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于是,风成了秋天的风,天成了秋天的天,树成了秋天的树。
我在秋天里坐着,要坐到最深的秋天里去,和秋天一起。
我和慧说:喜欢这个季节。秋天的云是可以看的,秋天的阳光是可以晒的,在秋天里,是可以抬头的。抬头就看见秋天,住满了洁白的云朵,鸟儿和风的秋天的天空,干净,明亮。我常常仰起脸来,脸就落满了阳光。大地就这样和天空相望,一往情深的样子。在夏天里,我始终是个低头走路的人,和所有人的一样,抓住伞硬硬的手,赶快逃离阳光,匆匆的样子,仿佛逃离一场无处不在的大雨,迫不及待的逃离整个夏天。
秋天终于来了,所有的夏天炙热阳光都要落回大地,变成金黄而坚硬的麦粒,饱满而深沉,充满沉重的质感。所有的树叶都要凋零,变得轻盈。所有凝固坚硬的事物都会流动起来。
在这个秋天的很多时间里,我大都会坐在桌前,翻书,看书,背书,听音乐,发呆,收拾屋子,擦拭镜子,像一个踏踏实实活着的人,屋子干净,镜子明亮,蜘蛛安详。干该干的事,走该走的路,不去管什么将来,多么虚无缥缈的字眼啊,我曾经被它紧紧的纠缠,纠缠我的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和桌子,椅子,凳子一样的没有表情的词语,只是现在就好,过去,将来,那都是现在时间之外的词语,可以偶尔的想起,但是不可以沉迷,我希望慧也是。
也许偶尔还会写些文字,那么那一天就会稍微的有一个小小的停留,停留在纸业上,像照片一样记录我年轻时的表情和迷茫。我希望我会内心平静而安宁,爱上宿舍院子里日渐老去的小草,爱上躺在院子外面的那个并不干净的河水,爱上每一个清晨和黄昏……我需要爱上点什么,那样就不会不停的烦躁和不安,就不会有偶尔的哭泣和感伤。
秋天,天空会变得辽阔,大地被收拾得很干净。我喜欢辽阔,所以我也要变得同样的辽阔,可是辽阔的地方就有巨大的空。风穿堂而过,刮走夏天,刮走所有秋天的树叶,留下寂寞的的灰尘和空荡荡的秋天。
这时候,当你来小镇的时候,我拿什么来招待你。我只能,让你看满面灰尘的移动公司,生意寡淡的卖烧饼的卡西莫多老头,他仿佛始终用一只眼睛盯你,日益肥胖起来的抹着口红的中年妇女的身体,疲惫厌倦的摆在超市里的食品…………然后当你穿过这些的时候,你就会看见我。我还是你记忆中的我吗。小加和天凤在那个季节里来了,在分离了两年后的某一天夜晚,她们坐着车,沿着我给他们的陌生的地名,穿过正在成熟的田野和黑夜,来到小镇,带着记忆中两年前我的样子,找我。小加高了点或者只是因为鞋的缘故,女孩子都会在一段日子里执迷的爱上高跟鞋,我们要像一棵树一样努力的往高处走,尽可能的将自己拔离,离开,离开灰尘和泥泞的日子。天凤比以前白了,留了长发,尽管在黑夜里,我依旧看出了她的白,那是和我的印象里不一样的颜色,记忆中的天凤短短的头发红红的衬衣。两年前的记忆在某一刻被修改了,时间,离别,差异正慢慢的在我们身体上堆积,但我们一定还会轻易的认出对方,轻易的说出对方的名字,即使在遥远的将来。我们和大地上的植物一样,在秋天慢慢的生长和轮回。小镇上的植物都营养不良的样子,我大概在小加的眼睛里也有着营养不良的神色。“根,紧握在地下;枝,相触在云里”,多么迷人的诗句,我想朋友之间也是这样,即使在不同的地方,即使没有相见,千里之外的月光,在古诗里已经将我们紧紧相连。那年冬天天凤结婚,去海安看见她们,轻易的交谈,简单的微笑,仿佛从来就在一起,仿佛从来就没有分别。离开了,在醒来的早晨收到小加的信息:你走,我不会想你,想你的时候,看看我自己,就看见了你。
我看了看我自己,看见了小加,看见了慧,看见了天凤,看见了Z,看见了H,看见了老师,看见了那些夏天,那段青春…………
秋天终于来了,小镇也有秋天。时间和季节不会将任何一个微小的事物遗忘,它们仿佛是神,能照料到世界上所有的角落,能参与人间所有的悲欢,也只有神才不会忽略和遗忘。而我们呢,会忽然就失去联系,会忽然就没有关联。Y曾经传我一首曲子《山花浪漫》,我更愿意把它译成“一朵花的天堂”,提琴声缓缓的漫过山野,只有风才能找到的山谷,却开遍了漫山遍野的山花,每一朵花有每一朵花的姿态,只有风,天空,山野将它们陪伴,它们跟随着季节,跟随着时间,依旧要绽放,依旧要枯萎,依旧要变老,尽管寂寞。
秋天里,棉花店里的张小二已经将天上所有的云朵弹遍,用的都是上好的棉花。秋天的云都是蓬松和散漫的样子,在似乎会永远蓝下去的天空里闪光。到冬天的时候,它们会变成最美丽的雪花,从天空的枝头飘离,柳絮一般,所有的人走进去,须发皆白。所有的人到最后,都会须发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