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北江浊浪
秦卞在山谷风口向上望去,姬国的纛旗正矗立在长风之下,涤荡出一条条波状纹路。他微笑一下,对随在身后的靳壬道:“你还未识得我皇兄罢?”
靳壬亦扬起头,眼光自旗上血口大张的狻猊移向秦卞身上,带了浓浓揶揄:“大婚观礼得以匆促会晤一面,不曾看透,不过想必与你没什么相似之处。”
秦卞看上去却没有贫嘴的兴致,只点了点头:“除去血脉里带的四分……皇兄若是与我十分相似,姬国也得不到如今样貌。”停了停,“你就没有与他聊一聊的兴致?”他又促狭起来:“这可是你的准妹婿,还是你亲外甥要叫爹的人,杜当家的没有话想与人说么?”
靳壬不受撩拨,“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性子不急。”之后笑笑,“只是这有没有外甥,难说。”
秦卞板起脸:“这是什么话。无后为不忠不孝之首。杜当家这是要陷我秦氏一族于何地?”靳壬闻言一愣,道:“……你这顶帽子一扣,我以后都不敢说实话了。”
秦卞却反常地摇头,极其肃穆:“漓君,容本王提醒一句:邦交不诛,君交不疑。这不知究底的实话,更莫要出口。”
靳壬沈看他一眼,才道:“你不爱听,我揣在心里便是。”他看看走在前面几步远的许逸轻,捏了捏手指:“其实姬君是何等人,我心里大抵有数。否则又怎会把亲妹子交给不可托付之人?皇室亲情,可不光是姬国当今才有。”
秦卞古怪瞥他:“杜当家这话,听在耳里,怎有点不是滋味呢。”见靳壬瞪他,转而望着前方穿过守卫走下来的人,“不过所谓皇室亲情,从来是有底线的。”他莞尔一笑:“老实说,我对皇兄的底线在哪里,一直很好奇。”
颜继胪一见到这四人,却板起脸来喝令左右:“把这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绑了,送中营帐中,待靖南将军发落!”最后一道守哨军校正在检看这几人一路而来所具的州府勘合文牒,闻言愣了片刻,回道:“可是大人,各府文印都有放批……”
颜继胪轻扫秦卞一眼,“那就更可疑了,先绑了再说!”秦卞看他,笑得耐人寻味,“不得了,看样子,要平安离开这山头,我们得留下些买路财。”颜继胪不理他,只肃面抖了绳索,阻住要对许逸轻动手的兵侍:“慢着,这一个是重犯,我别有处置。”
许逸轻被缚住时,觉到手中被塞入一小卷纸。之后,眼前这名端正的年轻将官便亲自“押解”他走向异于其他人的一条小道。
山道愈走愈窄,草长渐能没踝及膝,好在旁的景色不错,他也就随着一路走一路观赏,也不知走了多久,接空碧色里,先是几抹胭红试探着探出娇靥,接着霍然间整个人扑进了一座海棠苑,都是难得的粗大老树,满眼满鼻稳稳的的柔美芬馨——许逸轻这才又发觉,身后的人居然已无声无息消失了。
他身上的绳索本就绑得不甚紧实,挣脱下来握在手中,水淬墨染的坚韧筋皮,在掌纹间幽然有光。末端尚存一簇短细的穗子,缀着三两颗柔润的珊瑚珠,刺目的红黑相映,却使这死物有了魂魄一般,隐绰的凄艳绝美。
而他看那绳子的时候,有人亦坐在海棠树的枝杈间俯瞰着他,一瞬不瞬,屏息凝目。
若有人于远处望去,这该是一幅经年难以忘记的场景,足以证明那些其实虚无缥缈的、不在朝朝暮暮的永恒。
可惜画中人的心思,又是天上地下,绝无雷同。
秦沛先出声打破这平静幻境:“喜欢么?”许逸轻虽则早有预感,还是捏紧了拳,微微抬头,明显是在迟疑,但最后还是对上头顶上不远那双眼睛,他斟酌片刻才开口:“这不是陛下该出现的地方。”
秦沛眼里有危黯的情绪在闪动,“你该知道我送它给你的用意。”他三两下自枝头跳下,落在许逸轻面前,“你要遍访山川,朕的地界任你游历,今日你要走出疏笛峰去,先问过朕的意思么?”
