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这个爆米花的味道怎么是这样的,好特别哦。”
周末带女儿去超市,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爆米花,是我记忆中那种最“原始”的爆米花,五块钱一包。我大喜过望,买了一包,女儿尝了一颗,马上发出这种感慨。
我问:“好吃吗?”
“嗯,好吃,但不像爆米花,是……玉米的味道。”女儿抬起头甜甜地答道。
我笑了,看看手中,胖乎乎饱满满的一粒一粒,似乎还带着些微微的余热,捏起一颗咬一口,那股熟悉的味道立即充盈了整个嘴巴。
记得小时候,每年秋天收了玉米,家家都会特意留出一些,暴晒晾干,这是为孩子预备的零食原料。那个年代零食稀缺,而爆米花,大概是最为廉价而易得的零食了。
入了冬,就有人走街串巷来做爆米花了。若爆米花摊子扎在哪里,那里简直就成了孩子们眼中的圣地。因此我最盼着驻扎在我家门口那块空地上,这样我家似乎立即升级成了皇城根下,成为全村的焦点,引来众多羡慕的目光。而孩子们也马上飞奔回家,向大人讨玉米和零钱。
每当这时,我会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师傅把自行车上的东西一一取下:一个炭炉子,一个风箱,一只小马扎,一个中间鼓两头尖的戴着手柄的黑转锅,还有一样特别的东西—上边是黑铁桶,下边连着黑麻袋……琳琅满目。
等师傅安营扎寨完毕,周边也早已围了一圈小孩,每人提着一个篮子或端着一只竹筐,里面装着玉米。师傅和蔼地笑着,接过最靠近自己的一个孩子的篮子,对后面挤来挤去的小脑袋们说:不要着急啊,一个一个来。
周围安静下来。一群人看着师傅把玉米倒进转锅里,拧紧盖子,开始一手拉风箱,一手摇转锅。他拉啊拉,摇啊摇,不时看看手柄上的气压表,炭炉中蓝紫色的火焰欢快地地跳跃着,映着一张张兴奋而通红的小脸。一般七八分钟的样子,气压足了,师傅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把烧得肚皮白亮的转锅从炭炉上取下,锅口对准上铁桶下麻袋的那件黑黑的东西。
正看得出神的孩子们立即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逃开,跑得远远的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瞄过来。
对准了铁桶,师傅用一根铁撬杠稳稳地插进锅口的阀门开关上,身子微微后倾,顿一顿,聚聚神,然后突然一用力。
砰!
一声震响,黑麻袋便在这一瞬间被气浪充得鼓鼓囊囊。与此同时,随着一阵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一股浓烈的芳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主人慌忙跑过去,其他孩子也跟着跑上去,看师傅依然不慌不忙,把爆米花倒进篮子里。有人捡起地上掉落的塞进嘴里,有的干脆顺便到人家篮子里抓一把,孩子们嬉闹着,却不会打架,看着那刚出锅的白花花热腾腾的爆米花,斤斤计较的人也变得宽容多了。
师傅不用报价格,大家心里都有数,有点约定俗成的意思。一般一锅是五毛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孩子高高兴兴付了钱,欢天喜地地回家了,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生活都会在爆米花的香味中度过。
而我呢,因为嘴馋怕不够吃,又不知道师傅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每次都会要求母亲多装玉米,一次性爆上两锅,留着慢慢吃。母亲会等爆米花在篮子里放凉之后,再用干净的塑料袋装好,把口扎紧。这样是为了防止受潮,保持爆米花酥脆的口感。
于是我就有了盼头,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里屋,翻出爆米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呀吃呀,吃的两边腮帮子疼,连吃饭都忘记了。那时若让我评世上最美味的食物,肯定非爆米花莫属了。
现在零食繁多,这种最“原始”的爆米花却几乎绝迹了。所谓“原始”,不光是爆的方式,更在于原料—玉米在高压作用下膨胀,不用添加任何其他辅料。电影院和超市里卖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爆米花,包装精美,放了奶油,白糖,焦糖,甚至黄油和巧克力,甜则甜矣,却再也吃不出记忆中爆米花的味道,那种玉米膨胀后散发出的最原始的清香。对比起来,一个是路边自生自灭的野花,一个是玻璃房里娇贵呵护的盆景;一个是野外露水滋养的野菜,一个是塑料大棚里青翠欲滴的鲜蔬。
矫饰过重,便丧失了最本真最原始的精髓。在这一点上,我想,正值童年的女儿应该是羡慕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