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3][font=楷体_GB2312]——谢公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
谢安(320-385),字安石。
东晋宰相,汉族。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曾说自己十分有幸,因与谢安的字相重。“谢”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名门望族,“安”是他的心安。抛却谢家的声望,“谢安”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名字,可他却用生命为后人诠释着这个名字的真正内涵。而这个名字,也是一个诠释他真正生命的谶语。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谢安隐居东山几十年,世人长叹“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谢安笑而不答。
时机不到。风神秀彻的谢安,运筹帷幄的谢安,是安于等待的,等天下有难,他自会力挽东晋于狂澜。
从东山再起到淝水之战,谢安完成了从安于身到安于国的华丽转身。相比于工于谋天下,拙于谋自身的韩信、鸟尽弓藏的文种和信奉黄老的张良,他无疑是将为人为臣之道领悟最深之人,也是历代文人最为推崇之人,风流无人出其右。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这是楚庄王。
不鸣万人待其鸣,一飞万人为其震。
这是谢安。
这不是装逼,这叫牛逼。
他叫谢安,谢安的谢,谢安的安。
——但闻佳期邀相送,扶苏心比天下重。
扶苏(?—前210)。
秦始皇长子,嬴姓,名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荷花依然开,大山依然在。扶苏树湮没在群芳中,扶苏公子埋没在乱世里。
据说公子扶苏的母亲郑妃是郑国人,喜欢吟唱当地流行的情歌《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诗三百,思无邪。始皇为长子取名扶苏,愿其能像大鹏、扶苏树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
事实上,扶苏也确实如此。
我从未有幸看到过和公子重名的扶苏大树,可“扶苏”二字,却随着这悲怆久远的故事扎根在我心里。看似普通,实则大气,扶苏复苏,扶大秦帝业,苏天下苍生。他一直在努力。
父赐子死,子不得不死。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抵匈奴、直言谏、触龙鳞、引剑刎……他,公子扶苏,为这个已快穷途末路的秦帝国尽了最后一份力,沧海横流,他只是冥冥众生中一滴水,滴落时,秦的气数也尽了。
后来陈胜吴广起义,谈到公子扶苏,依然止不住遗憾和愤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公子短短的生命是流星,和蒙恬、章邯一起照亮了大秦最后的黑暗。
如果他还是那个倜傥的公子,如果他能回家,多好。
陌上人如玉,公子士无双。
他叫扶苏,扶苏的扶,扶苏的苏。
——鸾镜朱颜尤胜君,天教我辈登青云
武则天(624年~705年)。字“曌”(zhào,含义是日月当空,“曌”是武则天为自己发明的字)。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正统的女皇帝。
有一本书叫《且试天下》,天下是用来“试”的,这是多么霸气和狂傲的人才能说出的话。而女帝武则天呢,天下是用来“择”的。“试”是考、测验,按照预定的想法非正式地做,就是说天下什么的洒家偏要去闯上一闯。而“择”是挑拣,选择。嘿,天下算什么!还不是供老娘吃喝玩乐打砸抢烧的,我想要就要,看不顺眼老娘就抽了它!(此段可无视)这无疑更上一层楼。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那个有着凌人傲气名字的女子用狭长的眼冷冷观看着宫廷悲欢,她抛弃了爱、抛弃了良知、抛弃了作为女子应有的一切,她不甘心沦为草芥,我武则天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复遗臭万年!
唐宫的风,感业的香,帘前的座,都教她:向上爬。终于,武媚娘爬到了顶端。
强硬的政治手腕,缜密的军事策略,她比男人还果断地“选择”着心中理想的天下。
多少年了?连红艳得牡丹都空了,风从洛阳东起,香至长安西漫。乾陵猝然间立起了一块碑。
无字碑。
你想说什么?
六合间只有风。
你想留下什么?
