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下》(03/09/18,37L)BY:六宝儿_C级授权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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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长安月下》(03/09/18,37L)BY:六宝儿_C级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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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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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照我楼上华筵开
    楚晏揽着他肩膀的手顺势放开,却趁机拉着他的手臂在桌前站定,颇有些遗憾现在长安的酒楼流行高祖皇后发明的桌椅器具,不似那些青楼楚馆仍以古礼席座——需求不同,配置也不同嘛,吃饭当然坐着舒服,但要抱着……当然还是席坐舒服又方便……必要时候还可以就地解决……
  都秀胖脸上堆出谄笑,本能地指向主座道:“您请——”
  那里原本是李寿的位置,李寿自然有些着恼,甩开楚晏的手当先坐了上去,都秀尴尬的搓手,正呐呐不知如何开口请楚晏在李寿旁边坐下,就看到楚晏似笑非笑的扫了那位子上摆的酒杯,酒杯上残存的淡淡胭脂召示了这个位置之前的主人,都秀一时福至心灵,冲外边喊:“来人,把这里全都撤了,重新摆上!”
  绮莲脸色略微发白,纵然被人捧着宠着,到底她不过是个低贱的玩物。
  不多时,莫说杯盏,连菜式都换了新的,训练有素的小斯行礼告退,忽被楚晏叫住:“把这个也换了。”黑色的靴子并没有华贵的装饰,靴尖漫不经心地将花凳踢倒,圆形的花凳在地上略滚动了一下,轻轻的滚动声像是碾在绮莲心上,一遍一遍的提醒她自己的卑贱。她抬头看着李寿,樱唇轻咬泪眼盈盈又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的模样端的是楚楚可怜,可惜李寿一心在呕气,不曾看她一眼,绮莲不甘心的看向董知,这自命风流百般殷勤的少年此刻眼神飘忽手无足措,绮莲终于失望了,纤弱的肩膀有些颤抖,侍立在旁的小爱担心的扶住她,绮莲咬牙扶着小爱强笑着垂眸行礼:“绮莲就不打扰……”
  “烦请绮莲姑娘再弹一曲吧。”楚晏坐下若无其事的微笑:“难得听到如此仙音。”
  绮莲用力握紧了小爱的手,一双含泪美目直直地望着楚晏,楚晏笑容不改,绮莲似乎能感受到在他的眼里自己渺小如蝼蚁,又看了看旁边想让楚晏离自己远点又不愿自己主动挪位置而纠结的李寿,仿佛明白了什么,放开小爱的手,垂眸微笑:“云州侯过奖了。”
  她坦然地坐回琴凳,姿态依旧曼妙,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漏了并不平静的心情,绮莲默默深吸一口气稳住略微发颤的手,便拨弄起琴弦,楚晏只说请她再弹一曲,她便当真只是弹琴。
  渺渺琴音唤回董知的神智,杯盏都换成了新的,似乎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正的酒宴才刚刚开始。他的尴尬莫名缓解许多,再看楚晏也不似方才僵硬了,有心套近乎又不知如何开口,看唯一跟楚晏“有交情”的李寿呕着气理也不理楚晏,一时有些怒其不争,习惯性在桌子底下一脚踹去——他倒是准确的踹中了李寿,却完全没有看到李寿“嘶”一声轻呼的时候楚晏微皱的眉头。
  李寿抬眼看两个损友使眼色都快使得眼抽筋了,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个讨厌的楚晏似乎很得长安城少年的崇拜对象,于是不情不愿的开口介绍:“这是广雅侯的嫡长子都秀,字佳禾。这是四方侯的嫡长孙董知,字少明。”又翻了个白眼指着楚晏:“云州侯楚晏!”
  都秀和董知齐齐瞪:完了?
  李寿翻白眼:完了。
  俩人继续怒瞪,这时代有表字才是有文化的表现,田间农夫市井中的粗汉不能识文断字自然不可能有表字,仕族亲贵间为显示自身的风度礼仪者说文化内涵,同时也区别于庶民,惯于以表字相称,直呼人姓名是极度失礼的表现——一般只有吵架骂人等情况才会直呼人姓名。
  都秀和董知正是存心要套近乎的时候,难道要称呼云州侯么?那他们这没爵位的情何以堪……
  李寿也知道自己理亏,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他平时连大名都懒得喊楚晏,更不会留意他的表字了,李寿心不甘情不愿的戳了戳楚晏:“你表字是什么?”
  二人绝倒,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寿——你居然这都不知道?
  “临清,”楚晏微笑看着李寿,眼神灼灼。
  都秀和董知忙举杯相敬:“临清兄英雄也,我等久仰!”
  楚晏也不与他俩摆架子,含笑举杯:“过奖。我也久闻二位大名,今日幸会。”
  都秀和董知对视一眼,不免尴尬,应该不是什么好名声吧……
  但终究一杯酒下去气氛缓和许多,他俩满心崇拜,楚晏有心相交,不多时云州侯就多了俩忠实拥护者,热烈的推杯换盏之际都秀和董知裹挟着李寿也多吃了几杯,耳后便浮起淡淡红云,旁人不曾注意,楚晏看得清清楚楚,不由眸色更深,暗叹了声可惜。
  自觉已经套上了交情,都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临清兄,不知……”
  楚晏移开目光,如同宽厚的本家兄长一般颌首鼓励:“但说无妨。”
  李寿和董知都纳闷儿的看着他,都秀有些窘迫地开口:“在下任北军骑都尉也已有数月,也试了许多办法与那些军卒亲近,可他们还是只是表面上服我……”都秀羞愧的简直说不下去了。他上面有父侯的庶长子作比较,本身就有压力,又是几人中最年长,一来自觉没脸开口,二来……也觉得其他三个指望不上吧。
  董知一听他这话,殷勤的表情渐渐淡下来,也低头不言,楚晏心知看来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他倒没好奇他为什么不去向自己的父侯求助,而是略加思索问道:“你之前在何处供职?”
  都秀已经加冠两年了,不可能才开始进军中历练,果然答道:“曾任北宫右都侯。”
  楚晏略一沉吟:“左都侯可是多年历练的老将?”
  都秀点头称是。
  楚晏笑道:“你父侯倒也用心良苦。北宫军队隶属卫尉,属于南军,向来负责守卫宫廷,北军乃是纯粹为征战而生,两军虽都是精锐,但各有不同。卫尉重守,士兵沉稳,多由有经验的将领任左卫,列侯亲贵之子任右卫,一则便于调教子侄,二则可使亲贵更忠于朝廷,士兵们惯于与亲贵打交道,待你的态度原本就不同。”他说到这,微微垂眸,似乎有一瞬犹豫,但还是继续道:“其实真正能指挥他们的,还是左都尉。”
  都秀的脸一下就白了。琞朝为了避免出现国器变成私有,即出现一姓之军的情况,将领的直系子侄即便同属一军也不会在同一部曲,当然,倘若以虚职带在身边调教也是默许的,有些东西必须是亲身经历才会懂,各家安排子侄进北宫历练虽是惯例向朝廷效忠的一种表现,也是一种双赢的方式,北宫各部主将都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子侄任副职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聪明人自然能学到东西,当然,也有任职期满都无甚收获的。
  楚晏既有心点拨,便继续说明:“北军士兵骁勇,你所在的屯骑军更是重攻轻守,他们信奉的是以力服人,”他挑眉看都秀,大概想到了都秀把用在北宫卫士的招数再用到北军军卒身上的后果,淡淡道:“让他们服你很容易——打!打到他们服为止!”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淡淡,却眼神冷冽,隐隐有一种凶悍之气,让坐在他身边的李寿有些不适应,忽然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他是真正经过战场的将军,一时有些呆愣。
  董知胀红了脸急道:“那要是打不赢怎么办?”
  都秀还能努力努力,他这先天就差的……
  楚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当兵是为了什么?舍生忘死除了保家卫国还为了封妻荫子,可这些只有赢了才有,能让他们赢的将军,才是他们真心信服的将军,倘若不能带领他们取得胜利,再武勇,也是无用的。”
  董知眼睛一亮,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种油滑的精明,都秀虽然黯然,但终究找到了奋斗的目标,他本就不似董知喜欢弯弯绕绕,当即痛快的端起洒盏:“多谢指点,先干为敬!”
  董知还在琢磨自己的事,见都秀一马当先,赶紧也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有了开头,二人再开口请教就顺畅请多,楚晏不再如此细致的点拨,但寥寥几句又让都秀二人觉得受益匪浅,一时气氛之热烈都没人记得弹琴的绮莲了。李寿年纪小,又幼年丧父在母亲身边长大,虽然也少年意气,但只是纨绔不羁,终究缺少一种男子汉的气魄,听他们言语间尽是军中之事一时又是向往,又是迷茫,楚晏一直留意他的神态,借着交谈偶尔拍拍他的肩看他不再那么抵触,悄悄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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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单机么,都没人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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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惜花心事不由人
    酒酣饭足,都秀和董知相携告辞,自动自发的把有些喝多的李寿丢给楚晏,绮莲停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琴弦,顺势起身,楚晏却微笑着抬手阻止:“绮莲姑娘稍等。”
  绮莲望了一眼董知,见他蚂蚁背大象似的被熊一样的都秀搂着肩膀只顾着怒骂都秀死沉,直到消失在门外还隐隐听到两人斗嘴,心想又是一个靠不住的男人。
  楚晏扶着李寿免得他往桌上倒,唇角含笑,眼神柔软,却是看也不看绮莲,语气温和的说着诛心的话:“不知绮莲姑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绮莲阅人无数,早知道什么人面前耍不得小聪明,何况大概在楚晏眼里她的目的也并不难猜,撕去娇媚的外衣,不过是个萧索的女子:“贱妾所求与坊中姐妹并无不同。”她直直地望着楚晏,终究还是有些希冀的:“贱妾只是想离开那污秽之地,这有什么不对?”
  与寻常青楼不同,教坊司内多为犯官家眷,并不由人自由赎买,但也不是绝对,自高祖设立教坊司以来从教坊司中出去的女子不知凡几,只要有人肯帮她们准备好脱身后的户籍,付得起足够多的利益,姑姑们还是不介意坊中偶尔无声无息“死”上个把人的——重要的是“无声无息”,对于绮莲来说显然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那便只剩下一条路:光明正大的由贵人讨来赦令带她离开,但她今后的生活也便由那位贵人作主,故而长安城中有能力从少府拿到赦令的人虽也不少,绮莲还是选择了李寿。
  楚晏不为所动:“你若有心求去,何必等到今日?”自然年纪越小越不引人注意才好被人搭救。
  绮莲低头犹豫半晌,在楚晏等得不耐烦之前抬头道:“不瞒将军,贱妾之父也曾是一郡长史,因郡守获罪而遭连累,贱妾当年一心想要为父亲平反,才……”
  楚晏挑眉:“五年前郡守获罪累及全郡?是山阳王谋反案?”
  绮莲有些激动:“正是!山阳王昏馈懦弱,怎么可能谋反呢?”
  楚晏迅速抬头,目光冷厉:“慎言!”
  绮莲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让自己的怨愤宣之于口,谁人不知真正想谋反的人是兖州东平王,陛下不过是杀鸡儆猴,倒霉的却是与东平王一郡之隔的山阳王!
  楚晏冷笑:“谋反是何等罪过,凭你也想为你父亲翻案?”
  绮莲惨笑:“贱妾年少无知,只知父亲的罪名是知情不报,便想着只要证明父亲被软禁无法上报朝廷就好,本就是一言之罪,为何不能……”她有些窘迫,但看见楚晏眼中的冷色,还是忍着难堪冷静了一下继续道:“当时天真,以为凭贱妾的姿色,只要能见到陛下……可谁知道……”她苦笑不已,看了眼李寿,见他似乎真的醉倒了,才试探着道:“可谁知道陛下竟不好女色……”太子似乎也……
  冷静如楚晏也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下绮莲,确有天姿国色,倘若不是……真如她所愿也未可知。他偷眼看李寿闭着的长睫微颤,便道:“你走吧。”
  绮莲凄然一笑,忽然拉着小爱直直跪下:“绮莲这一生已然如此,只求侯爷救救小爱,她才十二,不能跟我一样啊!”
  小爱跟着她跪在地上,稚嫩的脸上还懵懵懂懂,只是傻傻的唤着姐姐,看得出她被绮莲保护得很好。
  楚晏却有些腻烦,不由冷笑:“你想要的只怕不只是把她从教坊司里带出来吧?”倘若只是悄无声息的送一个人出坊,凭绮莲不难做到。
  果然绮莲咬牙道:“贱妾希望侯爷能给小爱一个新的身份,绝不能再入贱籍!”
  “你走吧。”楚晏不看她,不过是个贪心的女人。
  绮莲也无法可想,她唯一的本钱就是她自己,可是眼前的人分明对她根本就不感兴趣,她若说出拿自己作筹码,不过徒惹人笑罢了——对她感兴趣的,她又不敢托付。
  小爱不愿她受折辱,哭着扶她起来,绮莲犹豫着被扶起,到底不甘心,拉着小爱的手屈膝行礼:“侯爷若能成全小爱,绮莲愿为奴为婢,任凭驱遣。”
  楚晏无动于衷,绮莲哀怨地看了看醉倒的李寿,终于还是无奈告辞。
  她这厢离开,那厢李寿就歪歪扭扭的甩开楚晏扶着他的手:“你走开!”因喝多了些酒,难免有些放纵,一双眉毛不自觉的皱着,嘴唇也微撅,一副委屈的模样,眼睛闭着,似乎努力想睁开,终究也只是抬起一条缝扬着下巴看楚晏:“你故意的!”
