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衣如翡翠颜如玉
天色逐渐昏暗了,夕阳西下,朔风刮过满地滚烫的鲜血,将其吹冷,吹干,变成黑夜的颜色。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妖和仙的尸体,在漫天霞彩中更显诡异。在这一片尸骸铺就的荒原上,孑然独立一个女子,神情凄楚,容颜憔悴,放在这炼狱般的背景下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定格在身畔的白狐身上,久久不肯移动分毫。
赵静痴痴地凝望着师兄的兽身,仿佛天底下除了他以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亦不知又过了多久,天黑透了。月亮爬上半空,尽管月光皎洁,照在一地死尸上,仍觉阴森可怖。寒风吹来,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眼见白狐细软的皮毛在月华的抚摩下格外柔美,忽然有一种想上前摸一摸的冲动。随即省起师哥身上有毒,碰不得。
“碰不得?”她凄然一笑,悄声自语,“师哥都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她本想就这么随师哥去了,可陡然间师哥临终的遗言——要她找到失踪的女儿并复兴九妖派的嘱托又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一时犹豫不决。在亘古不变的静寂里,她就这么木立于黑暗中,思潮起伏,良久不动。
直到背心一痛,冰冷的剑尖无声地吻上了她的脊背,她这才如梦方醒,千钧一发之际身子一侧免于穿胸之厄。偷袭者一击不中,陡见女子指尖寒芒闪烁,接着身上好多地方同时一痛中了七八枚暗器。赵静见偷袭者身着仙教服饰,心中怨气更增,长鞭挥舞,仙的膝盖被狠狠抽了一记。仙哎呦一声跪倒在地:“无耻妖孽,你要杀要剐尽管下手!”
灵蛇般的鞭子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好像巨蟒缠住自己的猎物,愈勒愈紧:“你不怕死?”
仙呼吸愈发困难,头脑发昏,眼珠上翻,随时都能昏死过去。他喉咙咯咯直响,挣扎道:“你杀了我吧!……杀……你……”到最后已经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突觉鞭子一松,喉头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间凛冽的空气。
她为什么不杀我?
赵静低低地咳嗽,看样子也不好受。似明白他心中疑惑,她冷冷答:“别以为我饶了你。你……咳咳……你中了我的毒针,五天后剧毒发作全身溃烂而死。我要看你在我面前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好狠毒!”仙又惊又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要你死在我前头——”行至中途两膝处传来的刀割般的巨痛令他再次栽倒在地。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她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伴随笑声的还有滚滚下落的泪水。她的笑声起初是肆无忌惮的,越到后来越伤心欲绝,笑声消失的刹那,她竟昏迷在雪地里。
仙心头狂喜:终究还是叫你死在我手里。他一手撑地试图站起身结果第三次摔倒,暗想:完了。我这膝盖八成是废啦。胡山这么险峻,我一个残废如何下得去?难不成……难不成我周仁竟要死在这胡山上?
东方渐渐发白,天空一点点明亮起来。旭日东升,如雪山峦衬着漫天霞彩蔚为壮观,只是多了一地牛尸马首大煞风景。胡山昨日还是人妖厮杀的战场,今日已成为食腐动物的乐园。无数乌鸦野狗撕咬抢夺尸体,那样子光看了就令人作呕。几只兀鹫落在他周围,一面大吃特吃一面不时往他的方向瞧上两眼。周任心中一寒:我如若死在这里,迟早得成了这些动物的盘中餐。
他彷徨片刻,打定主意:我先杀了妖女,然后爬下山去。我来时似乎见山脚下有几个小村庄,我给村庄的人点钱叫他们买口棺材把我埋了就是,总胜过在这里葬身狗腹。决心既下,便一点一点爬到赵静跟前,拔出佩剑对准他心口就要刺落。
朝阳下,见这妖女肤色胜雪,容貌娇媚,腮边两滴晶莹的泪水有如杨枝玉露,心头一动:她好美!视线下移,见她衣衫碧若翡翠,愈加衬得她婀娜多姿。翡翠衣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刀剑划出的口子,露出血染的肌肤,春光混着鲜血,充满引诱之意。周任瞧得喉咙发干,心跳加速,这一剑却又如何刺得下去?
许丰二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大铁柱上,张口要骂时却发现哑穴被点。他气的几欲晕去,寻思:这多半是仙教的什么狗屁石狱了。他妈的仙教绑俺在这里,无非就是想要俺口供,再慢慢折磨老子一番不让老子轻易死了。他妈的老子才不怕呢。
他所处的屋子布置简陋,除了一根铁柱、一套桌椅外再无别物。桌前坐了一人,四十来岁年纪,一身杂役打扮。许丰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理都不理,站起身子,开门就走。不一会儿又回到室内,侍立门边,样子甚是恭敬。许丰二心头疑惑:这家伙搞什么鬼?是了,他定是被派来看守俺的下人。老子一醒,他就去报告他的上司了。他妈的他上司是谁?姓陈的狗屁教主么?
不出所料,没多久就来人了。许丰二本以为来人即便不是教主本人也得是教里的高层人物,不料来人一身黑衣黑帽,脸上戴了一张骷髅面具,冷冰冰的看不出底细。许丰二在心里暗骂:要杀要剐姓许的决不皱下眉头,他妈的带个面具装什么鬼?
来人淡漠地开了口:“你不必关系我是谁。我问你问题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许丰二口不能言,张嘴一口浓痰向来人唾去。来人袍袖轻挥,浓痰转向结结实实打在许丰二自己脸上。下人大怒:“这妖怪这么不老实,简直是欠揍!”扬起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抽,被来人懒洋洋抬起一只手阻住:“我说的话你都听清了?”
许丰二昂着头,对来人的话只当做没听见。
来人冷笑:“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下一秒许丰二但觉如堕火窟,每一寸肌肤都有万把钢锥在扎,要是他哑穴未点他一定会发出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来人重复一遍。
许丰二额头汗水滚滚而落,勉强点一下头。
“哼。”来人负起双手,在屋中踱来踱去,奄忽抬头,直视囚徒的眼,一字字问:“你想不想为吴凭报仇?”
许丰二脑中嗡地一声。抬眼看对方骷髅面具之下的两只眼如同两团碧绿的鬼火冒着丝丝寒气。他素不信鬼神,遭遇此情此景也不禁脊背发凉,寒毛直竖。一时间他心头竟掠过一丝错觉:难不成这家伙是地狱来的恶鬼帮助教主报仇?
黑暗中,这个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用鬼火般的眼神和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问他:“你想不想为吴凭报仇?”
静默。
他极缓、极缓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