六合间只有叹息。
她终究“择”了自己的天下,可我宁愿,她依然是那个娇滴滴的媚娘,长下泪等着如意郎来验取她的石榴裙。
她叫武则天,武则天的则,武则天的天。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绿珠(?~ 300)。(传说姓梁)
西晋石崇宠妾,中国古代著名美女。
绿珠,好像碧玉一样,有浅浅的纹路,干净地像是渺渺高山上的清泉,一入眼,便再也不能忘记。
真美,是阆苑仙葩比不了的纯粹
绿珠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总让我想起碧瑶,只活在《诛仙1》里的主角,那个让小凡等了十年,念了一辈子的碧瑶,那个衣角空余清铃暗响,无限怅惘的碧瑶。
多么相似,碧瑶在诛仙剑下吟诵起痴情咒,绿珠从崇绮楼上纵身一跃,这两个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女子,无一例外地走向宿命的悲剧。抑或,是爱情。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绿珠是为石崇而死的。石崇是晋朝有名的富豪,生活极尽奢华。他珍珠十斛得到了绿珠,她从此跟着他,为他舞低杨柳,为他歌尽桃花,为他做她一切能做的事,包括死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招展其璧就更是“罪”了。孙秀爱慕绿珠,向石崇讨要。石崇虽生活糜烂,却颇有魏晋之风,掷地有声地对答:“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这句话甚是动人,不知石崇后来后不后悔,可我宁愿相信他,相信绿珠。赵王伦于是派兵杀石崇,石崇进退两难。
他对绿珠叹息说:“我现在因为你而获罪。”绿珠流着泪,站在他为她修建的崇绮高楼上,水绿衣衫被风扬得像凌风欲展的蝶:“愿效死于君前。”
她跃下华美的楼,落花依然像初见那年飘落下来,衣袂翻转,尘埃落定,碧绿的珠儿,碎了。
她宁为玉碎,也不负她的郎。
石崇死在八王之乱中,草草结束了一生。他们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郎呀郎,就这样吧,从此我们天各一方,我也没什么欠你的了,真好。
可你要记得,碧绿的珠儿,不后悔。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她叫绿珠,绿珠的绿,绿珠的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央嘉措(1683 ~1706)。
门巴族人。六世达lai喇嘛,西藏历史上著名的人物。
仓央嘉措是藏名译来的,我把它放在这里,只因它的意思是:音律之海。可我最爱的还是另一种翻译:梵音海。
嘉措不仅仅指海,更是指大智慧。梵音是佛音,是卓然妙音,世人参悟不透的佛语,正像仓央嘉措自己说的:为竖幡幢诵梵经,欲凭道力感娉婷。他觉梵音就是世间风月,逞论别人,他也许自己就没有悟透何为梵音,可又为何要悟?
鸿蒙初辟本无姓,打破冥顽需悟空。读《悟空传》,比起那个心如明镜的唐僧,仓央嘉措更像是“宁愿死也不肯输”的悟空,身在素净的布达拉宫,心想繁华的拉萨街。他说他“白璧有微瑕,曾到拉萨卖酒家。”在红尘人看来,这不是暇,在空门人看来,这不仅仅是暇。
十五年世俗浪荡,整八年梵行修道。达lai仓央嘉措的心中有一个浪子宕桑汪波,他向的是尘,不是空,是野鹤,不是菩提。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仓央嘉措有他存在的理由,他是人,不是佛,纵然有天有佛,也不能勉强他做任何事。