  楚晏闷笑,你倒不傻,看他又要往桌上倒,便伸手去揽他的肩膀,李寿大喝:“你放开!”
  楚晏自顾一手揽着他的肩以免他倒到桌子上,一手轻拍他背后:“别怕,不会再欺负你了。”
  李寿狐疑地抬头看他,一双黑眸迷蒙而诱人,仿佛一只迷路的小兽,迷茫又警惕,楚晏轻声呵哄:“你忘了,我发过誓,不会了。”
  李寿侧着头想了半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见楚晏真的没有进一步动作,警惕的神色慢慢少了些,强忍着的困意又涌上来,不由自主的往楚晏怀里倒,楚晏乐得由他栽进怀里,却忍着不敢抱紧他,想起当年又忍不住暗自叹气。
  那年他十四,父亲从南夷驻军中调回长安任职,他也跟来了长安,第一次见到李寿,还是个八九岁的娃娃,从府后花园的狗洞里往外爬,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也不管满身的灰,跳起就撒欢儿一样往街上跑,偏他那小厮生得壮实些,被卡上狗洞里一时半会儿出不得身,急得想叫又不敢叫,低声哎哎叫唤。他瞧着好玩儿,就跟那小厮亮了腰牌,跟了上去,这娃娃高高兴兴的在街道里乱蹿,可公主府地处内城,周围都是王侯亲贵,极讲规矩,沿街都甚少喧哗,他转了半晌大概觉得没意思,想回去又迷了路,委委曲曲的瘪着小嘴转悠。楚晏觉得自己当时真的入了迷障了,竟把个娃娃哄骗回家,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时常拿东西引诱李寿从后园偷跑出来跟他玩儿,直到……直到有一天哄李寿坐在他怀里吃东西,也不知怎地,就想蹭一蹭那娇嫩的肉嘟嘟的小脸儿,蹭一蹭又想亲一亲,亲一亲……他想要的越来越多,直到李寿挣扎着哇哇大哭,才醒悟自己做了什么,他险些把李寿抱在怀里勒死——那么用力,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身体里,真是恨不能……
  他终于还是吓到了李寿,楚晏心下叹气,原本小孩子忘性大,也好哄,他后来若肯收敛些,大概也能哄回来,可那时候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属于自己,每次私底下“逮”到李寿都想法设法的强行带他走,强迫李寿做他喜欢的事情——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个十岁的孩子,不管那孩子哭得直打膈,笑眯眯的还是把吃的喂进他嘴里。因他每次都把李寿哄睡着——或者说是哭睡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送回公主府,李寿身上又没有什么伤,加上他有心遮掩,故而居然没有人怀疑。李寿越来越怕他,却不敢跟别人说,倘若不是父亲撞见,也许要不了多久就纸包不住火,他也承受不起长公主和皇帝的怒火。
  父亲说只有血液和死亡才能冷却他热得着魔的脑袋,便强行把他送去了南疆。父亲是对的,只是他不明白,冷却的只是他的头脑,却冷却不了沸腾的心。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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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从来往事都如梦
    楚晏倒宁愿这样在邀月楼里呆一下午,可惜老实没一会儿,李寿的酒劲儿上涌,醉得越发厉害了,闹着要回家。楚晏半搂半扶着把他弄下楼,又嚷嚷着要追光,小厮把马牵来,李寿抬了几回腿连马蹬都够不着,抱着马脖子嘿嘿傻笑半天,楚晏哭笑不得,使店家备了马车,让追光跟在马车旁边,抱着李寿进了车厢赶紧把车窗塞进来的缰绳塞进李寿手里,才哄得他老老实实的呆着。
  楚晏撩起车帘,掌柜在车外小声回禀,却原是刻书一早被灌得烂醉,没几个时辰绝醒转不了,楚晏点头无声赞许,看着重新掩上的车帘掌柜的不由喜笑颜开——长安城中少有人知邀月楼是楚晏的产业。
  李寿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跟楚晏靠得太近,没一会嚷嚷着热又把楚晏往旁边推,他没个轻重,楚晏恐他磕在厢壁上,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只苦了车边的追光,缰绳被主人连拉带拽的,恁是个难受,连打了好几个响鼻大概烦了,使劲儿把缰绳往外一扯,李寿本就力弱,又没什么防备,当真让它扯了去,愣愣地看了手心好一会儿,又翻身要往外爬,楚晏也着急了,他原不是什么好性儿,着急之下便本能的把李寿扯回来按在怀里,见李寿皱眉一急便要大声吵嚷,又忙轻拍他的背轻声呵哄:“马上就到家了,再忍一忍。”
  许是闹累了,李寿不满的哼唧两声,倒也老实不动了,楚晏见他没甚防备,忍不住试探道:“你喜欢绮莲么?”
  李寿嘟囔着回答:“喜欢啊。”
  楚晏心下一紧,忙追问道:“喜欢她什么?”
  李寿酡红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她生得好看啊。”
  楚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还是耐着性子问:“就只是好看?”
  李寿迷茫的抬脸蹭了蹭,似乎梦里还在感慨:“好看啊……”
  楚晏……
  决定换一种方式问:“她要你带她走,你愿意吗?”
  李寿表情不变:“为什么要走啊?”
  楚晏……
  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骂这小没良心的。楚晏没好气的揉了揉李寿的头,惹得李寿皱眉挥手打他,楚晏看他酡红着脸蛋闭着眼睛眉毛皱成一团,低低闷笑起来,大概嫌他聒噪,李寿翻个身背对他,摆明不愿理他。
  楚晏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她说陛下不好女色……”
  皇帝舅舅在李寿心目中还有些地位的,李寿立刻接道:“皇帝舅舅是明君,当然不好女色了。”
  楚晏……
  看来他还是不明白什么叫“不好女色”。楚晏叹了口气,恐他栽倒在车厢里,又不敢抱李寿太紧,只拿胳膊勾着他半搂着,一时无语,薄唇微勾,一双眸子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也不知在算计什么……
  周遭越来越安静,李寿只道是进了内城,熟悉的车轮碾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让李寿分外安心,便是迷迷糊糊被抱下马车也未多想,待嗅到熟悉的薰香更是再无防备,楚晏小心翼翼地把李寿放在榻上,看他满足地小声呻吟了一下,又撅着嘴踢靴子:“青乙,青乙……”
  楚晏弯腰小心把靴子给他除了,紧繃着身体看着李寿,却见这没良心的扯了两把衣襟翻个身居然睡着了,楚晏提起的心好半晌放不下来,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难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坐回床边,探过手去指腹在李寿娇嫩的脸颊摩挲。李寿生得好,自幼养尊处优,年纪又小,一身娇皮嫩肉便是女子都比不得,楚晏长年习武,越发感觉到指腹下的柔软与自己的粗砺,愣愣地收回手,像是生怕碰碎心爱的娃娃,想要触碰,又害怕。
  李寿咕哝着在锦被里蹭了蹭,蹭歪了束发的玉环,发呆的楚晏似乎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地方,伸手小心帮他把玉环取下来,许是因为幼时体弱,李寿的头发纤细柔软,全然不似寻常男子的头发粗硬,楚晏解了自己的发冠,取了一束跟李寿的并在掌心看,过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李寿熟睡的模样,悄悄取出靴中藏的匕首,犹豫了一会,又把李寿的那束放开一些,只余下小半,才小心截取两束头发,又仔细将一大一小两束头发打了结,摸了摸身上,他素来不爱风雅,只腰间佩了块玉玦,漫说荷包,连香囊都无,袖中倒是带了一只钱袋,可又嫌那铜臭脏污,可巧让他瞧见李寿袖里掉出一截汗巾,楚晏小心把李寿的胳膊抬起些,把汗巾轻轻取出,极精巧的一块月白色方巾,只在一圈仔细绣了细细的寿字纹,一角用孔雀红的锦线绣了个“寿”字,楚晏拿起在鼻尖嗅了嗅,是李寿惯用的薰香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让他不能释怀的味道。
  楚晏仔细拿汗巾包着结好的发塞进怀里,与李寿并排躺下,过了一会,又侧头去看他,李寿如玉的脸上还有细细的绒毛未褪,眉有些细淡,便很难显出男儿的英气来,细长的睫毛微微卷翘,投下一片阴影,鼻梁挺直,却有些娇气,唇……
  楚晏早已不是不通人事的少年了,强忍着内心的燥动移开眼,握着拳头默默看帐顶,过了一会,双闭上眼睛把头侧过去轻轻挨在李寿肩上,努力从薰香里分辨那一丝一缕自己眷恋的味道……
  李寿是被压醒的,挣扎了几下未果后略有起床气的李寿烦燥的睁开眼,还没顾上醉酒的不适转头就看见一颗乌压压的大头,唬了李寿一跳,连发脾气都忘了,往后靠了一截才看到是竟是楚晏,李寿条件反射的甩开压在身上的胳膊继续后退,警惕地看着楚晏,这样过了一会见楚晏毫无反应,又有些着恼自己“大惊小怪”。醉醉的后遗症开始出现,李寿顾不得楚晏,半坐起来皱着眉头揉额角,口中不免低低地呻吟几句,完全没有察觉楚晏睫毛微颤。
  邀月楼的酒自然是上好的,李寿揉了一会大概觉得好受一点了,抬眼打量了一下周遭,确定不是在公主府中,又注意到眼到的楚晏,熟睡的楚晏显得很无害,安全得甚至有些陌生,李寿忽然不知该怎么与他相处,刚醒来还有些迷糊,索性抱着膝打量楚晏。
  楚晏生在年末,周岁已满十九,虚岁二十有一,琞朝男子十六岁成年,成年后便要承担家族的责任,故而普遍早熟些。楚晏母亲早逝,自幼跟着父亲驻守南疆,小规模摩擦父亲向来不避着他,十岁出头他就会拿着匕首刺进敌人的心窝,那是铁与血的世界,女人只是附属品乃至消耗品,她们大多被掠夺而来,她们看向男人的眼神不是柔情,而是仇恨。饶是父亲向来认为男儿就应该直面鲜血与死亡,在那个女人刺向丈夫的时候还是选择捂住他的眼睛,他听到那个女人的哭叫咒骂,用南夷的语言,这应该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他却看到那个平时山一样的汉子——父亲的袍泽弟兄,抱着头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父亲上前骂他,踹他,他却只是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放了她,放了那个要杀了他的女人。
  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是那一瞬间却莫名想起母亲模糊的影子。
  其他叔叔们说,那个叔叔是被那个夷女骗了,你杀了人家父兄,居然还相信人家说爱你?
  爱……又是什么?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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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一片春心付海棠
    楚父虽是武人,却极善钻营,端看他瞅准时机与于太后攀上关系便可见端倪,楚晏跟着父亲多年沙场历练,本事心机样样不缺,性情中却多了一分暴戾,只是随着长大渐渐学会了隐藏这份暴戾。他少年得志,又被皇帝拘在身边,行事气度难免与旁人不同,这些李寿从不关心,自然不知,他只是忍不住有些艳羡楚晏棱角分明的脸,伸出自己白皙的手掌同楚晏比了比,越发显得楚晏楚晏比小麦色还要略深的皮肤“黑”了——比起楚晏才从南疆回来时其实已经好多了。
  李寿看他半天没甚反应,不由放松下来靠在床柱上无聊地研究这个男人,楚晏与他熟识的任何人都不同,不如都秀憨厚,不似董知奸滑,没有付云的匪气,也不像太子那样总是四平八稳,他和衣躺着,黑发随意散落在榻上,闭着的眼睛遮掩了所有的情绪,显得安静而无害。他睫毛并不很长,也不像李寿那样微微卷着,眉毛却很浓,修剪得很是英挺,鼻梁也是挺而直,完全不似李寿那般秀气,唇略薄,李寿捏着自己的下唇暗自比了一下,又觉得“男子汉”计较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看了半晌,推动兴趣的李寿双垂着眼睑昏昏欲睡。儿时的事因楚晏离开长安那两年而模糊许多,李寿只记得有个讨厌的哥哥每次见他都硬要抱来亲去的,完全不听他“号令”,李寿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无赖,每次都被惹得哇哇大哭,那个讨厌的哥哥就会喂他东西吃,只寿对自己被欺负而无力反抗深觉羞耻,坚决不愿意再回想。至于楚晏险些把他勒晕在怀里,只是短短不到一刻钟的变故,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隔了两年再见到楚晏,楚晏待他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了,所谓温水煮青蛙,日子久了李寿也渐渐忘了怕,他只是本能的讨厌楚晏,不想跟楚晏相处,可是楚晏表现出来的与纨绔们截然不同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的信赖与心折,于是在一次一次被迫与楚晏相处时又渐渐软化了这种憎恶,算起来从年少无知的伤害到如今也有四五年了,又是个孩子,哪里还能坚持得那么分明。
  李寿半天不再动作,楚晏忍不住动了动睫毛,掀开眼帘伸个懒腰作出刚睡醒的样子,李寿本来昏昏欲睡,吓了一跳顿时清醒得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就这样互瞪着好一会儿楚晏才想起来,不自然在清咳一声移开眼睛:“你睡醒啦?”
  李寿鄙视,明明是你才刚睡醒,瞥了他一眼不满道:“这是哪?”
  楚晏笑笑,坐起身靠在床头:“你醉了,我只好带你回我府上。”
  李寿想说干嘛不送我回公主府,想想又觉得没意思,忽然又想起来:“刻书呢?”
  “醉了。”楚晏一脸无辜,一副我是没办法才带你回来的样子。
  李寿这个怒,深觉刻书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关键时刻总是没用,见楚晏醒了也不客气,气呼呼就往床榻外爬:“我要回去了。”
  楚晏由他坐在床边笨拙地穿靴子,忍着闷笑一本正经的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还有追光,我一并带回来了,只是刻书此刻只怕还未睡醒,不如你用了晚膳再回去?”
