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夹缝 身陷夹缝 第二十章 不过盼得故人归,心肠断,人还在
作者:荏苒春秋 更新时间:2013-04-21 17:46字数(4781)
严妆如画,垂帘欲滴。
如有天神相助,巡舟顺风而行提前两日到南州,却迟迟不得靠岸。
宝衣执木梳整理发冠,颇为无奈道,“潜史说,一会儿口岸就能靠岸了。”过了会儿又道,“他也真是可怜。”
前日到口岸时,不过一岸半木半淤的泥地,行船根本无法靠岸下人。
潜史早已在夹板上跪的发抖腿软。
四周皆是臣子,有者诚惶诚恐,若于其有所牵连者,有人敛眉勾唇,一如慕卿,再者,便似子拂般蹙眉不语。
却不成想,末叶探看一番,便道,“加快进程,明日此时孤必下船。”面色如常不见怒意,神色安然。倒更让人没底,那潜史连连磕头,末叶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此时,听到宝衣的话,倒是叫庞泷笑出来,“他不可怜,最怕的如今是牟大人才是,私通潜史,图害左相,啧啧啧,”庞泷摇头,“牟珅之啊,命不久矣。”
末叶看着镜中恍如无暇的妆容,抿唇笑出来,“不,潜史躲不了,上奏请示停靠的臣子也躲不了,”双眉一挑,尤显精神,“他牟珅之,独独能活。”
庞泷蹙眉,“这是为何,牟平与陛下向来不和,这次左相被那些臣子糊弄向您请示停舫,估计这会儿正恼着,不会帮他。何不借此良机——”他比了一个赶尽杀绝的手势。
慕卿曾说过,方法——不只有杀戮。便不由得勾唇,“孤若对牟平下手,左宗府势必防范。若得在此绝境,孤给牟珅之一条活路。河道得民心,开恩得臣心,孤何乐不为之。”镜中女子,笑意嫣然。
慕卿看着泊浅送来的字条,目色冥冥,“陛下开始铺路了。”
连宁不明,“我们何不阻止?”
他沉眸,“不必,女帝在朝中换血也罢,留牟珅之也罢,既然开始与朝中臣子有了往来,以后再清查诸臣就是难事。兵权与人脉,”慕卿的眸子暮然变得深远,“来日方长。”
你我之间终究隔着官幕,各取所需。抬指让字条舔上火舌燃烧殆尽,赫然握拳。
百官下船,两岸夹道逢人,放眼望去衣着打扮皆不及京都,人亦都是灰头土脸。
末叶下船不久,长幡白袍未落地,便有皇轿潜来,督察官员皆畏首畏尾于侧,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翻身坐入轿中。
不过半个时辰,皇轿落地,河道督察府邸。好一个精美的楼阁,宝衣于侧道,“做的倒周到,却不见牟珅之人,好生猖狂。”
一众臣子几乎要贴身随着,讨好之意溢于言表。待末叶入了主府,牟平便沉着脸拜于阁下,“老臣前为陛下请罪。”
桌案上布了酒盏,伸指将它移开,“牟大人何罪之有?”
牟平垂头不看她,“犬子,”
末叶唇角溢出笑意,勾指一弹将银盏弹落地上,登时将牟平的话打咽下去。末叶拍拍手,站起身来,“乏了,宝衣扶孤歇息。”
言罢揽袍离开,独留牟平,宝衣下视那老臣的无错,呡唇道,“牟大人还要我送吗?”
侍人来报,“大人,陛下有旨明日要启程去巡查河道。”
窗边的男子恍若未闻,“我的刑罚是何?”
侍人毕恭毕敬道,“牟大人请示了,陛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其他大人也安然无事。”
那人噗嗤一声笑出来,侧身倚靠在窗侧,一手提着酒壶,唇边有水色,“那我岂不是白白赚了一天苟活。”
“啪!”一记耳光尤其响亮。
侍人一颤,牟平怒气冲冲,一掌倾下微颤不止。男子侧脸赫然显出三道红褐的掌印,酒壶半倒拎在手中,哗哗的流落,一室酒香浓郁。
“为何不去接驾。”
牟珅之不抚掌痕,“我去与不去,还有什么意义?不过一死,总不能死也如此,也不枉窝囊这短短一生。”
牟平潜下侍人,狠狠将木门合上,“如今时局不定,女帝急需建功立业为自己树立民心,你这个职位是朝上最安全的,有何窝囊?!”
牟珅之笑意溢出,却越言越怒,“官银从京都批下,经潜史与宫中所派佐官,到我手里不过两成,今却言都为我所贪!父亲您来说,我苦读师书,意为您分忧,却不是个傀儡!”举壶甩下,清咧一声引得殿外旁人侧目。
牟平将他拽下窗口,合上窗户,“谁不是傀儡?纵是女帝也逃不了。”
牟珅之缓缓道,“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父亲不如尽早和我撇清了关系,免遭连累。”抬手推开窗,看那一轮满月,却不知人不尽月圆。
大清早,一行人进殿来,“拜见陛下,车马已备好。”
末叶闻言放下碗筷,隔着层纱,向窗外望,打趣道,“呦,今儿没风,不必等等了?”