但这毕竟为统治者所不容,在他被押送往北京进行废黜的途中,仓央嘉措死在那片“青色的海”边——梵音之海,湖水用它通透意达的胸怀包容了这个犯戒的少年,鹫鹰滑翔天际,叼去少年的骸骨,传说流淌在山高水远的另一边。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来世再见,我的未嫁娘。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呀,别喝忘川水,别饮孟婆汤,我还是昔日,多情的少年,邀你再跳一曲——初见的时光。
他叫仓央嘉措,梵音海中的仓央嘉措。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北周终不还
高长恭(公元?----573年),姓高,名肃,字长恭。
北齐世宗文襄帝的第四子,东魏大权臣北齐奠基人大丞相高欢之孙,封为兰陵王。
中国历史,最美不过魏晋南北朝;北齐历史,最美不过兰陵高长恭。
肃是肃敬,长恭自然是长久肃敬,古人取字尤爱用字释名,字又比名更深一层。如李白字太白,谢安字安石,韩信字重言(这个应是后人所取),二者相得益彰。
我总是对带“长”的名字有相当深的执念,或许是因为“长”字本身就代表着长久、漫长、生长,有深入灵魂的悠远腔调。《蒹葭》里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本是写爱慕而难以接近的长怅惘、长相思之苦,而之于兰陵,更多的恐是置身家国猜忌中的愤懑。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昔有杀神白起,后有国公徐达。帝王之路容不得半点沙子,他们自恃真龙,哪知真龙也需虾兵蟹将为其冲锋陷阵。
兰陵生命太短,没能长久地“肃敬”,只有长久地“肃静”。
长空飘雪,兰陵将这杯酒饮下,点燃的债卷扬起飞尘,飞舞在他俊美绝伦的脸前,横绝了千年的时空,这是它为他跳的最后一支舞。
四年后,小怜的玉体横陈朝堂,周师踏马而来,剑指北齐。
千年后——
当《兰陵破阵曲》从那一衣带水的国土传来时,伶人依依呀呀的声调诉说着的王子,是神州再无的风华。
于是我彻悟——
兰陵之后,再无高长恭。
他叫高长恭,高长恭的长,高长恭的恭。
——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赵飞燕(?~公元前1年)。
西汉汉成帝的皇后和汉哀帝时的皇太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欧阳修惜的是春,而我这里,怜的是燕。
唐家玉环,汉宫飞燕。燕是玲珑的飞禽,燕也是倾国的美人。飞燕飞燕,总让人想起画梁上轻巧的生灵,乍开剪刀的尾,飞过雕满暗纹的廊玄,筑巢在江南的孔桥下。可是那唤作飞燕的美人,一进了这亭廊,就再也没能出来。
很多人都认为赵飞燕是红颜祸水,是她间接地导致了西汉的覆灭,这无疑有失偏颇。赵飞燕终其一生也没有参与政治,她只是一个努力往上爬的妃子,尽管她残杀皇子、秽乱宫廷,这只是拉拢皇帝、保住自身的一种手段,和官员们尔虞我诈是一个道理。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可亡国,不是她的错。
在那种时代,既然我们把所有功劳都归功于男人,我们就不能把所有罪恶归结于女人。
赢洲之中,金盘之上,她拥起盛世的繁华,为成帝跳那支舞。无方的笙缓缓漫开,九天的绸带凌波而来,阳春三月白雪纷纷落下。清铃声骤响,一只皓腕牵着薄纱,半遮容颜旋转留仙长裙,薄风扬起玄女耳畔的纱——刹那就迷了心魄。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几年后,成帝在某个缠绵夜里,死在她妹妹的床榻之上。
