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仁宗朱高炽刚刚即位的时候遇到一件事:长沙一个平民自宫了,自宫之后,就请求进宫当内侍。这是件小事,却引起了皇帝的反感。朱高炽对此事的回应是:游荡懒惰之人,忍心自绝于父母,怎么能随侍在皇帝身边?让他当兵戍边去吧。
明朝初年开始,皇室急剧膨胀,对太监的需求多了起来,自宫成了很多人改变命运的阶梯。自己断绝命根,似乎是一种优势,可以找一个体面的工作,甚至还有升官发财的可能。洪武元年,明朝刚建立时,内监官只有正五品,后来甚至降到正六品,地位品级还不如宫中的女官。但洪武二十八年正式给内监定级,为正四品。此后,内监(其首领为太监)形成了自己一套官僚体系,自宫一路,就可以与读书人科考媲美了。自宫做“官”的成本,要比读书低得多,自宫改变命运,与读书改变命运一样,成了激发全民上进的鸡汤。
不仅是普通百姓的子弟有人选择自宫,就连军人的子弟,也开始加入“自宫潮”。在刚处理完长沙自宫一事后,朱高炽又接到了奏本,上奏者是兴州左屯卫(河北迁安一代)军余(类似于现在的预备役之类)徐翊,说自己的儿子已经自宫,并且当上了内监,请求除掉自己的军籍。这回皇帝真生气了,批复说:为父教子,为子养亲。你儿子自伤身体、背亲恩、绝人道,根源就在你。让你儿子从宫里出去服兵役吧。
老这么处理细琐的事情不是事儿。皇帝对刑部尚书金纯等发指令:今后再有自宫的人,坚决不能宽恕。又找来大学士杨士奇等人,指示要下诏书严禁自宫,顺带连宫刑都禁了。
可是,自宫这个风潮,并没有因为仁宗的反感而消失。到了宣宗朝,又有任本等几个军民,自宫求用。宣宗皇帝朱瞻基说,先皇在的时候,自宫的人都发去戍边去交趾(越南)了,怎么这帮人还这么胆大妄为?那就按例全发遣了。
此后的明朝历代皇帝,坚持了严禁自宫的政策,违犯者均戍边。明英宗正统十三年,江西的樊侃、陕西的李回汉分别伪称生病、坠马导致失去生殖器,实为自宫,违背禁令,均发配铁岭充军。明景帝景泰三年,皇帝又下令给礼部尚书胡濙:闻民间自宫者太多,可将犯禁令者自宫后投奔王府的,按旧例以不孝罪名处置。明孝宗弘治六年,军人马英的妻子罗氏,私宫儿子马五,事发后罗氏被判斩刑。当时刑部官员王嘉庆等人觉得太重,建议改为杖刑,结果皇帝大怒,不但罗氏依旧处斩,王嘉庆等人也被贬官外放。明武宗正德年间,更是多次重申,自宫者私自留在京城的一律处死。当时有自宫被捕者十二人,本应处死,因为年纪太小没有施刑,但也没有释放,就一直关在牢里。
禁止自宫的政策几乎贯穿了整个明朝,可是,“自宫潮”并没有停止,反倒是愈禁愈烈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如果当上内监,只是为了有个工作,混口饭吃,未必就能蛊惑那么多人冒着充军、杀头的危险,付出断子绝孙的代价,向自己的小弟弟挥出那一刀。真正的刺激,恐怕正来自那些发出禁令的皇帝们。仔细看一看就知道了,很多发禁令最狠的皇帝,身边都有一个威震全国的太监——比如明英宗身边的王振,直接导致了土木堡之变,大军被歼灭,皇帝被俘。此人在英宗复辟后还被“平反”,纪念得极富荣耀。再比如英宗后期的太监曹吉祥,差一点就谋夺了大明的帝位。明宪宗时代的汪直、明武宗时代的刘瑾、谷大用等人,以及明神宗时期的冯保等等,个个呼风唤雨,不仅自己能疯狂敛财,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左右政局、控制大臣后宫藩王乃至皇帝。虽然免不了最终的身败名裂,但获取的利益是明摆着的。皇帝们对大臣的厌烦与不信任,都转变成对内监满满的爱,这才是导致大家疯狂自宫最主要的原因。
在很长的时间里,内监的权势都盖过大臣。举个例子,成化二十一年,官员许澣路遇内监邓才濩没有避让,双方发生冲突,许把邓给揍了。这件事的结果是许澣被下锦衣卫监狱,后来又转到司礼监处置,挨了三十大板。万历三十年,礼部官员敖文桢路过宣武门时,正好遇到三个喝了大酒、正骑着马乱闯的内监。三个宦官不仅“醉驾”,还对敖文桢破口大骂,把他的轿子砸得稀烂。敖吓得躲到了门官的家里,派人向锦衣卫求救。没想到锦衣卫官兵到来后,内监们居然“袭警”,把锦衣卫也给打了。为什么敢如此“寻衅滋事”?因为他们是郑贵妃的人。
