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此时虽则已是仲春,可早晚时分却也难免几分料峭。
色还未透亮,城中便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带些喜庆之气。
今日是花朝节,乃是百花之神生日。宫廷民间皆剪彩条为幡,系于花树之上,名叫“赏红”,表示对花神的祝贺。
渐渐日上三竿,大街上人来人往,越发忙碌起来。大家皆拿眼看着江岸码头方向。只见那里官兵林立,另有数百名王府丁从拉围幙,路从码头延至北静王府,而后静静垂手而立。平民百姓虽不能进,却是远远地将周围围个水泄不通,接耳相传的便是今儿件举国相传的喜事。
今日花朝节,二月十二,大吉,北静王亲迎正妃扬州林氏归,巳时将在此下舟登陆,至北静王府行拜堂之礼,结百年之好。
十里红妆横陈江面,几乎将京杭运河掩红。喜乐震,红焰遮地,铺盖地的喜气直钻到人心里去。
只见最前面的那艘豪华至极的婚船上,下来千里亲去扬州迎亲的北静王水溶,红袍喜冠,英姿迫人。后面是十六人抬的装饰着百花的大红花轿。紧接着的是抬着百二十八抬嫁妆队伍,直从码头路绵延至北静王府。
那奢华的亲迎礼,看在世人眼中,有羡的,有妒的,有喜的,有恨的,不过是番俗人的想头罢,谁又理他去?却直到多年以后,还有人想谈论着场轰动时,令人赞叹的婚礼。
黛玉身吉服,坐在十六人的花轿里。那轿子甚是宽敞,便是再坐两人也使得,行进之中也甚是平稳,几乎感觉不到轿子的颠簸。但只觉得自己仿佛还身在那漂浮的大船上,身子摇摇晃晃,连心也起伏不定起来。
外面喜乐之声,恭喜之语不停传来,却恍若没听到般,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耳边也似乎还响着那拜别如海之时传入耳边的声音:“岳父大人放心,今生今世,白首相伴,直至终老。”庄重正气,清朗温和,让的心中不由自主放心起来……
忽地,喜轿颠,黛玉也不由惊,却听外面的紫鹃道:“姑娘别怕,是轿子进正门。”黛玉道:“知道。”然后又行段路,便觉喜轿稳稳地落下来。黛玉忙定定心神,然后便听外面喜娘的声音响起:“吉时到!请新娘下轿!”然后眼前亮许多,似是有人掀开轿帘,只手便伸过来,被喜帕遮掩下的目光落在上面,不由面上红,喜娘不是会和紫鹃起来搀的么?可是眼前手白皙修长,又怎会是喜娘或丫头的?
果然,盖头外有人戏谑道:“瞧瞧,王爷竟等不及,还没掀盖头就想牵新娘子的手。”众人哄堂大笑。黛玉只羞得不得,伸手不是,不伸也不是。正自尴尬着,却听那人低低笑,已紧紧握住的手,虽不至握痛,却也绝不让挣脱。然后扶慢慢出喜轿。
水溶伸手方觉自己莽撞,又当着么多人的面,便索性去牵黛玉的手,牵之下却只觉手中柔夷莹白如玉,滑若凝脂,哪还舍得松开?鼻尖又似闻道股馨香,越发心荡神摇,不由呆。两人就样站在喜轿门口。
还是喜娘机敏,忍着笑上前将个红绣球两端塞到二人手中,道:“请新郎新娘入堂!”水溶才猛地回过神来,先牵那端前行。喜娘又唤紫鹃同扶着黛玉往正堂去。
此时,盈盈贺客已将正堂挤得水泄不通。厅中正位摆着香案,案上高燃着半人高的龙凤喜烛,香气飘飘,喜乐盈盈。北静太妃在正座之上端坐,见佳儿佳妇,翩翩行礼,只乐得嘴都合不拢。周围站着的都是些达官贵族诰命贵妇等人,都围着凑趣。
黛玉虽盖着盖头,只看得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和地上的小圈地,却仍是感觉到似乎有无数的人紧盯着自己看,让越发不安起来。好在司仪已经唱起喜和歌,喜娘和丫头过来搀着行拜堂之礼。
拜地,谢君上成人之美。
二拜父母,谢父母生养之恩。
夫妻三拜,愿夫妇同心和乐。
三拜礼成之后,太妃带着众客拥着水溶黛玉二人入洞房,安置于喜床之上。
而后个身着紫红色绣五翟暗金花纹对襟褙子的贵妇上前,站在二人面前,满面笑容地唱起来: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
撒帐北,津津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珠蛃来入掌。
撒帐中,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戏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每唱句便从盛着五谷等物的宝瓶中抓出把来撒在二人中间,名为“撒帐”,不会儿,那莲子,栗子,桂圆,花生,红枣等物便将身后的床榻给丢满。待得完,便有丫鬟捧着绑红绸的如意秤至新郎面前。旁围着的虽都是眷,却也是有爱玩闹不拘谨的,其中便有人笑道:“快掀快掀!让们瞧瞧新娘子!”此话出,便又有人起来起哄闹起来。