臣子无言垂目,宝衣轻笑一声,“诸位大臣来的好是时候,陛下方才用过完早膳,且等一会就好了。”便挑帘入帐。
诸臣战战兢兢,一路上恍唯有女帝一人轻松无旁殆。
潜史与佐官左右于侧,纵使宝衣瞪也瞪不走他们,却是牟珅之远远的随在后面,神色恍惚,不甚在意。
河道脏秽,末叶站在坝上,只有个雏形。皆多劳力于下运土,时不时便有滑坡,引得尘土飞扬。末叶眉头微蹙,衣袖遮掩倾头似要说什么。
佐官历时将宝衣挤开,凑到末叶旁,泊浅于侧隔开他,虎口下剑刃悠凉。末叶浅笑,“孤要见督察大人——你来做什么?”
那人畏惧退置一旁,牟珅之上前行礼,末叶抬手把住,引得旁人心惊。
未料到末叶如此,他身子一僵,历时顺势起身。抽回手来,落在土坝的泥台上,下视整个河道,“牟大人,你可知何罪?”
顿时有人欣喜有人忧。余光撇见,身侧那两人为首,埋下头去貌似满意。
牟珅之轻笑一声,屈身跪下,“臣,甘愿受罚。”
北口新挖的口岸又轰的一声倒下,黄土倾侧,如一纸平整画卷。
只闻道,“孤罚你为水利总督循,全权为孤治理河患,你可愿意?”
牟珅之一怔,不仅为他侧旁那些许臣子亦无错,宝衣于侧高声道,“陛下问话,为何不答!”
牟珅之适才醒悟,“是,臣定当竭尽全力。”
末叶微笑,要想修一道安全的河道,就要寻一角脆弱推开,才能算数推平成一地平土重新来过,“凡所上奏赞同参与停靠江岸的臣子,孤苟且留你们一路,待回宫去,裁差府领罪。”
潜史脚下一软,连连磕头,“陛下,小人忠心耿耿为宫中办事,此事与我无关,陛下明鉴!”
末叶移步拉开距离,“孤此生厌恶两种人,一,抗旨不尊,二,倚老卖老,”撇眼看着潜史与协理副督察,“身为潜史,却私下与官员结党,协理副督察更甚,朝之老臣,孤视尔为国之栋梁,你却如何?为老不尊,学会勾结私吞官银,你们好大的胃口!”
末叶从袖下取出几轴奏折,“更有甚者,竟然倾同尔等,”甩手掷在地上,“孤看着都恶心。”
众臣皆跪拜下,子拂道,“陛下莫气坏身子,牵连甚多,不宜鲁莽。”
慕卿亦道,“陛下息怒,此事还是回宫再议为好。”
回宫?末叶心头恍然一颤,东篱不曾有消息,怎能就此回宫,敛眉沉声道,“官银既批至南州,便从即刻起查,遗失官银的去向。”
此次涉及官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叫女帝出巡的名声又坐响不少。
末叶赫然道,“现在回去,不可能!”
庞泷看着桌案上堆起来的卷轴,“此事太过招摇,长留于此必然引火烧身。”
末叶摇头,“可以增加巡卫,或者封锁孤的寝殿,却绝不能回去。”
固执得叫庞泷头痛,“我留在这里如何,东篱若有消息,我亲自护送回宫。”
“不。”
庞泷怒上眉梢,“你为帝王,若出了岔子,东篱纵使回来又有何用,如今宫中打理得甚好,你非要涉足于险不可吗?”
末叶敛眉,却坚定,“不,孤等着,直到有东篱的信。”
话落许久,便闻一声摔门声,宝衣于侧轻叹,“庞大哥也是为您好。”
垂下眸,没有东篱,她还为何要回去呢?那个已经厌恶的地方,若没有东篱,末叶如何还能再回去面对那堵堵红墙。她不敢说出来,若东篱真的没有音信,如今心底那一点点的自信也将化为乌有。唯有环住双肩,赌气似的道,“孤不回去。”
南州入夜清凉,宝衣择一袭水绸缎料的白裙,取下凤冠在手中垫垫,轻叹一声,放置一旁。
末叶看着手中的卷轴不曾抬头,单手撑在额头上,眼下带着倦意。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惊得宝衣打翻烛台。末叶不悦,抬眼竟见到许久未见的靖邵,他发丝凌乱很是狼狈,“陛下,我们在悬崖下找到一具尸体。”
“啪,”的一声,烛泪倾倒落在末叶的手背上。
他还说了什么,于末叶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靖邵看她神色渐止言语,宝衣也有些慌乱,扶住末叶的肩。忽得感到有人碰,断然挥手推开,“……已经,确定了?”
