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原创]《应怜轻晓》(2015.9.5.175L)by Lain30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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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耽美原创]《应怜轻晓》(2015.9.5.175L)by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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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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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国人,家人,终将孤身一人,才人,妙人,最难是一双人。
逃出火场,冰川之上,险逃不脱死在异乡之土的命运。
狭路相逢,他檐之下,纵然身心尽属却如何平淡是真。
各自被身不由己的苦衷纠缠,只好流浪。
四国风烟,醉梦冷暖,一直在学习如何负心,便能远走高飞。
为何还是心在牢笼?
我要你。
要的,只有你。

主角:许逸轻,秦沛┃ 配角:甲乙丙丁

【字数统计】共185580字

【阅读全文】:http://www.paipai.fm/r5881894u302203/

为展开情节,修复了前面章节的bug,有兴趣可以重刷。尽量周更,如果不周更那就是在卡文。另,因为作者习惯先铺走向再想逻辑,所以更新中的近一到二章情节会有反复变更,为三观健康着想,建议整章观看,最后感谢每位跳坑的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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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麒麟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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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就休息会儿
泡杯茶 在院子里数星星
啊 你说没有星星
那数绵羊也是不错的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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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封疆育霖

陆凡自抓了条做药引的蛇后,偶尔还会带些药材过来,并不多待多言,几乎是放下东西就走。

饮食起居、按着方子煎药换药,都是碧桃与绯樱经手,她们年不及二八,活泼伶俐,也并不太计较身份之别,让许逸轻相信这真是自牙行里买回来的女孩儿,打死都不可能,说是哪家千金么,似乎也没有手脚如此灵活的,多了她们,这房子也多了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活气。他不知道秦沛的用意是否仅止于此,也就不去想,任她们殷勤地忙前忙后。

暴雨后,一直晴好到了五月中旬。

许逸轻渐渐可以下地走动,甚至到院子里坐一坐。老郎中又来瞧了一回,道骨伤已可去掉夹缚、隔日换药即可。

那晚秦沛没有来,之后也再没见到他身影,但许逸轻知道,他就住在相隔不远的房间,每每深夜醒来,会听见走廊上团团的脚步响动,熟悉的剪影映在窗上,他会简单询问亲卫自己的情况,而天明时,院中又已是空空荡荡。但属于秦沛的痕迹,开始出现在房间各个角落——比如,立在榻上的桐木平几;几上多出的骨木素色折枝砚屏;架子上的软罗轻衫,精致舒适的平口履;及至书萝书架,笔毫墨块,逐眼看去,都合他性子,又无不有秦沛的印记。这个人并不出现在他面前,可是却用另一种方式,不容抗拒地、霸道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此间它事,寥无可述。
直到这一天,一名不速之客打破这安静。

一只毛发雪白的狸猫追着蝴蝶跳上院门,扑进了院子里。正在往耳瓶中插花的碧桃一见,欢叫一声,转头道:“公子,快看呀,好漂亮的猫儿!”她这一叫,低头磨墨百无聊赖的绯樱跳起来,“哪儿,哪儿?”

两个小姑娘挤在窗口看猫,差点弄翻了那扇屏风。不一会儿,绯樱直起身,有些警觉道:“怎不见那两位门神哥哥?往常跑进来一只苍蝇,都要被他们捉出去,今天怎没动静呢?”碧桃动作快,已挽起袖子自门口跑出去,似下决心要僭替“门神”职责,将这小东西抓到手。绯樱比她多了个心眼,回头看向许逸轻,“我去看看,公子稍安勿动。”

许逸轻放下临了一半的碑帖,起身走到窗前。

下午的阳光下,碧桃在草地间蹦蹦跳跳追那狸猫,跑得吭哧呼气,脸颊飞红,却没碰到一根白毛。绯樱忙乱着围追堵截,也没讨着好,乳燕般俏丽的粉红身影和那躲闪自如的白猫,你来我往,无比娇憨生动,引得许逸轻也不由莞尔一笑。

直到他看到院门处又多了个人。

不,是两个人。一个妇人,抱着个六七岁的娃娃。

那娃娃一见院中的猫,自妇人怀中溜下来,敏捷地窜进院子,手足并用撞开两个少女,把猫揽进怀里。碧桃让他撞得跌在地上,呆了呆,半天才掸掸裙子,在绯樱搀扶下爬起来。

站在门口的妇人探了探头,没敢擅入,只轻声唤了句:“容容,回来。”

那孩子恍若未闻,白猫在他怀中死命挠抓,将他脖子下抓出条条血痕,他也不放开一丝一毫。碧桃看他举止怪异,张开的嘴不由得抿住了。孩子霍然抬起头来看她,那眼中阴冷之意让她打个寒战,禁不住后退一步。

他却没纠缠于她,目光越过门廊,落在许逸轻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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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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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近暮的时候,乌云压城,雷电如怒龙穿梭,劈开了天盂,盂中的水先是溅出硕大的星点,接着冲开束缚,哗然如瀑倾倒。长街上扛担捡挑的行人不及躲闪,瞬间便淋了个透,货郎肆徒互相嘶喊叫骂,忙不迭抢救自家需要避水的营生,大户人家的奴子推挤着靠在狭仄的逆旅廊下,偷空交换着各主家的奇闻异事,倒是冲淡了采买被耽搁的不快。

不一会儿,他们中的小姑娘们注意到停在对面绸铺前的一辆青壁马车,及从铺子里走出的两个男人,纷纷没了声音。青阆城里不乏达官贵人,也有风流英俊的世家子,但这两个人,却又和大多她们见的祁地男子不同。

颜继胪把手中的料子递给易劼,道:“普遍比靖州的天锦轻软,难怪紧俏。”他正要上车,又想到什么,不顾淋到身上的雨水,在庞大的水响里回头高声道:“刚才看的蝉衣,也备一套!”

长丰逆旅门前的几个小姑娘对看着吃吃笑,又扭头去望,被身后嗑着瓜子的妇人冷眼拍了后脑勺,斥道:“几只猫儿,跑到老娘门前发什么春!你们这些女娃娃,再走运也就是个通房丫头,痴心妄想,哼,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一群姑娘不依,叽叽喳喳反驳嘲讽,妇人只是冷笑,扭腰吐出瓜子皮,进门前,却也忍不住朝那男人的背影瞅去一眼,却逢对方转身,惊得她手一抖,瓜子洒了满地,匆匆收回目光,隐入门后。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明时才转为淅沥细丝。

廊河河水暴涨,商贾聚在酒楼骂娘,这天气,正该镖队和混子们大显身手。没有正业的青年成群挤在码头上,半是帮衬半是要挟,接那些没有官家路子、且订不到镖师,又急着要转陆路的小户。散货主最怕的就是他们,遇上这样的天气,出不了船,大部分货主便宁愿将货找本地买家廉价处理,也不愿落到他们手里。

易劼一早便自绸铺赶车,去柳街红坊接两位主子。

秦沛坐在马车中,看着这批自长阳运出的织绢,花纹细腻,质地匀柔,实属上品。祁南烽烟四起,没人会花钱买这样的东西,出海到南梁,才有利可图,但货主只是喝了颜继胪的一杯酒,就将其不收一文拱手献出。

夜席上有商人,绅僚,粮办和税厅的主事,东道是临州府治青阆部都尉,手握水陆重镇的武将,居然是个胖得如球一样的庸人,尚数不清祁有几州,却能让歌妓一首首唱他自书的狎昵小曲,听座中热火的吹捧,十分洋洋自得。

“张沅找出这样一个人来讨好前朝旧僚,可算诚意上佳了。”

“不错。如果武继当初没有听此人的话,也不至于能那样轻易就打进长阳城。”

“少司马和我三弟在一起,也是这样说话吗?”

“永王殿下待我有如家人。”

秦沛摸了摸那叠好的成衣质地,“我竟然不知我三弟有这样的胸襟?”

“君威如天,”颜继胪缓缓道:“可也有给不了的东西。”

秦沛抬头看他一眼,笑笑,把衣服放回去,“你这是在替他打抱不平吗?”

“不敢。”颜继胪说,“臣顶多为许少府有些许不值罢了。”

“嗯,”秦沛抱臂靠在后座上,“怎么说?”

“古来少府皆兰台,不识春荒画紫薇。许公子这样的人,又有面珑采薇之志,兼得平地三省之心,可进可退,收放自如,终究落了个时运不济,实在是可叹,可惜。”

“其实狗屁不通,却又似很有道理。”秦沛点头:“不愧是秦卞教出来的人。”

颜继胪坦然受了这否赞,道:“臣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问。”马车正好在巷子口停下来。秦沛没有下车,坐在原地看他。颜继胪迎着这目光,问题在喉间来回打了个转,才慎重地吐出来:“臣日间听到城中有些言论,将武诤极尽夸赞,还说其样貌,“不让好女”,而这些无根轶闻中,还提到了陛下您。”

秦沛看着颜继胪闪烁其词的模样,“哦,是吗——”他拉长声音,仿佛颜继胪说的话有格外惹人发笑的效用,下车来,还少见地回身拨起车帘,“你看不出个中三昧么?这次我不在局中,得以抽身旁观,倒是觉得很有几分意思。”

颜继胪哪里敢让他打帘,忙自己伸手张了车帏,踏上地面。将秦沛的话揣摩几遍,突然悟到什么,又顺着抽出的线头,摸到些其它深水之下的东西。

这一想,却是心惊。

在许多人眼中,今朝之姬君是很不得体统的,坊肆若有相关轶闻可讲,无不空前绝后,赚足茶钱。自古来四国盛世典载,明堂国士,沙场猛将,都有不尽相同的面貌性情,但名君圣主都雷同得一般无二。可史官绣像般无味的笔墨,却在这里绊了个跟头。

然天下之变,总在逆鳞生处。

颜继胪看着秦沛转身朝巷子里走,在不自主的钦服之意外,又多了生逢其时的跃跃欲试。他很庆幸,在月前的狭路之上重新做了选择。

即便有香助眠,一晚的雨声,也让许逸轻睡得很不踏实。偶尔睁开眼睛,就见到梅树的枝桠在窗栏上狰狞扭动,借着风势,又像是饿殍自地狱里撕扯爬出,又像是什么人在火中翻滚哀号。

他在梦中四处找水,遍寻不得。直到突如其来瀑从天降,那瀑水还是温的,且愈来愈热,有股熟悉的腥咸,不久前他尝过且记忆深刻的味道……是血。

艰难地睁开眼睛,唇齿间的血腥气无比真实,有个人坐在床前,将手中还在痉挛的蛇身子打成结扔在地下,沉声说:“吞下去,一滴都不许吐!”

