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也不是个清净的地方。我吞了吞口水,尽量将注意力引回屏幕之上。
现在正播的是灾难片必不可少的煽情镜头,男女主角在废墟上热烈地拥抱、亲吻。坐在我前面的男女也在亲吻,不过显然不是在废墟之上。真是一对热情的情侣,两颗黑黑的头紧紧连在一块,啧啧的吸吮声隐约可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还是决定做个不文明的观众,找身边的人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
一转头,就发现皮球目不转瞬地紧盯前面的风景。我凑到他的耳边,他居然还没反应。
“好看吗?”低低的笑声从我的喉咙逸出。小毛孩就是小毛孩啊,前戏还没来呢,至于这样么。。。(某北:一分钟之前你还不这样!!)
皮球形状美好的耳朵颤抖一下,抱怨的眼神就向我瞟了过来,屏幕上忽闪的光线映照得他的眼睛柔媚动人。他和妖孽都是善于用眼神秒杀他人的物种。想起离开病房时,盘旋在妖孽周边不寻常的气氛,我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甜糯香气冲进鼻腔,我狐疑地拉开欲靠在我肩窝撒娇的头,一一审视他的表情。天真烂漫,总爱扯淡。之前他交代得再多,可都没说到点上,确实在扯淡。
沙宣的洗发水我还不认识?KK家浴室就搁着一模一样的,她那支还是出差时从外国带回来的,国内还没出的款儿,前几次看了想从她家顺回来,KK那女人还死不答应呢。你说那香味我怎么能忘记呢?
无视他可怜兮兮的目光,我翘起二郎腿大打算继续观看最近人气飙升的片子。隔壁的那位也没缠上来,只乖乖地呆在座位上,然后,连续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
把他的身子扯过来,粗鲁地拿脱下来的外套给他擦头发。“都说别来了还偏偏不听我的话,看吧这下感冒了。。。都不知在外边淋了多久雨,也不懂得自己找个地方避避雨,这鬼脾气。。。”
他没有打断我的碎碎念,只是安静地伏在我的膝上,任由我擦他半湿不干的头发。我这才发现我和皮球之间并没有扶手,反而在我们座位的两边竖着齐肩高的隔板。
前面的嘬吮声仿佛在验证我的猜测一般,越发的清晰可闻。我提起他的耳朵,质问道:“你不知道情侣座要贵上好几十的吗?”
皮球在底下痛的“哎哎”叫。“我不和你第一次看电影么?”
我悻悻地撒手。他说的不错,这是我们俩第一次两个人来电影院看电影,即使之前我们窝在家里看了几十部白目的韩剧。
由得他重新趴回我的腿上睡觉,我渐渐地进入剧情之中。倾覆、坍塌、掩埋,在一声惊叫的末尾,生命就消失殆尽,这部新片也是难以免俗,沉重的氛围一直压在人心头。
当世界末日来临,你想跟谁在一起呢?我想起论坛的一个帖子,引发的回帖各式各样,有人说想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有人说爱人,有人说豢养多年的宠物,甚至有人说谁也不想,自己在一个地方等待终结来临。
我低头抚摸膝上人儿的脸蛋,热热的,光滑得真像刚煮熟剥了壳的鸡蛋。
如果世界末日此刻就到,我也没有过多的怨言,因为我的珍宝就在身边。腿上的人儿却不安分地叮嘤了声,精致的脸覆在发丝之下,我感到腿上的热度有些过火。
探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立即拍醒他。“皮球,皮球,醒醒,我们不看了。。。”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完了吗?”
我将他拉离座位,拖着他就走。小少爷却不合作,扒着椅背当钉子户。
“为什么要走,电影还没放完呢?”烧得倒是不糊涂啊,我眯起眼。
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发烧了,我们的去医院。”果然,他扒得更紧了,还一面嚷道:“那我们更不能走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医院!”
这下前面的那对鸳鸯都被惊动了,我捂着他的嘴,猛地将他拖到过道上桃之夭夭,将他在后头咕哝的“力大如牛”置之不理。
电影院前面计程车倒是不少,我将不情不愿的皮球塞进招来的计程车里,对司机说了声“去中医院”,就全副心思对身边的大龄儿童做思想教育。
他的身子拧向车窗那边,我摸了过去,讨好地说:“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啊,也许根本不用打针。”其实根本不可能,两年前非典过后,几乎发烧到医院看的,都逃不了针水伺候。
他怨怼的眼神投了过来,我连忙搂住他的小腰轻声安慰道:“不怕不怕啊。”他柔软的头发溜进我的衣领,我叹了口气,果然是还没长大啊。
小看别人的,终将被人小看。才在心里说他没长大,这头又被他耍了一回。我们没去的成医院,因为皮球给了司机一百个大洋,极不仗义的司机就把我们送到了名园。
我眼皮子都懒得翻了,横竖此人也乐得将白眼当葡萄。待一块年十有多了,怎么就老忘记他是个心眼多多的小孩呢?
他靠在我身上小心翼翼地说:“这种程度,一片安乃近就可以了。”
Cow!他说的不错,虽然这人从小发烧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都是吃点安乃近就了事的。确实不需要小题大做。
“你现在住名园?”我压下不是滋味的心情,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皮球乖巧地点头,“嗯,是陆路的房子。”
看见“药”的标志,我掺着皮球慢慢走过去,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和陆小姐很熟?”
皮球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一本正经地答道:“嗯,很熟。”听我“哦”了一声,并没有其他反应,又补一句:“她是我的老板。”
我懵了,“现在国画很卖钱么?”
他用一连串“啊嚏”回答我,看着他在夜色的掩护下仍然潮红的脸,我也不想追问什么了。
买好药,走出了药店十多米,我才想起问身边的人:“你住哪一栋?”
