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幽纷谢(架空古代耽美原创首发 全文完)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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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千幽纷谢(架空古代耽美原创首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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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ZxID:30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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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3180;共35,640 (2010-10-10 12:04) —
10.乱云

  “好了,玉儿,你去歇着,有事我再唤你。”

  “是,主子。”

  听得女子关上房门,脚步声向殿侧厢房而去,嫣如婕啪的合上佛经。捏紧了手中的笔。手中所执的笔在纸面上划出长长的一撇,他却仿如不觉。

  思绪从未如此纷乱。推开纸笔,再也写不下去。

  旧人旧事全非。二十九年的坚持,前朝覆了,仇恨淡了,世上的一切不想亦无法再看下去,也许就已经快要到头了。死,只是轮回的一种,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但是,还是放不下一个人。

  和清晗的见面并没有让他释怀。昔日的白鹤使依然是冷冷淡淡,猜不透他心里所想。申儿,你把清无紫看的如此之重,他迟早会由你心头的一根针,变成刺穿你的一把匕。

  他是清仪的儿子,他的再生恩人之子。清无紫的身上,有清仪深刻的影子。清仪隐忍淡笑外表下的狠厉决绝,清无紫继承了就算没有九成,也有七成。而申璧寒,全天下你都可握在手中,但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就开始看不清楚。

  清无紫,他的存在是所有的变数。我却不明白,为何每个人在恨他恨得不能自己的时候,还不能对他下得手去。你是,绝尘是,我是,也许,遥远千里之外的某个人,也是。清无紫,说到亡国惑主,你绝对能比我做得更好。

  檀香倾绕,冷夜推窗,墙上的佛言句句是修身养性,却字字笔锋狷利,无声的看着素织云锦褥上的男子。屏风的暗影里,两眼深处,是化不去的冰凌雪迹。

  嫣如婕生于前明两百一十七年六月,他的父亲嫣长蓝被处决之前的一刻。

  嫣长蓝,湖州府人,前明两百一十七年科举殿试前三甲之首。皇帝召见文武鼎甲时,对其才貌行止皆惊为天人,钦点为探花。并且有留其在宫中任职之意。不料被嫣长蓝委婉谢绝。皇帝无法,只压下公文,让嫣长蓝在京城驿馆住下。

  在驿馆,每日行动都有侍卫监视,嫣长蓝十分苦闷。这时,时任宫廷画师的清仪暗地里书信慰藉,虽未见面,却让嫣长蓝的焦虑纾解不少。一时两人在纸上互诉惺惺之意,清仪的书信成了嫣长蓝对未来的寄托,日日企盼,心向往之。

  终于,皇帝赐嫣长蓝御前四品司笔之职,昭即日起进宫侍奉。嫣长蓝不从,上书依据明律例指出皇帝此举大违礼法,却一去无音信。无奈之下,只得奉旨进宫。

  一去宫门深似海,几回魂梦无地送。

  两个月后,御前司笔以刺杀皇帝的罪名被处斩。嫣长蓝被处决的时候,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脸上利器划出的伤痕触目惊心。任往日是如何如玉风华,这时连监斩官都不愿多看一眼。

  清仪给远在湖州府的嫣李氏写了密信。嫣长蓝的发妻,他的母亲,典当家宅赶来京城时,夫君已是冰冷的一具尸骨。泣血留书一封后,嫣氏在破庙里悬梁而亡。四日后,清仪寻到此处。是时,嫣氏的尸首已经腐败得面目难辨,襁褓里的嫣如婕却奇迹般的还气息尚存。

  当时,王朝上下享乐奢靡之风盛行,皇帝好笙歌,喜围猎,画艺卓绝的清仪因擅长描画宴猎场面而深得皇帝欢心。所以当他恳请皇帝让他把家乡的妻子接来京城同住时,皇帝二话不说便恩准了。

  清夫人把嫣家幼儿视为己出,直到抚养到五岁,清家长子清晗出生。清晗出生以后就被带回徽州,此后嫣如婕再没有这位小他五岁的弟弟的消息。

  前明两百三十二年,皇帝五十寿诞。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皆聚集宴庆。席间,十五岁的嫣如婕身着宫装,以清仪之女清如婕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皇帝眼前。从此,他如愿以偿把清如婕三个字嵌进皇帝的记忆里。皇帝在韶华宫里和清仪赏月。他说:“爱卿,朕对你的女儿,甚是中意。”

