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生如夏花
推开门,曾经一一熟悉的脸庞都呈现在眼前,沉莲从座上站起一路向沉漪迎过去,担忧的扶着沉漪很是冰凉的手:“醒了?你突然在我眼前昏倒吓得我六神无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长生门的徐门主让我稍安勿躁,你刚才第一眼看见的人必然是我。”
转头看了看在主位气定神闲捋着胡须的徐公苒,沉莲蹙蹙眉,旁若无人的将沉漪的双手包进自己的手中:“天气都已经这么冷了,你怎么还穿的这么薄,要是着凉了怎么办,那馥淳还不立即跟我闹翻了天?是谁曾经一直追着叫我多添衣服,现在倒是换成我追着你了。”
“莲,我没事,不用这么担心。”沉漪红着脸想要推开沉莲几乎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却奈何沉莲就是黏在身边不肯离开,只能乖乖的让双手在沉莲的手心里面呆着,提起笑容一一向房内的人问候过去:“徐门主,欧阳伯伯,天权,摇光,还有……刑先生。”
出了刑开阳默默点头之外,其他几人都冲着沉莲微微笑了起来,欧阳天枢更是随着沉莲离开了座位,轻轻的按住沉漪的肩头捏了捏,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们才分开几日,这就又重逢了。在座的都同你见过不算是陌生人,你不必紧张。”
欧阳天枢笑意盎然的看着沉莲固执的霸占着沉漪的一切,不仅无奈的摇摇头。沉漪沉莲都走到了这一步,他却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如何要穆家的两个大家长说明两人的关系,又如何要这样继续相守下去,才能一路顺利。
“虽然我们也就在那次武林大会上见了一次面,你也不该忘了我摇光曾经和你们打过一架吧。”青年笑着咬了一口手中把玩着的苹果,狂傲不羁的神情一如往昔的张扬邪佞,手中的玉骨扇转了一圈又一圈,继而直指着站在众人中央的沉莲。“穆家的,我的功夫已经修炼的到了火候,现在敢不敢再跟我比一比谁厉害?”
沉莲哼了一声,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就怕到时候有人输了还不服气。”说着还瞥了摇光一眼,十分嚣张。
“臭小子,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捣蛋?给我滚回去座位上坐着。”紧跟着沉漪身后的公羊天玑不过几下就收起了摇光的玉骨扇,拧着眉头揪住摇光的后襟,一把便将青年十分结实的身体扔进了徐公苒身旁的直椅上,才微微歉意的向沉漪沉莲两人说道。“这孩子是长大了,可心智却还差得远。”
“喂天玑,你说谁——”
“洛摇光!究竟是师父说还是你说?”公羊天玑微微眯起眼睛,一丝丝的阴寒之气直勾勾的射入摇光的眼底。
摇光动了动嘴唇,却还是在公羊天 玑的森冷目光下老实的坐在直椅上,不再出声。
眼看着房中都静了下来,坐在首位的老者才呵呵的笑着从椅子上站起,如释重负般的仰天一叹:“长生门第六十二代门主徐公苒今日不负历代门主之望,已然完成初代之令等到你们两人,长生门守箴者所握之长生卷,亦可在沉漪的手中打开,而吾等……亦可不用再空守着长生门,等待着了。只是老夫从未想过自己便是‘尽末’的一代啊。”
“师父……”五人红着眼睛哑哑的叫了一声,纷纷围在徐公苒的身旁跪了下去,额头紧紧的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久久不肯起来。“就算长门不再,师父还是我们的师父!”
