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福正在同身边一位年近六旬的妇人说些什么,正是长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旧人刘媪,颇得长公主敬重,因年岁大了身体不好,长公主恩赐她在府中荣养,她却闲不住,自请管着后园的花花草草。今天不知是她自己来请安还是长公主召见,这个平日里极为和善的老妪这会儿坐在长公主身边微笑着听长公主说些什么,温和宁静的气质似乎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只听她缓缓劝道:“殿下不是同别人过不去,是同自己过不去啊。殿下看看老奴,当年若不是心高气傲,又怎会吃那许多苦,如今不还是泥土里挣扎的一老妪?便是风光的时候也是有苦自知,有时老奴自己都想,当年如果肯退让一步,是不是就不是今天的结果?”
玉福道:“当年以为宫中的生活已经足够艰难,待出了宫才知道,人生八苦才不过刚刚开始。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仿佛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他不爱我,我不怪他,他要娶的是公主,我要嫁的是北军,可是我的成儿……何其无辜……”
刘媪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殿下,已经过去了,他们也有了该受的报应,殿下何不放过自己,二十年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还有几年活头儿,殿下还有几个二十年?纵然殿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公子考虑啊,殿下长于深宫,若是女儿教导起来自然无妨,可公子身为男子,殿下能教导他多少呢?”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玉福,半晌幽幽一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本宫会好好考虑的。”
刘媪深知点到即止,也不逼她,而是转了个话题道:“另外,李默如今也二十有二了,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李默是谁?”李寿挑开珠帘进来,恰好听到这一句。
玉福有一瞬间的慌乱,刘媪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方镇定下来,刘媪起身与李寿见礼:“公子安好。”
李寿忙扶起她,笑嘻嘻道:“不必多礼,媪近日身体可好?几日不见媪带着人在后园忙活很是惦念。”刘媪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刘媪也慈祥的笑道:“公子几日不曾早起了,自然见不到老奴,明日早起去后园看看老奴可好?”
惦记着临行前去孟师傅那一趟,李寿这几日的功课都不敢再偷懒,于是痛快的应了。玉福与刘媪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李寿与母亲见过礼,又重提道:“李默是谁?”
玉福拉着他一同坐到坐榻上,笑道:“本家一个亲戚罢了,求官求到我这来了。”
长公主地位尊崇,虽然不理朝政,但随意提上几句就足够人受用的了,于是便有不少士子求荐帖求到府上,偶尔也有成功入了玉福眼的,自然如愿以偿,更惹得旁人眼热。李寿也习惯那些人为求荐帖各出奇招,“哦”了一声就不再多问,兴冲冲道:“我方才遇到刘三儿了,说是出发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了?”
皇帝恩赐的那些李寿早都习惯了。
玉福拍了拍儿子的手,笑道:“寿儿这事办得不错,母亲给你记一功,想要什么赏赐?”
李寿不满道:“为母亲办事是儿子是本分,还要什么赏赐?”顿了一下,又嘿嘿笑道:“不过长者赐不敢辞,母亲要是给,儿子拿着就是!”
玉福作势打他:“你这滑头!”
母子俩笑作一团,好一会儿才歇下来,玉福突然问道:“对了,你昨日是怎么回事?”
李寿心里哀鸣一声,果然还是没躲过,面上嘻笑不改,道:“昨日同四方侯家的董知,还有广雅侯家的都秀一同去召陵侯府探望付云,过后又回了广雅侯府,玩儿得晚了些,怕过了宵禁,就歇在他家了。”
玉福纤指点了下他的额头,嗔怪道:“我怎么听说是醉酒睡下了?”
“啊?”李寿愣住,哪个大嘴巴?
玉福看他愣住,忍俊不禁“扑哧”一笑,李寿一看母亲笑了,便知今日无妨了,也不知昨天都秀派人回来是怎么说的,只好佯作可怜兮兮地把谎圆下去:“儿子不是怕母亲担心嘛,也是一片孝心。”
“亏得你还知道差人回府禀报,不然看今日看我不家法伺候。”玉福嗔怪着儿子,又道:“你与付云情谊深厚我不拦着你,但昨日委实不该冒冒然去他府上。”
“那不是不知他家出了什么事,我们担心么?”李寿无辜道。
玉福给刘媪使了个眼色,刘媪上前笑笑道:“长安城里的事公子若是想知道不妨来问老奴,不是老奴年纪大了,可耳朵好着呢,什么风声能逃过老奴的耳朵?”
李寿还不知整日笑呵呵在后园伺弄花草的老妇人还有这能耐,好奇道:“召陵侯府的事你知道?”
刘媪笑道:“这有何难?只是后宅妇人那些下作手段恐污了公子的耳朵。”
李寿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沈夫人真的绝了召陵侯的子嗣?”
刘媪回道:“召陵侯先后有四名姬妾曾经怀孕,其中一个顺利生了下来,但不足两岁就夭折了,另外三位都在召陵侯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没了。现在召陵侯府的姬妾都被沈夫人用过药,恐怕不会再有孕,而召陵侯自己……沈夫人十几年来一直在他饭菜中用一种慢性药,现在就算他纳再多的姬妾,也于事无补了。”
李寿竟不知后宅妇人的手段也能阴狠至此,想想沈夫人平日里的和蔼端庄不禁不寒而栗,玉福见他面色不对,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这是旁人家的事,你知道便好,不必太过忧心。”
刘媪仍是静静的微笑着,不疾不缓地说:“其实各公卿府第哪个没有些阴秽之事,只是公子从前不知道罢了,女人那些手段不过小道耳,上不得台面,公子知道就好,今后也好有个防备。况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广雅侯必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还会不得已尽力遮掩,沈夫人的地位暂时不会动摇,而且知道了自己不会再有子嗣,付云公子的地位只会更稳固,公子应该高兴才是。”
李寿勉强笑了笑:“媪说的对。”
但终究还是心里不舒服,草草又聊了几句便告辞出去。玉福忧心忡忡的看着刘媪:“会不会吓到他?”
刘媪无奈道:“殿下,公子总要长大的。”
玉福皱眉犹豫半晌,还是唤道:“紫衣,吩咐下去,公子今日饮食都紧着静心宁神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