  宴后第三天,左相夫人邀请清仪至相府作画。画罢,司酋似笑非笑对清仪说:“寿宴上先生的千金惊鸿一瞥,陛下对伊人魂牵梦萦,欲立刻纳其为妃。先生很快就要平步青云啊。”

  清仪躬身:“左相大人,蒙陛下厚爱,小女却并不想入宫。”

  “哦?”司酋不动声色,“可是已经有了中意的子弟?先生若不介意,本相倒想做回月老。”

  清仪淡淡的眉眼一低,忽然双膝一曲,跪在司酋面前。

  “小女仰慕大人已久,左相大人若不嫌弃,小女愿入相府侍奉。”

  司酋没有立刻回答,只说,“先生请先起来。”

  清仪没有动。柔软的白衫在冷硬的地板上显得有些尖锐的刺眼。

  司酋道,“本相年近不惑,只怕委屈了先生的爱女。”

  清仪低着头,司酋看不到他的表情。“左相大人,清仪只要您一句话。”

  司酋转到他身后,仔细的看那幅墨迹刚刚干透的图。“好,清仪,本相答应你就是。你起来。”

  清仪行了叩首之礼,站起身来,“谢左相大人成全。”

  司酋笑道,“来人,备车送清先生回宫。”

  两个月后,相府的马车停在家门的那个晚上,清仪执酒相送,默默看嫣如婕素装挽发,盖上红色宫纱,跨上马车,忽然,车上的人转过头,隔着红纱道:“父亲的如海恩情,如婕今生无以为报,只望来世能衔草结环,终生不负。”

  清仪怔在漆光暗哑的门扇前,痴痴的望并骑的马儿扬蹄而去。什么是恩,什么是仇?如婕,你的背负太重,司酋会教会你一切的。

  秋风落,寒露起,清夫人默默为清仪披上外衣,关上门,用极低的声音说:“晗儿今年该有十岁了,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若是也和你是一样性子,却如何是好?”

  清仪擦擦眼睛,走入中庭。选作宫廷画师之时,听说前任师兄因生得俊美不堪昏君凌辱而自尽,清仪毫不犹豫便在脸上画上一刀。嫣长蓝是如何死的,他亦最清楚不过。拒绝昏君的占有,下场就是如此。这个朝代,已经从权力中心开始,完全腐烂变臭,毫无任何希望。唯一的办法,就是推翻它。而左相司酋权倾朝野,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嫣如婕是一颗棋子,用得好了,便能成为司酋的一把利器。

  “快了,晗儿就快能好好的生活下去,不用过和我一样的日子。”抱住依入怀中的妻子,清仪的脸在窗里射出的微弱灯光下,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平日骇人的额角到颌下的疤痕,让这美丽更添一股凌厉之色。

  清仪千算万算,却独独算不到清晗命里的渊子寒。这注定了一切情势正往他不能估计的地方滑去。

  灯火如昼的相府。嫣如婕摘下红纱,褪下外袍,看到司酋眼里的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愕然。

  自本朝废右相后,因皇帝对左相明显的依赖,司酋门下庞大的文官系统渐渐形成,武将里,常年镇守边关重镇的上将军及国都二尉都曾是他主考提拔。这个人,是他现在唯一能寄托的力量。

  离别前,清仪说,星月光逝,民心异动,外族虎视,改朝迫在眉睫。而这,不仅仅是为了你死去的爹。也是为了你自己。前不能苟且于京城,后不能无颜回湖州,天只给了你唯一一条路——你只能义无反顾。

  “你是嫣长蓝的儿子。”

  嫣如婕被司酋捏着茶杯盖漫不经心吐出的八个字钉在原地。瞬间脑中转过千百种说辞及应对,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让我感知到你的情绪变化,你已经输了一步。”司酋放下茶杯,笑吟吟望向嫣如婕。

  嫣如婕不禁退后一步,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沁出。老狐狸还是老狐狸,现在,他已经成了那只他最痛恨的兔子。虽然他死都不会承认。此情此景,只能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放心,小兔子,自你出现在皇上寿宴上时,你心所想,我都一清二楚。只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清仪就这么急着把一块未雕琢完成的璞玉丢到了熔炉?”