许逸轻只是惺忪混沌了片刻,便镇静地照做,慢慢地,依稀辨认出眼前的人来。他和陆凡只在牢中见过一面,但这大汉的样貌,他竟记得十分清楚。

陆凡脸色吓人,看许逸轻的眼神颇为嫌恶,“雨大虫多,举手之劳。要不是为了大哥,我剐的就不是这尺二长虫,是你这一身皮肉!”说着拎起血红的死蛇,头也不回出去了。许逸轻闻到他身上湿润的植物苦味,想这蛇,该是这彪形大汉一大早抓来的。

他受不了喉中血气,正要起身漱口,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进来了。

“公子要什么?奴婢给你拿,”其中一个看到许逸轻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茶杯,机灵地倒了水,递到他面前,另一个也默契地转身找来屋角的瓦盂,等许逸轻将漱口的水吐出来。

“你们是谁?”

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交错回答,“我叫碧桃”,“我叫绯樱”,“昨日有位颜公子去牙行挑了我们,嬷嬷特地送我们来府上,专伺候公子您”,两人对看一眼,不等许逸轻说话,又自叽叽喳喳说了起来,“青阆城最近来了好多外地的官爷富人,可还没有哪一个像公子这样呢,生得俊,连喝水的样子都是好看的。”“幸好不是刚刚那位,呼……多看一眼,恨不得心都不敢跳一下了。”

许逸轻:“……”

颜公子?

他苦笑一下,几乎是第一直觉认定,这多事的“颜公子”,就是秦沛无疑。
银翼的魔法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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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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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沛的第一反应是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收回手后,目光柔和些许,敛袖冲门外道:“热好的东西拿上来。”许逸轻隐隐瞥见门樘外闪过的一抹裙角,探出脖子,确认的话还没出口,秦沛便当衾一坐挡住他的视线:“三天两夜,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好睡的时候。”

三天两夜?许逸轻有点不敢置信地望去,秦沛冠发谨然,仔细一看,似是外出方回,这一身玄地刺银文的翻领袍子,是祁地没有的样式,明明是士服,却掩不住衣物每一根挺括线条都透出的逼人之气。

他低下头,默了半晌,才嘶哑着道:“……能再给我倒杯水么?”

釜中水在杯壁碰出琳琅之音,高高低低,就像许逸轻的心情。

手腕落入宽大蕴含无限热力的掌心,未及阖上的唇被轻易撑开,清水冲入他的舌底,一小股分流溢出,还没滑入下颌,被秦沛攫回来,一滴不剩送进他嘴里。他徒劳地挣了挣,在几回合无效的过招后,放弃了抵抗。

门口“吱呀”一声响动。

簪了螺髻的女子一声不响走进来。她低头把冒着热气的吃食放到桌上,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勿言勿视,十分乖觉。

秦沛转移了注意力,把粥端过来,执起羹匙要喂他吃,许逸轻呼吸还未平顺,下意识退了退,抬手推拒。

秦沛说:“给你两个选择,我用手喂你,或者继续用嘴喂你。”

许逸轻咬住刚遭遇无妄之灾的下唇瞪他,不得已,让人一口一口把一碗粥给喂完了。他明明觉得很饿,但胃脘脆弱得只堪盛放这一碗粥,食盘里还有些别的,他却无论如何不愿再动了。

秦沛把碗放下,在桌前圆凳上正坐下来,“肋骨裂了两处,创口还伤了风,你发了两次高热,我费了好大气力,才从十层阎罗殿里把你拽回来。”他说得缓慢清楚,外人看去或觉不过是平常述话,只有许逸轻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假象。

果然,接下来就听他削尖了话锋:“你说你不是真心求死,但你的所作所为,和求死有何两样?我为你做的一切,你都喜欢不计代价地践踏,是吗?”他说着,上前两步,俯身支在许逸轻脸前,眼里有许逸轻无比熟悉的东西在深黑处翻搅,“我不会容忍有人毫无底限地挑衅我,你也一样。”

许逸轻只畏缩一刹,便定定地与他对视。但他精气神不济,根本不是秦沛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迫得垂下眼睛。他说:“你为我做了什么,打断了翅膀,栓在笼子里,然后再送给恶狗?还是我其实该感谢你,现在要把我从恶狗嘴里救下来,再关进笼子里?”

他说出这几十个字,心也像朝另一个人好像打开了一扇真相的大门,门里面,他不知是多少次倒回那年、那月、那日,冰河洞开,长阳陷落,那一场熊熊腾空的大火之前——他这个罪人,再次五觉断裂,唾血干涸,容怯胆寒,溃不成军。

不错,是眼前这个人让他看到他身世之外的天下。四国之内,还有冰泉奇景,还有烂漫云天;有天坼地覆的烈阳霜雪,也有蝶影自岁月尽头穿梭而来。前世清欢,今生浊苦,这锥心的深刻滋味,也是他赐予的。所以这一次溃败,没有任何人能为他掩护,他被定住了手足,不着寸缕地站在这个人面前,等待哪怕是一个眼神,就将自己的软弱和倔强,一同割裂,然后,体无完肤。

“你曾问我,为何还要为白氏戴枷。”许逸轻苦笑一下,“可你或许忘了,你所谓的枷锁,早被你取下,随你的幼弟殁了。”

在他说出第一句话时,秦沛的面色便有一丝微妙的变化。听到这句,松了力道,立起身来,失了他紧逼的威慑感,许逸轻紧绷的背脊松下来,才觉得肩颈背脊里热热的麻痛。看来他说自己睡了几天,不是扯谎。

“我以前总在困扰,你几次三番的救我,里面有多少是大义,多少是私心,还有几分是假意,几分是真情。如今想来,这些问题,你也回答不上罢?”

“你和我说你的事,我总没有端正回应过你。因你和我的过去,看似雷同,然则终究是截然相反的。我少年时,得到每个人和每样东西,都太过容易,所以总要有一天,自己易地而处,被你得了,算照应了我往年那些业障。”

眼前这张脸上,每道落影都随着他低低的嗓音,贴合五官的走向起伏,那眸子里倒映的光浮着忧色,清透彻入心肺,美得不似红尘中有。

秦沛抱臂而观,心间的怒被一丝丝稀释成躁意,最后成了烟雾,四散而去。自相遇后一路关心则乱的情境中脱出身,许逸轻这些话,倒让他重新回到极端冷静的状态。他明白地感受到,当下之际,他和许逸轻间要寻常交流,已是妄想了。

他站了一会儿,没等到许逸轻再往下说,才道:“你觉得,你对我而言,只是捕猎的饵食,只是一样刚好趁手的东西?”

许逸轻不吭声。

“既然你这样想,那么,我对你说的那些故事,就当是临水照影,空犯痴病了。”秦沛表情寡淡道:“你既想当饵食,不妨有点身为饵食的自觉如何?东西不会忤主人的意,更不会向主人摇尾乞怜,若你能说到做到,”秦沛伸出手,蛮力抬起他下巴,直看进他眼帘后的骨髓里:“我用你的时候,就该欢欢喜喜尽我所用,这张死气沉沉的脸,又是做给谁看呢?”

撇开手指,他转身往门边走去,丢下一句:“我着人下午为你接骨,晚上再过来。”

秦沛走出去远了,许逸轻犹在默然看着手指,极力屏住呼吸,却不能阻止自心脉传到指尖的颤抖。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何要说刚刚那些话?他想着秦沛低言细语哄他的情状,仿佛昨日。这个人再在意他,也迟早会回到居高临下的姿态,批他一片两片逆鳞,他忍了,但要捋鳞下的须,便是得寸进尺。

但总禁不住试探,禁不住要更深切的证明,哪怕所谓证明,最后只是一地碎掉的冰渣子。

不多时,果然,城内有名的大青囊来出诊,他前几日都来过,得知病人醒了,十分高兴,道:“也亏得小郎君命大,既然是醒了,就无大碍,接骨之事不可怠慢,你身体虚弱,败血淤积,髓府尤为不足,须要远离寒热之侵,好好将养一段日子才好。”

老郎中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许逸轻有些魂不守舍,心中叹一声,面上和气笑道:“恕老夫多一句嘴,天大的事,也比不得一具好身骨,年轻人,心气宽敞一些,才有来日方长呵。”

许逸轻眼光动了动,闭了眼睛,又睁开。

老郎中摇摇头,打开药匣子,便开始替他拆胸前的绢布。伤的是肋骨,又耽搁了拔捺时间,便要生生把这骨头矫合,才能夹缚上药,老郎中想了想,预备先给病人服些石散药物,既减少病人痛苦,也利于自个治疗。

许逸轻看着送到眼前的石粉和清水,突然道:“用不着这些,又不是拆皮挖髌,我受得住。”

但事实是,正骨的痛,丝毫不比人心中的痛苦轻松。在断骨处扳敲的铜钉,像是刺进肺里,痛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但就算如此,许逸轻也坚持不服药亦不灸穴,等到夹缚妥了,汗把额发浸透,他已是无力坐住,但就是提着精神,强捻意识,生生的捱着。

老郎中离开时头摇得像拨浪鼓,“真是造孽……”

梳着螺髻的女子急急穿过园中小道,却在庭院门前被两名亲卫挡下来。她看着另一条路上远去的老郎中,咬咬嘴唇,一跺脚追了上去。不大一会儿,老郎中折返回来,在门前道:“老夫还有几味药忘了记在方子上,两位行个方便。”

第一缕苏合袅袅的香雾盘旋而起,许逸轻靠在床头,闻到那金色的香气在空中如纱曼舞,痛到麻木的地方,好像都在这香气里舒展开了。他睁开眼睛,有什么自眼中涌上,模糊了视线。他怔怔地望着天顶,眼眶的热气散了些,看到梁上有一处废弃的燕巢,看那样子,显然是被人捅掉的。

“廊间水,梁上燕……”

他喃喃吐出几个字眼,在夹杂柏子和枣仁味道的香气中再度阖上眼睛。
lain30

ZxID:30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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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的作者碎碎念:
这个文2011-2013年间由于私人原因停更,2013年各方面稳定下来,想专心复更,甚至都没有关注坛子里其他的事,但精力依然被很多外来因素牵制,间接影响了文的质量,甚至很多时候可怕到,打开文档,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最后勉强挤出东西,又免不了强迫症发作,一次次开启地狱修文模式。哎,我既不愿把自己的娃坑掉,又不愿由于凑尿布而弄条洗脚布来滥竽充数,但,现在已经有这种趋势了,简直不能好了有木有。
这次论坛前后院合并,某个早晚要做的决定也摆在眼前:写完这一篇,我在派派的原创生涯,嗯,或者说是我混坛子的生涯,就该画上句号了。未来或许还会写文,但不会再在这里,也很大几率不是耽美了。说到这儿,后院这里,我已经在标题处换了标签,在前院的时候斑竹给的标签是<穿越重生>,其实我要说,这还是篇改名癖作者满足自家恶趣味的耽美呀。
恩,所以,没有变天因素的话,会在明年这个时候以前把文完结。再次谢谢那些陪伴我的我看见的和看不见的朋友们。
酱油炒蘑菇

ZxID:22268398

等级: 牙牙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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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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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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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沛的第一反应是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收回手后,目光柔和些许,敛袖冲门外道:“热好的东西拿上来。”许逸轻隐隐瞥见门樘外闪过的一抹裙角,探出脖子,确认的话还没出口,秦沛便当衾一坐挡住他的视线:“三天两夜,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好睡的时候。”

三天两夜?许逸轻有点不敢置信地望去,秦沛冠发谨然,仔细一看,似是外出方回,这一身玄地刺银文的翻领袍子,是祁地没有的样式,明明是士服,却掩不住衣物每一根挺括线条都透出的逼人之气。

他低下头,默了半晌,才嘶哑着道:“……能再给我倒杯水么?”