他突然发难,字字凌厉,自称“朕”那一刹,表情也似多了许多陌生的东西,许逸轻不禁后退一步,怔了怔,道:“我……”却没能说出话来。
秦沛的眼光直把他逼得无处遁形,拆皮剔骨,秦沛下一刻的举动更让他措手不及——他捏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成纸片,他所有以往掩藏得完美的狂戾之气弥散在目光里,攫住他的,不准他放松一刻,而牙缝里迸出的句子却是:“连你也敢弃我而去!”
弃我去者,父母,叔弟,挚友,挚爱,最后将是自己。
这语气中包含的内容和情绪太多,许逸轻听懂了,心中刚刚理清的对白甚至都被震成了空白。
秦沛也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有多么不对,索性粗鲁地抱起他,抵在树上,撞得树干一片摇动,零星花瓣纷纷飘坠,落在两人鬓边,衣角,身旁地下。许逸轻好半天才从花雨中解脱清醒,感到后背灼热的痛楚,和耳旁急促的呼吸。他恍恍神,刚要伸手去碰触这个人的背脊,秦沛已经扣住他的双手,哑声:“别动!”
明灭之间,好久以前,有个人也对他说过这两个字,下一刻,蓝白的裂纹自脚下绽开,烈焰之外,冰寒之里,孑然一身,无处可向,无人可寻……永生永世的噩梦之源。行将溺毙前,他反手,费力牢牢抓住秦沛的手。
有那么些时刻,十指相握,足可令六合静谧,海川收止。
手中的皮革与纸片带上秦沛传过来的温度,硌得掌心微疼,他感觉自己还走在无尽无头的冰河之上,那些陈年的冰碴子,却都在手心里慢慢消融……然不待多久,就有其他各种不堪的记忆攀粘而上,许逸轻心底挣痛,他猛然一推,力道之大,让秦沛不得不踉跄退上两步。
他喘一口气,得以展开手中纸片,那纸片是奏折所用的素竹纸,已然发黄,还有日久的水渍。上面赫然是几句笔记潦草的诗:风里吹落郢都,梦中看尽檐朝,庭中一株子都,一世岁月静好。他凉凉问:“这是什么意思?”
秦沛按压额角,极力忍住将眼前人狠狠压制在身下的冲动:“朝中旧事积繁,总有人欲依惯例借外力重提复搅。你……”他面上带了点复杂的无力之色,“我没有别的要求,至少在所有人都妄言真相的时候,多信任我一分,别轻言放弃。”许逸轻看那纸上半晌,这与《桐花集》上大有出入的句子,是与那碑上“金梧霓裳”如出一辙的字,萧厉狂狷直要脱纸而去。
秦沛走近他,圈起他的腰肢,抬起他的下巴,好一会儿,才轻声:“你就连再等一等我都不愿?”
许逸轻要说什么,却觉在他这般眼光的注视下,所有字句都无从组起。晾了晾,他还是从脑海里抽出来些线索,呓道:“你有江山,而我只有半身绝壁……我拿什么来等你?”
秦沛看进他眼底,不自觉又发力声冷:“江山是你愿意给我的。你这‘催眉折还’也来得太过容易,我还是那三个字,你休想!”
这样的压迫感让许逸轻有点眩晕,他合上眼皮,“那么,江山与我,你取谁,舍谁?”
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默。
秦沛语声平和下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如此关心我的取舍。”
许逸轻睁开眼,把他推开,胸前失了另一具躯体的体热,蓦然一凉。“回答我。”
秦沛目色深沉:“你早知我的答案。”
“帝位,是我少年起就计划好的,唯一终点,也是我余生计划里至重的起点。你自祁宫逃出生天,就为如现在一般于乱世飘零么?许逸轻三个字,并不能关住你的身份,我的三弟,我的王叔,明宇,如鸢,你连他们的眼睛都骗不过。如果你要谋事,又在犹豫什么,放不下什么?”他缓缓抬起手臂,厚实的掌心朝向前方,眉目深沉,字句清晰:“白晓,我确曾用你做子,可是你并不是别无选择。既然你选了我,选了我的江山,半途事了拂袖,却算什么?”
