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的梁鸿给人打工,干的是舂米之类的体力活。每天下班后,妻子孟光早早地就备好了晚餐,用托盘托着,高高地举到眉毛的高度,进献给梁鸿食用,同时又“不敢于鸿前仰视”,一副温顺的样子。这也就是成语“举案齐眉”的本事。
如今“举案齐眉”已经被用来形容夫妻间相敬如宾,但仔细体会,最具亲昵性的夫妻之间,却要弄得如社交性的宾主之间那般客套,未尝也不是一种悲哀。孟光为梁鸿准备晚餐,固然体现出了爱意,但却非要将托盘举到眉眼的高度,而且还不敢看着他,这就看不出丝毫的夫妻恩爱之意了,倒仿佛是婢女伺候老爷的做派。(引语见《后汉书》梁鸿传)
如今“举案齐眉”已经被用来形容夫妻间相敬如宾,但仔细体会,最具亲昵性的夫妻之间,却要弄得如社交性的宾主之间那般客套,未尝也不是一种悲哀。孟光为梁鸿准备晚餐,固然体现出了爱意,但却非要将托盘举到眉眼的高度,而且还不敢看着他,这就看不出丝毫的夫妻恩爱之意了,倒仿佛是婢女伺候老爷的做派。(引语见《后汉书》梁鸿传)
在举案齐眉的梁鸿与孟光之外,也还有其它的几对夫妻,他们之间的言行举止,虽然看上去有“狎昵”之嫌,却反而更透着恩爱与甜蜜。
西汉的张敞是官宦子弟,曾做过地方行政长官,豫州刺史,也做过京官,京兆尹,首都长安的市长。但是他为后世所乐道的,并非是其政绩,而是他的闺帏秘闻。《汉书·张敞传》载:
(敞)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
身为堂堂首都最高行政长官的张敞,居然在家里给夫人画眉,而且画就画了罢,这事还传了出去,弄得京城里无人不知,成了市井细民茶余饭后的笑料,严重损害了官员群体的形象。结果一帮卫道者就此要弹劾张敞,事情还闹到了汉宣帝那里。皇帝只好垂问弹劾是否属实,而张敞不仅不讳言,更是直白地说:夫妻之间在闺房之内所作的事,还有比画眉更亲密的呢。那言下之意是,如果给夫人画眉也是一种罪,那与夫人行床笫之欢就更是罪不可赦了,从而以归谬法含蓄地指出了卫道者的荒唐。
为妇画眉也成为夫妻亲密恩爱的象征,北宋欧阳修的一首《南歌子》词,摹写一对新婚夫妻之间的亲昵,就引用了张敞的典故: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字浚冲,封安丰侯,又称王安丰),和当时很多的士林人物一样,好清谈,同时又视财如命,而且很吝啬,例如他有好的李子树,收获之后卖李子,怕别人得到了树种,就把李子的核给钻空,又比如他家里良田众多,房契、账本也很多,他最爱干的事,就是和夫人一起在灯下偷偷地计算自己的财产到底多少了。
这样一对爱财的夫妻,也许是因为臭味相投,找到了共同语言,所以他们之间异常恩爱。《世说新语·惑溺》记载: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王夫人经常不直接喊王戎老爷,而是喊他“卿”,如同今天的“亲爱的”,这让王戎觉得有点肉麻,于是便拿礼教为幌子,说这样喊不合礼制,要夫人改口,而夫人却振振有辞,说:我是因为爱你,才喊你亲爱的,如果我不能喊你亲爱的,那谁喊?
王戎虽然搬出礼教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实则每当听到夫人喊他亲爱的时候,心里也许正泛着美意呢。
《世说新语·惑溺》中还记载了一段透着悲戚的夫妻恩爱故事——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
荀奉倩就是曹操重要谋士荀彧的儿子,他的夫人具体的名字已经不可考。夫人冬天里生病,浑身发热,荀奉倩就跑到院子里冻冷全身,而后回屋,以自己冰凉的身体为夫人驱热。夫人最终不治身亡,荀奉倩不久也去世了,他的死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思念亡妻而悲伤过度。
荀奉倩还曾说过一句话:“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这话从字面来理解,有污蔑女性之嫌,但从荀奉倩对待妻子的实际举止来看,他的本意也许是要说:夫妻之间无需一本正经,无关道德文章,当以彼此亲密恩爱为主。
北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十七岁岁的李清照嫁给了太学生赵明诚,其后没多久,赵明诚便开始四处求学为官,李清照守居汴京。据元朝伊世珍在其《嫏嬛记》中记载,某天李清照给赵明诚寄了一首词,《醉花阴》,其中写到了自己独居的寂寞:“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明诚得词后,废寝忘食闭门三日,也用《醉花阴》词牌写了十五首,想与妻子的词作一较高下。他将李清照的词夹杂在自己的词作中,送给朋友陆德夫看,请他定优劣。陆德夫反复玩味之后,觉得还是只有“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三句好,而这三句恰恰出于李清照之手。
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详细地回忆了与丈夫赵明诚“赌书饮茶”的生活细节: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夫妻两人饭后喝茶,也要平添些情趣,以能否说中某个记载在哪本书的哪一页来定胜负,胜者先喝。
清朝的纳兰性德(字容若),十七岁与卢氏结婚,夫妻感情甚笃。不幸的是,婚后三年卢氏即去世了。纳兰性德曾写有多篇词作,怀念亡妻,其中的一篇《浣溪沙》下阙有两句: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第一句化用的是南宋程垓《愁倚阑》词句:“昨夜酒多春睡重,莫惊他”,写的是一位女子对夜来醉酒的情人的细心呵护,想让他在早上多睡一会儿,因而交代婢女们不要惊醒了他。第二句化用的就是上述李清照的典故。从纳兰性德的这两句词里,约略也可看出当初他与妻子卢氏在人生情趣上是如何地相投,在生活细节上又是如何地互相关爱。
荀奉倩取寒为妻子祛热,又因丧妻之痛而过早去世,《世说新语》说他“以是获讥于世”,因为与妻子的过分亲昵而受到世人的讥笑。所谓的“世人”为何要讥笑荀奉倩?也许在他们看来,男人对待女人,对待自己的妻子,就不该过分亲密,而应该是一种“御”的态度,管束、驾御。
事实上,几千年来,如上述张敞、王戎、荀奉倩、赵明诚、纳兰性德之辈少,而以能够“御妻”自豪者多,这是传统文化最为腐朽的一面,张、王、荀、赵、纳兰等人的恩爱故事也因此显得更为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