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冬庭却
一页轻船徐徐的滑行在江面上,微微的点动着半成薄冰的江面
放眼望去,尽是茫茫的雪白,江水两岸的树木凋尽了幽绿,除了高耸的雪松,其它的便只剩下苍苍的树杈挂着干净纯洁的白雪,在薄薄的阳光下闪烁的晶莹的颜色
除了江上的小小船体,这个世界全部是一无所有的静寂。
沉漪坐在船头一侧的木板上,手中捧着烫热的开水轻轻的呵着气,仰头看着热气一直升到天上,除了肩头上停着一只鸟儿,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静静的。
转眼间竟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轻抚着已经明显隆起来的肚腹,沉漪淡淡的笑着,扶着船壁,颤颤悠悠的站起来遥望着江边两岸高低不平的山峰。自己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不再是别人的一般高,他还记得那天在璺东风和韩情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心中的感情到底有多么的复杂。
就算只能稍稍的站立一会儿会儿,尚不能往前走哪怕一小步也罢,他总归是站起来了呀
低头咽下一口滚烫的热水,沉漪吃痛的吐了吐舌头,换来肩上的鸟儿啾啾的轻笑,只得无奈的点点鸟儿的嘴尖:“浅醉,不得笑我,师父要你来是做什么的,莫非就是为了让你来笑我么?”
浅醉迷茫的眯起了小眼睛,歪着头看着轻笑的沉漪,不满的啾啾叫了几声。.
身后船篷的帘子被粗暴的拉开,身前系着围裙的情儿一手拿着铁勺一手拿着大锅跑了出来,不怀好意的冲着浅醉说道:“笨蛋浅醉,你再敢招惹沉漪试试看,今天我就把你扔进锅子里面来个油焖浅醉!和着竹叶青一起,你肯定喜欢的很!”
浅醉尖锐的高声叫了起来,惊吓的从沉漪的肩头上飞出去,引得捧着杯子和闻声而来的璺东风一阵欢笑声,更是无奈的摇摇头,这一人一鸟儿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似乎彼此水火不容,但细细看去,他们却又彼此喜欢得紧。
璺东风轻叹了一声,随这一人一鸟儿随便的玩闹,仅是交代了一句千万不要把船给弄翻了,便任由情儿愤愤不平的跃出船舱,脚尖轻松的点在冰冷且看似平静的江面上,同那只又和几年前相比又长大了一圈的鸟儿互相追逐。
这么多年来唯一没有变的,便是这两个了。
在沉漪的身边坐下,璺东风怜惜的看着目光中一片沉静淡然的沉漪,轻笑道:“天行又给你来信了吧,这次又说了些什么,肯定啰嗦个没完让你好好的多多麻烦我是不是?”
摇头,沉漪将那封笔迹虽然颇为混乱却依然笔触大气磅礴的宣纸交到了璺东风的手中,神色上忽然凝重下来:“这次师父的信写得很急,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所以才叫我去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去京畿。另外师父似乎想要你帮他什么忙,所以下方的暗语我看不懂,只得的交给你亲自看了。”
璺东风闻言急忙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张,掠过前面几行潦草的交代沉漪好些对待自己的话语后,便匆匆的提起了璺东风的名字,似乎是交代了些什么东西,坐在一旁的沉漪只是顶着通红的小脸,整个人包裹在雪白的狐裘中,呵着白雾的热气看璺东风变了变脸色,颇为担心的侧目再看了看了看那张雪白的纸张。
但是无论沉漪再怎么看,他都看不透樽天行到底跟璺东风说了些什么,尽管已经跟在樽天行身边那么多年,他却不曾从樽天行哪里学到关于任何关于这些暗语的事情,樽天行交给他的东西里面,全是尽量避免他所不知道污黑面。
“东风……师父他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么?”