  李寿想也不想:“不用,你派人把他送回公主府。”
  楚晏不置可否,等李寿穿好靴子站起身才慢悠悠起身,却只随意穿了木屐,站在床边伸懒腰,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李寿整理好衣襟一手拢着发四下找不到束发的玉环,楚晏拽着他的手信步往外走:“我给你看样东西。”
  李寿便顾不得散落的头发,犹豫道:“什么东西?我还赶着回府呢!”
  楚晏也不管他,出了门李寿的注意力就被云州侯府的景致陈设引开,云州侯算是新晋的贵族,楚晏祖父时还只是大上造,楚父十年军功挣得这云州侯的爵位,两年前南夷那场大战中不幸战死,楚晏便是凭军功袭了爵,因父子二人常年在外,家中又久无女主人,宅祇多是托付族人照料,又是武人,难免粗陋,楚晏在长安的两年因权贵间应酬走动难免,又着意修缮了些,比不得长公主府精致华丽,却也颇有一番野趣,李寿贪图新鲜,一时倒也看个惊奇。
  侯府的下人不多,不比长公府的仆从如云,沿途遇到也是早早退让到一侧屈膝行礼,并不开口问安,诺大的府第显得极安静,甚至有训练有素的错觉,书房离得并不远,还没等李寿惊奇完就到了,楚晏拉着李寿进了屋,从书案旁的插瓶里取了一幅卷轴,缓缓打开铺在桌案上,卷轴并不大,李寿却一眼被吸引了过去,不自觉的走过去推开楚晏的手自己扶着卷轴细细端详——
  这是一幅仕女图,却不同于寻常所见的簪花、挥扇这些俏美而不失端庄的风格,却是一幅美人酒醉图,只见那画中女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面容娇媚,眉眼间似有羞喜之意,随意的侧卧在美人榻上,身材婀娜,骨肉匀称,敞开的衣襟露出一抹酥胸,垂在榻边的半截手臂纤细秀美,一只酒杯掉在地上,一痕残酒将干未干,就如美人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李寿着了迷似的扑在画上,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手指无意识的跟着那些线条游动,下人轻手轻脚的送来茶盏,楚晏坐在李寿对面端着茶盏也痴痴地看他的美人,美人此刻毫不顾忌形象的卷起袖子弯腰伏在案上,乌发丝丝缕缕的垂落在身侧,在画卷上蜿蜒,夕阳的余光从推开的窗子洒落,为专注的少年镀上一层温暖的辉光,楚晏觉得为了这一刻,他搜寻这些画花费的心思不值一提。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外边喧哗,楚晏略收回收神就听到刻书带着哭腔的喊声:“公子,公子——你还我家公子……”
  楚晏还没想出怎么不动声色的把这小子处理了,李寿已经皱着眉直起身,疑惑地开口道:“刻书?”
  他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忘了此时身处何地,楚晏见事不可为,就痛快的吩咐外面:“放他过来。”
  没一会儿就见刻书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向李寿,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公子,你没事吧?”
  李寿登时清醒过来,看到楚晏戏谑的眼神真是为这没出息的奴婢羞愤欲死,一脚踹开刻书怒道:“本公子能有什么事?瞎嚷嚷什么?”
  刻书跪在地上抽答着抬眼打量李寿:“公子你真的没事啊?”
  李寿黑了脸:“公子我就算是有事等你救也来不及了吧?”
  刻书讪讪,对自己醉酒失职深感羞愧,忙请罪:“请公子责罚!”
  楚晏恐他真罚了这糊涂小厮以后不好糊弄,忙作不经意的轻笑道:“邀月楼的酒最是骗人,饮时不觉烈,稍后酒劲儿上来就迟了。”
  李寿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何况还是自己亲口吩咐掌柜的“好酒好菜伺候着”,似乎也不能全怪刻书……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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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春风落花事已非
    李寿拉不下来脸承认自己也有错,就瞪了刻书一眼骂了句:“下不为例!”
  这便了了?刻书有些不敢相信,他睁开眼看到已经日薄西山,又是不知名的地方都吓惨了,要是公了被歹人掳走他也不用活了……刻书转脸看了看楚晏,他倒认识楚晏,又有些疑惑,公子不是最讨厌云州侯的么,怎么跟云州侯在一块儿?
  李寿看出他脸上明晃晃的疑惑,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瞪道:“回府!”
  刻书一骨碌爬起来,李寿本想潇洒的拂袖而去,抬起胳膊又转身看着画,满心纠结,犹豫片刻略有尴尬地开口赞道:“这画儿不错。”沉默了一下见楚晏并不接话,又疑惑道:“怎么没有落款?”
  提起这个便要说说画的来历,其实一同收上来的画有十多幅,这幅正是其中难得一幅不那么露骨的——没错,这些便是那些艳书绣本的原画,俗称春宫图……楚晏偶然得知,也是很费了番工夫才收集到这些“精品之作”的,贵族间甚有收集这些的癖好,个中极品倒不比一些正经名画便宜多少,便也常有一些人为生活所迫又顾惜名声背地里偷偷画这个,故而精品春宫图极少有落款,更不具名。楚晏想到那几张露骨的画,倒有些尴尬,自然不能同李寿明说,只道:“我也是偶然得到,至于出处已然不可考。”
  李寿道:“想来或是哪位大师的练笔之作吧。”心里暗暗着急,这人怎么这般不识趣,换作旁人早开口说送给他了。
  李寿这厢纠结,又拉不下脸来索要,吭哧了几句废话后觉得没什么到手的希望就痛快的丢下一句:“改日再来拜访。”便要带着刻书出去,楚晏顿时松了口气,李寿若真开口要,他怎么可能拒绝,可是手里也就这么一幅能勾住李寿的,真让这没良心的小子得了去,只怕再想不起来他这个旧主。
  见李寿果真要走楚晏示意下人收好画起身拦住李寿:“等一下。”
  李寿回头,表情淡定却满眼期待,楚晏忍不住失笑,却击了击掌,有侍者捧上一方木盒,楚晏打开,取出一枚胭脂红的玉环道:“你这样出去岂不让人笑我云州侯府待客无方?”他只是怕旁人误会,说出些不好的话来刺到李寿——还太早了啊,楚晏望着李寿的目光多少有些无奈,便如守着个宝贝蛋,等它自己破壳而出的日子太煎熬,若动手孵化又恐拔苗助长伤了根本。
  李寿看着玉环伸手去摸头发,才想起自己的玉环不知丢到哪去了,他哪里会心疼一个玉环,只道晦气,不情不愿的道了声谢,真是刻都不想多呆。刻书忙上前躬身接过玉环,又从侍者手中接玉梳,他身量只比李寿略高些,也不擅长这活计,便很是笨拙,楚晏正想上前接手,李寿自己不耐烦找了个椅子坐下,刻书才算顺利的将头发梳起用玉环束好,略略有一点点歪,李寿也顾不得了,又道了声谢痛快的出门便走。
  楚晏有些婉惜,暗暗劝自己莫要心急,出门去送李寿,倒没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来,只送出主院就吩咐管家楚兴代为送行,自己抱臂倚在院门边远远看着,李寿反觉得不习惯,因云州侯府位置略偏,占地也较大,府中又没有那么多假山流水之类的景致,略显空旷,李寿走出老远回头还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倚在门边,安静得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李寿回府正赶上用膳,陪长公主用过膳李寿把今日进宫的结果禀报母亲,长公主沉默片刻微笑拍了拍儿子的手:“不急,宁春还没回来,总要等等她的。”宁春乃公主府长史,李寿唤作春姑姑的,前些时日告假省亲,算来这几日也该回府了。
  李寿称是,宁春比长公主还长几岁,却是一生未嫁,家中有一老母和一兄弟,她十四岁入宫,见识过的阴私手段不知凡几,久了便宁愿老母兄弟安安分分在乡下守着田庄过活,也免得卷入是非。
  长公主起身看着廊下的灯火,不知怎地忽然有了兴致,便道:“陪母亲走走吧。”
  李寿自然莫不相从,笑嘻嘻上前扶着母亲。公主府富奢,园中各处都点缀着灯火,母子二人也不多话,行过一株优昙,长公主停下脚步垂眸赞叹:“竟已经结苞了。”
  寻常昙花六月里开花,这才五月初,这株优昙已结了零星几个花苞,虽说要等到开花还须数日,但也算是早的了,李寿不懂这些,只附和着母亲赞叹,长公主却有了谈兴:“高祖皇后不喜欢昙花,你可知为何?”
  李寿哪里知道,看母亲在兴头上,便作出好奇的样子腆着脸嗔道:“母亲休要吊孩儿胃口。”
  玉福轻笑,因花株不大,便俯身去看,指尖托起那娇弱的花苞,慢慢讲道:“高祖虞皇后曾梦到一个故事,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她每天都开花,四季都灿烂,后来她与每天帮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相恋。此事给玉帝得知,玉帝于是大发雷霆,将花神贬为每年只能开一瞬间的昙花,并把那年轻人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多年过去了,韦陀果真忘了花神,潜心习佛,渐有所成。而花神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曾经照顾她的男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昙花就选择在那个时候开放。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她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可是千百年过去了,韦陀一年年的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的默默绽放。韦陀始终没有记起她。”
  李寿看不清母亲的神色,但总觉得母亲的语气有些莫名的哀伤,想了想,道:“高祖皇后就是因为这个梦不喜欢昙花么?”
  玉福点头,又摇头:“她说菩萨太无情,也笑花神太痴傻。”她默默想那那卷偶然拾得的手札,似乎能想到那个女子意气风发聪慧骄傲的模样,她与高祖患难夫妻,恩爱二十年,可是后来还是有了戚夫人,有了章美人……
  李寿点头:“那菩萨确实无情。”
  玉福抬头看他,抬手理了理他额间微乱的发,微笑着,眼神却叫人看不明白:“你也觉得那菩萨太无情吗?”
  李寿点头,蹙眉看母亲,总觉得母亲今天有点不对劲儿,玉福移开眼睛,笑着牵着他的手继续走,不再提优昙的事,却问道:“寿儿可想念你父亲?”
  因下人都远远的缀着,李寿并不同母亲虚言,认真的想一想,他自小少见父侯,七岁上父侯就病逝了,委实没有太深的印象,便老实摇了摇头。
  玉福无言握紧了儿子的手,母子俩走了一会儿,玉福身子病弱,便有些气喘,李寿便劝母亲回去歇下,玉福停下步子怔怔地望着远处一角宅院,李寿知道那是父侯生前养病的松和院,只当母亲思念父亲,恐她触景生悲,伤了心神,忙转个身挡住玉福的视线,劝道:“夜里风凉,母亲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玉福点点头,不再多言。李寿送母亲回去歇息不提,回到自己的院子依旧是青乙立在灯下微笑着等候,若不是李寿留心,都不曾看到旁边阴影里静静站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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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少年好花新满船

    李寿神色一喜,又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那人正是哑奴,垂着头并不答话,李寿想起他不会说话,有些讪讪,青乙忙上前道:“公子累了吧,汤池已备好,请公子沐浴。”
  李寿折腾一天,确实累了,何况哑奴既然已经平安回来,李寿放下一桩心事便也懒得追究怎么回事,就由青乙拉着他往屋里去,口中抱怨:“你就知道护着他。”
  青乙也不反驳,给他宽衣解发的时候难免注意到玉环变了,诧异地捏着那枚胭脂红的玉环问道:“这是哪来的?原来那枚呢?”
  李寿抱怨道:“中午酒醉,不知落到哪里去了,真是晦气!”他却不提这枚玉环是从哪来的。
  青乙皱眉道:“那枚玉环是长公主殿下赏的,仔细殿下问起来。”
  李寿倒不担心:“母亲赏的东西多了,哪记得这一项?”
  青乙仍旧皱眉:“倒不是稀罕东西宝贝,终究是公子常用的物件,倘若落到莽汉粗妇手里,岂不是糟心?”拿着玉环对着烛火发呆的楚晏莫名打了个喷嚏。
  李寿想想也是,郁闷道:“那怎么办?”
  青乙也是无奈:“公子得空找找,若实在找不到也便罢了,只当是无缘吧。”
  李寿点头应允,除了衣衫泡在汤池中,两个小丫头力道适中地捏着肩,好不惬意,雾蒙蒙的水汽扑在脸上,熏得人昏昏欲睡,墙角的阴影里,哑奴佝偻着身子静静的呆着,仿佛不存在。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李寿难得没有赖床,这一日天公作美,颇为凉爽,青乙便给他换了一套浅青色镶白边,用银线绣了如意纹的深衣,只见少年公子面冠如玉,气度雍容,远远望去真真美如谪仙。那枚胭脂红的玉环自然不适合搭配,加之“来历不明”,被青乙单独收了起来,换了件白绿相和雕有竹纹的玉环给李寿配上,口中还是不放心道:“公子若是找不到那枚玉环,不妨去金石斋看看,若有和那枚相仿的也好补上。”
  李寿应下,去同长公主请过安就无所事事起来,想起太子说的话,正想出门去孟季师傅那里,又忽然想起付云,便叫人传昨天派去请付云的两人过来。那两人从召陵侯府出来刚到邀月楼就被楚晏差人挡了,事后眼见公子同楚晏一同上了马车,就同另个六人一起被打发回了公主府,回府后却一直没见李寿回来,一直心有惴惴,这会儿默默跟在后边,听到李寿传唤赶紧上前行礼:“小人见过公子。”他们算是公主府的家仆,却不是世奴,故而不必自称奴婢。
  李寿却没想起昨日的事,只问道:“昨日付云为何没有赴宴?”