  嫣如婕决定铤而走险。他用尽量镇定的声音道:“不经脱胎换骨,无以成大业之材。”

  “哦?”司酋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单薄的少年。嫣如婕的眼睛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有一种几乎不顾一切的热切。司酋抚须一笑,暗暗点头。

  “好。我就让你脱胎换骨。”

  等到嫣如婕见识了什么叫司酋所说的脱胎换骨后,才知道,清仪让他受的苦,实在不值一提。

  高温的药浴让身体愈来愈匀称修长,却几乎每次都让他昏厥过去。每次指尖的茧子被药液泡软撕扯下来以后,指头就愈加纤细幼嫩,然而第二天握剑时就会越加的疼痛难忍。司酋偶尔会来他住的独院,考他兵书《诡道》的背诵及分析,错一处,针刺大穴,至于刺哪个穴位,完全看司酋当日心情而定。相府有专门的地下机关室,凶险万分的破除行动,嫣如婕咬着牙一一完成。他安慰自己,等到身体麻木就好了。在灵魂里的仇恨积压到极限时,他就砍去院中老槐树的一根枝桠,劈木成截,成块,成条,成丝,成屑。两年后,槐树秃得只剩主干时,司酋对他说:“黄金做的鸟,离凤凰还有一步……那就是浴火重生。我有的,是权,而你要去争的,是心。没有经历真正的风雨,你得不到力量。去吧,我让我儿绝尘和你一起。”

  这时,正是千幽山门三年一度招选药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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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就休息会儿
泡杯茶 在院子里数星星
啊 你说没有星星
那数绵羊也是不错的
ixaohoon

ZxID:1699531

等级: 牙牙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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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不错 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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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继续支持哦

lain30

ZxID:30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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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22楼  发表于: 2008-09-27 0
—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3618;共39,258 (2010-10-10 12:05) —
11.千载幽思[1]

  嫣如婕抚抚自己的唇,朦胧间,好像又回到那段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是谁的混乱时光里。

  据已没落的幽州武侯世家渊家书载,千幽山门,由获得江南第一公子名号的渊家小公子渊轻甲据寒岭千幽山而创。

  千幽山位于幽州城东北两百八十里。距济州不远。山底多珍奇植物,多瘴,山顶多峭石,苦寒。另有一汪妖异奇水,无源无出,水位几乎常年不变;冬至大寒不冻,夜无风能起涛声;人走近十丈内便会心神恍惚,眼前幻影迭出。偏渊轻甲喜爱,还送它一个风雅之极的名字——扶月池。他穷二十七年心力,绘出各样机关图,与山门最始的十位弟子从山底移巨木扶桑、念慈、雷松而植,伐其干建起殿房七处,分别是扶日阁、扶月楼、守殿、倚贤苑、扶日殿、扶月殿、扶桑苑以及中轴线上的扶药斋;日、月廊掩映在木石之间,机妙暗藏。

  千幽山门是以研药为主的门派,渊轻甲曾亲笔写下山门规训——“明大任,崇浩气,景天昆。修身异性,神行一念,勤思窥术,慎行世医,大成。悬壶临渊,尚德清源,仰承甘英,俯度万世,大道。”

  山门初成,便以其险峻的地势和精妙的机关在北地武林声名鹊起。开始向天下招选药守六十二名。这时,在渊轻甲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不久,这位渊家的天造之才便辞世而去。

  以下的,书中没有写明。只说凭着渊轻甲的名,千幽山门药守招选迅速完成。十年以后,山门的声誉在北地为第一。而渊家书的记载,也到此即止。毕竟,武侯出身的渊家是不太看重江湖事的。据说渊轻甲得江南第一公子的名头时,他的父亲还曾不悦地跟部下说,“一声虚名,怎比家国功业!此孽子也!”但是,从渊家书的记载来看,他对自己的这个么子还是疼爱有加的。

  据武林历载,千幽山门应邀参加过两次北地掌门会。在会上深得武林前辈的赞赏。现任门主是渊轻甲的独子渊之非。两任门主都姿容俊雅,一起跟随的弟子个个言行有度,举止得体,显然经过十分严格的训练。而每个千幽山门的弟子,都是能把上古四大药典倒背如流的行医御手。但是,这仍然是一个神秘的门派。除了每年派出行医济世的九名药守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任何消息。

  嫣如婕这次的目的地就是千幽山。

  临行前日,司酋道:“千幽山门是个微妙的武林门派,每三年招选如此人数众多的新弟子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并且,从中退出的主使,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成了江湖上名震一方的人物。这中间牵扯到整个武林甚至整个天下的新生力量及人心的更替变动。也能替你掩饰朝廷的注目,若要实现你的历练,此地甚好。”

  “明天我就不送你们了,清仪稍后会过来,本相倒要看看,他是否满意你这两年的变化?”