许逸轻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良久,才聚结出焦距,他冷笑了笑:“不错,是我白晓选了你,选了你的江山。”他背靠树干,一时似是倦极,“我累了,和我坐一坐,好么?”
颜继胪回到靖东营中营大帐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喝上了。中营将军武狄对两位偷渡犯简直是目下无他相见恨晚,就差没称兄道弟,唾沫星子喷了一旁愣愣的郑升一脸,少年力持镇静擦擦脸子,就看到颜继胪正襟敛容掀门而入,又立刻惊弹起来,不察手肘撞在短几上,痛麻得气儿都掉了半截,哎呦哎呦的无力叫唤。
秦卞抬起头,眨眨眼睛,“正主来了,武将军,我们还是来日再叙罢。”武狄作势欲拦,道:“哎,我来介绍,这位是兵部的颜侍郎,你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都坐下,再聊聊,才有解开的机会嘛!”一面朝颜继胪使劲儿使眼色,想来已将面前几位偷渡犯的身份猜到了六七分。
秦卞却意犹未尽还没演够:“我等阶下之囚,怎敢僭越,请两位大人万万饶恕一回。”武狄急了,跨步起身,拉了颜继胪到一边,压低声音:“颜大人,此事有些不对,你确定他们是圣命要拿的人?”听着秦卞还在那高高低低的叹气,颜继胪扯扯嘴角,露出个勉强称为笑的表情,接着蹦出一句:“王爷,您别闹了。”让除靳壬在外的两人一跌。而颜侍郎只在心底叹气,这少司马,真有越来越难做的趋势。
靳壬观察着帐中每一个人,再看看秦卞,觉得这趟旅行,真有越来越有意思的趋势。
换颜继胪对武狄介绍:“这一位是圣上的三王弟,永王殿下。至于圣命,也是陛下为避人耳目不得已而为之,事先并未知会将军,还请见谅。”秦卞看看武狄白里泛红、红里泛青的脸,亦收起玩兴来:“为行立便宜,我的身份,还请将军保守秘密。”他转头将郑升扭曲的小脸儿给揉掰正了,拍拍手:“饿了吧,武将军,你这里有什么特产待客?”
武狄好不容易恢复脸色,紧张道:“只要殿……秦公子想吃,小将……我尽力去张罗。”
秦卞别有用意看颜继胪:“我对吃饭的要求不高,只要选个好地方,能全揽我疏笛峰风光最好。”
颜继胪在心里继续叹气。
于是,中营旁最为开阔的一片平地被撤下旗哨,摆上一桌野味流席。从此地远眺,上覆天青,下平璧彩,蜿蜒滕水与星点湖泊如棋布的琥珀,纵横闪烁,绿田、黑瓦、白墙,织成景绣无端,悠悠延展到远处苍蓝雾霭之中;近处,石秀林明,几簇粉红的花影自山腰冲积而出的扇形狭谷里流溅而下,仿若在宣纸上以朱砂化水点厾一般,尤为引人入胜。
“咳……那什么呀,真漂亮。”郑升斜过身期期艾艾凑到秦卞身边,显然和他看到了一块儿。“能去赏赏花什么的是再好不过了。”
“我以王爷的身份警告你,”秦卞夹一块山菇扔在他口里:“想都别想。”
郑升皱起眉头,无声抗议,秦卞加上一句:“小升哪,你要是还想跟着我呢,就闭上嘴,乖乖吃饭。”郑升看定他,咀嚼完嘴里的菜,撇嘴坐回去:“扫兴。”
秦卞笑笑,他再瞄一眼那旖旎之光,心道,这小子不知,继续这个话题,才是扫兴。这可是他王兄出生的好地方,其中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再用一块狍子肉塞上旁边那张嘴,他抚抚肚皮,看来,要见到他的轻卿,得等上一段时日了。
舍里燃着郢城带来的风茄沉水,看许逸轻睡熟了,秦沛才推门出去。正逢晚风入谷,海棠林中花飞阵阵,立在屋前的人被洒了一头一脸,却似无感一般,立得如大漠白杨一样笔直。
秦沛垂眼看他:“福王最近可有动向?”