  那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略年长些的汉子回道:“回禀公子,小人等昨日快马到了召陵侯府,府中似乎有些混乱,小人等了许久才有位二门上的管事来见,只道府中有事,大公子无暇赶宴,待小人赶到邀月楼,掌柜的说公子吩咐不许人打扰,便未能回话,一直在楼下等侯。”
  李寿不疑有他,“哦”了一声,蹙起眉头,召陵侯府付氏乃是世家大族,传到付云这代子嗣单薄,只得了这一个男丁,召陵侯虽说妻妾众多,但对嫡子甚是宝贝,召陵侯夫人沈氏虽说未见过几回面,却知道向来治家甚严,府中向来太平,能出什么事?
  想不通便不想了,李寿一时有了新主意,打马就往外冲,追光长嘶一声挺身跃过公主府高高的门槛,吓得一众仆役几不能呼吸,眼见得公子平安落地才慌忙牵着马追出门外才上马急追。
  内城之中自然不似外城市井之地喧闹,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李寿一路打马倒也顺畅,四方侯府离得近些,自然先去寻了董知,两位公子来往甚密,门房哪有不知道的,李寿一路顺畅的到了董知居住的润泽院,董知也不与他见外,直接请进了内室,因府中毕竟有长辈子,难免觉得不自在,李寿与他们多聚在外面,倒难得来他这一趟,一进门扑面一股脂粉香,熏得李寿直皱眉,长公主好清雅,李寿惯用的熏香更是清清淡淡,青乙也严禁院中奴婢滥用香粉,李寿也经过教坊司和几处青楼的阵势,却又不相同,他贪新鲜,也饶有兴致的打量,见房中并没有熏香之物,才留意围着董知伺候他更衣、洗漱的数名侍女,待走近了些,只觉那味道越发浓重,数种香味混合在一块,难为董知还一脸享受。
  李寿鄙夷道:“也不看都日上三竿了!”
  董知搂过捧着水杯伺候他漱口的婢女一边调戏一边回道:“兄弟你这是不知道那滋味儿美妙,难得老爷子不在府中,哥哥我若不放纵一回岂不辜负我的卿卿?嗯?卿卿你说是吧?”最后一句却是捏着那侍女的下巴调笑,惹得那侍女娇嗔不已,董知得意的哈哈大笑。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李寿不服:“不就是男女敦伦么?”
  他说得直白,惹得一屋子婢女都闹了个大红脸,有几个垂着头偷眼看他,纷纷猜测这位公子是真的二愣子还是故意调戏。
  董知刚把一口水含在口中漱口,差点没咽下去,连忙一口吐出来连声咳嗽,急问道:“你真知道啊?”他担心李寿少时体弱,恐过早破身坏了根本,还寻思着等李寿加了冠再带他开荤呢!
  李寿理所当然的回道:“知道啊。”男女睡在一起不就是敦伦么?真奇怪,这有什么好美妙的。
  董知狐疑的看了他半晌,见他眼神清澈中带着迷茫,作为一个过来人,直觉这孩子肯定哪里没有开窍,但他憋着坏也不与李寿明说,只嘿嘿怪笑,笑得李寿摸不着头脑才神神秘秘地说:“改天哥哥借你几本秘笈参详参详!”
  李寿才不信他,董知也不分辩,一直嘿嘿笑着直到更衣束发对着镜子整理发冠才想起来:“对了,你一大早来找我干什么?”
  李寿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这叫一大早?道:“听说行之府中好像出了点事,要不要去看看?”
  董知这才想起:“对哦,他寻常听到绮莲的名字比我跑得都快,昨天居然没有赴宴,是挺奇怪……”
  他捏着下马一副深沉的思考模样,过了半晌猛然抬头,李寿还当他想出什么了呢,只见他冲外边喊:“成子,把小凤给本公子叫来!”
  成子便是董知随侍的小厮,昨日也跟着去了邀月楼,只是在楼下侯着,并未上楼。听见主人吩咐,忙在外边哎了一声,竟不似长公主府的奴婢那般正儿八经的应喏。不多时,就见一个略显猥琐的中年男人躬着腰溜进来,谄笑着行礼:“请两位公子安。”
  董知也不让他起来,嘻嘻笑笑地问:“听说昨儿召陵侯府出了点事,你可打听清楚了?”
辽宁-MD-南京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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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一朝破天挥大斧
    这唤作小凤的猥琐汉子正是大厨房负责采买的小管事,虽是副男儿身,却最好打听各府八卦,尤爱内宅那些个混事,长公主府肯定也有类似的人,只是李寿不知道罢了,这会儿便一脸新奇的瞅着这汉子,只见这汉子听了董知的问话反而有些扭捏起来:“回禀公子,只知道是召陵侯最近新宠的顾姬先闹将起来的,只是很快就被沈夫人压了下去,阖院的人都控制了起来,后来召陵侯回府之后闹得挺大,似乎连夫人也被卷入其中,但府中盯得紧,并没有什么消息漏出来。”
  许是因为没得到什么有意义的消息怕被怪罪,小凤又忙道:“公子再给奴婢点时间,奴婢一定能打听到的。”
  李寿若有所思,是不是各府里都养有这样的人,长安权贵间便没有秘密可言?那太子……甚至皇帝……
  董知听罢皱眉,捂得这么结实,看来是真的出大事了,若是由宠姬闹出来的,想必是内宅丑事,小凤能打听出这些已经不错了,便淡淡吩咐:“赏!”不必他说,小凤也会继续打听的,这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他的职责所在。
  小凤谢恩出去,董知与李寿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旁人更多的会猜想此事对召陵侯乃至朝政会不会有影响,董知却知道世家贵族中内宅的事有时候更关系身家性命,李寿没想那么多,只是纯粹本能的为朋友担心,董知想了一会儿道:“要不先去找都秀,广雅侯府与召陵侯府就隔一条街,说不定他知道什么。”
  一时两人早膳也不顾不得,匆匆便到了广雅侯府,都秀许是昨日受了刺激,两人找到他的时候正在府中校场光着膀子手持一柄长斧耍得虎虎生威,一时倒教人忽略了身上乱颤的肥肉,董知眼尖瞄见他腰后别的两柄小斧忙拉住李寿奸笑:“嘿嘿,给你看看老都家的家传绝技!”
  李寿想起总听都秀吹嘘他家的“三斧绝技”,一直未曾开过眼,便也嘿嘿一笑同董知一起抱臂在旁边围观,那厢都秀耍得投入,也未留意场边多了两人,耍到精彩处只见双手突然改单手,一手迅速向后一探董知和李寿就见两片寒光扑面而来,李寿好歹受过孟季调教,本能的一把拽着尖叫的董知滚倒在地,两片寒光几乎贴着两人的头皮飞过,“嘟——扑”两声,一只险险插在后面靶子边儿上,一只干脆靶子边儿都没挨着扑进了后边草地,都秀甩完小斧子就听见一声惨叫立刻从陶醉自己的英姿中清醒过来,定睛一看两人滚倒在地,李寿扶着头顶坐起来,董知还伏在地上没动静,尤其靶上只见一斧,顿时魂飞天外,手里的长斧“当”一声掉在地上,红着眼框凄厉地叫了一声:“少明——”
  还没等他跑到跟前儿,就见董知扶着头冠也坐起来,抬头怒瞪着他吼:“喊什么喊!差点要了老子的命不知道啊?”
  都秀惊出一身冷汗,腿一软跪倒在两人面前,两人这才看见这近九尺汉子眼眶巨红眼泪鼻涕都快出来的囧样,一时感动之余又有些莫名其妙,刚才差点被误伤的气愤顿时消灭不见,董知心里甚至有些异样,来不及细想,就见都秀抹一把眼瞪着牛眼吼:“你俩不要命了,我家的校场也敢往前凑!”
  董知快要气疯了,这算是倒打一耙么?一拳就捣向都秀眼窝,都秀一时不防,“哎哟”一声惨叫被打了个正着,捂着眼眶,终究念及他俩今日遭了这场惊吓,气势不由软了下来,哀怨地看着他:“我是说真的,你们没看校场一圈都没有下人伺候么?”
  董知才想起他俩执意要来校场找都秀的路上管家三番五次强调千万不要上前,到了要喊都秀还被他拦住,忙着看都秀耍那管家叮嘱了什么也没注意,还觉得他烦赶他快走——现在想想那管家走得确实够快的……
  李寿之前忙着揉头顶,加上气愤也没拦董知那一拳,这会缓过神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又说不上来,一时失神狠揪了下头皮,吃痛之下才想起付云的事来:“别闹了,有正事呢!”
  董知讪讪地放过瞪得有些酸疼的眼,嘟囔着怨念长那么大眼睛干嘛,装牛眼啊?到底正事比较重要,整了整头冠问:“召陵侯府的事你知道么?”
  “召陵侯府?”都秀一脸迷茫,召陵侯除了风流点,持身也算端正,沈夫人又治家严谨,能出什么事?他倒没想到付云那去。
  李寿鄙视道:“昨天付云没有赴约你不觉得奇怪么?”完全不去想自己也是今天早上才反应过来。
  都秀揉着自己挨了一拳头的眼睛:“是有点奇怪啊,这小子平时看见绮莲不是跑得比谁都快么?”
  看见有婢女探头探脑的往校场这边儿看,董知觉得三个人蹲的蹲坐的坐这样聊天实在太毁形象了,连忙拉着两人起来,一边整理风骚的绣有梅花的白色袍服,一边鄙视都秀:“早知道指望不上你就不跑这一趟了,我们打听到召陵侯府昨天后宅出了事,如果只是姬妾争宠不可能波及到一府嫡子,这事肯定涉及到了行之的母亲沈夫人,只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都秀皱眉:“沈夫人乃是召陵侯正妻,平时也甚得如陵侯尊重,如若有什么事能这么严重……那只能是子嗣了……”
  他与董知对视一眼,都有些感觉不妙,偏李寿从未经过什么内宅的斗争,一时迷茫的问:“子嗣怎么了?”
  两人有些无奈,内宅的阴私事解释起来总是有些难堪,最后还是董知决定循循善诱:“你不觉得召陵侯府这么多年只有行之一个子嗣有些奇怪么?”
  李寿还真不觉得哪里奇怪,急得董知抓耳挠腮,最后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你看,先皇后有太子,不算早逝的大皇子,不是还有五位皇子并数名公主么?便是我家,还有两位庶叔父呢。”
  都秀也道:“我母亲是正妻,也没拦住冯姬先生下了我大哥。”他说到这想起母亲的怨愤和一群庶兄弟,不禁有些黯然,低头不语。
  董知知道他府中的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继续教育李寿:“现在知道哪里奇怪了吧?”
  李寿犹豫道:“不是召陵侯命中子嗣单薄呢?”
  董知吐血:“你还不如说召陵侯不行呢!”
  李寿迷茫,不行是什么意思?董知看他要问赶快拦住话头说:“但愿不是这个原因,不过我们能往这个方面猜想,料想旁人也会这么想的,往后沈夫人的日子只怕难过了。”连带着付云,若是被人质疑母亲德行,身为人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何况在长安城混谁没有几个不对付的,到时被人拿住话头取笑,以付云的性子必定要闹将起来,董知挽了挽袖子,似乎一场大战近在眼前,他生得瘦小,功夫也实在稀松平常,却原来也是个好斗的。
  李寿不耐烦道:“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去问问付云呢,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他去找董知本来就是想约上二人一起去召陵侯府,却不想董知搞这么复杂。
  都秀附和的点头,他们装作不知情去召陵侯府拜访好友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董知想想,似乎也对——那他一上午捣鼓个什么劲?郁闷地翻了个白眼。
  都秀摸了摸肚子,他耍了半晌体力早消耗得差不多了,刚才被吓得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会泄了劲真是又累又饿,于是道:“时间也不早了,不如过了午后再去吧——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在董知鄙视的眼神下腆着脸捂着肚子嘿嘿陪笑,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李寿早膳没用就出了府,这会儿不免也觉得饿,于是没有异议。董知其实也饿了,但是他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鄙视都秀的机会的,见李寿也同意,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三人相携往都秀居住的院落走去,一路上研究着午后去召陵侯府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又七嘴八舌的讨论应对之法,倒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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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重门深锁无寻处
    用罢午膳,三人略作歇息就打算出府,李寿那串尾巴稀里糊涂被留在了广雅侯府,只刻书熟知主人禀性,吃过饭就悄悄溜出来守着追光等,果然等到李寿同董知、都秀使人来牵马,顺理成章的跟了上去,看见董知的小厮成子,都秀的小厮习武都在各家主人后边跟着,一时有些哀怨,别人家的主人都很自觉的带上小斯,偏自家主人都得靠小厮盯着,这叫什么事儿……
  那三人常在一起厮混,各自的小厮也是极熟的,成子不必说,与董知是一路货色,生得瘦小玲珑,满脸精干,习武是广雅侯赐下的,这名字大概是为了时刻提醒儿子吧,他相貌憨厚,性情也沉默寡言,手底下倒是有些功夫。
  这会儿三个主人打马在前边跑,三个小厮着急在后边追,六匹马呼啸而过,便是青石路也被踏出些灰尘了,路人心知敢在内城打马的不是一般人物,急着躲闪也不敢怪罪,惹得马上的成子庆幸道:“幸亏是内城,若是外城只怕又要惊动卫尉了。”
  刻书想起李寿那一回跑错路打马闯进西市,只觉至今还心有余悸。西市是市井小民聚居之地,寻常车马都不过,可想而知那个杂乱和逼仄,偏还惊了马,一时竟也停不下来,于是各种鸡飞狗跳,鹅毛共面粉一色,菜叶与咸鱼齐飞,最后还是被卫尉的兵士合围清了场,马匹也渐渐安抚下来,才平安回了公主府。
  卫尉的将军还没说清原尾,长公主听见儿子受惊便大怒使人拘拿那些庶民,可怜的卫尉将军劝也不敢劝,逃也似的离了公主府,最后还惊动了卫尉卿和御史大夫,那御史大夫叫什么名字来着?刻书毕竟不熟悉朝堂,只隐约记得似乎姓蔡,听说还当朝参了长公主,可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他却不知仁帝当初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御史借机发难,他也不敢责怪妹妹,最后只得自己出钱嘱咐卫尉替长公主抚恤那些遭了难的平民,也经由此事长安权贵再一次认清了长公主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随着仁帝权威日盛,长公主的地位稳固,越发没人敢管李寿了。
  广雅侯府与召陵侯府只隔了条街,说话的工夫就到了,三人将马交给小厮牵着,惯熟的往里走,寻常门房上早有人来迎,这回踏进了门槛儿才有个门子匆匆迎上来,有些紧张地陪着笑:“三位公子安好,可是又来寻我家公子?”