釜中水在杯壁碰出琳琅之音,高高低低,就像许逸轻的心情。

手腕落入宽大蕴含无限热力的掌心,未及阖上的唇被轻易撑开,清水冲入他的舌底,一小股分流溢出,还没滑入下颌,被秦沛攫回来,一滴不剩送进他嘴里。他徒劳地挣了挣,在几回合无效的过招后,放弃了抵抗。

门口“吱呀”一声响动。

簪了螺髻的女子一声不响走进来。她低头把冒着热气的吃食放到桌上,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勿言勿视,十分乖觉。

秦沛转移了注意力,把粥端过来,执起羹匙要喂他吃,许逸轻呼吸还未平顺,下意识退了退,抬手推拒。

秦沛说:“给你两个选择,我用手喂你,或者继续用嘴喂你。”

许逸轻咬住刚遭遇无妄之灾的下唇瞪他,不得已,让人一口一口把一碗粥给喂完了。他明明觉得很饿,但胃脘脆弱得只堪盛放这一碗粥,食盘里还有些别的,他却无论如何不愿再动了。

秦沛把碗放下,在桌前圆凳上正坐下来,“肋骨裂了两处,创口还伤了风,你发了两次高热,我费了好大气力,才从十层阎罗殿里把你拽回来。”他说得缓慢清楚,外人看去或觉不过是平常述话,只有许逸轻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假象。

果然,接下来就听他削尖了话锋:“你说你不是真心求死,但你的所作所为,和求死有何两样?我为你做的一切,你都喜欢不计代价地践踏,是吗?”他说着,上前两步,俯身支在许逸轻脸前,眼里有许逸轻无比熟悉的东西在深黑处翻搅,“我不会容忍有人毫无底限地挑衅我,你也一样。”

许逸轻只畏缩一刹,便定定地与他对视。但他精气神不济,根本不是秦沛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迫得垂下眼睛。他说:“你为我做了什么,打断了翅膀,栓在笼子里,然后再送给恶狗?还是我其实该感谢你,现在要把我从恶狗嘴里再救下来,再关进笼子里?”

他说出这几十个字,心也像朝另一个人好像打开了一扇真相的大门,门里面,他不知是多少次倒回那年、那月、那日,冰河洞开,长阳陷落,那一场熊熊腾空的大火之前——他这个罪人,再次五觉断裂,唾血干涸,容怯胆寒,溃不成军。

不错,是眼前这个男人让他看到他身世之外的天下。四国之内,还有冰泉奇景,还有烂漫云天;有天坼地覆的烈阳霜雪,也有蝶影自岁月尽头穿梭而来。前世清欢,今生浊苦,这锥心的深刻滋味,也是他赐予的。想到此中种种也算是美好的记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向往。

“你曾问我,为何还要为白氏戴枷。”他苦笑一下,“但你给自己戴的枷,何曾落下半分?”

在他说出第一句话时,秦沛的面色便有一丝微妙的变化。听到这句,松了力道,立起身来,失了他紧逼的威慑感,许逸轻紧绷的背脊松下来,才觉得肩颈背脊里热热的麻痛。看来他说自己睡了几天,不是扯谎。

“我以前总在困扰,你几次三番的救我,里面有多少是大义,多少是私心,还有几分是假意,几分是真情。如今想来,这些问题,你也回答不上罢?”

“以前你和我说你的事,我总没有端正回应过你。因你和我的过去,看似雷同,然则终究是截然相反的。我少年时,得到每个人和每一样东西,都太过容易,所以当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的一样东西,还要时常担心被别人丢弃,才会如暴雨临舟,惶惶然夙夜不安,痛苦不已。”

眼前这张脸上,每道落影都随着他低低的嗓音,贴合五官的走向起伏,那眸子里倒映的光浮着忧色,清透彻入心肺,美得不似红尘中有。

秦沛抱臂而观,心间的怒被一丝丝稀释成躁意,最后成了烟雾,四散而去。自相遇后一路关心则乱的情境中脱出身,许逸轻这些话,倒让他重新回到极端冷静的状态。他明白地感受到,他和许逸轻间的死结,已经不是寻常方式可以解开的了。

他站了一会儿,没等到许逸轻再往下说,才道:“你觉得,你对我而言,只是捕猎的饵食,只是一样刚好趁手的东西?”

许逸轻不吭声。

“既然你这样想,那么,我对你说的那些故事,就当是临水照影,空犯痴病了。”秦沛表情寡淡道:“你既想当饵食,不妨有点身为饵食的自觉如何?东西不会忤主人的意,更不会向主人摇尾乞怜,若你能说到做到,”秦沛伸出手,蛮力抬起他下巴,直看进他眼帘后的骨髓里:“我用你的时候,就该欢欢喜喜尽我所用,这张死气沉沉的脸,又是做给谁看呢?”

撇开手指,他转身往门边走去,丢下一句:“下午有人来给你接骨,晚上我再过来。”

秦沛走出去远了,许逸轻犹在默然看着手指,极力屏住呼吸,却不能阻止指尖的颤抖。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何要说刚刚那些话?他想着仿佛不久之前,秦沛低言细语哄他的情状,这个人再在意他,也迟早会回到居高临下的姿态,批他一片两片逆鳞,他忍了,但要捋鳞下的须,便是得寸进尺了。

但总禁不住要试探,禁不住要更深切的证明,哪怕所谓证明,最后只是一地碎掉的冰渣子。

不多时,果然,城内有名的大青囊来出诊,他前几日都来过,得知病人醒了,十分高兴,道:“也亏得小郎君命大,既然是醒了,就无大碍,接骨之事不可怠慢,你身体虚弱,败血淤积,髓府尤为不足,须要远离寒热之侵,好好将养一段日子才好。”

老郎中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许逸轻有些魂不守舍,心中叹一声,面上和气笑道:“恕老夫多一句嘴,天大的事,也比不得一具好身骨,年轻人,心气宽敞一些,才有来日方长呵。”

许逸轻眼光动了动,闭了眼睛,又睁开。

老郎中摇摇头,打开药匣子,便开始替他拆胸前的绢布。伤的是肋骨,又耽搁了拔捺时间,便要生生把这骨头矫合,才能夹缚上药,老郎中想了想,预备先给病人服些石散药物,既减少病人痛苦,也利于自个治疗。

许逸轻看着送到眼前的石粉和清水,突然道:“用不着这些,又不是拆皮挖髌,我受得住。”

但事实是,正骨的痛,丝毫不比人心中的痛苦轻松。在断骨处扳敲的铜钉,像是刺进肺里,痛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但就算如此,许逸轻也坚持不服药亦不灸穴,等到夹缚妥了,汗把额发浸透,他已是无力坐住,但就是提着精神,强捻意识,生生的捱着。

老郎中离开时头摇得像拨浪鼓,“真是造孽……”

梳着螺髻的女子急急穿过园中小道,却在庭院门前被两名亲卫挡下来。她看着另一条路上远去的老郎中,咬咬嘴唇,一跺脚追了上去。不大一会儿,老郎中折返回来,在门前道:“老夫还有几味药忘了记在方子上,两位行个方便。”

第一缕苏合袅袅的香雾盘旋而起,许逸轻靠在床头,闻到那金色的香气在空中如纱曼舞,痛到麻木的地方,好像都在这香气里舒展开了。他睁开眼睛,有什么自眼中涌上,模糊了视线。他怔怔地望着天顶,眼眶的热气散了些,看到梁上有一处废弃的燕巢,看那样子,显然是被人捅掉的。

“廊间水,梁上燕……”

他喃喃吐出几个字眼,在夹杂柏子和枣仁味道的香气中再度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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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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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银翼的魔法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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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点进来 然后···看见了一个词儿。 感觉不太妥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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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不妥当?我给打个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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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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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166楼  发表于: 2015-08-24 0
“这件事不可再延,”秦沛说,声音里有冰凉的残忍意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颜继胪点头应了。

陆凡正好自坡下走上来,新换了一身衣服,应该是那郎中的,布料绷得紧紧的,肌肉蚯曲的线条随步伐时隐时现。那郎中跟在身后,脸苦得恨不能滴出半斤碱水。陆凡走到秦沛跟前,自然也看到他怀里的许逸轻,却没半点不自在,神清气爽道:“这位爷,还不知要怎生称呼?”

秦沛:“我姓颜,表字继胪。”

颜继胪:“……”

众亲卫:“……”

陆凡由内而外的豪壮,倒是另一种上道,装没看见这些人之间诡异的气流,拱手道:“我便称一声颜世子,看样子颜世子也是到东洲河口赁船去长阳,这季节的水路,虽不是多利索,好在还算稳妥,不会出什么意外。”

秦沛表情欠奉,简短地说:“不错。”

看到有人将那匹紫骝马牵过来,秦沛突然道:“昨夜我听到有妇孺啼哭,不知陆将军将他们怎样了?”