  幽州京城城外,十里亭。

  刚刚入秋,早晨的官道上人行依稀。

  司绝尘翻身上马,俯看亭边的俯看亭边的嫣如婕,“会骑马吧?”

  看都不看另一匹白马,嫣如婕道,“你爹什么都教了我,就是没有教我骑马。”

  司绝尘闻言,提着马缰缓缓转头,向嫣如婕伸手,“若不介意,先和我共骑。”

  司绝尘比嫣如婕还小上一岁。嫣如婕深深看那一双和年龄毫不相称的深邃眼睛,伸出手。

  拉住嫣如婕的手,司绝尘神色坦然,“找个时间,我教你。”

  司酋的儿子,只听说此前的三年一直在上将军麾下出谋策,整军纪,料想是个壮汉,不料是个书生一样的俊小子。多次料事不准,嫣如婕突然感觉自己在这浩瀚的局势之海里浮沉得有些不稳了。毕竟,是少不经事吗?

  “清仪大人怎么没有来为你送行?”

  从身后耳边不远传来的声音把嫣如婕从思绪里惊醒,感到司绝尘身上的温度,他竟然有点不自在,“他不愿见离别之景,一早就入宫作画去了。”

  “哦?身在相府,清仪大人的行踪,你倒还是很清楚。”

  嫣如婕心中那根警戒弦立刻绷紧,“昨日左相大人唤父亲来过相府为我作画,便随口说了几句。”

  “别紧张,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再说,关心父亲,是儿子的天性,我懂。”司绝尘加重了父亲俩字的音,语气中隐隐的揶揄,让嫣如婕暗暗咬牙。

  从幽州到千幽山门,路经之处,碰到不少赶路的短衫少年,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竟都操着南方口音。像司绝尘和嫣如婕这样长袍白面,一口北方语音,反而想不引人注意也难。吃饭时总有有意无意飘过来的目光,都被司绝尘扫回去。

  渐渐逼近济州地界,千幽山已经远远在望。嫣如婕从马车里向外望去,孤耸在群岭中的峰尖,在幽隐之像里蕴含着丝丝寒戾之气。

  山门的两道关卡就设在最近的青城里,由两位主持选拔的主使引领入选的药守上山。

  青城是个古怪的小城。城墙不高,却厚达三丈;纵五街,横五街,多巷道,房屋俱是白色高墙,鲜少有两层以上的;城里很安静,来往的人衣着朴素,待人有礼,却总有一种明显的疏离感。最令人不解的是,青城处于幽州及济州交界之处,按理应是跨州重镇,却无任何官府管辖。

  “为什么……”

  “什么都不要问,因为我不会告诉你答案。”司绝尘没等嫣如婕说出第四个字,便硬生生打断他的话。

  “你……”嫣如婕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但是终究没有发作。

  “想知道,用这里去找。”司绝尘凑到他眼前,用食指点点他的头,再转回去,放下车帘。

  两人在城中有个最大院子的客栈住下,等待三日后山门开启。期间,两人足不出户,司绝尘于是请得掌柜同意,在院中教嫣如婕骑马。说到这骑马,他被司绝尘打趣了不知有多少。羞愤下也没少练习,怎奈无论什么马,在司绝尘手下服服帖帖的,就是不买他的帐。

  才过两日,司绝尘终于看不下去,把马儿牵住,阻止嫣如婕,“我爹没有教你骑马,在理。”

  药守招试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天早上,满城关门闭户。城中聚集的几百名少年,却顿时让长街上生气勃勃。

  主街尽头,是一处宽阔平地。长石砌成的圆形图盘上,立着两个长衫人影,一赭一绿。赭衣人肩阔膀圆,浓眉大眼。蓝衣人身姿挺秀,面无表情。

  ……这与想象的也差太多了。嫣如婕看看周围面面相觑的少年,料想他们一定与自己想的差不离。

  司绝尘轻声道:“别以貌取人。这是千幽山门三大主使中的驭鹏使燕十六和孔雀使冷瑄。籍贯分别是荆州襄城归藏门燕家及勃州阳城武林世家冷府。”

  你知道的真清楚……嫣如婕有些恨恨的刻意不去看身旁人,暗暗打量眼前。心底却凝重起来。为什么,他好像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他还好像什么都知道?