  李寿自然点头:“正是。”
  董知还欲盖弥彰道:“昨日邀你家公子赴宴,久等他不来,哼,本公子特来问问他为何爽约,快前面带路。”
  那门子弯腰陪着笑:“真是不巧,我家公子吩咐今,日不方便见客,改日再登门赔罪您看可好?”
  董知不甘心道:“你家公子说了连我们都不见么?”
  门子见他脸色不善,生恐回错了话,仔细想了想,才确定道:“我家公子说了,谁都不见。”
  三人对视一眼,看那门人神色不似作伪,想来付云终归是召陵侯唯一的嫡子,应该不至于受太大牵连,只是付云应该猜得到他们三人会来访,却还坚持如此闭门谢客,竟是连他们都不想见了,可见受的打击不小。
  董知不发一言瞪着那门人,那门人也不敢直起腰来,额头冷汗直冒,董知正想开口说什么,都秀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温言对那门人说:“行了,你回禀你家公子,就说我们来过了。但凡有什么事,只管差人去府中传信。”
  他拽着董知和李寿往外走,离大门远些了,才拉着两人小声如此这般的说着计划,董知皱眉道:“馊主意,若是让人逮到岂不丢死人了?”
  忽然听到有人喊:“三位公子留步——”
  因都秀身量高,方才一直弯着腰同李寿二人说话,听见呼喊站直身就看到召陵侯府一个家仆追出来,诧异道:“难道是请我们回去的?”
  他还真猜中了,那家仆追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行个礼道:“我家公子请三位回去。”
  三人都有点摸不准付云怎么了,但自然不会不去,随那家仆往回走,才刚进门没走多远,又一名小厮跑过来,一脸尴尬地抹着头上的汗:“实在对不住,我家公子身体不适,暂时见不了客了。公子说了,改日温柔乡摆酒赔罪。请三位公子原谅则个。”
  三人不约而同的抱臂而站,李寿脾气不好,直接道:“你家公子耍我们玩呢?”
  董知斜睨着那小厮,口中连连冷哼。倒是都秀冷静些,只淡淡道:“改日再来拜访!”
  三人都一脸不悦的出了召陵侯府,也不骑马,牵着马走了拐角,立刻凑到一块儿,董知皱眉道:“看来这回行之麻烦不小啊,居然如此犹疑不定。”
  都秀也皱眉:“就怕这小子钻了牛角尖。”
  李寿有些纠结:“现在怎么办?不会真用秀儿那招儿吧?”
  都秀气结:“说了不许叫‘秀儿’!”
  都秀的祖母健在的时候李寿和董知见过几回,老人家总是亲昵的把“秀”字加上儿音,李寿与董知常以此取笑,让都秀这么一九尺大汉情何以堪,他这么一打浑,气氛倒没那么凝重了,董知嘿嘿笑,捏着鼻子“秀儿、秀儿”的叫,看都秀真要急眼了才见好就收,连忙把话题拉回来,清咳两声,故意正儿八经的唤都秀表字:“佳禾你确定你那法子行得通么?光天化日的若是让人逮着,咱们兄弟的脸可以丢尽了!”
  他却不想要是三更半夜里被逮到岂不是更丢脸了么?
  李寿附和:“是啊是啊,咱们就算翻过墙去,又不知道行之在哪?”
  合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计划翻召陵侯府的墙头……
  就跟在身后的刻书三人冷汗顿时下来了,最没拘束的刻书连忙拽住李寿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道:“公、公子,不要乱来啊……”
  李寿皱眉:“本公子哪里乱来了!”拽回自己的袖子嫌恶的瞪了刻书一眼,刻书结结巴巴的还想继续劝,李寿不耐烦的赶他:“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成子和习武看见各自主人的表情,原地踌躇不敢上前,心里却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刻书都快哭出来了,祖宗哎,这才老实几天……可是在出事了再回府领罚与现在惹恼主人立刻受罚之间,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是人都有侥幸心理啊。
  被刻书一打断,都秀直起腰四下看了看,道:“回去再说。”
  二人虽说都各有迟疑,但董知本性里就对干坏事由衷热爱,李寿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时也没有反对,于是三人打马又回了广雅侯府,路上都秀又解释了一番,却原来广雅侯府中有一处阁楼,因地处偏僻,颇为幽静,都秀心情郁郁时时常一个人呆在阁楼上借酒浇愁,一次借着酒劲儿偶然爬上房顶,发现自家与召陵侯府方向虽不是刚好背对背,后园却有一角正好相连——他也正是认出了在那一角指使仆婢采花的女子是付云的姬妾才知道那是召陵侯府。
  董知怪异地瞅了眼都秀:“你这厮也有心情抑郁的时候?”
  都秀干笑,顾左右而言他,幸而董知心思都在他的翻墙计划上,也没有追问。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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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在修文,前面的章节不少细节部分都修改了,论坛这边。。。改起来太麻烦了,汗,有时间了我再一章一章的重贴吧,有兴趣的可以去首发站上看。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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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蜂蝶纷纷过墙去
    广雅侯府原是前朝公卿府第,占地极广,后来一分为二赐予了广雅侯与隔壁的山阴侯,广雅侯封号雅致,却是好武之人,重建的时候硬是要修出一处校场——因家传武学过于奇特,恐误伤家眷,校场单独隔出一处用围墙围了,那座偏僻阁楼也是前朝所留,修的颇精致,广雅侯觉得拆之可惜,因重建后处在后园一角,也不觉碍事,就留着了,阁中常有下人打扫,偶尔来坐坐,也是个难得的清静之处。
  这时辰广雅侯并不在府中,夫人一早去城外青阳观进香,都秀身为嫡长子自然在府中颇说一不二,打发了沿路遇到的家奴,带着二人就往后园走,因恐当时瞧得不仔细,便先去了那处阁楼,也借此瞧一瞧召陵府中那处此刻是否有人在。阁楼不大,李寿和董知对此处清静也啧啧称叹。
  都秀身子探出窗外抓着上面窗沿,身子一挺脚踩着下边窗沿一借力便够着了房檐,李寿和董知探出头去看的时候就见他抓着房檐身子一翻就上了房顶,李寿比划了一下就跃跃欲试,念及自己身量矮些又觉得有些悬,正踌躇不定时董知拉住他正色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等事还是让他一介莽夫去干吧。”他自己身手不好,恐这两人上了房顶把他自己丢在下边,偏说得义正言辞。
  李寿低头看了看楼下,也怕一个失手掉下去丢脸,顺着董知道:“正是,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俩闲的了是吧?”都秀从房顶探出颗头来愠怒地看着这俩说风凉话的。
  李寿与董知促狭地相视一眼闭了嘴,都秀又道:“闪开点,挡着窗子我怎么下去?”
  二人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李寿又连忙拉着董知侧到一边,果然都秀是抓着窗子荡进来,以他那个身量两人若是正对着窗口挨上一脚是跑不了的,说不定还会害都秀栽下去,幸而李寿眼疾手快拉了董知一把。都秀平稳落地,对自己的英姿颇为满意,一转头就见董知面色不善地瞪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李寿忙扯了下董知,董知才悻悻地放过了都秀——他自己一时犯傻,也不好意思怪罪人家。
  “怎么样?”李寿问。
  都秀嘿嘿一笑:“天助我也!方才我仔细看了下,定是召陵侯府无疑,只有几个婢女偶尔经过,我们小心些,应无大碍。”
  董知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试一试。”
  三人便鬼鬼崇崇地到了那处墙下,因此处都是列侯彼此相邻,便少了防备,后园相接处墙虽高却也不难,倒便宜了三个“蟊贼”,都秀当先跳起来扒着墙着探出眼睛观察情况,墙外乃是召陵侯府的花园,种了许多花草,午后主子们大多在休息,又不是什么采花的好时辰,零星才有几人经过,过了一会都秀眼看无人了,翻身坐上墙头,弯腰向下伸手,压低声音道:“快上来。”
  李寿推了推董知:“你先来,我垫后。”他身手比董知还要好些,虽没翻过墙,树倒是爬过的,想来问题不大。
  董知不疑有他,几乎是兴高采烈摩拳擦掌的上去拽着都秀的手,脚蹬着墙就爬,奈何这院墙修的齐整,他技艺不佳脚踩了半天找不着可借力的地方,李寿忙上去举着他腰,都秀为了不引人注意趴坐在墙头上伸手拽他本就吃力,总算略松了口气,又一屏气手中使劲儿把董知拉高了些,董知一手被都秀拽着,一手堪堪够着墙头,他扒着墙头使劲,可难为了下边的李寿,原本是扶着他腰,后来因他弓着身子蹬墙,又爬高了些,李寿就只能半举半推的托着他屁股了,好容易待他更高了些,居然一屁股差点坐在李寿头上,好歹一使劲终于爬上了墙头,李寿惊魂未定的扶着被蹭歪的束发玉环,暗骂董知白生得形似猴子,还不如猴子灵活之万一。
  虽然时间不长,但董知因为使力的方式不对,连带着紧张,还是出了一身白毛汗,这会坐在墙头上喘气,来不及得意一下就被都秀压着头往下趴:“嘘——”
  李寿在下边瞧得分明,登时紧张起来,也不敢问,三人屏气凝神等了半晌,都秀才吁了口气略放松些:“没事了,幸好那边有棵树影影绰绰的挡住了些。”
  董知偏喜欢跟他唱反调:“明明是没人想到有人敢光天化日的翻侯府院墙吧!”更不会有人想到还是从广雅侯府翻。
  都秀也不同他计较,只催促他:“你快下去在花丛里藏好。”
  这种探险一般的刺激让董知极为兴奋,可是低头一看,又有些踌躇,上来的时候不觉得多高,要跳下去就有些胆怯……
  都秀还不知他?恐呆会又有人来,便开口催促道:“下边都是些花丛,你小心点跳,一定没事的。”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董知更踌躇了,但还是勉强从骑坐改为侧坐,蹬着眼睛看下边,就是不敢跳。李寿在下边干着急,见都秀催促几回无果,只好道:“秀儿先拉我上去,一会儿你先下去在那边接着他。”
  都秀本能地瞪了他一眼,也没时间再计较李寿又叫他“秀儿”的事,董知挡在他面前李寿只能从另一侧上去,正要自己挪个方向,李寿已经要往上爬,忙侧着身把手往下递,李寿虽然懒散些,终究被太子逼着跟孟季学了些实用东西,打量了一下墙头的高度,后退了几步猛往前一冲跳起来脚踩在墙面上略一借力又往上蹿高了些,竟没有借助都秀就攀上了墙头,都秀空着的手也没闲着,拧着身拽着李寿的衣服帮他往上爬,李寿灵巧,又让他拽着腰带使劲,几乎不费多大功夫就骑上了墙头,得意的从都秀肩膀露出头冲董知嘿嘿一笑,略看了一下墙外的地形,翻身就跳了下去,居然也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董知表情复杂,说不羡慕嫉妒恨是不可能的,可是……还是有点颤……
  都秀见李寿下去了,也不再废话,翻身跳了下去伸手向董知,压低声音催促:“快下来,我接着你。”
  董知瞧了瞧,觉得大概有些安全感了,犹豫着正要跳,李寿小声喊了声:“有人!”居然驾轻就熟的转瞬藏到了树后。都秀回头去看,却不防墙头上的董知一紧张居然咬牙往下一跳……
  李寿听到闷哼一声回头一看,就见董知从花丛中爬坐起来,都秀却不见踪影,见人要走近,忙又轻声喊:“先趴下!”
  就见花丛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董知的衣领把他拽趴下。
  万幸来人并未靠近,远远的便走了,李寿吁了口气,扭头轻喊:“没事了,起来吧。”
  董知一脸心虚的爬起来,随后都秀捂着脸也坐起来,李寿仔细一看,险些没有喷笑出来,连忙扭过头去抱着树双肩一阵乱颤,半晌又憋着笑扭脸挤眉弄眼的戏谑道:“少明的腿功不错,脚也不小嘛!”
  登时臊了董知一个大红脸,都秀的手刚好放下,这会红肿渐起,鞋印越发明显,李寿抱着树笑得几乎不能站立,干脆坐在地上以手捶地眼泪直飙,因不敢笑出声,忍得着实辛苦,却不看那两人脸色越来越黑……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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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不妨还是爱花人
    都秀与董知对视一眼,阴险的眯起眼,猫起身就准备去给李寿个教训,李寿见他俩面色不善的起身过来连忙以拳掩口连咳几声竭力止住笑,才故作正经道:“别闹了,下一步怎么办?”