靖邵缓缓道,“时间久,”似乎踌躇般顿了顿,“发现时候已经腐坏,但是穿的是宫里的衣服。”
“那怎么能确定!不过是相同的衣裳!”猛然吼出来,惊得末叶都吓到自己。
一室寂静,末叶靠在椅背上,“靖邵,”仿佛所有力气都抽去,却依旧一字一顿说,“孤要你在回去的沿途上,将明确的线路与位置,都散布出去。”
末叶很感念靖邵心细没有传书庞泷,不然庞泷定然瞒着自己,拽她回宫。她这一路都是涉险而来,如今更不怕什么。走到书案上提笔飞快的写下诏书。
靖邵慌忙道,“陛下使不得。”见末叶不理他,匆惶直接伸手按住末叶的手,“庞大哥近来书信,侍卫已经暗中和几队不同的人马交手。司马辽得胜,已有不少丹南王逃兵都向这边来。”
手下一顿,墨笔点在宣纸上,取一朵绽开的墨梅,触目惊心。
靖邵见她眉宇间有所动容,继而道,“如今朝上对您真正挂念的有多少?陛下定要珍重。”
眉梢一颤,如今朝上想让您活的有多少,随机冷冷的笑出来,“想让孤死的人再多,这天下还在孤的手里。”合掌五指狠狠的嵌入手心紧紧握着,即也意识,她要活,活的顺心,就必须要把允昶牢牢的攥在手里。
靖邵鲜少在宫中见她,不想今日一见竟早已不负当初所见的鲁莽苍慌的女子,也会如此毒辣,“不如您回宫去认一认那……”
末叶不待他说完,“你也不过是劝孤回宫罢了,孤不回去,绝不。”
宝衣将靖邵送至偏殿,“关心则乱,大人体谅。”
靖邵颌首,“往昔庞泷说陛下固执,如今看来却不如说是痴了才对,”半晌摇摇头,“我这消息来的不是时候,还请宝衣姑娘宽慰陛下。”
宝衣福身应下,“自然,靖大人一路奔波,好生歇息。”忽觉古怪,撇眼却见慕卿微笑立在不远,不由心道头痛。
靖邵也罢不再多说便合了屋门,慕卿只站在门口,文质彬彬,“宝衣姑娘,,在下有要事禀报陛下,可否通传。”
“陛下现下不适。”心中暗道,依主子的心性,此时扰她非死即伤,慕公子,我这是在救你啊。
“事关官银流失,若怠慢了,我担不起,”墨眸轻启,如入深渊,“你也担不起。”
宝衣不由咽口唾沫,“我去通传看看,若是不见我也帮不了你。”言下之意,也不要记仇于我才是真。
“劳烦姑娘。”
若不是跟在主子身边多年,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宝衣抖抖肩,推门进去,却见末叶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榻上一角,泊浅面上不见什么,却也能感到十分无措。
宝衣叹息一声,也是意料之中,在末叶心里,世上奇多珍贵瑜瑶,抵不过东篱公子无双。附身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末叶不抬头回手握住,恍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帝也不过是个盈弱女子罢了。
末叶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闷闷的说了什么,宝衣听不清凑近了,才隐约听到一个字,“怕。”
宝衣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收紧,她也不过是个女子……恍然想起门外还有个人,回头赫然看到四门大敞,慕卿立于门外,眸色微蹙,含着深意。
果然如末叶曾说过的,笑面虎。
正犹豫要不要告诉末叶,却见慕卿笑了笑,长指抬起抵在唇上,垂下眼帘,掩下眸中深意。毫无生息的离开,阳光下一袭深蓝的长袍,乌发如瀑。
看得宝衣也不由得痴了,久闻人传慕卿公子如玉,本以为看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如此,今日一见,那深渊的眸底隐含着的浅浅光色,纤长指尖一比唇间,竟不知用什么形容他才好。宝衣垂头看着末叶,仿佛她身上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被细心的保护着。
宝衣拉散被褥,末叶抬头伸手去挡,“不必如此,孤过会儿就没事了。”
固执得将那被子饶了几圈劳实的裹在末叶身上,“主子,东篱能回来,”
末叶一愣,却见宝衣恰定道,“一定能回来。天亦有心,怎能忍心带走他。”
天亦有心,怎能忍心带走他。末叶点头,牢牢的握住她的手。宝衣舒口气安心下来,“您不回去,无妨,却总要好生歇息。”
末叶少为乖巧的点头,缩回被子里,恍如这一觉起来,东篱便能笑着回来。宝衣余光撇向泊浅略微吃惊的神色,不由得意,女帝顺毛捋还是很听话的,老娘我也是很有能耐滴!
次日,子拂与慕卿一同来,子拂膝上盖着一毯青被。
“陛下?”
末叶赫然回神,收回抽离的心神,子拂合上卷轴,“陛下今日心神不宁,可要传太医?”
末叶摸摸脸颊,隔着玉硫对上慕卿调笑的眸子。甩甩头,“没有你且继续说来。”
子拂适才打开膝上的卷轴,“官银动过驿站的数目都受过清点,没有差的数据,但是据说,潜史在运送前几个月前运了不少棉絮,多驿站的时候,被人发现车辙印及重。”
昭然若示,末叶沉沉眸子,“你们知道该怎么查。”
两人颌首。
过了半晌两人皆不见动静,末叶扣在椅上的指动了动,“回宫之期孤自有打算。”
慕卿奉手,“陛下得有准备,下官便可告退了。”
待人去楼空,末叶扶住额头,她还能坚持多久,又还能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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