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许逸轻
秋九月,祁国封疆大吏张沅、武继号令诛暴政,起兵反叛,州郡军官纷纷响应,翌年年初,两人自封玉州王、南江王,率廿万大军临都城长阳。皇帝白昶召集所有皇子妃嫔及宫人于台华殿,纵火烧宫,半月的大火映红了整个长阳城,王室俱灭,官员尽降。
元日这天。都城的北门一开,轰轰然涌出数千名百姓,四散奔逃,围城将士拦阻不及,人已冲出十几丈去,兵将们都要去追赶,立于城门处的张沅扬扬手:“罢了,让他们走吧!”
有兵士道:“殿下,恐怕有暴君亲民混在其中,请允许我们前去阻截!”
“本王说不用了。”张沅勒马远望:“让他们逃吧,乱不了大事。”
白晓随着衣衫褴褛的人群跑了不知多久,一路并不在城镇停留,眼前渐见莽莽雪原。天色渐暗,他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队伍里有人来扶他:“殿下,快跑吧,前面就是虞国地界,能跑出去,就安全了。”
白晓警觉地抬头望他一眼,“你是谁?”
“许逸轻。”那人一笑,黝黑面颊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父亲是京卫营的左军统领许晋。”
白晓一愣。许家是祁国的将才世家,许晋前年被罢官后病死家中,却不知他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儿子。他半信半疑:“许家对祁国鞠躬尽瘁,皇上有负于将门。你为什么要救我?”
“奸人在侧,皇上也是身不由己。”许逸轻淡淡然一笔带过,“眼前保住殿下性命最是要紧。”白晓没再言语,两人相互搀扶前进,却是被大队人马抛了下来。又走了几里地,许逸轻喜道:“看,过了前面的冰河,就是虞国了!”
白晓心里也是一松,浅蓝色的冰川对面,就是另一个国度,那里有生的希望,他望一望许逸轻瘦削的侧脸——还有陌生的感动和一些不知名情愫。
冰河这一处径宽十数丈,冰块结了厚厚一层,许逸轻小心翼翼扶着白晓,走了一半,忽然听到有隐约的呼救声。许逸轻侧耳一听,道:“河上的冰结的并不均匀,许是有人掉下去了。”他把白晓轻轻往前一送:“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不,”白晓拉住他胳臂,神色坚定,“我和你一起去。”许逸轻转头看他,道:“也好。”
不期然,十几步外,果然有个黑黝黝的大窟窿,两双惨白的手正在里头微弱地扑腾,许逸轻几步上前,一手一个,便把那两人使劲往外拉。白晓也来帮忙,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把人给拽了上来。许逸轻把人拖到几步外,脱下自己的外袍覆在两人身上,这才记起白晓,放眼过去身后,神情突地凌厉:“别动!”
白晓停步。一片安静之中,他也听到了脚下可怕的咝咝声。许逸轻盯紧那一道几乎细不可察的裂纹,说时迟那时快,贴着冰面哧溜一声滑过去,便把白晓往后重重一推。白晓一阵眼花,人就甩了出去,落在那两人身侧。而冰层终于断下一块,许逸轻已不见人影。他静了片刻,才往那一块墨黑的水面嘶声道:“许逸轻!许逸轻!你在哪里?你别吓我!”
旷野之中,风声凄寒呼啸,无人应答。
片刻后,那咝咝声又继续响起。白晓一擦眼角,咬牙纠住两人衣领,往对岸一步步走。中途,两人睁眼醒来,狼狈爬起,也无只字片语,连滚带爬仓皇遁去。白晓望着他们背影,大喝:“混账,站住!你们有没有良心?!”两人恍若未闻,不一会就消失在与一片矮林相交的黑白天光里。
这个叫许逸轻的少年,仿佛只如午夜优昙,闪现一瞬,便溘然而去。
他孤独一人走在天地之间,沧海云尘都在俯瞰,风穿过单薄破碎看不出原貌的朱红王服,四周荒凉如死。终于,他又一次倒在雪中,模模糊糊想:拼死逃出火场……却还是死在异乡之土的命运么?
[ 此贴被lain30在2011-02-03 12:39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