“颜世子放心,”陆凡显然对这一砸一个准的“将军”很是受用,在言辞上不自觉也收敛讲究起来:“略施小计,正一正一上路就叫苦连天的习气罢了。”

“我看夫人的抓药郎中是个活泛的人,不若把这任务交给他。”秦沛将许逸轻又往怀里托了托,稳稳往马匹走去。

青阆城辖下东洲河口本是廊河于祁南最大的内河转运口,州官、督营、税司、商会纵横于此,祁君尚在时仍有几分束力,现在则完全成了各方势力弱肉强食的争霸场,四股势力暗斗激烈,却仍是拧成一股的绳索,随时准备绞杀外来一切破坏平衡的人或物。

在青阆城门的阴荫下,许逸轻醒了。他拨开玄色纹银线的袄子,胸口袭来凉意,才觉浑身酸痛,衣襟早被汗洇湿,皮上的水泡破了,在包裹的布条里亦刺痛刺痒,他忍不住撑起身体,前方几人的背影油然映入眼帘。

他的眼光本能地在一人身上定格。似是冥冥中有所感,正在听陆凡说话的秦沛同时回过头。

两人的眼光在浮着热气的嘈杂空气中交会,让许逸轻有种不知何处的恍然,愣愣地看着秦沛朝自己走过来,被阻挡的阳光自他肩膀上猝不及防漏进眼睛,让他猛然清醒,抬起手要挡——却觉身下一空。

他已经被秦沛牢牢揽住胁下,放落在地。

“觉得怎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问的人不同,效果截然不同。听到秦沛问,许逸轻就莫名脸上发烫。他咬紧牙关,保持沉默。前面一干人等,除了陆凡,皆是面色各异,只有随后的颜继胪在许逸轻目光飘来时,朝他温文一笑,“许公子,别来无恙。”

许逸轻的眼睛在他脸上停顿一会,颜继胪始终保持微笑,不虚不糅,泰然自若。这笑容,和秦卞倒有一两分相似。

许逸轻向他极浅地翘了翘唇角。

陆凡挑的住处在一处隐秘的巷尾,旧木牌上刻着三个落漆的字:落梅庄。

“这是我大哥的私产,不过这几年都是我着人在打理,这里没别的,就是足够清静,我想世子殿下和许公子应该是喜欢的。东院备了酒菜,世子和各位随时可以用席。”陆凡在前面引路,看了西北客院几间刚刚打扫出来的房间,摆设简洁,却不失雅致,的确让人一见即生清心之感。秦沛问许逸轻:“你觉得如何?”许逸轻还是沉默。秦沛便道:“劳烦陆大人叫人打些热水,一路行来,都累得很了,不如各自休息,再议其他。”

这回,所有人都很有眼色地溜得一干二净,房间里只剩下秦沛和许逸轻二人。

许逸轻被扶到靠窗的矮塌上坐下,秦沛拣起桌上杯子倒了水,递到他跟前。许逸轻看着杯中还在晃动的液体,终于抬头看秦沛一眼,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有小厮把盛着凉水的铜盆和盛有热水的木桶抬进来,还在墙角置了香兽,随后井然有序撤出。秦沛便在许逸轻身旁坐下,伸手来揭他衣服。许逸轻握住衣襟瞪他。秦沛一脸淡定:“我给你擦身,包扎,换衣服,早就看光了。”

许逸轻终于说话了,嗓音低哑如破笺之声:“你怎如此下作无耻?”

“更下作无耻之事,我也做过。”秦沛本是想看看他的伤口,此时冷声道,“或许这一次,你会求我更无耻一点。”

他制止住许逸轻的挣扎,将他按在榻上。许逸轻又累又气,力道却和一只小猫没有差别,所以被剥光简直毫无悬念。秦沛一手将他抱起来,径直走到冒着热气的桶边,另一手只手将铜盆抓起,倾了半盆凉水,试试水温,才将僵硬如石的许逸轻放进去。

许逸轻刚刚松一口气,就看到秦沛在脱衣服。他惊得一下在桶中站起来,见秦沛转头来看他,又霍地坐下,这猛烈的一立一坐,让他一阵无力眩晕,双肘伏在桶沿大口喘气。还没平复下来,秦沛就自他身后跨入,圈住了他的腰。

“你们祁地,连浴桶也这般小巧,”秦沛在他耳边说,“夫妻情趣,如何得尽情施展?”

许逸轻五指发力纠住桶沿,咬牙咬得发酸。秦沛一手他的腰往上提了提,小心不让水接触到他胸口伤处,一手将方巾沾了皂胰擦拭他肩颈。隔着布料,似乎也能感觉那肌肤的柔滑触感,让他不自主放轻了力道。

察觉到他在做什么之后,许逸轻的心跳有一刹的停滞。直到被塞进床上的被褥中,他还有些呆呆的。他看到秦沛矫健的脊背肌肉被深衣盖住,他浅浅系上衣结,坐在窗前,濡了一支红管,不知在写些什么。

许逸轻有些不愿承认……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失落什么呢?失落秦沛没有对他做他所想的下作无耻之事吗……他为这种推断震惊了片刻,心乱如麻,可最终,还是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困倦,沉入黑沉的梦境。

再睁开眼睛,他看到秦沛还是那个姿势,衣着整齐,束了小冠,背景是窗外院中开败的梅花,整个剪影在黑白花树中昂然利落,只是表情颇有些吓人。

秦沛听到动静,急忙回头,三两步走到床前。许逸轻的话被他剑一样的目光阻得在喉中紧了紧,才微弱地吐出来:“我……好饿。”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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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165楼  发表于: 2015-08-17 0
三十、廊间之水

正趁着人昏迷的机会,爱不释手地挨着看着,感受屈尊降贵亲自用热水擦过的平滑肌肤,不远处一阵窸窣响动让秦沛抬起头。这时候,妇人们和不守夜的家仆护兵都在离二人远远的林下歇了,他看了眼鬼鬼祟祟朝官道西北方移动的身影,并不意外——是那个几乎被吓破胆的郎中。

那郎中左右探看,与秦沛夜枭般兀然的眼睛一碰,踩空一脚,差点绊个跟头,却没爬起来,抖抖索索蜷跪着,似在认命等待判决。秦沛倒不负他望,坐起来,淡然道:“跪那么远做什么,我正好有话要问你,答得好了,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郎中一听,如闻大赦,巴巴爬过来,也不敢直起腰,只殷勤赔笑:“官爷,你问,我知无不言。”

“白日陆大人所说陆皎水,和他是何瓜葛,现在何处?”

“官爷连这都不知道?”郎中笑得脸上肌肉不自然抽搐几下,揣摩秦沛的身份,不敢说实话,又不敢不说实话,只得拣了模棱两可的说,“陆大人也是气数不够,昔日跟着那陆皎水很做了些不得已的事,心中有疙瘩,平日里不怎么提这些,今日见了官爷您,想来触起了性情,才多说了几句。”

秦沛知道他在打马虎眼,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不是祁国人?”

郎中听他语调有松,赶紧卖力奉承:“一看官爷就是打北方来的,祁地的人,哪有您这样的雄峻风姿?”

秦沛道:“你知道我自北地来,自然也知道北地人最恨人舌头黏糊,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这舌头还长在嘴里作甚?”他看那郎中的笑容不及防冻结在脸上,慢悠悠接着道:“你说了实话,不仅与我与你都有好处,于陆大人也有,否则,他能轻易任你在这里和我闲扯?”

郎中一愣,忙忙磕头:“是,是,官爷所言极是。”他直起身,先叹一口气,才慢慢道:“这陆皎水……是前朝京卫营统营陆椋斐陆老将军的独子,说到陆将军其人,老辈人那里均敬重有加,老将军几朝老臣,寿终后是入了太庙忠烈祠的,便是许晋许左军大人,也是陆老将军一手提拔。

“陆家门第,世出将才,在廊河河西、粦山以北极有名望,便是前朝殁了,君恩式微,也有树大根深的错综势力。关于陆凡大人……我也只知,他本不姓陆,是认了陆皎水做义兄后才改的名姓,那时候,陆皎水已在荥王幕下有一席之位,陆大人经他起手,和另五人结成兄弟,时称‘安平七雄’。那时候,荥王府里的,都是世之名士,说是气贯半面祁土,也不为过……可现在……”他说到此打住,摇摇头,断了下文。

“现在?”秦沛却像刚刚被挑起兴致。

郎中动作一停,眼光闪烁几下,为难道:“官爷,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你再问,便是砍下我头来,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因为张沅?”

郎中闭嘴不出声,苦哈哈只不住作揖。

夜色中一道沉厚嗓音自郎中身后传来:“林后埋伏的那十数个莽汉,是不是你的人?”

郎中听到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总算爬到秦沛身后,黑暗中行来的陆凡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对着秦沛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秦沛不动声色,大大方方盘起腿,“我自郢地来,是长州侯的接引使节。”

空气凝滞半晌,陆凡呵笑一声,“你倒坦白,真不担心自家性命。”

“陆大人何尝不是?武谡其人,并不值你效命,武继刚愎,又盲目眼高于顶,张沅初看心胸颇大,但如今也实难以继续伪饰,唯独长州侯武诤,可堪一用。陆大人若当初把眼光放长远些,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秦沛将眼光绕到他身后漆黑的河畔谷地,“陆大人或许认为,护送妇孺本是心腹作为之事,但在我眼里,真心惜才之举,绝非缚住他手脚,而是任他猛虎出柙,啸破山河!”

他这话说得太快、太出人意表,却字字击在陆凡的心坎上。陆凡的眼色微微一收,随即急剧变化,最终勉强归于平静。

凝固的空气之中,他缓缓道:“你若能说动我大哥,我万死不辞。”

“好!”秦沛不由得拊掌数下,站起身来,笑道:“他日陆皎水应了我,陆将军可不要反悔。”

陆凡浑身一震,霍然抬眼看向秦沛。秦沛笑吟吟道:“泾国夫人,邶都小谢,许氏后人,都是些画梁小丑,乱世妖风,朝君侯争宠的噱头,有了陆将军,祁地还有何事不成?”

陆凡闷声不响,片刻,低声道:“你此言当真?”