“前面的别墅区A栋。”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看来烧得厉害了。我也急躁起来,短促地说了句:“好啦,我知道了,难受就得说出来。”手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把他身体的重量卸过来一些。
别墅是两层半的,晚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风格,事实上我也没心情去注意这些。扶着皮球进门,按他的指使换了拖鞋,发现大厅里亮堂得很。
屋里没人,整个大厅除了一张长形书案、几个画架静物塑像之外并无其他的摆设,我托着他的手臂走了两步就踩到散在地上的颜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陆小姐可真大方,把自己的房子给你当画室。”
皮球没有回嘴,只让我把他搀到里面的房间去。我看他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也就一心一意地当起临时护士了。
我把他放在房间的床上,问他水放在哪儿,他指了指床边的桌子。一个玻璃水瓶搁在上面。
拿过来摸了下瓶底,凉凉的,吃药得热水才行,于是再问了厨房的方位。
皮球躺在床上懒懒地回答,我找到房间的衣橱,搜出了他的睡衣,扔到他身上说:“把衣服换了再睡。”他的衣服就是淋雨的那套,现在肯定还没干透。
他掀了掀眼皮,有点耍赖地说道:“我不要,除非你帮我换。”我二话不说奔到床边剥了他的卫衣,没想到他就这样光了上身。
好一个皮球啊,春寒料峭的,只穿一件卫衣,还在外边淋了这么久的雨,难怪会生病了。我扯过床上的被子掩住他的身子,没好气地说:“自己换啊,叫人代劳换衣是小孩子的行径啊。”他不是经常嚷嚷说别把他当小孩么?
他睁开眼瞪了我一眼,“我是病人!”
我拿着玻璃瓶离开,“对,所以我给您烧水去了,记得换衣服啊。”
这屋的厨房很干净,流理台上一点污渍都没有,可想而知,住这的人根本不开伙。所幸冰箱里的东西还算齐全,水果牛奶鸡蛋什么的都有。壁橱里居然能找到油盐和米!
我撇撇嘴,从冰箱里拿了一个苹果洗了吃。折腾了这么会,肚子当真要抗议了。
不得不承认陆路照顾得很周到,因为皮球是根本不会去置买这些东西的。我说的没错,皮球在外国的那几年怎么样我不清楚,可我小舅舅是一家子里最会挣钱的那位,他出国之前还给姥姥姥爷请了个保姆,想必在外头也不会要五岁的稚儿做家事。来了我们家,那也是个少爷,我老娘将他服侍得妥妥帖帖的,连我指点皮球做个什么的,旁人都要唠上好一会。
连出门在外,还能得到别人的悉心照顾,说皮球这小子是没经历过挫折的温室花朵也不为过。我趁烧水的当儿,迅速地淘米煮粥,别的我是不会弄了,煮点粥还是可以的。
摸出手机长按了下“1”,没多久那边就接起来了,老娘彪悍的声音传了过来。
“胡路路,你死到哪里去了?”
我掏了掏耳朵,镇定地说:“KK今晚要通宵,请我帮忙,今晚不回来睡了。”KK公司福利虽好,加起班来也是要人命的,忙起来的时候KK就叫我过去帮忙,通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现下春节过去个把月了,正是会计所最忙碌的时候。
故我这大话说的也有板有眼的,老娘也没就这话题纠缠过来,反而问道:“汤送过去让人喝没?”说的是妖孽那码事。
“呵呵,那当然,古家那小子只差没把保温瓶吃下去了。”其实现在还心有戚戚然,丢下一句话就把妖孽给撇了,不知道怎么的麻烦呢,多小心眼的男人啊。
老娘被哄得凤心大悦,“那是,老龚家的手艺,”又窃笑道:“怎么,想开了要跟你妈学两手么?”
我拼命摇头,不管那边根本看不见。“可不行啊,物以贵为稀,多个人来学就掉价了。”
“就你这丫头懒得骨头酥,将来也不知谁娶得了你,这回给我好好把握啊,相亲多了的女孩不值钱。”
敢情这次我跟妖孽没成,她还要继续连环轰炸我?我惨叫:“我这是待价而沽,待价而沽,知道么?”别老想出卖女儿!这句话当然不敢说出来。
老娘也不跟我磨叽,“好啦,少贫嘴,多帮KK干点活。”就说KK妈和我娘肯定是互相抱错了娃。
KK和我同家医院同一天出生的,孽缘相当的深重。借着这层关系,我跟她就不清不白了二十来年,将来没有特殊意外还得不清不白下去。KK有时也说“胡路路是万家琪的一个劫数”之类的话,瞧,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还来劫数,不过我挺受用就是了(某北:那是赞美么?黑线。。。)。
因而那边刚挂了电话,我就拨给了KK。
都晚上九点多了,那女人还在公司加班,难怪脾气如此暴躁。
“给你三十秒,交代清楚打电话的原因。”我可以想象得到她夹着电话对着电脑飞快核对数据的样子。
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当我今晚和你在一起。”
那边没有一点犹疑。“阿姨问起的时候是吧?我知道了。”
电话又是一阵忙音,这就是一个强人做知己的好处,不用多加解释就可深知你意。我放好手机,把烧开的水倒进玻璃瓶里,又拿了一杯子,用茶盘端着送到皮球房里。
他倒舒服,抱着被子睡着了,不过还是听话地自己换了睡衣。放下东西,伸手到他领子后面一摸。凉的他打了个哆嗦,不依不饶地说道:“最毒妇人心!”
我反手又在他脸上擦了把,洗手残留的水顷刻拭干,“起来吃药!”妇人是吧,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