黛玉越发窘迫,拢在大红描金绣龙凤的大衫袖子里的手不由捏得死紧。忽见旁边的人已经站起身来,接过那如意称,将那覆着的喜帕轻轻挑,黛玉只觉那暗红的世界豁然消失,却进入另个喜庆鲜红的地方。映入眼帘的床幔桌椅皆装饰鲜艳,却华贵雅致到极。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黛玉知道屋里的人正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越发不敢抬眼,只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去方好。
正自局促不安,却听有人叹道:“今日才算开眼界,们可瞧瞧,对小夫妻两个,可是不是造地设的双么?平日里还当们家那个是好的,如今才知道是夜郎自大!”又有人笑道:“才知道么?若不是新王妃样的人品,咱们的王爷会欢喜得呆么?”
众人顺着话齐去看水溶,果见他正呆呆地看着黛玉,见众人他方才回过神来,脸上已经红。众人不由大笑起来,北静太妃也不由抿嘴笑起来。黛玉越发低垂头。
又笑几句,北静太妃恐他们害臊,只忙笑道:“好好,各位姐姐妹妹们,媳妇儿面皮薄,若是想看的,赶明儿带去们府上让们看个够。如今就让他们小两口处处吧!”
然后立即“哧”的声,个语带调侃的声音响起,道:“瞧瞧咱们的好婆婆,才么会子功夫就帮起媳妇儿来。”众人都笑。太妃笑着回道:“样标致的媳妇儿进家的门,能不疼着么?去年们家三儿娶亲的时候不是帮得更厉害?只恨不得帮连喜酒都喝?”那人啐口,众人越发大笑起来,都识趣往外去。
时室内便静下来,只剩八个丫头在两旁伺候,静默无声。黛玉却仍大气不敢出,只见水溶在旁柔声道:“几位都是与母亲交好的诰命,话素来没什么忌讳的,别生气。”见不答,便又道:“坐么多日的船,才刚到就样子行礼,可是累,可要歇歇?”
黛玉只羞得没法,见他又凑过来几分,只得把头略偏几分,眼波宛转间,却已是十分的妩媚风流,只把他看得呆住。半晌方听黛玉答道:“从前在家时也常坐船,尚可忍得。”待答毕,却许久未听到他应答,实在忍不住,便抬头看他眼,却见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黛玉又是羞又是笑,忙又把头给低下
忽听“扑哧!”声,却是晴雯看他们两个的模样儿,实在忍不得,便笑出来。喜娘和紫鹃忙看眼。好容易才忍住,却仍是抿着嘴笑。时在那两只足身被根红线系着的麒麟送子杯中斟上香甜醉人的葡萄酒,送至二人面前,道:“请新郎新娘用合卺酒。”
水溶不由暗骂自己几声,平日里什么场面没见过,便是朝堂之上金殿之中也应对自如,今日里却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面前失冷静,倒让小看。
事却是他多心,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为首,况黛玉生的样好,又有哪个人看不呆的?
接过丫头递过的酒杯,小心翼翼地与的交缠,两人的身子已凑得极近,连对方的眼睫毛都看得清二楚。水溶只觉得那股馨香之气似将自己笼罩住,仿佛是雨后花香又带着高雅的书香,沁人心脾。他面想着,却见那鲜艳欲滴的唇瓣贴上酒杯,将那清甜的咽下喉,衬的白玉般的肌肤滑腻如雪,心中不由荡,口里却不想呛到,竟惊动地地咳起来。众人皆啼笑皆非,黛玉离他最近,见他呛得脸上已成紫酱色,想是呛得厉害,也顾不得害臊,忙伸手去轻拍他后背,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水溶好容易咳毕,张脸已如熟透的虾子般——红透,只是不知道是咳的还是臊的,闷声句:“多谢。”却也不时地拿眼瞟。黛玉又是羞又是笑,道:“……小心些吧!”水溶“哎”声,便无话。
两旁站的丫头四个是黛玉的陪嫁,紫鹃雪雁晴雯和绿漪,另四个则是王府的大丫头,是府中的家生子。八个人都是数得上的聪明伶俐的。自入洞房,便直随侍在侧,将二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皆都是忍俊不禁的,有几个忍得肚子都疼。
而们来处不同,想的自是不同,那紫鹃几个想到的是:个王爷真是王爷么?怎么般呆呆的?除长得好,哪里有老爷的那什么“明珠美玉”的模样?别是颗鱼眼睛吧?