秦沛这次只看着他,但笑不语。

陆凡便猛地转身,大踏步朝身后谷地走去。秦沛拎起那云里雾里看傻眼的郎中,道:“追上陆大人,告诉他,留着这些妇人小子,自有别的用处,他日后做将军的人,要十分讲究怀柔蚕食之策。”说罢把他丢出去,长声道:“他若错杀了一个,我用你来补。”

秦沛转头坐回去,睡在柔软皮毛里的人还是声息微细,外界的一切动静没有影响他半分,他睡在暗夜之中,像望春玉兰生出的一支蓇葖果,空自惊起一园烟色,却又未开便落,眼看就要无声无息沉入泥底。

看到秦沛一动不动侧身坐着,颜继胪挥手止住身后连夜自郢都赶到的亲卫,十几名明将军亲选的高手立在黑暗中,随一立一坐、一近一远两位主子一起,屏息看着睡着的人。

这漫长的一夜,除了偶尔自下风处传来几声女子和小儿的呜咽,四周连风声都无。秦沛保持那个姿势坐了一晚上,颜继胪和身后的十六名亲卫也保持那个站姿站了一晚上。日出之时,秦沛终于放他们一马,松了松腿脚,道:“颜司马带着些满身杀气的人,横截于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要划地而治,占山为王呢。”

“不敢。”颜继胪迅速回答,答的却是别的,“爷料的不错,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少司马极爱整洁,在郢都的花楼南馆里是有名的,一夜的春露沾上他眉眼鬓发,整个人显得有些出奇的落拓,可声音还是稳当的。秦沛看他一眼,抖抖发麻的腿站起来,“如此情状,明宇还能惦记自郢都帮我送人过来,倒也辛苦他了。”

他毫不忌讳地将许逸轻小心抱起,像又想起什么,道:“有没有我三弟的消息?”

颜继胪的回应是沉默,之后极轻微地将头左倾一下,再右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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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如此过谦,置真个只能讨饭吃的人于何地?”

“人各有命。技艺不精、又没眼色触我陆凡的霉头,也是上辈子像我这般,造孽太多,所以理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这一说,所有人俱静了静,方才出言挑衅的人,眼光更如毒刺射来,妇人们都揽着孩子退后几步。秦沛若有所思与他对视,陆凡抱起胸默然回看,前者容止不凡威慑自生,后者一身雄力颇震人胆,中年郎中夹在两人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腿筛糠,冷汗流了一额头,也不敢擦一擦。

末了,秦沛收回眼光,伸手在许逸轻额上探了探,蹙眉搭救那郎中一把,“你过来。”

那郎中却被吓得一抖,险些跪倒在地,秦沛拎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在他耳边道:“行医至多不过一年半载,也来诓人?滚去弄些热水,慢了一点半点,便砍了你这双手。”

陆凡离他不近,却将话都听在耳里,一时沉了面色,喝道:“你这奸人,不是说自小习医?抓药动辄十金百金,原来都是假的不成?”说着似是起了真怒,挽袖道:“老子今天就在这里剐了你一张嘴,看你以后如何再去骗钱!”

这下那郎中真跪了,抹一把鼻涕眼泪,不停磕头,磕了陆凡的头,又转过来要磕秦沛,秦沛嫌弃地抬脚将他踢开数尺,道:“盏茶时不见热水,头也不用留了。”眼看那郎中连滚带爬跑走,他挡住陆凡要追截的动作,耐人寻味道:“陆大人何劳与这种人动手?他能诓得一口饭吃,也是一项可取的本事。”

陆凡将手一顿,但一身气劲已然翻起,卸在空处十分难受,也不回话,劈手就朝秦沛身上送出一掌。

秦沛抱着许逸轻,不敢怠慢,方闪身躲过,下一掌又贴着鼻尖袭到,敦实浑厚,虎虎生风,周遭空气如被钝刀剔裂,几乎摩擦出火星来。秦沛一边躲,一边在心中暗惊——这人品性粗糙,一身功夫却实在是太过难得,说是一人力敌千军,也丝毫不过分。

他以余光扫一眼怀中的人,陆凡虽则出手迅速凶狠,但在要触及许逸轻身周时,总有意无意生生避开,似十分忌讳。他的招式胜在内功精纯,没什么花样,几招内自设了掣肘,便失了杀气,索性收手,冷哼一声,不再和秦沛纠缠。恰好在这时,那郎中巴巴地将一罐热水送上来,秦沛主动伸手握住陆凡的掌心,道:“罢了,不打了。适才为激陆大人使出真本事,多有得罪,待我们许公子安然抵达长阳,陆大人何愁没有用武之地?”

陆凡诧异地看了看秦沛稳稳握来的手,沉默一会,抽出手来,道:“我猜你身份不低,但比老子见的各种王啊将的,有胆识得许多。不过,你以为我很稀罕帮这小子卖命么?”他看着秦沛,低声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你救他是为什么好事。可惜,长州侯日前怕是早将人摆弄得腻烦了,才舍得丢下他,回去娶了邵家那男人婆,你们犹在这般争抢,真让人端看不透……”

他没能说完,因秦沛看他的目光突然一变,他惊异地感觉后颈上一阵恶寒,竟然抵不住心底突来惧意,退后一步。

秦沛缓缓道:“你说什么?”

陆凡僵在当场,这男人的目光,居然令他移不动步,张不开口。半晌,他才咬住腮帮,恶声狞笑:“不错,不错……陆皎水连这等事挑的都是一等一的对手,陆凡真是自叹不如!”说着转身大声道:“老子乏了,今日便在这里歇下,你们看我作甚,干你娘的……再看我剁了他腿下那根鸟!”

已是夜深,篝火跳跃的光渐渐熄了,秦沛看着许逸轻的侧脸在晕黄光线里闪了最后一道莹白,随之暗下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而即便这些都是真的,他也应该引以为傲——璞玉成璧,换了倾城,再换乱国,怀璧在袖,让觊觎之徒前赴后继,填海成地,这不是他从见到他就谋划好的么?一颗干净的心,和四国八方接踵来朝,哪个更值得花费心力,自少时起,这选择就已经做妥,金字谶言,不可逆改。而出郢地时,他曾对傅雪许下重诺,即便躺在这里的人这样脆弱,脆弱得轻轻一碰就要跌在这世俗的泥泞里,碎成千万片,他也不能阻止半分。

秦沛半坐到许逸轻躺着的那块大氅边上,借着云层里朦胧的星月光芒看那张脸,初在晨光下见,感觉他皮肤黑了,也愈显清减,此时安然躺着,被深色的皮毛一映,又回复些如玉瓷般的颜色,长睫如羽,因着瘦,鼻梁上的柔润线条收成挺立见骨,更增孤高伶仃之感,好像在做什么噩梦,眉头拧起,看得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抚平。

别后重逢,非伤即病。

不知何日有个完好无缺,相看西窗。

秦沛在许逸轻耳旁沉声说:“斩不去,捧不来,一见了你,我也开始想偷个懒,喝上一盅,做个词帝,好好追思赋愁一番,可你就没有不扫兴的时候。”

他俯身凑到许逸轻眉间,动作极轻地把那丘壑一一吻平,捏住许逸轻掖在衣服底下的手,也执起来在唇边,仔细地将手指逐根亲遍了。黯黯地想,也只有在这种情状,才敢肆无忌惮凝视熟睡的俊美面孔,不至于到下一刻,就有冷箭般的字句形状优美的唇下不顾一切掷出。

他引以为傲的乌铁玄盾,如今能扛累累阴谋杀机,却受不起这一箭的重量。

又看了半天,秦沛才踌躇着张嘴,“轻卿”两个字在嘴边盘桓良久,但到底没有逸出口。

而直到离开祁地,这两个字他也再没有机会能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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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幽森冷涧中迸出的碎玉,在石缝里奔流碰撞,顺着崖床汇聚成河。暮霭之中,从傅家堡嵯峨的高窗望出去,白衣少年站在远处,涧水如珠砸在石上,落到他的衣角发梢,他站定了,一步不移,直到暗淡的光和雾气将那单薄身影吞没。

秦沛正自默默陷入沉思,却突有所感般抬眼,就见许逸轻的身子斜斜往前倒去,就要顺着马背滑下地,惊得抽腿翻身,闪电般伸臂捞住。捧起怀中的脸,又不敢拍的重了,只焦急唤他,“许逸轻……许逸轻!”

那脸上可爱的嫣红色更深了,眼睑下和唇瓣却透着晦暗的淡紫,人是半晕迷的,好像呼吸也微弱了许多。秦沛抚在他脸上的手感到微微潮湿,才发现下起了毛毛细雨。前一刻还晴好的晨曦被重重云层遮了,阳光徒劳地在云层边缘漏出几束,照亮前方逶迤屈曲的临河丘道。

秦沛果断脱了外面大氅将许逸轻裹了,扶到鞍上,利落跨马,他一手自腰中拿出鞭子,一手把许逸轻搂在胸前,一鞭扬下,骝马吃痛飞奔。

却在顷刻之间,周围似是从天而降般,呼啦啦出现一大队携家带什、为数众多的灾民,见他二人一骑扑面来的可怖气势,居然大半吓得呆鹅般钉在路中央,动也不动。秦沛面色如铁,杀气顿起,放缰任紫骝马扬蹄,眼看就要踏到一名泥塑般站在马蹄前的娃娃头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喊响起,在千钧一发间,一个黑影自斜刺里飞掠而出,不到半个眨眼,秦沛就觉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透过紫骝激奋的皮肉反搅而上,竟是将马匹腾跃的力道与巨大的冲力都反了个向也似,全朝他与许逸轻席卷而来。

来不及思考,他竭力将许逸轻护在胸腹之间,屈腿后仰,自马上弹到半空,落地后打了两个滚,在微润的泥土上滑出好一段,才生生刹住去势,心中对这功夫也不由凛然,紧盯许逸轻一眼,确定他没有被殃及,才正色去看倒在地下、方自吐着粗气几乎立不起来的紫骝,以及站在它前方昂藏若熊的大汉。

那大汉正对他身后的小娃娃弯腰行礼,道:“小少爷受惊了。”又朝应声而来一脸惊魂未定抱起孩子的妇人道:“幸而陆凡手快,才抹了一场大祸,夫人好生带着小少爷,别再让他随人乱跑。”

妇人狠狠瞪他一眼,并不领情,哄着话都说不出的娃娃转身去了。

秦沛才发现,这群人并非什么灾民,虽然老少各异,走动毫无章法,但包括那妇人在内的几个年轻女子,虽则衣料偏素,但皆是价值不菲的细锦织物,孩子脖颈里还露出半截栓长命锁的金线,随后有数十名护卫纷纷赶到,聚在那大汉身边,更证实了他们的身份。

对秦沛来说,只身脱离包围并不太难,但加上此时此刻的许逸轻,就要难说十分,各方思量,打消了硬闯的想法。他朝那大汉道:“这位陆姓英雄适才神力,令我钦佩!我亦是要护送我这位许公子去长阳,不知是否顺路?”

