大人颇为倾心,可是出巡回来后又什么了意思。本想远大人沉稳平和能压一压陛下的性子,不想只是陛下一时兴起罢了。”

    末叶指尖一颤,这本折子怕是看不进去了,什么叫压一压性子?什么叫一时兴起?“——谁说的?”这帮家伙未免太闲了。

    一颗糖块扔到嘴里,“这倒不是要紧,只是可见臣子对陛下的婚事已经开始问责了。”

    嘴角顿时垮下,“咳,宝衣去内务府把衣裳拿来,别开艳色,孤去试试。”

    庞泷看着她像是狼狈逃窜的逃开,又听她的声音传来,“庞泷,你呆在宫中,不可叫司马的信函搁置。”

    ……催命符、

    暮色落下,一袭金棕幽兰相绣,发簪银坠流苏,相较寡淡。宝衣将当画丢给庞泷,便扶着末叶上了皇轿。

    摇曳到了远府,众人跪拜,“拜见陛下!”

    末叶长袖掩唇,“新娘子可已迎来了?孤去瞧瞧。”

    远府上下挂满红绸,挽冠花红灯垂落满堂。不同空绝红褐繁华雍容,艳色刺眼。

    “拜见陛下。”一老妇从新妇房中出来,眉眼间与老右相却有几分相似,相比是军机太史的发妻,慕卿的亲姑姑。

    伸手虚扶,“远老夫人,何须多礼。”

    老妇垂首,“今日大喜,谢陛下赏脸于小儿,给我远家慕家的面子,相比兄长得闻也是欣慰。”

    末叶眉眼一眯,“孤赏的是远府的面子,为的吏部尚书,远夫人,”她微笑随着老妇倾头相视,“与慕府何干?”

    看那老妇脸色骤变,即微笑退回身子,“慕老大人在宫中甚好,夫人不必挂心。今日府上迎进新妇,就是远府上的少夫人,是喜事。”言语牢牢点在‘远’上,遂向新妇屋中走去。

    屋中一派潋滟,宝衣挑起碎帘,缚泺一身红妆,红绸掩面,坐于红锦榻上,头巾轻摇颇为不知所措。

    末叶抬手罢去两侧侍女发话,“是孤。”

    缚泺一僵,遂起身下跪,正要挑开头纱,“小女拜见陛下。”

    末叶将她搀起,“不必,今日你是新娘子,看到头纱挑起的不该是孤。”按着她的手允其坐回榻上,“既孤准你与远大人的婚事,那么孤便做回你的娘家人,新妇初嫁从孤王室准出嫁妆自不比寻常。”

    “孤还要去前堂见一见新郎官,你且在这里罢,一会儿还要闹洞房,有你受的。”

    门楣合上,缚泺将手收在盖头下看到,手心躺着一块翠绿的玉牌,上书一个逸字,玉体冰凉。

    众人正值举杯,恍而跪拜一片,末叶微笑,“平身。”

    远萍开一身红妆,较比往昔素缟更衬得挺拔而多了一份英气,慕卿与侧饮酒相谈甚欢。婢女送来果酒,宝衣抬手止住,“果酒属寒,陛下不喝。”引慕卿侧目而视。

    末叶瞧他面上红晕,应是酒过三巡的摸样,嘴上却道,“远大人喜事,可喜可贺,新娘子可美着。”

    “谢过陛下。”远萍开闻言颌首,书生之上平添儒雅,赤红不毁。

    “聘礼已经给新娘子了,可不要说孤小气。”

    “自是不敢,府上备了暖身的吃食,是宫里没有的——”

    “嘭!”贴着喜字的门敞开,禁卫军的衣抉隐隐可见。

    庞泷衣抉飞扬从轿上下来。末叶心知若非急事,庞泷向来不会贸然出现,何况还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他快步而至,附在末叶耳边,“陛下速回宫,桑平有变。”

    眉眼顿住,赫然朝他看去,庞泷回以肯定目光,顿时喜不自已。唇角笑意满盈,忽而伸手握住远萍开的手,眼中狡黠不掩,“此次怕是宫中近来唯一喜事,很好,众人要好好闹一闹,孤准了,萍开你可要忍着。”

    年少的室族公子笑意轻狂,举杯应和着,好不热闹。

    看着禁卫军护送下,女子的身影远去,渐渐模糊。腕上依稀留有微凉的指尖余温,断然以衣袖遮掩,看向身侧的慕卿,“事关重大,右相大人不必随去?”

    慕卿就着杯中余酒饮下,“我在朝中称病多时,陛下乐得。”身侧众人欢喜异常,因而宫中局势日渐紧绷小心,连带臣府亦惶惶拘谨多时。如今得有喜事,众人皆借此机会一醉方休而缓解心神。唯他瞳眸清澈,不见醉意。

    远萍开倾近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诚然,右宗府曾许意我与陛下联婚,扳回女帝与左相的联政。此为良计,你知我知——”他不急于与缚泺的婚事,便是在等。右宗府在朝中地位日渐下落,若能借此扳回局势,一纸婚姻或是缚泺于他皆无关痛痒。可是冷静如慕卿,且放手将这机遇错过。

    慕卿抬眸,一双乌眸胜夜色,“今日乃大喜之日,不言国事。”

    鼻息呼出浅浅的酒气,“是了我醉了。你,却醒着。”

    不远处有人道,“新郎官同慕大人说什么呢?今日可是陛下允了,这酒和闹洞房,远大人选一个吧,是您来受过,还是苦了新娘子?”众人亦举杯应和着,染的整个远府红火。

    眉目温和,面上红晕如两颊飞霞,神态微醺,却不失仪态,唇边绽开笑容,举杯上前对诸位如狼似虎敬酒词效应自如,依旧是那个书生意气,一切恰到好处的远萍开。

    我醉了,你,却醒着。

    ……醒着,便不能办了糊涂的事,多了,糊涂的心。

    慕卿微笑,握住酒杯的指节泛了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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