  都秀也知道此时不是闹的时候,李寿见好就收最好,不过心里还是给李寿记了一笔,寻思着伺机整回来。董知没那么客气,狠狠剜了李寿一眼,扭脸看见都秀脸上的鞋印儿,到底心虚,便别过脸去放李寿一马。
  三人蹲在树后,都秀又让两人附耳过来,迅速如此这般的解释下一步的计划,李寿听罢斜眼鄙视道:“够阴险!”
  都秀一张胖脸无辜道:“我们又不是真的来偷东西的。”顿了一下,又道:“再说,又没人认得路。”
  董知拍拍他宽厚的肩膀贼笑道:“没事,我喜欢!”
  两人叉腰站起来,见李寿还在地上坐着便道:“你还不起来?”
  李寿清咳两声捂着肚子苦笑道:“笑岔气了,使不上力……”
  都秀和董知登时幸灾乐祸的嘿嘿直笑,一直笑够了才搭把手把李寿扶起来,李寿又揉着肚子歇了会儿方道:“没事了,出发吧!”
  三人借着花园的树影,假山,一路偷偷摸摸的到了离园门不远的地方,都秀估计着差不多了,把躲躲藏藏还没过瘾的董知从假山洞里拽出来,李寿也跟着钻出来拍了拍衣角上蹭到的灰尘,三人各自整理了一下仪容,没事人一样在一处亭子里坐下,过了一会儿便见有两位婢女一路抱怨着进了园中——
  “你说吕姬这两日是怎么了,脾气越发不好了,刚打翻了茶盏,便骂茶水太烫把杏儿打了一顿……”
  “是啊,从前虽说苛刻些,也不似这两日这般暴燥啊,算着日子似乎也没到月信的日子啊。”
  “会不会是因为顾姬?不过顾姬是真得宠啊,听说她冒犯了夫人被拘禁起来,侯爷回来还发了火呢!”
  “那是,顾姬身娇貌美,又正是好年华,哪像咱们吕姬……”
  两人正背后议论主人是非,不防一转脸看到园中还有人,见亭中三人都直直看着她们,登时吓了一跳,也不知三人方才听去多少,粉衫的女子略冷静些,一时慌乱过后见三人虽然穿戴显贵却不是侯府的人,忙拉住身边要跪下请罪的紫衣女子,强作镇定地交手屈膝行礼道:“三位公子安好。不知三位公子为何会枯坐园中?”
  她问的极委婉,董知满脸不悦道:“这还得问你家公子呢!”
  都秀按住他道:“行了,行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此时原就心情抑郁,你何苦自己找不痛快!”
  董知不服道:“我好心劝他,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冲我摔杯子!”
  李寿拦住二人,温和地冲粉衣女婢道:“没事,你家公子心情不好,跟他吵了几句,他一气之下跑了出来,我们出来追他,一时迷了路,还烦请姑娘带路送我们回去。”
  他面冠如玉,又有些稚气未脱,原就容易博人好感,那女婢听他唤了声姑娘忙红着脸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奴婢贱名绣儿。”言罢又恍然大悟道:“可是长公主府的二公子与都秀公子、董知公子?
  因她的名字,董知冲都秀挤眉弄眼,挨了一记白眼才忙作回方才气愤的样子,幸而那紫衣女婢胆小不敢抬头,唤作绣儿的粉衣女婢因方才一时嘴快直呼了二人姓名忙着请罪,也未看见。
  见另两人都眼神促狭的看着他,都秀清了清嗓子尽量温和道:“无妨,你怎知是我三人?”
  绣儿红着脸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头,见他们承认竟是有些羞喜之意,抿嘴笑道:“回禀公子,阖府哪个不知我家公子与三位交好?”
  李寿道:“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行之气消了只怕还要派人来找,若惊动了侯爷就不好了,还是快回去吧。”
  董知哼了一声,却不反对,都秀附和:“正是,正是。”
  绣儿恰如其分地道:“奴婢为三位公子引路。”
  那紫衣女婢也回过神来,连忙也道:“奴婢也为公子引路。”
  绣儿撅了撅嘴,也不反对,攀上贵人的可能性不大,平白得罪姐妹就不好了。
  因有两位府中婢女引路,路上即便遇到有人询问,这两位也寥寥几句帮他们解释了,很是省了一番口舌。三人相视一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三人唱作俱佳,兼之衣着华贵,气质各有不同却都是颐指气使之辈,绣儿自忖不会认错人,一路将三人领至付云居住的吟枫院,虽看见院中得了消息来迎的小厮长风脸上未褪的诧异,却仍旧未曾疑心,行罢礼拉着依依不舍的紫衣女婢告退。董知便挤眉弄眼的取笑道:“绣儿倒是个知进退的。”
  都秀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多嘴。”也不知是说董知还是说绣儿。
  待那两位他院的奴婢一走,长风就苦着脸欲言又止,董知没好气道:“不敢说就闭嘴!还不快带路!”
  长风……
  想起自家主人听到禀报时见鬼一样的表情,其实还是暗爽一下的,干脆的闭了嘴带这三位不速之客径直进了院中书房外的小花厅。
  付云与都秀同年,生得不似都秀虎背熊腰,端看他相貌英俊,身材颀长,倒也算是翩翩贵公子,可惜此刻正气急败坏的在厅中踱来踱去,抬眼看三人进来便指着三人直喊:“你们、你们——”
  长风见势不对,忙叫上厅中伺候的婢女们迅速退出花厅,关上门在外面守着,付云总算咬牙切齿的把下半句话问了出来:“你们怎么进来的!”
  董知笑呵呵摊手:“就是你想的那样进来的。”
  李寿和都秀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天……嗯,房顶……
  付云几乎要吐血,总算知道事情不宜声张,压住要脱口而出的咆哮,低声道:“你们还真敢……”
  李寿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这大概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吧!”天时和地利尚可,人和……得看哪方面了。
  付云快步在厅内踱了几个来回,似乎终于压制住了内心的狂燥,深吸一口气问:“从哪翻进来的?”
  不愧是多年好友,果然没有料错……
  都秀心虚了一下,尴尬地道:“我偶然发现我家府上一角同你家是挨着的——你放心,偏僻着呢,没人看见。”
  付云又想吐一口血,府中就是想着那一处同广雅侯府第相连,才放松了警惕——他一时又有些庆幸没有使家将盯那么紧,不然若刚好抓到这三人……真是……
  怎一个头疼了得?
  付云无奈的跌坐在席上,手肘支在案上,以手支头,也不看这三个混世魔王。
  三人嘿嘿一笑,自觉的找地儿落座,都秀甚至还抱怨道:“连小花厅还遵循那些古礼,不觉得累么?”
  长安城权贵都知召陵侯十分不喜桌案椅凳这些玩意儿,若是请召陵侯赴宴,必是席座,现如今外边酒肆多半为了舒适都改了桌椅,除非是在府上设宴,或者……青楼楚馆……
  付云家传渊源,自小受父亲熏陶,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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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可怜巢里凤凰儿
    董知亦是此道中人,闻言贼眉鼠眼的笑道:“就是,你这粗汉家中连个姬妾也无,怎知其中美妙?”
  李寿弱弱地嘟囔:“我家中也无姬妾……”
  董知瞪他:“小孩子家别瞎掺和。”
  李寿郁闷,他未及冠,又生得稚嫩,董知总是一聊到女人就把他当小孩子,正要发作,都秀接道:“谁说我府中没有姬妾?”
  董知诧异道:“你这厮也敢抱女人了么?”
  都秀难得红了一张胖脸:“我父亲的姬妾不算是府中的啊?”
  董知一脸就知如此的模样长长的“哦”了一声,又鄙夷道:“广雅侯也是个风流人物,怎生得你这个抱不得女人的儿子?”
  都秀第一次被董知拉去青楼,被姑娘们调笑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有胆大的姑娘扑进他怀里,他竟然跳将起来一把将人摔了出去,这不怜香惜玉的名声可算是妥妥的种下了,被董知取笑至今。
  被戳了痛处,都秀气急败坏地跳起来:“都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呸、呸。”
  董知与李寿俱都笑翻,董知更是夸张,拍着案几乎要把杯盏打翻,付云终于绷不住缓了颜色,勾了勾唇角,到底没有笑出来。叹了口气自顾端起洒盏满饮了一盏。
  三人原本就有些故意为之,见他缓了情绪,便渐渐收了笑,董知是个急脾气,一看案上酒水都是备好的,便知付云是存心要几人陪他醉一场了,也不矫情,端起只比他拳头略小些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不防酒太烈呛得连连咳嗽,都秀忙放下举起的酒盏靠过去帮他拍背,他俩同坐一侧,倒也方便,只口中抱怨道:“你就不能慢点!”
  董知原要充一回仗义,结果出了个糗,也不知是酒劲儿还是羞恼,缓了会儿抬起绯红脸颊气急败坏道:“居然是洛阳烧!”
  都秀见他缓过劲儿来,便挪回自己坐子上与李寿一同举杯,他倒无妨,李寿早闻洛阳烧之名,又见董知出糗在前,不敢托大,小口慢慢饮下,一盏酒下去还是辣得直喘气,红晕从耳后开始迅速蔓延上脸颊,忍不住捂着胸口打了个酒嗝。
  洛阳烧是高祖皇帝所制,因起于洛阳,便命名为洛阳烧,又经几代师傅改良,乃是有名的烈酒。付云原是借酒浇愁,收到三人突然出现在府中的消息一时怒起便命人全数备了这酒,有心无心的也坑了两人一把——都秀是“酒”经战场的,自然难不住。
  付云见三人如此形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郁色稍解,因自己也满饮了一盏,这会酒劲儿上来,又倒了满盏只管举杯:“喝!”
  董知刚出了糗,这会胃里还有些翻腾,有些骑虎难下,都秀给他使了个眼色,喊了一声“喝!”举杯饮下,衣袖遮挡,付云看不出来,董知却分明看到这厮放下酒杯时一半酒都倒进了衣袖里,料想他衣袖里应是放了汗巾之类吸水的物事,眼睛一亮,顿时豪气冲天的倒满一盏大喊一声:“喝!”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势,一仰头,大半杯酒都倒在了衣袖上。
  可怜李寿只饮过几回水酒,不知其利害,一盏下去就有些懵,眼见对面二人都“豪爽”的饮下,也傻乎乎给自己倒满一盏,也不用衣袖遮挡,仰头便喝,都秀二人阻拦不及,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付云连饮两盏,饶是酒量不错也有些眼前发懵,他自小乃家中唯一的子嗣,可谓万千宠爱,何曾经过责难,这两日郁结心中,又不知如何排遣,端看他想见又不敢见几位朋友便知心中何等犹疑,此时知交好友聚在一堂,又没有外人,两盏烈酒下肚竟然红了眼眶,抬手又倒满一盏,董知心里狂叫一声不好,再来一杯他肯定要露馅了,连忙起身上前按住他,一脸语重心长:“少喝点吧,有什么难处也说出来兄弟们帮你参详参详。”
  那厢都秀见李寿两盏酒下去就开始要往案上倒,也忙起身去扶住他,一脸无奈的对付云说:“有什么槛儿过不去的,你这是何苦来哉?”
  李寿晃晃脑袋,觉得稍微清醒了些,就是看人还有点重影儿,干脆靠在都秀背上歇着,竖着耳朵听。
  付云扒开董知拦着的手,又一盏饮下,喃喃道:“你们不懂……”
  都秀斥道:“放屁,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有什么不懂的?”他无视了李寿。
  付云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董知,各府的情况其实还真差不了多少……付云沉默半晌丢开酒盏趴在案上,都秀和董知见他肩膀耸动,心下叹了口气,也不催他,李寿……他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儿了……
  一室寂静,只有微不可闻的抽泣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付云抬起头,眼框红红的看着三个兄弟,嘴唇翕动,半晌却不能发一言。
  董知酒量一般,却还不至于一盏就醉,挨过了最初胃中翻江倒海的不适后倒也清醒,看他这样顿时有些急,正要开口都秀使了个眼色拦住他,轻声道:“若是难以启齿,不说也罢,只是你如今这般闭门不出借酒浇愁总不是个办法。”
  付云沉默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呐呐道:“我便不说,你们也会知道的。”长安城中能有什么秘密能瞒过满城权贵?
  两人也不逼他,就安静的等着,李寿两眼迷蒙地看着他,张口小小打了个呵欠,倒让满室的气氛不再那么凝滞。付云垂下头,拳头紧握,半晌才艰难道:“我母亲……父亲的子嗣……”
  他话说得含糊,但在座的两人却都懂了,一时沉默下来,都秀问:“有证据么?”
  付云也不抬头,轻轻点了点头,都秀和董知俱都无语,想想也是,凭沈夫人的手段,若没有证据,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既开了口,往后就好说了,付云抬起头又去倒酒:“什么命中子嗣艰难,都是母亲弄出来骗人的……”董知阻拦不及,又让他灌下去一盏,只好坐在他身边夺过酒坛抱在自己怀里,付云伸手夺不回来,便索性伏在案上继续喃喃自语:“母亲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却没有让父亲知道,后来……”
  沈夫人出身名门,容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当年求亲的不知几许,召陵侯娶得如此贤妻还曾得意一时。时人在正妻有孕前依礼妾侍都要服避子汤,而沈夫人阴差阳错下婚后两三年才有孕在身,生付云的时候又难产,此后两年里竟无一个妾侍怀孕,故而召陵侯山中偶遇一道人时,那道人断言他命中子嗣艰难,召陵侯很容易就信了,即便有人起疑,沈夫人手段高超,也无人敢去提醒他。一晃这么多年都平安过去了,却不料被个顾姬捅了出来。
  虽是嫡孙,但父母早逝,上有两个庶叔和一群庶堂兄弟,董知虽得四方侯疼爱,在府中也不是万般顺遂的,倒颇有些“斗争”经验,加上付云是自家兄弟,他素来帮亲不帮理,果然抱着酒瓮愤愤道:“若只是顾姬,只怕事不能成。”
  都秀的母亲不似沈夫人这般有手段,否则不会让一个姬妾生下庶长子,此时说起内宅之事,也甚为郁闷,眉眼间尽是黯然,捏着酒杯道:“正是,这时候要紧的是你得帮着你母亲,不要令她寒心,同时也要防着旁人——尤其是那些平时看起来无害的。咬人的狗不叫,十几年了,那些证据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收集的,顾姬才入府几年?”