飞燕死的时候,姑苏还是旧模样。
笙歌掩不住华堂,菱歌胜不了春芳,姑苏的月是故乡,不是缭乱心惊的未央。
蜻蜓夹着蛱蝶飞过树苍苍,燕子呵,再也回不了篱巴墙。
她叫赵飞燕,赵飞燕的飞,赵飞燕的燕。
——烽火燎天悲歌泣,致使荒魂返故乡
1.慕容涉归(?~西元283年12月)。
慕容部鲜卑初代酋长莫护跋(慕容焉)之孙,慕容木延之子。
2.慕容冲(359-386)。
小字凤皇,西燕威帝慕容冲,鲜卑人,十六国时期西燕国君主。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慕容涉归鲜为人知,可读到“涉归”二字时,心绪还是顿了顿。
他趟水过河,河那边是家。
我忽然就想起了慕容冲,涉归的后代,五胡十六国倾国倾城第一人。他小字凤皇,凤皇“凤凰”,凤中之皇。多美,可惜一生都是凄美。
燕亡国时,慕容冲十二岁,姐姐清河十四岁。慕容鲜卑,族人各个美貌,清河公主“有殊色”,慕容冲小小年纪更是倾国倾城,雌雄莫辨,前秦皇帝苻坚让姐弟两双双飞入了他的紫宫。三年,整整三年,小小的凤凰在皇帝身下婉转承欢了无数个苦痛的夜。娈童,娈童,他曾是皇子。
当慕容冲脱离宫闱时,不知他是什么心情。十多年过去,苻坚兵败淝水,昔日的美少年趁着沧海横流,自组军队,东山再起。颀秀的青年踏着这见证他耻辱的土地,白衣胜雪,恨像潮水一样将他推向了复仇的峰巅,剑指长安。
城楼上,苻坚站在那,看着他昔日掌中物,如今风姿倜傥。
慕容冲侧目,嘴角收起无情的弧度,扔下了苻坚给他的锦袍。苻坚善良了一辈子,可对这个孩子,还是不公平。其实也没有公平可言——这个乱世
慕容冲把都城变成了血海,当他终于站在苻坚平等的高度时,他麻木了。血,厮杀,长锋倒提,征战千里寒光。
凤皇,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阿修罗成了王子,凤凰星君受了劫,他不知勘透生死否。
他是凤凰,没有家的凤皇,栖于梧桐,却留在了阿房,修饰词是永远。
苍白的孩子留在了霸王烧焦的阿房,我想一定是水打湿了凤凰的羽毛,他就不能趟着水回家了。
帮他擦干吧,你看这雨雪已霏,燕国都亡了,他一定很冷。
他还是那个孤单黑夜里苍白的孩子,对吧。
他们都姓慕容。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秦舞阳(约前240年-前227年)。
燕国贤将秦开之孙。
(注:因舞阳名字过于阴柔,后人改为“武阳”,但《史记》记载确为“舞阳”。)
十三岁,你在干嘛?话说当年楼主还是国旗下嗷嗷待哺的小小红领巾,报效祖国是我最大的梦想,其次是中五百万,对中了五百万后该买些什么各种纠结……不过你有真正直接地去为此做一件事么?
没有。可秦舞阳有,那时他才十三岁。
秦舞阳,真是一个美到过于艳丽的名字。东坡青天把酒在月光下起舞,别有一番味道,而舞阳,是对着朗朗乾坤、浩荡白日起舞,艳丽的是少年,沉醉的是人间。
这应当是一个帅到邪气、美到传奇的少年,他的一生,应该同阳光一般炫目。
没有。可荆轲有,舞阳是牺牲品。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十三岁跟随刺客荆轲刺秦王,大殿之上,一句“色变振恐”,一句“顾笑舞阳”,太史公惜墨如金,仅仅八字将舞阳扁的一文不值,鲜明对比出荆轲的勇敢洒脱。千百年来,人们记得易水悲歌,记得荆轲刺秦,记得那个风骨朗朗的刺客,独独忘了的,是舞阳。
十三岁,他所犯下的任何错误都可以被原谅对吗?
十三岁,他还来不及犯下什么错误不是吗?
从燕国仗剑前来,短短的青史谁又读得懂他心里的惶恐?当风沙掩埋了盛世王朝,枯骨无声嚎叫,怎能忘了舞阳?
易水歌还在唱,督亢图还在展,匕首已经露出,帝王已经埋葬。
怎能忘了舞阳?