“为何要散了长生门?我和莲不用你们做到这一步,我们的路……我们自己走。”
徐公苒呵呵笑着摇头,穿过跪在地上的几个徒弟,定定的看着相偎的两人,叹息道:“我这就把你们两人都不知晓的事情都一并说了吧。老夫大限已到,依然不能在此生此世再见你们第三面了。”
抬手让五个弟子噤声,徐公苒不紧不慢的摸过一杯热茶,对着沉漪沉莲两人指指身后的檀木椅:“两位请坐。这些事情都是老夫从前代一一传下来的手卷中所见,该是我们第一位门主李升传下来的,据说李升门主是一名飞升长生界的玉石妖精,曾尽力于长生界淬炼仙剑的地方,教导长生界最后一名剑魂……醉吟浅唱。而这把剑,曾握在百年之前的魔女独孤拂衣的手中,自从她离世之后,再无声息。
许多年前人间传说九天之上尚有仙界名为长生,那是由众多的人、妖、精修炼飞升以及本就是仙魂的仙人们聚集之地……一旦飞升,生命便绵绵无期,后来长生界不知何因而崩塌,六界通路由此断裂,李升门主便从长生界回了人间,创立长生门。
而历代门主代代相传的秘密,便是一定要找到出生时额头有着莲花,以及有着莲花胎记所倾恋之人,但令老夫没有想到的便是,沉漪竟也如此奇特,也不枉我的师父曾说你的命盘奇特,天下罕有。”
顿了顿,徐公苒从怀中摸出两把精致的小锁,笑着走去捧起沉漪的手,轻轻的将那两把小锁摊放在沉漪的手心:“李升门主要我做的其中一件事情,还有这一对鸳鸯锁……沉漪,这便物归原主了,还有记忆么?可能你未曾全部想起,但是沉莲对这两把锁的姻缘记得可是清清楚楚,若你想要知道别的,不妨问他。
沉漪啊,缘生缘灭,风起云落,三生相定;万世轮回,生生不惜,长生一瞬,人间不静……该是你们的,如何躲都不可,不是你们的,如何沉漪木然的点点头,直勾勾的看着放在手心的两只晶莹剔透的小锁,忽然一阵子泪意就涌了上来,泪珠儿一滴一滴的打在那对小锁上,看得别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了他。
他看着这两把小锁,似乎能记起来什么,也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一样。沉漪脑海中闪过葭蘅那张清艳决绝的脸庞,还有那明明面貌不同却明明也是莲的青年的脸庞……似乎也划过些许熟悉的碎片,但是他还是想不起来,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一只微铜色的手硬生生的将沉漪的手抓在一起,沉漪微微不悦的看了看依旧笑呵呵的徐公苒,低声说道:“别硬想这些你想不起来的事情,以前是我不对,总想着不公平要你想起来。可是现在不用了……我逼着你想别人的事情,是我对不起。”
他的大哥,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为什么要逼着自己想起来呢。
“我记得一些,我昏过去的时候,梦见了一段‘过去’。”沉漪微凉的手反握住沉莲的微热,幽幽的抬头看着沉莲闪烁着的双目,淡淡一笑。“我看见了葭蘅,还有醒渊,还有你,我看见醒渊要杀了葭蘅,却被你挡住了。那里的风景很美,却很冷。”
沉莲的呼吸忽然加重,他瞪大眼睛猛的抓住沉漪的双肩,慌忙的说着:“你怎么可以先记得起这一段,怎么可以先想起来这些不用想起来的事情?你不要梦见醒渊,更不要梦见那个混蛋!如果不是他告密,我们两个人怎么会——”
沉莲的低吼戛然而止,他急促的喘息着死死盯着沉漪的脸庞,深深的吐纳了几口之后松开了钳在沉漪肩膀上的双手:“我唐突你了,对不起。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再一次消失在我的面前,我真的十分害怕……大哥,我不会再逼你想起过去了。那对我虽然很重要,但对你却很沉重。”
沉莲依然记得,不管眼前的人记忆再怎么失去,他的灵魂总是抛不下担负在肩上的责任,即便那些责任不该属于他,他却用微笑面对着面人,一个人努力的硬抗起来,拼尽全力的力气去抗。
他自私的想要自己的大哥全部想起来,却忘记了沉漪身上的沉重。他眷恋着葭蘅曾经给与他的温煦笑容,却忽视了自家大哥易羞的笑容。如今总算天下大白了一些,他也可以稍微的歇息一下了。
沉漪略略点了一下头,却忽然笑着抬手捏住沉莲的两颊:“啊,该怎么说呢……思念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我大概也能了解莲当初的心情了,大哥我并不小气,只是心里面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从头跟你说说我全部的秘密。”
“大哥……你愿意跟我说了?”沉漪中中的点着头,紧紧握住手中相依相偎的两只小锁:“是……我终于想要跟你说了,虽然我曾经想把这些东西带进棺材里面,可是我却突然想全部对莲你说了。”
有些事情不忍让别人知道,只是不想要别人和自己背负那一份沉重的压抑。
曾经不想让他知道,但自己却想要把自己的另一面给他看。
例如小时候冷漠的梳理,例如埋藏在心中对父母的眷恋,那份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忌,他手上沾染的脏污,他的懦弱……和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