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城之夜,月明如水,星斗阑干。揉揉太阳穴,秦沛把最后一纸奏疏扔在案上。
最近睡得很不安稳,只因一躺下,许逸轻独自站在郢城街头的梦境,就伴着苏合香微辛的味道遁入,每天都深刻得像是前一刹。习惯性地从怀中取出带着体温的玉簪,簪柄上的字已被指头的薄茧磨得光亮而圆润。想到那幽然的十六个字,心中总有歉疚,对一个帝王而言多余的歉疚。
有生以来,唯一一人能让他这样不可说,不敢触,只偶尔能放纵一次的想。
秦沛正在发怔,就闻内殿外的亲卫报:“陛下,有永王殿下密函。说是十万火急。”秦沛有些诧异,秦卞的急函?这一向不按理押宝的三弟又要做什么?难道……他心头猛一跳,沉声道:“拿上来。”
许逸轻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觉得温热的东西在脸上移动,痒痒的。他下意识就挥手过去,咕哝一句:“秦卞,别吵。”没料想手腕被紧紧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他努力撑开眼皮,视线清晰以后才发现,床前的人锦衣金冠,虎躯壮硕,哪里是什么永王殿下。
见他睁眼,手掌抽离,“终于醒了,啧啧,”高硕的身躯俯身坐到锦被上,笑声让许逸轻觉空气都稀薄了一倍:“一年多不见,许先生越发如玉如英了。”
秦钊?怎的是他?许逸轻偏头看去,屋中摆设无花无竹,极尽奢华,应是福王府无疑。自己怎会在这里?福王捧正他脸,露出急色本性:“你这妖精,从那晚起就让人念念不忘,生生折腾本王到今天……”
许逸轻扫开他的狼爪子:“秦卞呢?”
“找他作甚?”秦钊干脆整个人钻进被子上下其手,“姓秦的为达目的都能六亲不认,他已经以十万两金将你卖给本王了。”许逸轻忍着那双手在身上乱掐的恶心感:“福王殿下真是舍得。”秦钊挑开本来就系得不紧的腰带,笑得横肉泛起:“不……你值得起这价钱……”手伸到少年纤细而光洁的腰间,他语气越发的荡漾:“你肯如对秦卞那样对本王笑一笑,本王愿再为你修上十几座春风廊,我们日日在廊上快活。”
正在福王爷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屋外传来凉飕飕一句:“皇叔原来有这般大的家业,朕的手头一时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真是令人艳羡。”话音刚落,红漆梨木雕花的门被狠狠踹开,秦沛身着玄色纹金蛇的袍子,看到雕文垂花床上的许逸轻,眼里的冷意如虞国万年冰雪,滚滚熔岩一闪一现。
秦钊头一蒙,一时不太清楚状况:“皇……皇上?”
秦沛看也不看他,眼光全在床上,“皇叔先去大理寺坐一坐,茶还热。”一扬手,身后京卫营中军兵卫一拥而入,把福王“请”了出去。拉拉杂杂的脚步过后,房门掩上,随后他走到床边立定。
许逸轻就是闭上眼睛,都能觉到沉重异常的压迫感。就在他预感自己要立刻被这人扭断扯碎的时候,却被拉入温热的怀抱,像要把人揉进身体里,紧得让他快要窒息。秦沛的怒气在抱着他的时候消散无踪,只问:“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许逸轻身子一僵,半天才哑声道:“谁说要等你?”
福王府的客堂里,秦卞压碗浅啜一口,盖上碗盖,听着几乎整个福王府都有余震的踹门动静,对站立一旁的兵部侍郎颜继胪咧唇一笑:“啧啧啧,看皇上气得……宗室整顿终于有个由头了,郢都又是多事之秋啊。”颜继胪也笑,“永王殿下玩火这许久,都没落个自焚,真是运筹帷幄,深得圣意。”
秦卞瞪他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颜继胪捂住嘴,肩膀抽搐,半天才一本正经道:“王爷,您还是惜命些的好,和皇上玩抢亲游戏虽然刺激,却不是那么好收场的。”
秦卞咧嘴:“皇兄和本王的关系,那是堪为宗族同室之典范,颜大人多虑了。”
崇清二年秋,永王秦卞高调捐十万两金入国库,获得朝野嘉许,声望飙升;姬国宗室整顿由在京诸王开始,福王首当其冲,被抄收财产,流徙西疆,三年内不得遣返。皇帝端的是雷疾风厉,毫不容情。而百姓们获悉作威作福的王爷们即刻就要离开,无不欢欣鼓舞,拍手称快。只有少数人心中若悬明镜:皇帝并没削了诸位王爷的爵位封号,此举只在借势立威,并不在赶尽杀绝。
八月十五朝后,永王殿下接谕,于朝阳殿偏殿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