他叫秦舞阳,秦舞阳的舞,秦舞阳的阳。
——三尺瑶琴为君死,此曲终兮不复弹
钟子期,名徽,字子期。
春秋楚国(今湖北武汉汉阳)人。
(文前的诗句本是“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以求音律更为和谐,我将其对调。)
世界真的很奇妙,正如子期的名“徽”含义恰恰是“系琴弦的绳”或“琴后音节的标识”,也许这并不是他真正的名,但我宁愿相信这是天意,是天意让他们俩相逢、相知,汉阳江口的琴音,一点也不刻意。
友谊和花香一样,还是淡一点的比较好,越淡的香气越使人依恋,也越能持久。
正如子期这个字一样,淡淡的香味,唇齿之间留香不散。没有太多热烈的情感,子期,你所期待的,子期,期待会来。
月光下,素衣长发的琴师拨动弦,挽指间乐声作蝴蝶铺展翅膀,高山不言,流水不歇,古老的琴曲不断,他还在弹,没人懂的三清妙音。
很多年后,琴师想,如果知道最后的最后,还是会继续弹,等着他的知音,他的钟子期。
子期在路上站着,聆听着月夜的曲调,行云流水般,在彻骨的悲怆,他读懂了他的灵魂,孤独、绚烂的灵魂。
月上瓜洲酌淡酒,高山流水遇知音。相识相知后,他们约好闲云流水天涯远,伯牙让子期等他。
最后的最后,子期病死,伯牙绝弦,史书惜墨如金写下冷冷的字句,世再无知音。
香在空间里淡薄,情在时间里淡薄。我们不会。
月光长长长长到故里,琴师已走远。
明明我知道,知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明明知道总有一日,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可是我还是那么贪心。
其实,如果能在开满了月光的山坡上与你相遇,如果能深深地相知再别离,那么,我已在最美丽的年华遇见了你。
我总要习惯一个人,子期。
他叫钟子期,钟子期的子,钟子期的期。
——你若无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头
卓文君(生卒年不详)。
汉代才女,西汉临邛(属今四川邛崃)人。
我总是认为,才女比美女高了不止一百个档次。文君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白富美”已经远不能形容她的传奇,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情只关绿绮心。
“文君”二字没有过多的艳丽、矫情,可它踱步而来,水墨丹青中,就映出那个文采斐然的卓然君子,就映出那个决绝女子的才情和不输男儿的智慧果断。她不需要葬花,自然风情万种;她不需要醉酒,自然敢作敢为。
司马相如奏一曲凤求凰,她对他青眼有加的情意,让她不顾一切携着相如来到成都。他们家徒四壁,他们当垆卖酒,他们琴瑟和鸣。当炉卓女艳如花,不记琴心未有涯,可卓文君的父亲终究不能容忍女儿失了面子,他不得不给文君两人足够的钱财,可有了钱真会幸福么?
岁月篡改红颜,薄幸的锦衣郎还是没能免得了世俗,司马相如不再满足于与糠糟妻的举案齐眉,他想娶妾。
我看过那么多悲剧,可还是觉得,那些都算不得悲剧,生离死别是缘浅,也是情深。可是情到深处情转薄,才是真正的悲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文君肝肠寸断,可她没有哭哭啼啼地去哀求,她潇洒从容地研墨,写下流传千古的《白头吟》:
皑如山间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杆何袅袅,鱼儿何簁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你不喜欢我了,我是伤心,可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我也不喜欢你好了。你若无情我便休,相爱是对等,不是容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你不是我的独一,也不是我的无二,我还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他们也会给我弹好听的小曲、送我好看的钗头凤。
可是后来司马相如收到诗,后悔不已,就又和卓文君破镜重圆了,故事求的个圆满。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优昙花次第而开,长卿,我不会等你三千年才来盛放,我只为我的爱情。
她叫卓文君,卓文君的文,卓文君的君。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魏无忌(?-前243年),号信陵君。
魏昭王少子,战国四君子之首。