“昨日刚与漓国的龙武将军做了笔大生意,是前朝太后赐下的器物,目标太大,需从靖东营借道。武狄近段时日定不敢有所动作,不过这个龙武将军派来的说客有点本事,恐怕达到目的只是早晚之事。”颜继胪答得流畅利索,姿势未变一毫。
“知道是何物么?”
颜继胪不出声。
连他都不敢说。秦沛看向夕光里的花林,已殁的文修太后曾经极为宠爱福王,赐下绝无仅有的奇珍,亦在情理之中。国境私运,历来是屡禁不止,而私运御赐物品,还是前代遗物,想来秦钊真是给逼得铤而走险了。他颔首:“等朕回到郢都的时候,东西也该出境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颜继胪下腰一揖,无声无息遁出秦沛的视线。秦沛站在原地,直到暖光退出古旧檐下那些斗拱相错的方寸之地,才转身进屋。
或许自从再次离开郢城,许逸轻从未睡得如现在这般沉。他侧着身埋在团枕里头,呼吸轻细,梦里仿佛还回到了孩提时,母亲和侍女们在身后帮他捡风筝的时光。
母亲的脸在梦里依稀难辨,只那双白皙柔软的手,由来带着椒兰和苏合的香气,让人自然而然地神稳心安。她提起裙裾,追着奔跑的他,不防被什么绊了一跤,他转身看,就见那白色风筝遥遥飞去,落在烈红的大火里。他迭声大喊着母后,却在下一瞬被人按倒在地,剧烈的挣扎和翻腾之中,就觉身后某个部位硬生生撕扯的剧痛,他看到秦钊满是肥膘得意洋洋的脸,以及父皇终年靡郁的表情——被巨大的梁柱砸在地下,仍固执地看他,执意告诉他那句他早已忘记的话。
非我负祁,贱婢犬奴负我耳!
许逸轻挣开双眼,就与秦沛的眼光对了个正着。秦沛捕捉到他眼中未褪去的惊惶,一手紧握住他放在被褥外侧的手指,一手借了衣袖去拭他额上,柔声:“你做噩梦了,满头是汗。”许逸轻不着痕迹躲开他的眼睛和他伸过来的手,撑手坐起来,才感觉确是全身湿粘。不记得两人在海棠树下偎依多久……他竟然就那么困过去了。
他掀了被子要下榻:“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秦沛扯回被褥,把他按回榻上,“这几天,你都会和我一起,能多休息便多休息些,待晚膳准备好了,我叫醒你。”
“那就谢了。”许逸轻的心绪还陷在梦中,凌乱,阴鸷,这句话也说得硬邦邦的。他望向窗外,在最后一抹天光里显出轮廓的花骨朵儿,也是暗淡泛紫:“国事繁忙,陛下宜早踏返程。”
秦沛注视着他,不动声色,“送你平安离开靖东营以后,我会离开。”他顿了顿,“你再睡会儿罢,我去处理些琐事,马上回来。”
脚步和门响过后,许逸轻才转头去看,乌青色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扇和花树掩映的昏色之中。
回忆起两人方方初见,至最后一次郢城别离,秦沛不曾平声静气地忍让过他。如今这样的回避与包容,真可谓打破下限。然他心知肚明,由激烈转为平静的交锋,更加不可估测,防不胜防。帝王之心,千年寒潭,潜龙不动,意在苍天。这一次,他肯定自己是再也逃不脱恶龙指爪了。思及此,暗叹一声。
走下塌脚,推门望去,浑暮下大片大片的花树,正缓慢变为幢幢剪影,偶尔风过,暗香浮动,让人觉几乎在下一秒,就会有环佩清音,金莲步来。许逸轻信步走上花道,道旁式样小巧的四角枋灯映入眼底,虽则尘泥积面,匹罩全无,却还辨得出与这林中精舍如出一辙的匠心灵韵,逸巧入微。
山中夜里的旷大寂凉泛漫开来,稀疏的蛾虫在屋舍门扇透出的微光里不懈地盘旋,凝结的湿气缠绕在枝头之间,不时能听到开老的花萼扑然坠地的轻响。
