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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年后从国内来,先到兵库的尼崎市小住。上周日电话来,问我是否有空过去。看天气预报说次日有雨,我说等雨停了过来。终究耐不住,跳起来又打电话告诉她,第二天就去。
每每出门总有画地图的习惯,确定每一种行车路线,抄录各种可能有用的电话号码——路痴是可以纠正的,方向感是可以训练的。准备完这些便安心睡去。
次日下午,即三月一日下午出门。果真有雨,超市周一全品九折,匆匆过去囤粮,买了肉与蔬菜(后来证明这样做是英明的)。其后携红色长柄伞,乘公交至四条,车上三五位美国年轻人在聊天,十分聒噪。他们讨论日语发音的奇怪,引得满车人侧目。步行至乌丸,依照地图指向寻得阪急站,购票,登车。
途中遇见大河,是桂川。桂川比鸭川、宇治川更美丽(也许是惊鸿一瞥的缘故)。山野,平原,竹林,庄园,大雨天。市镇冷落,身旁有老妇,涂着暗红色指甲油,手里紧紧攥着雨伞。下课回家的小学生们聚在车内聊天。有一个小姑娘独自立在另一侧。她与人群中的一位梳齐刘海的小女孩在传纸条。我看她们一言不发,埋头书写,再沉默着递送给对方,知道这是女孩儿才有的心思。后来她们走到一处,开始笑谈。许是化解了某些误会也未可知。
在十三这一站转乘一号线,很快到了尼崎。我对这个地名很无感。京都有一些很可爱的地名,譬如墨染,草津,桂,又譬如大阪的梅田。尼崎有一种干瘦的气味。
与大姊见面,吃到家中带来的笋干炖肉,又吃到香肠,外面雨依然没有停。当夜睡得早,在大姊身旁。夜中听见她咳嗽,很清醒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抚她肩背。终于无事。
一夜清明。
次日醒得早。大姊有事,我自行活动。上午九点钟辰光,市井街道一派空寂。果是大萧条时代的光景。外出活动的似乎只有老人。美发店里没有客人。发型师们仰在椅子上抽烟,翻杂志。有一位胳膊有刺青的黄发男子在空旷冷清的街道旁买饮料。自动贩卖机,空空一声响,一罐咖啡。
道中有巨硕的乌鸦。傲然环视,黑羽森然。大群乌鸦盘旋飞掠,似乎比人的数目还要多。
行到路边公园,见山茶开得好。依旧是许多乌鸦。
终于看到一群人。老人。在空地打门球。
有很老的男人牵着一条秋田犬,耐心地看它啃骨头。啃得干干净净,便牵着它离开。
又有一对老妇坐在花树下。腊梅开着。天色黯淡,分不清是上午还是黄昏。
寂寞的世界。
找到尼崎市北图书馆,在一片田野的后面。田野里开着水仙,黄白二色。
馆中最多的是老人,其次是孩童,以及带领他们的母亲。
藏书都很普通,二楼有地理资料调查室,需办理相关手续。我无有阅读目标,便也无心上去看,只在一楼普通书架前闲逛。
找了梨木香步的几册书看。
《家守绮谭》被借出。这册书很有趣。有台版,大陆尚未有翻译。
原本有意翻译此书,但编辑说此书版权已被他方先行获得。
一直以为梨木香步是个年轻的作家。事实上她也年过半百。想了想应该是她名字的缘故,给我一种年轻、幼美的印象。
可见起一个loli的名字很重要。
书桌对面有一位老人端端正正阅报。其后放下报纸,严肃地围好小块围巾,静静离开。
馆内气氛微觉压抑。似乎有一种衰老的气息。
中午离开,回大姊处吃饭。又有笋干吃,还有凉皮冻,开心极了。五花肉滋味真好。凉皮冻是用冻粉发的,并不如现做的好吃。然而已经很满足。
启海方言区称凉皮冻为“水晶豆腐”,小时候觉得很可爱。
下午在大姊处做咖喱饭。鹿肉没有炖烂,又下起雨。意兴寥寥。
晚上有传教的老妇来,与她说了一通不能认同您的观点云云,终于令她放弃,成功打发。
大姊在窗下梳头。忽而有些难过。一种离乡背井的茫然感。此处相逢好凄凉。
大姊为我准备沐浴用具,催我洗澡去。
有邻居笑对大姊,你竟有一位妹妹在此读书。
大姊温温笑着,并不多言。
次日清晨离开。大姊要我带走鸡蛋二十枚,鸡翅一盒,面包一袋,并零食若干。
想推却,终于没有。这是大姊,我终于可以回到幼妹的身份,终于可以——月台相别,匆匆一拥。返程与来时一般,昏昏睡去,怀中抱着的食物好沉。塑料袋窸窸窣窣,对面年轻女子看着我。我一恍惚,伞柄倒到她身上,她亦面无表情。
回到住处大睡一场。
大姊长我一轮,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
年节,清明,冬至,这些大节,族中亲眷会到一起。家庭宗族形态之没落,祖父母垂垂老去,各家往来渐疏。
我小学时大姊出嫁。是冬天,下课后去大姊家,大姊已被人群簇拥而去,一地鞭炮碎屑。
祖母牵着我的手要我喝红糖茶,那是喜物,我大口喝了,追过去要再见一见大姊,仿佛这是永别——我也不知那时怎会忽而伤悲,竟要哭泣。
此刻惊觉大姊已近中年,我亦不是当初在人群中奔跑着要见大姊、双鬟垂发的小姑娘。
数日后大姊将从尼崎搬去千叶。关东关西相隔颇远,日常也难有空暇重聚。
我不知此后各自还将去往何处,去往更远的彼端——家山已在梦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