无忌太多,春秋费无忌(又作费无极),战国魏无忌,晋代何无忌,唐初长孙无忌,武侠张无忌……无论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还是胸襟宽广的侠义少年郎,我独独选择的是公子无忌,也许他名声不大,一生不完美,可他是战国人心之所向,是王侯将相中无二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他是最公子的公子。
无忌,不猜忌,不忌惮,不避忌,这不是恣行无忌,发而无忌,而是我心从容,所以无忌。
魏公子无忌之才,甚于齐之孟尝,,楚之春申,赵之平原数倍。礼贤下士,各国名士趋之若鹜。窃符救赵,世人赞其侠义之风。邯郸大捷,秦国十年不敢犯魏。
他是魏国最锋利的吴钩,他是江湖最厉害的百晓生,司马迁一身骄傲,却尊无忌为公子,列传中一百四十七处只称公子,无限唱叹,无限低徊,仰慕之情溢于言表。七步之才曹植与诗仙李白分别称其为“俊公子”与“贵公子”,赵孝成王更是推崇:“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长孙无忌魏无忌人无忌我亦无忌;
司马相如蔺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公子不是任何事都无忌,魏王忌惮公子,公子因此失望,退避三舍,耽于酒色,终是身死。
醇酒妇人终短气,千秋谁谅信陵君。谅?不需要了,有的只是叹罢了。
公子死后,秦便再无忌惮,派蒙骜伐魏,魏国乃至天下终被秦吞噬地一干二净。后来战国归秦,秦分楚汉,一归刘汉,高祖刘邦过公子祠庙时,也会低头点上几柱香,缅怀大风起兮后——那翩翩公子的落落情怀。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剑冷孤高,花醉堂皇。这个时代,这位公子,他没能遂得了凌云之志,可他一定敢笑——黄巢不丈夫。
他叫魏无忌,魏无忌的无,魏无忌的忌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柳如是(1618~1664),本名杨爱,后改名柳隐,字如是,又称河东君。
明末清初名妓,秦淮八艳之一。
(注:原诗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明末清初的秦淮河勾栏瓦肆间,没有江南的黄梅雨流水桥,反而歌舞升平,笙歌彻夜,才子们夜泊秦淮近酒家,慕名一睹秦淮八艳的无双色艺。
八艳之中,陈圆圆谱就“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绝唱,李香君撰写“歌尽桃花扇底风”凄美爱情,可那风尘中,世人首推“风骨嶒峻柳如是”。
第一次见“如是”二字,是王菲哀怨地唱起“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这一句,在《天龙八部》里片尾曲中,阿朱跟在乔峰后面,走得漫长的那一路,镜头一转,阿朱像血色蝴蝶坠落下深谷,笑容安详地看着她的乔大哥。后来才知道,“如是我闻”是佛语,再后来,认识了柳如是。
柳隐是读辛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取的名,想来是愿同辛弃疾一样的摒弃尘世,心静如青山。流连章台时,柳如是爱好女扮男装,这也可以看出其人同稼轩一般,有豪放的浩然之气。
后柳如是嫁与五十多岁颇有才名的大官钱谦益,夫妻伉俪情深。正值清军入关,钱谦益想降清,反而是这个名妓奋身欲沉池水中,以悼山河破碎,无奈丈夫拖住了她。再后来柳如是暗地支助抗清力量,巾帼不让须眉,欲一雪国耻,可惜钱谦益去世,她为保护家产,悬梁自尽,一代风流奇女子香消玉殒,连与丈夫合葬一墓都是奢望。
阿朱呀阿朱,她的乔大哥没能和她一起跳崖。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如是我闻,金陵秦淮河边,可有那翩翩佳公子,拂去江南烟雨,将那风流女子看得分明?
可笙歌没了她的歌,燕舞没了她的舞,才人岂不白来?
她叫柳如是,柳如是的如,柳如是的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高渐离(生卒年不详)。
战国末燕人,荆轲的好友,擅长击筑(古代的一种击弦乐器)。
司马迁《史记》中最扣人心弦的,至少我认为,是《刺客列传》。他们只需一把匕首或一把剑,凭着一颗胆,创造出古老依旧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
我随着曹沫仗剑登坛,看着专诸鱼肠剑挺,见着豫让吞炭音哑,听着聂政广陵之散,瞧着荆轲图穷匕见,最后,看到了那个背着筑的琴师。
短短几百字,他就走过了史书上的一生。第一次看时,前面那些曲折故事的主人公早已没有印象,我所记得的,只有那个名字——高渐离。
一曲离歌两行泪,不知何地再逢君。
“离”本身就是悲伤。悄悄是离别的笙箫,离人哀,离歌怨,生离死别道尽世间最大的悲哀。离是离离原上草萋萋满别情,离是月的阴和缺、月成玦,离是分崩离析而不能守,离是爱不能求不得,离还是——我们曾经肩并肩后来尘归尘。