那大汉瞥他一眼,目光停在他怀中的许逸轻身上,对身后人道:“你们提好脑袋,滚去好好看着夫人们,非要在这里围成垛子,惹老子烦厌!”

他的话里,有股不知取了多少性命才染就的压抑的血气,一多半人陆续离去,也有一二站在原地的,“陆大人支开我们,打的什么算盘?南贲府还等着大人的讯息吧?”这人说话时刻意站得远些,朝秦沛上下打量。已经走开的人里,又有拥护者愤愤转回驳斥,“放你娘的屁!方才小少爷遇险,除了陆大人,你们哪个救得了?”这人又说,“呵,谁知道这一位大人是什么来历,是不是与陆大人串通的?”

正自无果争执,那大汉突然说道:“这公子,是许旻卿许少府?”

他这句话令一切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秦沛和许逸轻身上。

迎向那一束束仿佛尖针的眼光,秦沛面不改色:“他发了病,病得不轻,是否能先将诸般盘问搁一搁,救命为先?”

大汉扬头望望身周,“你们去个人,把夫人的抓药郎中叫来。”

讷讷中,有人去叫来了郎中,秦沛伸手挡在半路:“抱歉,还请让我与郎中单独叮嘱几句。”

陆凡与他对视片刻,让出位置,那中年郎中站到秦沛面前,秦沛揽住他肩膀,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他这病你若有胆治了,我和陆大人只好替夫人另请高明了。”

郎中脸色一变,秦沛已然笑着松开他,对那大汉朗声道:“听人说起陆大人的本事,我本不信,真可谓百闻不如一见。长州侯也对陆大人仰慕已久,却总惦记与你缘铿一面,倒使得我也好奇起来。不过,我相信,来日我们总会有机会能坐在一处,共襄祁地复兴大计。”

陆凡面上不动,只道:“姓陆的只为在乱世里讨口饭吃,长州侯抬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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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荒年灾月,连鼠洞也找不到几个。

秦沛也未再逼他说话,两人仿佛毫无目的地跟着马儿走了好一会,许逸轻突然出声:“你让它这般乱走,什么时候能到目的地?”

“倒是我错了,”秦沛话中带着笑意,以及浓得要化满空气的宠溺,“我以为你喜欢看些官道上见不到的景致。”

许逸轻的感觉就怪异起来,他听秦沛说话,总觉得他每一句都是话里有话。就如这一句,像是在提醒自己,始终与正道坦途无缘似的。

他咬了咬嘴唇,才发觉嘴唇居然是微微肿着的,于是开始懊悔不迭,也痛恨自己把持不住,被稀松的三言两语蒙蔽,在这人面前如此不值地服了软。或许在他眼中,自己始终还是那块可以任他捏揉搓拍的泥,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在自己身上索他所求,只要他乐意,他也可以随时把自己的心,做成他想要的形状,等到他厌了烦了,亦便收手弄梓弄璋,来去自如,而“许逸轻”三个字,或者连裱起来挂在墙上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想到这里,心直挺挺地冷下去。

连带刚才融融的脸红耳热,也如遥远的梦境一般被推远,被隔在他心眼之外,再不能乱他肝肠 。

“歧路难行,空费时间,也看不见什么佳景,唯取正途才是理所应该。我去长阳,路程很赶,如果你有赏景的兴致,我们就不该再同行了。”

秦沛正自一腔柔情,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亏得心情尚佳,还是软着声音,破天荒有点哄人的意思:“我又哪里做得不得你意,你指出来,我不再犯就是。”

许逸轻看一眼官道上偶尔过去的一拨人畜,淡然道:“你居高位日久,便更觉得,你做什么,别人都是要感激涕零,喜极而泣的。”

秦沛微微皱起眉头,他有很不好的预感,眼前的琉璃人儿又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而他的好心情,很快就要化为乌有了。果然,许逸轻接着说,“你潜行千里,只为证明所有事仍在掌握之中……包括我。我该对犹在你掌握之中欣然跪谢才是。”

秦沛再努力忍耐,脸色也有些变,“我好不容易由你一回性子,你非要如此执拗,处处批我逆鳞不可?”

许逸轻感觉着有些发麻的嘴唇,心也有些麻木。他想,你的逆鳞那么庞大,还不允拔下两片来,给没有的人防防身?可说到底,这刺心的机会,还是自己给的,自作自受,逆天尤人,也颇花费心神力气。他这样一想,心灰意懒又浮到了眼眉之间,本来更加厉害的话也散在了脏腑里,便任其化成毒,化成脓,化成又苦又辣的胆汁,也一个字不往外拿了。

秦沛最招架不得他这一招。他烦躁地勒马,却不是为行路,只是胡乱发泄心中怒气,这时反而宁愿许逸轻再说些什么,看这张峭立俊秀的侧脸转过来用力瞪他,或者打他,甚而把他踢下马去,全好过现下这般无情可续、无话可说的模样。

两人都憋足气默默无语,无辜的马儿可忍耐不住了,找到一处绿意最茂的矮桑丛边,低下头咀嚼嫩草,任背上的人怎样拉扯,再不肯抬挪一分。

秦沛沉默了这大半天,不知思虑到什么,深吸一口气,放软声音投诚:“你对我有气,全撒出来就好,这样字字见血的话,伤人自伤,怎可寻常挂在嘴边?”他定了定,瞅许逸轻一眼,见许逸轻垂着眼睛,像是会神在听,又更柔和了语调:“祁地是你的故土,更有你许多旧日回忆,若你不愿多余的人打扰,我留在长阳城外为你警跸。但抵都之前,我绝无可能让你离开半步。”

许逸轻依然是一声不吭。

秦沛无计可施,在心中坐地长叹。当他看到昔日连苦药都不愿喝的人,衫发不整背坐在木桌前,面无表情将一杯混着土腥的草叶水,也喝得那般自然的时候,他的帝王心机,冲冠锐气,刀锋阔斧的雷殛手段,在许逸轻这里统统使不出手了。

那腰肢和衣服下的双腿,瘦得骨节突起,连碰触和亲吻,都怕他会承受不起,若真抱了他,真怕他就此和那簪一样,一磕一碰,便折断了。

而簪犹能补,人不可得。

秦沛记起那日他的三弟说的话——我欣赏的不仅是这个人,是那份干净得令人不舍的心意。你也知道,让我不舍的人事,确实不多。他想着,嘴角就淡淡扬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许逸轻的好处,又何尝不明白,在利用和挽留间一同和衣悬胆的夜晚,在自己心中的可贵。但他也明白,与秦卞一样的话,他永不能说。

他只能于暗夜枯坐,听庭中绝妙的水响,却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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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愈近,愈提醒昨晚黑暗之中哀恳示弱的记忆,许逸轻心头的别扭就更烈。他滴水不漏地盯住这张脸,天光之下,臆想中可怕的伤疤并不太明显,却给那张本就冷峻的脸平积一分沉寂巍然。相较上一次不辞而别,他看着他坐在帝座上,梓秀意兴,文簇武拥,满堂盛光,顾盼自雄;现在,那盛光经历这短短时间浣洗,蕴成了沉沉乌铁。说看得不解恨、不痛快,是假的,可在解恨和痛快之外,又有数不清的情绪,让许逸轻有些无所适从。想到秦佑虚虚实实说过的那些话,他心中生出难言的酸涩。可又想到些其他的,这酸涩立刻转化成胆汁一般,又苦,又辣。

心中五味横流,面上却依旧冷淡自如,这项本事,他一向修炼的不错。

所以两人擦肩而过,许逸轻也只是目不斜视,一言不发走进客栈门内。秦沛亦无讶色,依旧与身旁的人小声吩咐交谈。当他结束谈话走进门来时,那二人正坐在桌前喝茶。

那茶也不是茶,只是放了几片新叶煮出来的黄汤而已。茯苓喝得不住咂嘴皱眉,许逸轻却像喝醴泉甘露,一杯又一杯没数也似往口中送。

秦沛走上去,夺了他的杯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喝些。”

“易劼,”他朝正自门外走入的一名青衫男子:“泊在莒滩的赁船可以上路了,你先带这位姑娘前去,我随后就到。”

青衫男子的眼光对上许逸轻身旁的少女,不知为何,茯苓便感觉颈后的汗毛根根立起,忙移开视线,她欲要用余光扫一眼秦沛,却在及人下颚就仓促收回,这个人……确确不是永王,他比永王要危险得多。门前那两道执着投注在她身上的眼光,让她如坐针毡,但她还是坚持住了,未动分毫。

许逸轻明了她的意思,对她点点头,她才起身,一步一回随人离去。

客栈里的人并不少,许逸轻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现在我知道了,中癔魔的不是我,是你。”

“我可以当这是赞美么?”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期望用你的命换长州郡王的驻留?”

“也包括你?”

秦沛看到许逸轻扭过了眸子,他又看到了那双冰玉眸子里的滚烫焰影。他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眯起眼睛,就是这一种令他日思夜想的火焰,让他觉得玩火自焚的下场也是好的。许逸轻不在的时间,能让他生出如此有趣想法的事,完全没有,因而,他几乎心怀大悦地忽视了那些聚在身周的眼睛,柔声道:“玉簪果然最适合你,不枉我特地折道去玉州一趟,把这断簪修复如初。”

许逸轻一怔,被烙到般收回眼光,结冰的脸一热,差点挂不住,想借喝茶来压制,发现茶杯还在秦沛舟中捏着,索性要拿过茯苓啜了两口的杯子来饮。不想秦沛的手比他更快,抬掌倾了桌沿,茶缸茶杯滑下桌面,在地上跌得粉碎。

“小心。”下一刻他被始作俑者顺理成章带离座位,避开溅上的热水。

站定以后,才发觉揽在腰间的手像是生了根,非但无半点收回迹象,反有束紧之意。许逸轻不敢明目张胆挣扎,只低低道:“快放手,你要把人都引过来吗?”

“我也觉得此地人多可厌,那便换个地方。”秦沛不容分说拖带着他往外走。

但事实是,他们并肩而走,路遇之人无一不顿足回头,比在屋内瞩目更甚。许逸轻几次要掰开他的手不得,恨得牙酸:“秦沛!你要找人去傅家堡陪葬,却不要扯上我。”

下一瞬他就听到笃定的足够穿透耳膜的字句:“天命如此,此事由不得我,更由不得你。”

这一句粗听只是无赖,细思却委实狂妄至极。许逸轻打了个寒战,心中有些莫名惶恐,又渐而一丝丝生出与这惶恐并蔓纠缠的悸动。秦沛的话和举动让他迷惑,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中坚信的答案,在秦沛这里,总有办法变得似是而非。他定了定神,才发现秦沛已经牵了屋后的马,手发力把他举到鞍上,随之稳稳跨于他身后。

“这是去哪里?”许逸轻问:“不是要上船么?”