六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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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马蹄催趁明月归
    付云一怔,想起自己知道这些的反应,想起母亲失望的眼神……
  母亲,一定很伤心吧……他这个儿子都做了什么呢?
  都秀见他似有所感,又斟酌着劝道:“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为了你……”
  “是啊,都是为了我……”付云喃喃道,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忽然坚定道:“你说得对,她是我的母亲,不管旁人怎么议论,她都是我的母亲,她都是为了我好……”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是连饮数盏酒劲上头,董知连忙放下酒瓮起身扶住他,付云却推开他道:“我要去见母亲……”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有摔倒。
  见他似乎从一个牛角尖里钻进了另一个牛角尖里,董知担忧地看向都秀,见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好高声唤道:“来人!”
  长风忙推门进来,厅内酒气弥漫,付云这般摇摇晃晃也是意料之中,忙上前接替董知架住付云,刚要开口说什么,付云就喝道:“我要去见母亲!”说罢跌跌撞撞的就要往外走。
  长风求救似的望向身后的董知与都秀,都秀叹了口气道:“扶他去吧。”
  长风顾不上施礼,只好歉意的冲二人点头,架着付云出去了。董知见他们离开,没好气的问都秀:“他这样去行吗?”
  都秀看了他一眼:“他想问的想说的,酒醒之后只怕再也说不出口,不如趁着酒劲把话撕掳开了,他和沈夫人才能心无芥蒂,共谋对策。”
  董知也叹了口气:“你说的对,这事儿原本我们就不该管,若不是他这个性子委实让人担忧……如今也不知有没有犯着召陵侯和沈夫人的忌讳,还是趁早走吧,免得再生事端。”顿了一下,董知笑得有些阴险:“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召陵侯只怕会竭力掩盖这件事的真相,沈夫人反而一时无忧,何况……不管沈夫人用了什么法子,她既然下得狠手,我不信她没有后招,召陵侯只怕今后也难有子嗣——以沈夫人的魄力,召陵侯府无论如何都只会有一位嫡子。”
  付云的地位无需忧虑,只消他自己过了自己心里那道槛便好。
  都秀与董知相视而笑,这二人在军营混得不甚如意,在内宅却颇如鱼得水,想来也是自小耳濡目染吧。
  既说要走,两人也不再耽搁,都秀扶起几乎要睡过去的李寿,才察觉肩膀湿了一小块,再看李寿嘴角的水迹,脸色登时有些发黑,抓着李寿的肩膀使劲晃:“醒醒、醒醒,走了。”
  李寿一直强提着精神,他们说话还听得进耳中,只是张不开口也越来越睁不开眼睛。让都秀这么一晃稍微精神一点,努力把眼睛睁开条缝,张口就是一个呵欠,终于抵不过难受又闭上眼往都秀身上倒,口中含糊不清地告饶道:“让我睡会儿……”
  都秀翻了个白眼,想想李寿醉酒只是嗜睡而已,不似董知耍起酒疯来才是真个儿叫人头疼,又觉得可以容忍了。因李寿身量矮,他便把胳膊架到李寿胁下半拎半拖的同董知一起出了府,待出了府,两人有些面面相觑,他们三个是甩下了小厮翻墙过来的,这会连个接应的都没有,召陵侯府的管家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也没人安排几个奴婢送一下,两人只好认命的架着李寿从这条街绕到广雅府府那条街上,收获了若干好奇的打量,好歹广雅侯府门口的下人机灵,老远看到自家少主人就慌忙叫了人来迎,都秀总算不用那么尴尬了,松了一口气嘱咐下人仔细扶着,回了广雅侯府将李寿安排妥当,董知揉着胃抱怨:“幸亏才用过午膳不久。”若是空腹饮酒,只怕那头一盏就够他受的。
  都秀笑道:“正好让你见识见识我家秘传的一道醒酒汤,酒后饮下最是舒服不过。”
  “有好东西不早拿出来!”董知鄙视。
  都秀也不分辩,笑呵呵跟董知勾肩搭背的出去不提。
  今日楚晏当值,戊时二刻才从宫里出来,他素爱清静,不喜奴仆跟随,此时便一个人骑在马上慢悠悠回府。今日初九,楚晏抬头看看,月亮并不圆,但因天气晴好,也颇清亮,借着月亮的银辉,路上倒也并不觉得黑暗。皇城外的官道上偶尔才有回宫的宫人与等候接人的奴婢匆匆执灯行过,自然无人喧哗。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一声一声慢慢有规律的敲打着,让心也不由跟着静下来。
  今日在殿外候召时遇到了从未央宫中出来的太子,看太子殿下心情似乎不错。楚晏眸子微暗,比起懦弱的三皇子,无能的四皇子,太子的确不错,楚晏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太子温文和煦的笑容背后眼神里偶尔闪过的杀伐决断,似乎比陛下更有魄力……余下几位皇子瞧着也聪明伶俐,只不知再过几年会如何,皇后早丧,太子少了后宫最大的倚仗,难免多了些变数啊,幸而陛下春秋鼎盛,还不到做决定的时候。
  楚晏心下叹了口气,虽然游刃有余,可终日游走在长安权贵之间也会觉得疲惫,长安繁华,却不比南夷的天地广阔,楚晏甚至有些怀念自己策马冲入敌阵长刀带起敌人头颅的酣畅淋漓,不由微微苦笑,血依旧是热的,自己的心却越发冷了……
  又想起李寿,李寿似乎同太子关系极好,楚晏皱眉,心思却飘到了昨日午后,李寿的长发散落在榻上,纤细的睫毛微微翘起,不知做了什么梦,时而微微嘟着嘴巴,孩子气十足,又像婴儿一样毫无防备。如玉般细腻的皮肤竟让楚晏想起“吹弹可破”,怪不得……楚晏想起听人回禀的“肌肤如酪”四个字,微微冷笑,康平公主……东平王……
  旋即又心痒起来,不知李寿此时在做什么,听说陛下已经吩咐了太仆寺准备车马仪仗,大城长公主不日就要赴荆州祭拜夫君新安侯,李寿楚晏垂眸,除了车马仪仗,必定会安排军队护卫,依着惯例正该是羽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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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人间何限思亲处
    李寿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闭着眼睛坐起身揉了揉脑袋才感觉略略清醒了些,睁开眼帘习惯性唤了声“来人!”才察觉房间有些陌生,屏风外应声走出一位女婢交手行了礼道:“公子醒了,二公子吩咐给公子备了醒酒汤,可要用些?”
  李寿皱眉问道:“这是哪?你是谁?”
  那女婢眉眼间极温顺,逐一回道:“回公子,此处是广雅侯府的藕得院,奴婢贱名水芸,是二公子跟前儿的奴婢,二公子担心公子醉酒不适,命奴婢在此守夜。”
  李寿看看屋内的灯盏,居然已经是晚上了,也不知都秀有没有使人回公主府禀报,想起明日回府估计又要被母亲念叨,不禁觉得头更疼了,不甘心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水芸回道:“回公子,已是亥时三刻了(晚上十点半)。”
  李寿立时呻吟出声,水芸以为他是醉酒不适,忙向外喊道:“来人,伺候公子洗漱,晚莲把醒酒汤端来!”
  门外应了一声,不消一会儿便有几个青衣奴婢进来伺候李寿净面漱口,一个粉衣奴婢随后端了一只小巧的陶罐进来侯着,瞧李寿好奇,水芸便笑着解释道:“咱们府上自老侯爷起就极好酒,特特寻了个醒酒的方子,必要用陶罐来煮,因不知公子几时醒来,便一直温着。”言罢便帮着唤作晚莲的婢子把陶罐中的汤汁倒出来,刚好盛满旁边一盏白瓷茶盏,看来广雅侯府上对这道汤委实花了不少心思。
  李寿幼时吃了不少药,实在到了听到吃药就头痛的地步,待那茶盏端过来看着并不是黑漆漆的药汁模样,闻起来并没有很重的药味,甚至有一点淡淡的说不上来的香,才忍着不适端起一饮而尽,倒也真的并不难喝。待李寿嗽过口,婢女们收了一应物事便依次退下,水芸便吩咐人去备汤池,李寿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倒有些精神了,推开门往外走,水芸也不拦着,静静的跟在后边道:“藕得院后有一莲池,虽然未及莲花盛季,也颇雅致,公子若想走走也是个好去处。”既让李寿散散心,又不必走远,当真是好去处。
  李寿也没有精力走远,随意嗯了一声便信步往院中走,这藕得院占地颇大,想来应是府上惯常招待客人的地方,奴婢们话都不多,极懂规矩,同属列侯,广雅侯府不说雕梁画栋,也是处处雅趣,并不似云州侯府那般‘简陋’,毕竟都氏乃是世家大族,几代簪缨,族中只有广雅侯这一支是从军的,其底蕴远不是云州侯这样的‘暴发户’可比的。
  李寿原想去池边小亭里坐坐,走了一半忽然失了兴致,许是还有些许酒劲儿未过,也不讲究那许多,随意在池边石头上坐下,不远不近的执灯跟着的水芸皱眉,迅速向身后跟着的两名青衣小婢吩咐了一声,就见其中一名匆忙回去。李寿也未注意,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啪”一巴掌打在脖子上,随即闷哼一声,水芸正要上前,却见阴影中忽然走出个人来,大惊之下立刻便要大声叫人,索幸李寿早有经验,连忙道:“没事没事。”
  水芸捂着嘴巴,果然见那人并没有什么对李寿不利的意思,而是默默站在石头边……抓蚊子……
  水芸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真的是在抓蚊子……顿时哭笑不得,上前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已经吩咐人去取驱蚊的香饵,请公子再稍忍耐片刻。”
  果然片刻之后那青衣小婢提着青铜镂花的香炉回来放在石头旁边,蚊虫立时少了许多,那小婢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递给水芸,水芸上前道:“这是浣花斋特制的香露,用于蚊虫叮咬颇有疗效,奴婢给公子涂上吧?”
  李寿尚未答话,那默默抓蚊子的男人上前接过香露,李寿看了他一眼,道:“无妨,你们退远一些。”
  水芸也不多言,屈身应喏后便带着两名婢女退远了些,池边无灯,借着月色倒也不难看清李寿和哑奴的身影。
  李寿郁闷的轻嘶一声,将衣领往下扯了些伸手便挠,哑奴忙按住他的手,他是习武之人,眼力本就远甚于常人,这会儿借着月色清楚的看到他寿白皙的脖子上小脂腹大小的红包上面已经抓出两道浅浅红痕,不禁皱眉,打开瓷瓶在鼻尖嗅了嗅,似乎在分辨这瓶中香露有成分,又小心倒出来一滴涂在自己手背上,片刻之后觉得没有异样才倒在指尖给李寿涂上,李寿侧着头感受着有些粗砺的指腹在自己脖子上打着转,不禁扑哧一笑,赶紧道:“痒!”
  哑奴有些窘迫,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停下还是继续,愣了一下,还是坚持多涂了些上去,将瓷瓶收好,又默默站回李寿身后。李寿将衣领理好,不适的扭了扭脖子,皱眉道:“还是有点痒。”
  半晌听不到回话,想起哑奴是个哑巴,又觉得很没意思,便也不再说话,呐呐地看着平静的水面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喃喃道:“哑奴,你有父亲吗?”话一出口,又自嘲一笑:“我真傻了,谁没有父亲!”
  他原就知道哑奴无法回答,这句话却更像是在问自己,却不知身后的哑奴万年不变的木头脸忽然变了脸色,眼神复杂地看了李寿一眼,深深的把头低下,身侧的拳头却紧紧握起。
  毫无所知的李寿继续喃喃自语:“我都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
  他幼年一年见不着几回父亲,哪怕后来回长安后父亲在公主府养病,因怕过了病气,母亲免了他晨昏定省,偶尔才能远远的看一眼,也不甚清楚,说起来他对父亲最清晰的印象竟然只有作为独子的他为父亲扶灵返乡时满眼的素白与随风飞舞的纸钱。
  “父亲……”李寿喃喃,又忽然笑道:“倘若如召陵侯那般,不要也罢。”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大逆不道,哑奴抬眼看了看远处等候的婢女们,确认她们不会听到才放心下来。
  无论怎么安慰自己,总归是无法释怀,有些事不去想便罢了,一旦去想,心里所缺失的那一块就格外清晰,清晰得隐隐作痛。
  又枯坐了会儿,李寿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特别莫名其妙,想着许是今天在召陵侯府受了刺激吧,便有些索然无味:“回去吧。”
  哑奴自然不会回应他,一直注意这边的水芸见李寿起身忙提着灯笼迎上来,眼睁睁看着那黑衣男人无声的退回阴影中不知所踪,忍住心里的震惊面色如常的行礼问道:“公子可要歇息?”