可它翩翩还是渐离,渐读一声,是“浸”也是“慢慢流入”。渐离渐离——慢慢的,我们的所有情还是如逝水东到别离。
可是荆卿呵,那不会消失,这只是一种循环。
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荆轲唱歌,他击筑,世俗人的眼光于他们的潇洒不过飞蛾扑火,他们相识相知,心意相通。
快乐的日子总是不长久,公子丹请荆轲助他刺秦,心怀大志的荆轲慷慨答应。易水岸,白衣飘扬,他为他击起筑,风扬起长发,高渐离只是低头,不去看荆轲越来越远的背影,激昂的音律拍打河岸,易水定格在指尖落下的一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可是这一去,就是再也没回来过。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人一筑,白衣只身往秦宫。他不是不怕,只是觉得,若是离别太久,也许荆轲他会寂寞,那他就让那暴君和他陪葬或是自己去找他。
高渐离凭借他世无其右的乐声渐渐逼近了秦宫。快了。秦宫林宇高阁,金碧辉煌,可他什么也看不见,琴师却被熏瞎了眼。始皇多次被行刺,早已有了戒备,知道高渐离是荆轲朋友,却惜他无双才艺,便只好夺取了他双眼。
如履薄冰。
他千般谋划,把铅装入筑中,待到始皇靠近时,伺机用筑砸向那个凶手。
嘭。一声闷响,是地。失败了。
最后,他想起荆轲,想起他在燕国同他唱的歌,想起他说起刺秦的坚定,想起他渐渐离去的背影——我们曾经肩并肩后来尘归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
嘭。又是一声闷响,地上的人早已没了呼吸,可是他的手指,还抚着弦。
“如果我死了,记得给我弹小曲儿。”他说过。
“翼折雨兮,奈之若何,朔风凛凛,终不离兮。”
后来的谁再唱起这歌谣,才想起其实他未遂了这名这宿命。那忧郁沉稳的琴师,原来有这样不甘和炽热的心。我们曾经肩并肩后来尘归尘,生死相随。
荆卿呵,渐离渐离——终不离兮。
他叫高渐离,高渐离的渐,高渐离的离。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纳兰性德(1655-1685),字容若,号楞伽山人。
清代著名词人之一。
纳兰性德和知交从来不称呼“性德”,他们更为偏好的,是“容若”这个字。原因现在早已不清楚,但可以说明,无论是纳兰本身,还是我们,更为喜爱的,始终是“容若”。
纳兰容若,容若。虽然是音译,但这也是一阕绝佳的好词,好词不必过分字字追究,如此反而味同嚼蜡,食之无味。我们只需把它轻轻放在舌尖,幽转不息的味道便缱绻于唇齿,涤荡开来。
相门翩翩公子,江湖落落狂生。清初第一才士,千古伤心词人。
杨雨教授这四句精炼地概括了纳兰这个人,生于“淄尘京国,乌衣门第”,心往“相濡以沫,笑傲江湖”。
他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心人)易变”,纳兰从御前侍卫到悼亡诗人,这心确是变了。人不可能不变,时间向前,人不可向后,或许这是一种悲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使得人类以变化后绝对的优势“傲视众生”。
心在变,那情呢?纳兰一生有三段情,这最深的一段,是他的结发妻子卢氏。或许“一生一代一双人”是他最终的企盼,纵然他“不辞冰雪为卿热”,却也逃不过“一宵冷雨葬名花”的凄清结局。
“早点回来。”
“好。”
三年的举案齐眉,赌书泼墨,将他们的爱推到了最高峰。情在最深处终止,就像流星在最美的时刻划落,凝固于记忆之中的,永远就是最美好的。沧海桑田,“一生一代一双人”只是深切的愿望,爱情终究不会永远深似海,纳兰和卢氏也不可能永远像初见初恋那般投入,所以上天带走了他的妻,毁灭了他,也缔造了他。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悼亡诗将他推上人生的至高点,情感上最降到了最低点,是福是祸,我也不好评说。
后来他又爱上了一个女子,或许是爱,或许不是,可这不重要了,他最爱的,始终是他的妻。
三十一岁那年夏天,风光正好,兰花却凋零在这生机盎然的时光中。锦衣公子离开这个他无所留恋的尘世,去找他的爱人,他的妻。
清泪尽,纸灰起。
“早点回来。”
“好。”
“我回来了。”
夜雨铃响,却无白衣凭朱阑静立,月化为环,秋坟未歇双蝶翅轻展。她入了他的画,从此生死不离。
别唱木兰花令,别哼长相思,别打扰他们的相见,他已等了许多年。
他叫纳兰容若,纳兰容若的容,纳兰容若的若。 [/font][/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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