索居岁月催人老,老的不是眼角的纹路,手心的脉络,是一个人的心境。此等经验,他许逸轻亦感同身受。再无外物入眼,兴替动心,任如何钟灵的姑射天人,在这样的重叠冗长里也会熬成异形木骷。若是囚于情恋的豆蔻女子,更不啻一座红粉地狱。他眼前,莫名又浮现起梦境里母亲那张不甚清晰的脸。
一只手从背后搭上肩头,把正陷在遥思里的许逸轻一惊,一脚踩在身后人的靴尖上,重心不稳往后倾去。秦沛顺势将他搂个满怀,在耳边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许逸轻堪堪站稳了,极浅一笑:“我在想最初住在这里的人,该是什么模样。”
秦沛温柔地摸摸他的脸,“这地方,最初并没有这片花林。”他一身潮凉,一手还拎着个绛漆食盒,大约是刚从谷外回来。一面说,一面拉住许逸轻往屋内走,“所有布置,都是依我母亲意愿而造。那时,现在的银妃张氏,我母亲的结义姐妹,还在疏笛镇里傍垆卖酒。”
许逸轻转头看他,他自各种渠道包括秦沛本人处听到的皇子生涯故事,都是他在府内和郢城的行迹,而知悉宫中以外、以前的生活,这是首次。而况,设身处地去想——不论对手是否心知肚明,把这般过往轻巧说与的勇气,却不能不让他容动神悚。
“崇清二十四年,她承袭我母亲的封号,带我入宫续齿为皇子,直至崇清二十八年,她才因声名大噪的‘弑子案’失宠。”秦沛仔细扶许逸轻落坐灯下毡垫,眉毛都不挑一下地转了话头,自食盒里拿出做得无比精致的盘盘碟碟,“疏笛镇有姬国南端最渥良的水土,这是我特地找来的地道吃食,你尝尝。”
许逸轻直溜溜瞪着他。
“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要亲你的。”秦沛的心情很好,似并未因聊起往事而有所触动,他夹起一箸晶莹的芽条送到许逸轻嘴边,“你吃一口,我就继续说。”
许逸轻皱眉,却还是张口接住。
“父皇没有处置她,削号,降级,都没有。她甚而能以我母妃的身份随侍皇后念佛抄经。我父皇性子刚厉多疑,在对待她这件事上,却做足了对我母亲的情义。行依附弄权之事,所需心胸甚巨,可妇人目短,狼心彰道而不自知;张思存洞彻世事,又太清高恣肆,若不是沈桐帚惜才,哪里能在朝中全身而退。”
秦沛尽责讲书,手也没闲着,在许逸轻面前的菜碟里堆起一座小山,“早知张思存的才行对你的胃口,我让兰台辑全他的书就好,你却宁愿受秦卞那臭小子挑拨,”这话的怨气被许逸轻听出来了,以下的辞句更让他一呆,全不信这是从秦沛嘴里丢出来的,“总有一日我要收了他的封地,让他也禁个足,看你往哪里跑。”
“……”许逸轻看他半晌,又挪到碟子里的小山上。那碟胎薄如纸,瑶光刺目,一派御窑的气度,恭顺地承在他审视的目下。他莞尔,“秦少爷如此青眼,我哪里还会想跑?”
秦沛把他泄在簪外的发丝捋到背后,抬起他下颌来:“你这是答应留下了?”
许逸轻与他对视,他的眸子里,有摇曳的火光遮蔽不住的期冀,还有毫无掩饰的深切欲望。他道:“你知道,即便我要留下,也不是今日此时。”
眼看着秦沛的唇愈抿愈紧,许逸轻捧住他脸,“仅此一夜罢。夜尽天明,我们再各自上路。”
此夜相拥,岫云朝露,尽失前尘,明日清醒之际,云雾散去,再去计议那个飘摇不定却深植胸前的顾盼进退,来日方长。
[ 此帖被lain30在2014-12-05 13:27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