  李寿点头,回去沐浴歇息不提,许是睡得多了,次日早早便醒来,问过水芸,得知都秀和董知昨天兴致一来居然又喝过了一场,这会儿都还未起,便也未惊动旁人,一个人在院中活动筋骨——实不敢再去广雅侯府的校场了。因他底子弱,孟季特意为他设计了一套基础的长拳,一者强身健体,二者助长力气,李寿连二石弓都难拉开,着实让孟季十分头疼,故而传的另一套刀法也是惜力取巧之道。
  几日不练,李寿打完一套拳已经是汗流涔涔,但接连两日宿醉后隐后隐的疲惫感总算不复存在,沐浴后的李寿精神奕奕,没有青已盯着,束起的长发发梢还略有些潮湿,水芸取来的一套衣料款式都极相似的月白色常服服侍他穿上,道:“这是府中针线上的奴婢给二公子新制的衣裳,婢子们连夜改了,公子先将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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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13-09-11 0
023.暂动还休未可期
    晨辉中少年如玉的侧脸依稀能看到一层绒光,难得一袭不似平日那般华贵的衣服,更显清绝,都秀体型高大,连夜改制的衣服难免有疏漏之处,袍袖也显得比平时更宽大些,举手之间更有飘逸之气——只是碍事些。昨日因都秀不放心,吩咐不许动他,奴婢们便任李寿穿着衣服睡觉,待沐浴后换过中衣才取他衣服去浆洗熨烫,他又起得早,竟还未干,索幸水芸早有预见,这才吩咐奴婢将未成衣的一件衣服连夜改了。
  李寿活动了一下,见只袖子碍事些,倒也算合身,便点头随水芸去用膳,正用膳,习武来回:“两位公子已经起身,知道公子已经在用膳,请公子用过早膳后只管去扬威院相聚。”
  见李寿应允,习武自回去回禀。
  扬威院是都秀居住的院落,院中多植高大杨树,在夏日尤显清凉,唯独蝉鸣扰人一直让都秀不满,而今只是五月初,倒还不显。李寿见到二人时二人方用罢早膳在厅中用茶,董知面色不善,似乎有些气急败坏,都秀则有些窘迫,几次被董知挤兑都不敢还嘴,似乎有些心虚,李寿不耐烦去猜,索性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了?”
  此话一出,都秀倒还无妨,董知脸色便有些黑了,都秀一时没有拦住,便让董知脱口而出:“别提了,晦气,一早睡醒这厮居然顶着我!”
  李寿眨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都秀嘟囔道:“喂,这是正常男人的反应好吧?要是换个方向睡你还顶着我呢?”
  董秀气急:“照你这么说对着睡还互顶呢!”
  李寿缓过神来,瞪眼道:“你们说的是……”
  都秀正恼董知口无遮拦,没好气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寿皱眉迷茫的看着董知:“这有什么?你恼个什么劲儿?”
  董知见他居然支持都秀,恼道:“你懂什么!”说完一愣,不怀好意的看着李寿问道:“你以为是什么?”
  李寿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早上一柱擎天了!”还没等董知和都秀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李寿接着道:“他都憋一宿了,当然想尿尿了——青已说了这是很正常的。”
  都秀一口水险些没喷出来,呛得咳个不停,习武忙上前拍着背帮他顺气,这向来老实寡言的长随都使劲儿抿着嘴一副要笑不敢笑的难受模样。
  董知一张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半晌无言以对,无力的扶额道:“长公主难道打算让我们还教他么?”
  都秀鄙视地瞧了他一眼:“你担心什么,长公主肯定不会放心让你教他。”
  “呃,”董知想想,好像是哦……
  三人嘻闹半晌,李寿便开口告辞:“广雅侯与夫人可以府中,我昨日未曾归家,今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他虽是都秀的客人,依礼还是要与府中主人拜别,若是身份低些的普通客人只消作个姿态便罢,左右主人也不会那么多闲时间见儿子的客人,但李寿身份微妙,凡入府鲜少有长辈不见他,虽只是客气几句话,但重要的是姿态。
  都秀摇头笑道:“今天算你走运,母亲昨日送来消息要在青阳冠小居几日,父侯昨日宿在营中,今早还未回府。”
  李寿如释重负,抚掌笑道:“太好了!”又忽觉得自己有点太兴奋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见世伯和伯母。”
  李家与都秀也算是世交。
  都秀不以为意,摇头道:“无妨,怨不得你。”
  提起广雅侯及夫人,三人便都摇头苦笑,广雅侯生得铁塔一般,又不善与小辈交流,总是瞪着牛眼让李寿压力颇大,这倒罢了,就当见个严肃点的长辈了。至于都秀的生母李氏,说起来还跟李寿的父族有亲,按辈份还得叫声姑母,可是李夫人生性懦弱,身为主母竟弹压不住府中宠姬,总疑心儿子地位不稳,逮到李寿定然百般请李寿将儿子引荐给长公主或皇帝,太子也行,搞得都秀十分尴尬,又无可奈何。
  三人默契之下趁着广雅侯未回府李寿与董知匆忙告辞,水芸紧赶着将熨烫好的衣服交给长公主府的随从,一路上李寿想着可能要面对母亲的念叨有些心怯,走得并不快,到了府中将马交给下人,便信步往随喜斋去,长公主好书法,上午多半在随喜斋练字。迎面遇到母亲身边的绿衣引一位内侍出来,正是未央宫的黄门令刘三儿,据说原名叫刘三刀的,刀兵之事向来为尊者忌,进宫的时候便顺便把后边那个字也一并切了,进宫多年还时不时来句老家淯阳土话,若不是拜了个好干爹,黄门令的肥差哪里轮得着他。
  这会传完话出来,长公主府的赏赐向来丰厚,但哪个敢痛快收下,正假意推辞之际遇到李寿,太监们最是眉眼通透,这位主儿乃是宫里数得着的贵人,连忙行礼:“奴婢刘三儿,请公子安。”
  李寿见过他几回,也不陌生,笑着随手丢给他几颗御制的银锞子,问道:“今儿陛下又赏了什么?”
  主管皇室的财钱的少府与主管全国的赋税钱财的大司农不同,其中少府特意为皇室监造的银钱成色上等不说,造型也精致许多,其中以专用于贵人打赏的金银馃子为甚,多铸有吉祥字眼和纹样,间或有旧模子销毁和增添新的模子,故而琞朝开国至今单银馃子样式多达数十种,民间多有人愿意收藏这些金银馃子,价值已经远超其本身银子的重量。刘三儿打眼一瞄那几个银馃子都不重样,登时笑眯了眼,谄媚道:“回公子,奴婢今天是奉陛下之命来传太史令所占吉日的,倒没有特别的赏赐。”
  李寿登时大感意外,皇帝舅舅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皱眉问道:“定在哪一日了?”
  刘三儿回道:“回公子,正是本月二十,时间紧迫,太仆寺那边都忙翻了,因紧着太子殿下大婚,陛下吩咐快去快回,特意将御用的銮驾减了二匹马赐予长公主殿下,并赐了公子四马的车驾,便是其余车驾也特意允了用两匹马。”
  琞朝是乱世之后所建,多年战乱造成马匹也是珍贵的资源,非达官显贵都用不起马车,开国之初甚至还出现御史大夫只能用牛车的场面,因而马驾等级制度相当严格,皇帝御驾是八匹,长公主与诸侯王六匹,三公无论爵位赐四匹,列侯四匹,关内侯二匹,其余只能用一匹马的车驾,平民只能用牛车,因高祖远见,琞朝设有五个马场,三代经验下来马匹总算宽裕一些,便有一些富商私用马车的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寿无语,这么浩浩荡荡的要派多少军队护卫啊,便随口问道:“派哪一卫军队护卫?”
  刘三儿倒也有些能耐,微一皱眉便笑答道:“这奴婢倒真不知,不过依例应该是羽林军。”
  羽林军?李寿皱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随意打发了刘三,便去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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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尊前消尽少年狂
    玉福正在同身边一位年近六旬的妇人说些什么,正是长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旧人刘媪,颇得长公主敬重,因年岁大了身体不好,长公主恩赐她在府中荣养,她却闲不住,自请管着后园的花花草草。今天不知是她自己来请安还是长公主召见,这个平日里极为和善的老妪这会儿坐在长公主身边微笑着听长公主说些什么,温和宁静的气质似乎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只听她缓缓劝道:“殿下不是同别人过不去,是同自己过不去啊。殿下看看老奴,当年若不是心高气傲,又怎会吃那许多苦,如今不还是泥土里挣扎的一老妪?便是风光的时候也是有苦自知,有时老奴自己都想,当年如果肯退让一步,是不是就不是今天的结果?”
  玉福道:“当年以为宫中的生活已经足够艰难,待出了宫才知道,人生八苦才不过刚刚开始。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仿佛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他不爱我,我不怪他,他要娶的是公主,我要嫁的是北军,可是我的成儿……何其无辜……”
  刘媪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殿下,已经过去了,他们也有了该受的报应,殿下何不放过自己,二十年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还有几年活头儿,殿下还有几个二十年?纵然殿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公子考虑啊,殿下长于深宫,若是女儿教导起来自然无妨,可公子身为男子,殿下能教导他多少呢?”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玉福,半晌幽幽一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本宫会好好考虑的。”
  刘媪深知点到即止,也不逼她,而是转了个话题道:“另外,李默如今也二十有二了,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李默是谁?”李寿挑开珠帘进来,恰好听到这一句。
  玉福有一瞬间的慌乱,刘媪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方镇定下来,刘媪起身与李寿见礼:“公子安好。”
  李寿忙扶起她,笑嘻嘻道:“不必多礼,媪近日身体可好?几日不见媪带着人在后园忙活很是惦念。”刘媪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刘媪也慈祥的笑道:“公子几日不曾早起了,自然见不到老奴,明日早起去后园看看老奴可好?”
  惦记着临行前去孟师傅那一趟,李寿这几日的功课都不敢再偷懒,于是痛快的应了。玉福与刘媪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李寿与母亲见过礼,又重提道:“李默是谁?”
  玉福拉着他一同坐到坐榻上,笑道:“本家一个亲戚罢了,求官求到我这来了。”
  长公主地位尊崇,虽然不理朝政,但随意提上几句就足够人受用的了,于是便有不少士子求荐帖求到府上,偶尔也有成功入了玉福眼的,自然如愿以偿,更惹得旁人眼热。李寿也习惯那些人为求荐帖各出奇招,“哦”了一声就不再多问,兴冲冲道:“我方才遇到刘三儿了,说是出发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了?”
  皇帝恩赐的那些李寿早都习惯了。
  玉福拍了拍儿子的手,笑道:“寿儿这事办得不错,母亲给你记一功,想要什么赏赐?”
  李寿不满道:“为母亲办事是儿子是本分,还要什么赏赐?”顿了一下,又嘿嘿笑道:“不过长者赐不敢辞,母亲要是给,儿子拿着就是!”
  玉福作势打他:“你这滑头!”
  母子俩笑作一团,好一会儿才歇下来,玉福突然问道:“对了,你昨日是怎么回事?”
  李寿心里哀鸣一声,果然还是没躲过,面上嘻笑不改,道:“昨日同四方侯家的董知,还有广雅侯家的都秀一同去召陵侯府探望付云,过后又回了广雅侯府,玩儿得晚了些,怕过了宵禁,就歇在他家了。”
  玉福纤指点了下他的额头,嗔怪道:“我怎么听说是醉酒睡下了?”
  “啊?”李寿愣住,哪个大嘴巴?
  玉福看他愣住,忍俊不禁“扑哧”一笑,李寿一看母亲笑了,便知今日无妨了,也不知昨天都秀派人回来是怎么说的,只好佯作可怜兮兮地把谎圆下去:“儿子不是怕母亲担心嘛,也是一片孝心。”
  “亏得你还知道差人回府禀报,不然看今日看我不家法伺候。”玉福嗔怪着儿子,又道:“你与付云情谊深厚我不拦着你,但昨日委实不该冒冒然去他府上。”
  “那不是不知他家出了什么事,我们担心么?”李寿无辜道。
  玉福给刘媪使了个眼色,刘媪上前笑笑道:“长安城里的事公子若是想知道不妨来问老奴,不是老奴年纪大了,可耳朵好着呢,什么风声能逃过老奴的耳朵?”
  李寿还不知整日笑呵呵在后园伺弄花草的老妇人还有这能耐,好奇道:“召陵侯府的事你知道?”
  刘媪笑道:“这有何难?只是后宅妇人那些下作手段恐污了公子的耳朵。”
  李寿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沈夫人真的绝了召陵侯的子嗣?”
  刘媪回道:“召陵侯先后有四名姬妾曾经怀孕,其中一个顺利生了下来,但不足两岁就夭折了,另外三位都在召陵侯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没了。现在召陵侯府的姬妾都被沈夫人用过药,恐怕不会再有孕,而召陵侯自己……沈夫人十几年来一直在他饭菜中用一种慢性药,现在就算他纳再多的姬妾,也于事无补了。”
  李寿竟不知后宅妇人的手段也能阴狠至此,想想沈夫人平日里的和蔼端庄不禁不寒而栗,玉福见他面色不对,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这是旁人家的事,你知道便好,不必太过忧心。”
  刘媪仍是静静的微笑着,不疾不缓地说:“其实各公卿府第哪个没有些阴秽之事,只是公子从前不知道罢了,女人那些手段不过小道耳,上不得台面,公子知道就好,今后也好有个防备。况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广雅侯必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还会不得已尽力遮掩,沈夫人的地位暂时不会动摇,而且知道了自己不会再有子嗣,付云公子的地位只会更稳固,公子应该高兴才是。”
  李寿勉强笑了笑:“媪说的对。”
  但终究还是心里不舒服,草草又聊了几句便告辞出去。玉福忧心忡忡的看着刘媪:“会不会吓到他?”
  刘媪无奈道:“殿下,公子总要长大的。”
  玉福皱眉犹豫半晌,还是唤道:“紫衣,吩咐下去,公子今日饮食都紧着静心宁神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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