明朝的内监有一套完整的官阶制度,实际在宫中形成了另一个“政府”,如司礼太监,其作用几乎相当于“次相”,而御马太监,则涉及兵权。司礼太监手下还有一群自称为“内翰”的小内监,是以翰林院、智囊自居了。内监们的作用可不仅在宫里,外出监军、出使和宣封外国、掌管财政税收,甚至搞特务机构(东厂),气焰压倒锦衣卫,哪儿都有他们的身影。
在具体的待遇上,内监们也好过大臣。比如蟒衣,跟皇帝的龙袍差不多,就是少个爪子,以前是赐给国外的君主的,至尊国礼。后来就发展到赏给司礼太监,再后来才发展到赐给大臣。再比如皇帝经常赐给太监私印,大太监冯保就得到过一枚,上面刻着“光明正大”。
争当太监,也并不一定光为了自己改变命运——很多人还考虑到整个家族。太监曹吉祥的干儿子、侄子,都因为他的缘故做了官。也就是说,内监们自己没后不要紧,亲戚孩子能就此得个一官半职,也算是给家族做了贡献。位置多、机会广,难怪人人趋之若鹜。
面上抓得严,但稀里糊涂进宫的自宫者仍然不少。明英宗正统年间,福建总兵陈懋,进净身男百八人,收之。云南黔国公沐斌家有年幼阉者十六人,进了司礼监。景泰年间,福建镇守内监戴细保送净身“小口”五十九人,进了司礼监。瞧,制度有漏洞,自己立的规矩,自己都不遵守。
就算风声紧,自宫的人们不能在京城呆着了,无法往宫里混了,那还能去各地的王爷家,甚至公侯家,所谓有需求就有自宫。景泰年间,永兴王朱志濮私收阉者十四人,被皇帝下诏谴责,十四人没收进司礼监。此后大臣藩府有违禁阉割的,往往依照此例,只批评收人,不问罪。当然也有倒霉的——万历年间,黔国公沐昌祚,就被举报“私阉男子”,据说他家里有二十个“内使”。加上还有纵容下人贪虐等罪名,他被皇上点名斩了。
可以说,改变命运的迫切、律法规定的变通以及庞大的市场需求,成就了禁令下愈发汹涌的自宫潮流。
自宫千般好,就一点不好,不能行男女之事。
没有性生活这条,是内监们的硬伤。但凡事无绝对,有钱了什么干不成?
从汉朝开始,就有宦官和宫女配对的,叫“对食”。不过到了明太祖朱元璋的年代,对内监管得极严,严禁娶妻,违者剥皮。这个规矩,到了朱元璋的子孙那里,就自己给废了。一直反对自宫的宣宗,对自己身边的内监却宠爱有加,有个内监叫陈芜,在宣宗没当皇帝时就跟着他,感情不是一般好,宣宗一上位,陈芜立刻赐名王瑾,升御马监太监,各种赏赐绵延不绝,其中就包括赐给他宫女为夫人——而且是两个。
明英宗时期有个太监叫吴诚,家里竟然有一妻一妾。这个吴诚在土木堡之变中被杀了,但有记载称,他的妾姚氏曾经上书给景泰皇帝,说以前吴诚在香山买过坟地,要求在那个地方给吴诚建个衣冠冢招魂。景泰皇帝还批准了。后来英宗复辟,又赐给吴诚之妻南京庄田。这些都说明吴诚生前的两性生活十分丰富,也说明朱元璋时代的规矩被彻底破坏。
渐渐地,内监与宫女配对这样的事,成了见怪不怪的事情。要是有买个针线盐油啥的,总得自己亲力亲为,没有内监相好跑腿,还会被女伴嘲笑,觉得她没人要,就像现在的人说的是“剩女”。甚至还出现了给内监宫女撮合的媒人,形成了产业链,能靠这个挣钱了。内监们娶妻宫女们结对,叫做“菜户”,约定俗成,气魄也越来越大,成化年间,内监龙闰竟然娶到南和伯方瑛的妻子(方瑛为当时的猛将,四十五岁去世了),估计连皇帝都觉得太过了,命令他们离异。后来还有太监常英,收人妻子为“干女儿”,热闹得一塌糊涂。
内监嫖娼也是当时的一景儿,他们可是妓女们最欢迎的恩客。有些内监,干脆就娶了妓女。
娶妻配对嫖娼的太监,并不全是自宫的,看上去也和自宫潮没啥直接关联。可是这些事告诉人们,自宫也没啥大不了的,阉人有办法把与常人的生活差距缩短到最小,要是有钱有权,则完全可以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这么一来,那些自宫的人,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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