那王府的四个却只差没掩面叹息,暗道:王爷啊王爷,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怎么般冒冒失失的?在王妃面前的第面就般失面子,以后颜面可怎么挽回啊?唉……
时又有两个嬷嬷笑着进来让吃子孙饽饽,黛玉轻咬口,马上就眉头就皱起来,饽饽竟是生的!那嬷嬷们马上问道:“生不生啊?”黛玉道:“生。”众人都笑,才明白个是什么意思,脸上又红层。然后另个嬷嬷又过来让吃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意喻“早生贵子”之意,然后两人又些吉祥话,方退出去。
然后外面进来个丫头道:“太妃请王爷出去外面招呼会儿呢。”水溶答应着,虽不舍得出去,只是今日所来皆是贵客,少不得要出去让回。流连再三,方去。黛玉见他出去,方才略轻松些,紫鹃等便上来服侍,先将身上的大衣裳换下,卸下簪环首饰,见黛玉面上甚有疲态,便问道:“姑娘可还好么?”
黛玉见屋中几个人有在收拾床铺的,有在整理换下的大衣裳并首饰的,并未觉察自己边,方才轻声道:“身上酸的很,有些图不得的。”紫鹃素知黛玉体弱,今儿折腾到现在定是乏累不堪,正要话,忽见随侍的王府大丫头上来笑道:“折腾,王妃定是累吧,奴婢们已经备好香汤,王妃沐浴番,也能去去乏。”
黛玉含笑道:“劳累姐姐,难为想的周到,只是……”话未完,面上不由红。那丫头眼波转,甚是俏丽,笑道:“王妃莫客气,只唤向晚就是。才刚前面传话来,王爷被宾客缠得时半会脱不开身,又怕王妃坐等劳累,便让们备香汤,也好让王妃洗洗乏。”
黛玉方放心,随绕过那摆的十六扇的绘石榴玻璃底紫檀木雕花屏风,又见向晚推开那扇隔间门,不由大惊——里面竟别有洞,正中是处约有丈见方的温泉汤池,汤池四角各有只龙头往外吐着热水。才开门,便觉热气带着水汽迎面扑来。同侍的紫鹃雪雁晴雯绿漪不由都惊讶得睁大眼。
向晚很是伶俐,深恐黛玉不自在,便笑道:“王妃慢慢用吧,前边还有些事,就先告退。还请几位姐姐伺候吧!”紫鹃几个忙道:“不敢。”方见欠身去。
黛玉方才宽衣入水,只见那池水似有硫磺之气,想是然温泉,只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时沐浴毕,黛玉方才觉得劳累之感竟减七八分。
时沐浴毕,紫鹃雪雁又服侍着换上新的粉色寝衣,因发上的沾上些水,紫鹃便拿大巾子缕缕擦干,挽个家常髻,簪上只白玉如意簪罢。
才收拾好,晴雯正和紫鹃新房之中摆的吃食虽多,却无可吃之物,便见向晚带着几个身着色的玫红滚紫红如意纹边比甲的丫头进来,先行礼,方笑道:“王爷怕饿着王妃,特让们送几样精致小菜来,王妃用可好?”
