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精神病院见习了。
大家穿着白大褂在门口拍了张合影,也幸好穿了白大褂,否则知道的知道是见习生留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病友合影……
遇见的几位老师,都是重症精神病人。
和我们聊天的老师满头白发,在院里呆了四十个春秋,温和平静,带着淡淡的笑意,几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整个下午,我们在病房里聊着,时不时有笑声传出,如同朋友。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认为,精神病院就和古时候的疯人院一般,充斥着尖叫,嘶吼,哭泣和无意识的暴力,我们甚至不敢进入那道铁门,因为大家都清楚的知道,精神病人杀人,是不用偿命的。透过那道铁门,我们可以看见他们在走道上,无目的的,麻木,僵硬的来回走着,像机械一般,我们甚至想起了老师在说象征性思维时,曾列举的例子:一位精神病人发病时总在走道上走过来走过去,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等病情好转时,他回忆道,那时我觉得人类要进步,就在于行走,走的多,进的步也大……当然,我们后来知道,他们只是闲得没事做,便在过道上走走而已。
然而,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我想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平静,麻木,认真,还有些我根本形容不出来的情绪,每一个被他们盯过的同学,都表示遍体发寒,那种眼神我很熟悉,在很久以前,我被同学全体排斥,恶意欺负时,看那些人缘很好的同学,那种眼神也曾出现在我的眼睛里,那是看另一个群体的眼神,冷漠的,有别于“我们”的“他们”。
那位老师说,你不知道“精神病”是一顶多么恐怖的帽子,我想,我懂,但我不敢去细想,那阴暗沉重的历史,只是一小丝,已经让我无法面对。
最令我感触的是那位老师的经历,他一直偏执着,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认为他的父亲在害他,用思想毒害他,用思想毒害,呵,这是多么具有文革时代气息的说法。直到今天,他姐姐来看他,他都认为他姐姐是为了把他父亲给的毒转移在他身上,为此,他大病了一场。他说他不恨他父亲,尽管他与他父亲做了一生的“斗争”,但在他父亲临终之时,他还是去看了,并告诉说:“城归城,路归路,你害我的事情老天爷都看着,但现在我们之间就结束了。”当时,老父亲颤抖着,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听到这里,我感到无比的悲哀,作为一个父亲,他是如何的痛苦与无奈,直到死,他都不能让他儿子意识到“孩子,我是爱你的,不可能害你。“虎毒都不食子,更何况他还不是老虎。他的儿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聊到深处,甚至激动起来:”他一直想我死,可他又不想杀我,因为杀了我就没人用血和命来供养他了,他吸血!”
那位老师突然激动着,并自豪着:“当年那些人欺负我,看不起我,现在,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把我父亲的毒回忆一遍,他很“坏”,但现在我有抗体了,我父亲的毒,害不到我了,我赢了。”而此时,距他父亲离世,已有十年。
十年,依旧没换来他儿子的一刻清醒。
可是 ,他清醒了,那又如何?他终于意识到了在这一辈子中的错误了,又如何?在他父亲遭逢巨变,被打为牛鬼蛇神,被人任意辱骂,任意欺凌时,他做了什么?他做的比避之不及更伤人!那段岁月,坚强如经历过几十年战争流离的老舍,都崩溃了,而他父亲,在被如此对待时,还有个这般的儿子!
等他意识到时,他会如何,怕是一辈子的愧疚和自责淹没他,令他脆弱的心灵又一次崩溃而已。
望着他胜利的笑脸,我想 ,这或许是老天最后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