“有你在,水路不妥处便太多,我们从陆上走。待船安然过了东洲河口,易劼再与我们会合。”

“你……”许逸轻正要说二人同骑更加不妥,秦沛已经一扯马缰,胯下骝马疾奔出去。

离开北湾渡口,在官道上奔驰,吹面的风仍有寒意,察觉许逸轻缩了缩肩膀,秦沛扯过大氅覆在他身上,环住他腰的手也往后靠了靠,两人隔着三四层衣物相贴在一起,刚刚抛在脑后的记忆又在许逸轻脑中倒卷而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要和秦沛拉开些距离,但徒劳无功,却被抱得更紧了。

“别乱动,这马年轻气盛脾性大,被它发现你不老实,非把你颠下来不可。”

许逸轻信以为真,立刻不敢动弹了。但过了片刻,他好像品味出这话里有点别的深层意思,微怒欲起反击,但临了又怕只是自己想太多,反要被捉住话头做了笑柄,只得忍气吞声坐着,那股不自在反而淡了下去。

正把精力转移到道旁勃勃生发的绿树上,他腰间的手不知不觉钻入腰带,顺着衣结,伸出手指在腿间不轻不重一划。他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急急抓住马鬃,头往后仰,整个人偎到了秦沛怀中。

许逸轻气急败坏,要去阻拦那只作恶的手,秦沛却猛然控缰放慢骑速,两人齐齐前倾,他不得不将刚得空的手又扶住马脖子,让秦沛趁机又摸了一回,还揶揄地啄一下他露在衣服外的肌肤,道:“颈下也碰不得,惹急了,要咬人的。”

许逸轻终于确定他是在指桑骂槐,又羞又怒,可疑的红色裂冰而出,沿着形状优美的颈项袭上耳廓,把脸颊也镀上一层胭脂粉色。他咬了咬唇,痛斥自己,为这人担心,简直是蠢透了,等到下了马,我走我的路,他过他的桥,万不可再有半点犹豫!

秦沛本是起意捉弄他一番,看着极近耳侧宛若映了烟霞的玉色,和他淡白的下唇被牙齿碾过后泛起的成片润红,眼底颜色也深沉起来。

许逸轻正集中精力计算到达东洲河口还有多少路程,某个明显的硬物抵在身后的触感“嗡”地一声,打散了他全部的思考能力。喷上耳后的热气即刻被疾风吹散,又不依不饶送上来,接着,有一片潮热贴上颈子,试探地舔吸着,由刺痒到微疼,然后肆无忌惮,一发不可收拾的沿着脊骨、肩胛,半濡半含地啮啃出一片领地来。

“秦……”他不敢置信地要回头,又倒抽一口冷气——腰间无意挑弄的手按住了他两腿中的物体,就着布料和鞍鞯的托合,时紧时松、极有技巧地圈揉,不可抗拒地,一点点将它自沉睡中唤醒。“唔……”听到喉中不自主发出的第一个音节,许逸轻反射般捂住口鼻,却后知发觉,自己的呼吸也热到烫手。他听到心扑通狂跳的声响,血液有了自己的意志,在身体里奔涌逆流,直往被身后人掌握的地方涌去。

他咬紧牙关,弓起肩背,想脱离这股热潮。对已久未经情事的身体来说,它来得太过轻易,所以足够让他觉得惊心动魄,天地变色。

秦沛接收到他的反应,加了把火力,低声细语撩拨:“你看,这一会子,就比我还硬了,很想要罢?昨晚没有好好满足你,是我的疏失。”

  “你不要……”欺人太甚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陌生的战栗自大腿根而起,下腹紧紧绷起,这战栗扩至四肢百骸,而随之漫上眼眉的眩晕,真有和窒息一样灭顶的可怕感……

看着他闭起眼睛,眼睫剧颤,为极力控制紊乱的吐息,而微微启唇,在这野地中要了眼前人的冲动,险些要将秦沛所剩不多的理智淹没。他只得沙哑声音开口,用言语来分散注意力:“是我不要,还是你不要?”说着停下手中动作,让就要绷到临界点的欲望生生止住。

许逸轻蓦然瘫软在他身上,脑中还保持空白,惯性地伸出自己的手,要帮自己释放出来,但急切之间,反而不得其效,又感到背后秦沛火辣辣的视线,脸如火烧,手越发不听使唤,最后认命一般放了手,深深呼吸,想让这具身体平静下来。

秦沛却没想这么放过他。

他熟悉手下的身体,有如熟悉自己的。他的手指隔着衣物,精准地在铃口上一旋,再自根部一勾,慢慢捋上。

“嗯……不啊……”来不及制止自己的声音,许逸轻感觉热液冲出身体,浸入布纹,将还在跳动的器官包裹,他紧了紧喉咙,仰首逸出模糊的呻吟,被秦沛低下头,严丝合缝吻住。趁着意识还没回到许逸轻身上,他挑开牙关,吮住绵软的舌尖狠力吮吸,不忘抽手,替自己解决还没得到满足的地方。

许逸轻被吻得昏昏沉沉,被放开来,唇上水光潋滟,迷茫眼中还有薄薄雾气,泛着惑人的墨色碎光。秦沛忍不住又吻下去,这一次极尽温和地在他口中扫过,细细品尝着失而复得的味道。没人驱使,马儿偏离了官道,在田野中重新悠然前行,好像知道背上两人干了什么好事,扬头喷着白汽,时而还“咴儿”暧昧地笑上一声。

直吻到唇舌间的津液换无可换,如蜂浆一般胶粘发干,才恋恋不舍与怀中人分开,秦沛捏了捏他红红的脸颊,叹道:“什么时候,能在我面前去了这口是心非的毛病?”

许逸轻低着头,呆呆看着马蹄在零星野草上踏过,闷不做声。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个冬眠的鼠洞藏起来,打死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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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的许逸轻突然道:“他生得什么模样,年纪几何?”

  茯苓被问住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哥哥不让我参与这些事情,我与他并未谋面,只是偶然偷听到哥哥与信使说话,好像那人是个玉石商人,因与祁国的礼部主客们有些交情,也偶尔做贡香生意。”

  有什么东西在许逸轻脑中一闪而过,他皱了皱眉头,极力将它攫住,是那首诗,袁子存的《山宿逢雨》。里面最后一句是,“忽闻白喙窗上啼,空与怜光半枕灰”。他眼前突生空灵,禽兽最识时节天候,暴雨之夜,怎还会在窗上啼叫?山中茅屋低矮,即使雨后有月,月光又怎能照到枕上?那半枕灰,不是月华,也不是灯烛之光,而是真正的灰,香灰。

  是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在暴雨之夜独自退避于山中,又是什么事,能令一代巨贾仓皇到披衣而起,甚而打翻了挂于帐前的香炉?而他临死前,为何又将这一段经历以此种方式写下来?

  前方凹凸的石壁上断续有微小罅隙,光亮透进来,照亮了脚下渐渐干洁的道路,许逸轻蓦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他的那只手放开了。“茯苓?”他急忙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的少女,松一口气,“抱歉,方才想到一桩往事,有些走神。我们快走吧,出口应是不远了。”

  茯苓的眼睛在微暗的光线中似乌溜溜折光的墨蜡,一动不动,她说:“我与公子说的这些事,知情之人恐怕均已不在人世,公子今如昔日画马堂之主,身有左右战局之能,我……”

  许逸轻看她欲言又止,了然道:“你怕我将这些都诉之天下,让谢将军不战而降,自此身败名裂?”

  “不!”茯苓上前一步,窘然道:“若公子是这样的人,怎会得长州侯、邵小姐和安都城主那般的朋友,还让九姑娘那般女子主动下嫁,又怎会……有如永王一样出类拔萃的人倾心爱慕?”

  许逸轻怔住,然后低下身咳了好几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刚刚说什么?”

  “公子,昨晚上把您从水中救起的人,茯苓绝对不会看错,定是……”她顿了顿,面上微红,却带着万分诚恳向往的神色:“男子与男子间由来多污浊之事,茯苓本来极恶,可永王殿下在公子身上用的情,只可让天地来鉴,便即是盲眼之人,也能观能感!”

  许逸轻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他看了茯苓半日,才丢出一句话:“世人多诩伟丈夫,不如尔介奇女子……”他转过头,又想起什么,“你说……长州侯?”

  茯苓点点头,语极惋惜,“郡王回城以后被褫夺了兵权,撤了府,听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以酒度日。”她有些忧心地看着许逸轻:“茯苓并不怕公子会对哥哥做什么,恰好相反,人为势驱,祸从观火中来,且哥哥他……”她自己切断了话尾,轻叹一声,但复抬起眼,语气又恢复了坚定,“然公子所言大智,任事态变化几何,也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拐过一个弯,前方斜坡之上照来洞亮的阳光,一股晒热泥土的潮腥扑面而来,夹杂着新草的湿香。

  许逸轻朝茯苓伸出手,少女居然腼腆起来,又对自己的不自在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应是很久没有做这个对一般女儿家来说极为寻常的动作了,也该是觉得自己做得并不那么好看,娇讪中有着一丝掩藏不住的难过。

许逸轻抿了抿唇。谢氏果真是一腔相承的决绝血脉,当年,谢懿徽决定把她带到北江之时,她是何表情?

  这“非离”的誓言,比起践世的野心与耻辱的记忆,怕是亦只堪吉光片羽,惊鸿一闪后,追随长路上的漠漠尘灰,飘然不见了。他看着茯苓放在他掌中的手,比起他的,那只手显然见证了更加艰辛的岁月,令人心惊地粗糙不堪。

  茯苓的注意力却在身后,她一手侧耳听了听,“找到这处隧道并不难,而公子丝毫不担心有人跟来……”她转过头,会心一笑,道:“永王殿下是否早已为公子打点好一切?”

  “……”许逸轻无言片刻,忽然低声道:“这世上没有多少天生的便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此不计代价花费心思,所图必然只深不浅。”

  茯苓愣了愣。

  山间小路并未延绵太长时间,通往廊河的粦山北湾就在眼前。湾口渡头上居然有十数户人家,还有间客栈,长长的风灯挂在门前,偶有身着土色夹袄、持着腰刀或长矛的巡兵说笑进出其内,生意看来不坏。

  张沅不立大节,却也并非不懂易恩聚民的道理,因而至今还能和武继平分秋色。许逸轻沉吟片刻,抬头再望,却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茯苓奇道:“公子怎了?”