黛玉面上红,忙道:“多谢。”然后那几个小丫头将手中提的食盒里的菜摆出,荠菜春卷、水晶小饺儿、素烩三宝、芙蓉鱼片、蟹黄虾仁……皆是色的官窑五福临门碟子,足足摆桌,却都是精致清淡易克化的菜蔬,另有大碗热气腾腾的江米粥,黛玉心中动,嘴不由轻轻抿。
忽听外面丫头道:“王爷回来。”便掀起帘子来,果见水溶已满面笑容地进来,身上的喜袍已经换下,只外罩着件紫色绣海水如意纹的缎袍。众人都站起来请安,黛玉只忙把头低下,转过身。
向晚笑道:“王爷来,王妃正要用子膳食,王爷不如起用些?”水溶看眼,似有赞叹之意,笑道:“好的很,也饿。”罢便过来在黛玉身边坐下,圆桌有三四尺见方,坐三四个人还有余。偏水溶只选左手离最近的凳子上挨着坐下,黛玉见众人皆是脸忍笑的模样,越发臊得慌,欲要退开也不得,只得接紫鹃手中的筷子低头专心用起来。
原是想借用膳错开方才之羞,谁想些膳食皆甚是香甜可口,又兼劳累,腹内早已空空如也,更是用得香甜。顿下来,竟也吃半碗多的粥,半个春卷,个小饺儿。——素来脾胃弱,进食甚少,如今般已是好的。
时用毕,便有丫头上来伺候漱口净手。屋内所侍之人虽多,打水的、铺床的、熏香的……来回走动间却是声响也无。桌上着红烛结烛花,火焰跳动,屋内瞬间大放光明,倒唬众人跳。个丫头笑道:“今日王爷王妃大喜,便是烛花也来道贺。”罢,八个丫头齐齐字排开跪下,道:“恭喜王爷王妃!贺喜王爷王妃!请王爷王妃早些安置!”旋即便退下出去,面退,面把那层层的帐幔都放下,临还把门给带上。
黛玉此时已被扶在床沿坐下,如粉荷垂露,新芙带羞。新房之中极宽敞,此时除他们二人外已无人,只觉越发静得出奇,不过偶然间烛花爆开的声音并自己的呼吸心跳声罢。
水溶慢慢在床边坐下,轻声道:“今儿是的生辰?”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问出,黛玉轻轻头。又听他道:“是的不是,劳累——让样过生日,等明年好好给过。”又见黛玉不话,便去拉手。
黛玉面上通红,心若擂鼓,时不察便被握个正着,欲挣扎,又哪里挣脱得开,只得由他去。却不想他只握的手摩挲半晌,有句没句地和话。黛玉害臊,十句才得句答的。
水溶便握手在面前蹲下,抬首看着,笑道:“好娘子,好玉儿,理理吧!”他本就生的形容俊美,如此撒娇作态起来竟另有番意趣,饶是黛玉此时再怎么矜持不理他,也不由“噗嗤”声笑。
水溶原是怕存食欲逗笑,谁料笑之下有如春芳绽蕊、秋芙吐艳,不觉将身子酥半边,只怔怔道:“玉儿,可让好等!”
黛玉不由浑身震,有如电击——他唤的语气如此的亲昵而熟悉,恍若前世听过无数次般,又看他笑问自己:“生辰贺礼简薄的很,却是的心意,收下可好?”原来手中不知何时被塞入块玉坠,白玉无暇的同心结样式,莹润剔透,触手生温,玲珑可爱,又是何等眼熟?心下更加大奇,不由转过头去看他,瞬间却落入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再转不开眼。
只听他喃喃吐着话语,声若烈酒,音如沉香,闻之几可醉人:“好玉儿,不知道今日有多么欢喜,等那么久,想那么久……”呢喃之间,已然吻上黛玉的唇,两人皆觉有如雷击般,昏昏沉沉不知所在。
水溶是少年老成之人,素能自持,只是如今身处洞房之中,怀抱娇妻,如何能忍得住?若能忍住岂不是成与太监柳下惠般的人?
且才沾上黛玉的唇瓣,柔软香滑、香甜似蜜,由如鸦片般上瘾,手不自觉用力气,将黛玉搂如怀中,只恨不得揉进骨血之中方好。黛玉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再挣扎也不见他松开分毫,惊羞生恐,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水溶原还沉醉于软玉温香之中,待吻得那泪水咸涩如盐,不由心疼不已,要息情火,又哪里能够,只得暂时忍,打起万般温存,千般温柔哄道:“好玉儿,别怕,相信,相信……”低沉暗哑的声音里带着安慰与迷醉,好半晌功夫,方觉得黛玉似乎慢慢放松下来,可他边积蓄已久的烈焰已成几欲喷薄的火山。终于那火焰攻向已酥软无力的娇妻。便在芙蓉暖帐中,烈烈情火烧得两人融做团,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鲛绡帐,合 欢床,红烛高烧至明,鸳鸯交颈度春宵!
呀!怎个好字得!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会河蟹掉,不知道会不会。
这洞房花烛的味道也只能这么甜了,再加味道的话会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