“笨蛋孩子不要往别处乱想,你师父防的不是你,而是害怕浅醉会在半路被什么人截下来走漏了消息,若只是这样同你家长里短的啰嗦些什么,便不会有皇族派的人起疑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璺东风摸了摸沉漪的脑袋,终于还是决定把樽天行如今的状况全部说与沉漪知道,南北之距离虽然不是天涯海角,但沉漪向来从不听那些朝政上的事情。
虽然樽天行并不愿璺东风同沉漪说起他在京畿的处境,但璺东风却不想自己的好友就仅是这样默默的为沉漪做着许多许多,却不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争取过什么,更令璺东风不平的是,即使樽天行付出了全部,他面前的这个已该称为青年的孩子却仍然什么都还不知道。
璺东风不了解樽天行孤身一身远在京城的苦,但他了解樽天行的痛。
毕竟他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却远远不如樽天行来的能忍,于是他率先放弃了。所以他也不能就这样干干的看着,他私心的向着自己的好友一些,不想自己的好友如同自己当年一样的退缩。
听到皇族派三个字,沉漪似是想起了什么,僵着身子扭过头去:“皇族派,怎会呢……扯到巫家人,师父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却也曾想过,师父被世人称为山中丞相名誉天下,可是如此的权倾朝野,师父绝逃不过被皇家人猜测。可师父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
“这最后一局天行已经将自己摆在了棋盘上……曾经有大臣弹劾天行只管自己四处逍遥不管自己职务所在,更有人嘲讽天行带着一张面具是否因其相貌丑陋不方便示与他人。你师父跟我笑道想要下好一局棋自己必定要入局,便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前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从那之后天行便从不缺席任何一场朝议了。”
璺东风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天行的处境原本就十分危险,他虽然身为大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桤帝却从不真正的信任他,只因为天行是大桤的开国名臣蔺殇卿的弟子,他便利用天行的名,天行的能力。至少,自从天行少年拜为蔺相为师之后,便没有谁看得见他曾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似乎他活着只是为了这天下的苍生而已……沉漪,你懂不懂他,懂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想什么?”
沉漪吃惊的抬头看着璺东风倏然沧桑许多的眼神,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天色渐渐的黑了,沉漪跟在璺东风的身后踏上许久不曾站过的陆地,在璺东风和韩情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坐上了轮椅,裹着厚厚的毛裘和被服被小心翼翼的推上渡口长长的栈桥。夜晚比阴天的白日更加森冷,依旧一身薄衫纱裙的情儿面色粉红的谈笑风声,只是不谙武学的璺东风多裹了几层而已。
蜷缩在狐裘中轻柔着酸痛不已的双腿,沉漪微蹙着眉宇想着白日璺东风意味深长同他说的那句话,问他懂不懂他的师父在做什么、想什么……他那时禁不住停了一下呼吸,他竟然现在才迟钝的发现自己竟然对樽天行的过往一无所知,樽天行到底想什么,要做什么,他这个做徒弟的,竟然一无所知。
“东风,我是不是很笨?”悄悄的扯住璺东风的衣袖,沉漪小小的问了一声。µþBIÝt 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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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很笨,一直以来都笨的让别人无可奈何。你看似对待何物何事都淡淡的轻然,其实对身旁的一切反应起来都是呆呆的慢别人许多拍。”
“我就这般性子,我曾经努力改了的,却始终不能变的同别人一般好。”似是想起了什么,沉漪的面色微微一黯,把包裹自己的狐裘拥的更紧,似乎这雪白的狐裘一就不能让他温暖下来。“我曾经得曾经可是十分勉强自己的,后来我是想通了,我是我,即使反应不过来也不会缺些什么,有时候看不懂比看得懂要心安的多,起码我看不懂我便不会因别人而伤。
这么说,东风会觉得我是个十分自私的人,只管着自己心里舒服,却不管别人因为我的不懂而急的不行……可是这是我最后的一层自我保护了,我不想再那么痛苦。若是那么快的就接受别人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我就会从高高的地方狠狠的摔下来,万劫不复……我曾因为将莲排斥在外而惹来他的反抗,可又因为对他的全心信任而如此痛苦,我便更觉得,同人的距离,越远越好了。这虽然是个笨法子,却也是个再也不会让我觉得难过的法子。东风,你觉得我这样想……错了么?”
额前被清风拨动的刘海挡住了眼前的视线,沉漪眯起漂亮的细眸回头看着颇为惊讶的璺东风一眼,习惯的抬起双手轻抚着鼓起的肚腹,细致的黑发依旧长长的盘桓在他的双腿之上,因为微风而轻轻晃动,但更多的还是丝滑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细致如他钟爱精致的琴弦。
他!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我也没有觉得你错,我们所想的不同,心中所想的自然也不尽相同。我只是想不到你现在这般年龄就会这么想,有些感叹而已。”璺东风叹声说道。
“我不小了……我都活了这么久,早就不小了。”恍如隔世的抬头仰望着乌云散去,星光满布的漆黑夜空,沉漪喃喃的念叨着,他不知道身后的璺东风听见了没有,只是疲劳的闭上了眼睛——他所睁着眼睛的这三十六年里面,为什么总是猜不透呢?
他这个孤魂野鬼,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回到正确的轮回中,真正的忘却所有红尘往事,没有心事的重新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