许逸轻并未听见她的话,只紧盯住掀起客栈的草帘步出的男人,脸色大变。

少女定睛看去,“……永……”惊呼的尾巴被许逸轻捂在嘴里,她差点咬了舌头,用眼角余光极力去看,却只看到许逸轻半个尖瘦的下巴,和白皙得几乎透明的颈间几条微微挣起的血管。

那玄色衣袍的男人突然仰起头,眼光似玄铁般,重剑无锋,却沉冷有质,隔着树桠的遮蔽,仍然让人有被赤/裸裸看穿的幻觉。然许逸轻的慌乱并不止为此,更为的胸中翻江倒海般揪起的一团乱麻。那人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举手抬足就与常人有云泥之别,为何还敢逗留在此……他以为他身边那些来往行走、居心不明的人都是瞎子?

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逸轻在恍然失神中放开了手,茯苓大口呼吸几回,看看他,又看看远处,“公子……他果然是在此候您,您……不愿去见他么?”

  许逸轻神色复杂。少女自他身后旋到他身前,倾身看他神色,小心翼翼道:“我不知公子心结为何,但若有人护持,定然能避去路上所有危险,安然到达长阳。而况……恕茯苓直言,公子才自北江大病一场,身子万万经不起如此连日透支了。”

“他不是永王。”许逸轻哑声道。

茯苓眼前一花,说话的人已不在原地。
[ 此帖被lain30在2015-07-25 02:19重新编辑 ]
追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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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更⽂很勤快啊~~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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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勤能吃肉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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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玄铁清音

  “对了。”茯苓自身后的包袱中抽出一支革皮线袋,“这是我在公子的马匹鞍鞯中搜寻出的东西,不知是否是公子匆忙遗漏之物?”

  许逸轻只是看了一眼那线袋,“这东西,便暂时替我保管吧。”说着,拉起她的手,加快了步子,朝山道原路而返,“就在平湖旁的屋子之下,有一条通往上游的隧道,我们若能在一个时辰内绕过北湾,直接到达廊河东洲河口,武谡这一劫便算是躲过了。”

  两人很快就到达那方湖畔小屋。茯苓看着石炕正中冷森森的黑洞,拦了拦许逸轻:“公子是如何发现这个隧道的?”

  “茯苓,我知你定有很多疑问。但等我们上船以后,我会一一为你解答。”

  茯苓还是拦在他面前。

  她又从包袱里拿出个油纸包,递了过来:“公子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还是先好歹吃些,才有气力上路。”

  许逸轻愣了愣,笑道:“你有心了。”

  隧道中伸手不见五指,许逸轻感觉抓住他的手又紧了紧。他一面往下摸索,一面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这条路下面有暗河,水极为冰冷,但不算很深,过了暗河,便不是这般黑暗了。”

  茯苓没有说话。

  许逸轻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担起找话说的重担,“能和我说说你到北江之前的事么?”这个话题有些冒险,果然,茯苓闻言即刻停住,不再往前。但只是弹指时间,她又稳稳挪出脚,道:“茯苓的故事就似无物白水,乏善可陈,若公子有兴趣,我可以与公子说一说我的哥哥。”

  虽则四周无光,许逸轻心中却晃过明镜也似一道雪亮,他不禁无声扬起嘴角,说:“好。”

  随着茯苓娓娓叙述,十载前兄长半已模糊的记忆自心底跃然出世,以言语捡拾缝补,渐而清晰如昨。而这个毅然弃离天都,改写氏族荣耀的谢氏将军,也第一次在许逸轻眼前一点点变得血肉丰满起来。

  南梁天都之名并非由来就有,而是上一位漓君的美誉,梁主索性就将这美誉直接正名,改“兰城”为“天都”。天都为南方最为富庶的城市,陆河交错,舟车往来,街市灯火通宵达旦,无数货物经此运往内陆各国。但它最有名的并非这些,而是遍地能得的各种奇异香料。

  冬日,近年关二月余,谢懿徽在这香料之都的一处王府里呱呱坠地。十年后,当谢馥出生时,几乎所有天都城里的贵族们都在谈论她的哥哥了。而她,得以荫蔽在她哥哥的光芒之下,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六岁。

  “我时常在想,即使我生为男儿身,也无论如何赶不上哥哥一分,可至少,也有一份追赶的希望。”茯苓趟在齐膝的水里,隧道顶部亦在往下渗水,她的话语非但没有让滴滴答答的水声干扰了去,反而在狭仄的空间中被推挤得格外清晰。

  如果不是谢父谢母出海遇难,或许直至长成,谢氏兄妹还将占据“天都双壁”之名。可大厦将倾,天之骄子一夕变作寄奴。梁主久有异癖,堂弟堂弟媳尸骨还未及寻回,便要召时年八岁的谢馥入宫。

  茯苓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自脸上滑落,但她并未停止叙说,“哥哥替我受此大辱,我每次问他那恶人对他做了什么,他却总是言笑及它。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暗自做了最坏的打算。”

  父母的尸身被昔日有过往来的商贾运送回来,已是一个月后。当日将父母下葬,谢懿徽依旧从容入宫。当晚子时许,谢馥被破窗动静吓醒,她永远记得那时候哥哥的模样,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宛如地狱里的凶神恶鬼。

  “哥哥刺死梁主,带我逃了出来。路上为我们改了名字,哥哥名非,我名离,便是冀望兄妹相依,一生一世不会分离……”茯苓掩口半晌,平复情绪,道:“那位祁地商人一直在好心帮助我们,若非如此,我与哥哥早不能活着到达邶都了。”她顿了顿,“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我知道,去邶都的主意十有八九是他提出的,到达邶都后,他亦为哥哥出了不少力。”
[ 此帖被lain30在2015-07-22 22:00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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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在渡口旁破旧的木栈里独自等待许久。直到天光微明,才看到山道上披了一身露水行来的许逸轻。她动了动,却因为立得太久抬不起步子。她看着许逸轻的脸,那依然是一张疲惫而憔悴的脸,可是相比前几日,有哪里明显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直直追随着走得并不是很顺畅的身影,随着那身影走近,终于发现了端倪。

许逸轻眼里,拭去了刚刚见面时霾翳般浓重的尘灰,无比清亮透彻,与这春日新生的山林如此相得益彰,他的衣服上有成块的污泥和半干的水渍,脸庞与耳鬓间的头发重新结过,但结得极笨拙,反显得五官愈加俊俏灵动,而结发之物……

茯苓握紧了手中被汗水温热了的木簪。

白玉流华,芄兰生光。

好像真实的他,本就该有如此韶采。而这一支玉簪,更让那些早在脑中寄存的流言一拥而上,茯苓陡然间一震,好不容易迈出的脚凝滞住,在原地进不得半步。

“你……您不是许旻卿许少府,您是……”她突然捂住差一点就逸出口的名字,自睁着眼睛,没了声息。

许逸轻不置可否,看着她半天,也抬手挽了她鬓边的发,说,“九姑娘让你请我去长阳,却与南贲府的人没有半点关系,人多手杂,多的是变故,可见这路上,仅有你我二人即可。”

茯苓呆呆看他一会,答的却是别的:“日前与公子相逢之时,我以为……您不会再相信茯苓一分了。”

“此事无关于我相信与否,”许逸轻微微一笑,道,“楼台近水,就有孑孓伴生,我并没有太多选择。就如此刻,茯苓你也没有太多选择,否则,你不会在这里等我到此时此刻。”

他的眼光是从未有过的清气逼人,茯苓不得不低下头去,轻声道:“玉州王遣来南湾接应的人就要到了,我们跑不掉的。”

“绝地亦有生天之路。”

茯苓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手。白皙削长,骨节停匀,有些擦碰伤痕,却好像分毫不损它的好看。她感觉风自晨曦之中、木海之外、水波之远处吹来,簌簌之声赶山趟海般推到耳里,空气中有细小的水珠飞扬着,打在二人身上。她看着视线里这只手,脑中有些空白,竟然忘了该有的反应。

这一阵风停云唤日,熙光在水面上悠悠荡起,将她的眼帘映得跳了一跳。她迟疑着,抬起手去,放到了那只手里。一瞬间,她听到心底有什么崩塌了。

这一月里,不,是这前生的十几年里所有的惊惧忧痛,都从胸腔中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涌上眼眶,泪如断线之珠落在土中,却无声。哥哥送她离开邶都去到北江那日,撞见龙武与茹九庭中媾和、而被安置到勾栏浆洗缝补的那年,被一次次识破偷偷回邶都的计谋、各种痛不见血的夜晚,甚至是被那个如猪猡一样的福王肆意蹂躏的每个眨眼,她从未如此过。为何会在此刻,让禁锢在灵魂中腐败的血块决堤而出?

离儿,有一日,哥哥定会接你回家。

她丈量着眼前这个人的话与记忆里的承诺有何不同。

回家,多么遥远的词。自哥哥毅然离开南梁天都那天起,她早已没有家,在邶都的谢氏也早已没有家。“家”之一字,只是一拄烧灭成烬的香灰,仍有让人眷恋的余味,却再不能暖人心肠。没有家的人,人前再如何风光荣华,人后也只是丧尾之犬,斩断天都的血脉亲情之际,哥哥已经做不了自己的主,也做不了她的主。可是今日,他说,绝地亦有生天之路。

原来她一直在等的,是有人对她说出这一句话。

许逸轻感觉到,茯苓攥紧了他,彷如攥紧浮波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头顶露出的那个小小发旋,又让他记起初见她时的情景——如一截寄生的瘤根般,为僻弱而忍耐,为忍耐而决绝。他以为这决绝终会在浩大的权势挪移游戏中被轻易研作齑粉,不想她居然顽强地撑到此时此地。

“你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么?”

“茯苓记得。”茯苓渐渐松了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鬼母除瘦病,幽人执茯苓,兰舟三千里,朝日至魂乡。’”

许逸轻点点头,“兰州三千里,倒也并非虚言。邵将军击退敌兵,取得玉州大捷,迫得南贲府挂不下脸,才促成此次我急赴长阳,但谢氏退至玉州西南,并未放弃对峙,你想不想见他一见?”

茯苓倏地仰起脸,“我……可以吗?”

“我与邵家千金曾有面缘,其形貌胸襟,皆长于一般女子,我会试着游说她,让她帮你一把。”

茯苓擦了脸上泪痕,伏地叩首:“此生愿为公子一人使令,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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