  蓝衣的想是冷瑄了。他扫一眼渐渐安静下来的几百名少年,用与面貌出奇不符的温润声音道:“主试英才,幸何如之。你们大多长途跋涉而来,诚心可鉴。千幽山门药守一职,不分尊卑,能者就任。本使谨代表门主祝各位顺利过关。”

  不能避免的很官方的一套说辞。然而药守的选拔方式,让嫣如婕更是错愕。

  少年们有一刻钟的时间做准备工作。接下来要耗费的,不单是无穷的体力,还有瞬息万变的思考决断能力。

  嫣如婕舒活筋骨的同时,也在暗暗打量周围的人群。热身的方法各异,但是看得出来都十分行而有效。眼神漫不经心的扫过,遇上几双怔怔直视他或是一碰即慌忙移开的目光,他皱皱眉。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嫣如婕的身形猛地一顿。

  然而就在同时,所有少年都往空地中心的图盘望去。嫣如婕定睛再看时,已经捕捉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了。

“好,选拔开始。” 随着燕十六脚步微动,整个图盘便向下凹去,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代替的是少年周围轰然耸起的一圈高墙。高墙围成了一个直径为二十余丈的圆,把所有的少年俱围在里面。墙上面暗淡的云石花纹精致无比,所有的人仿佛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接着墙脚下的地面嘎嘎转动,露出六十二个黑幽幽的洞口,不一会,洞中即晃出朦胧的烛光。洞口对应的墙上,刻着八处千幽山门所属殿阁名称。

  而图盘碰的合拢以后,两位主使已经很不负责任的不见了踪影。

  半晌,人群中同时有两个人最先站出来。

  一名高大少年在扶日殿所对的八个洞口前长笑一声,毫不犹豫顺着其中一处的阶梯走下。司绝尘几乎是同时进入扶药斋所对的洞口之一。

  嫣如婕没漏过他离去前的话:“你去扶月殿北起第三个入口。”

  很快,人流蜂拥四散,向着六十二个入口奔去。

  闯过机关,拼合墙上的文字……似曾相识的地下室,机关和文字历历在目,……嫣如婕越来越惊诧,竟然和相府的训练一模一样。为什么?

  他从最后的药材辨识试场出来时,看到的是藤蔓搭成的花架和亭榭谨然的院落。

  抖抖靴上的湿泥,看到司绝尘早立在不远处的梅树下。一袭绿衣的冷瑄正从他身边走开。看着显然同样轻松过关的司绝尘,他忍着满肚子疑问。不,现在,暂时还不能问。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揶揄自己的机会。

  “嫣儿,你终于出来了。过来。”司绝尘显然也看到他了,微笑着朝他招手。

  嫣儿?嫣如婕一个气息没稳,呛得大咳几声,急忙以手掩嘴。眼神带着淡淡的杀气射向那个一脸可恶笑容的人。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司绝尘一脸茫然,无辜地摊摊手,眼睛深处是捉弄得逞的笑意。

  嫣如婕深吸一口气,决定再不理会这个他再看一眼就会发飙的人。

  不久,剩下的六十名少年陆续从院落的枯井口、水榭下、地砖下等不同的地方出现。这次入选的六十二名药守,嫣如婕和司绝尘赫然以第一二名在列。

  第三名,史选,即那个最先进入地下入口的少年。待看到列第四名的少年,司绝尘及嫣如婕的心都重重漏下一拍。

  他站在史选旁边,面上平静如水。澈净到几乎让人迷惑的眸子,和还未发育完全的稚嫩身体,让人不禁要怀疑,他是怎么闯过地下那些丛生的机关的。

  他的名字,叫至清。今年十二岁。

  司绝尘暗奇:这样的孩子,他怎么没有注意到?若能收为己用……岂不大快。

  而嫣如婕的脸色渐渐有些异样,心底一个隐隐的预感让他开始不安。
[ 此贴被lain30在2009-12-21 19:27重新编辑 ]
joe19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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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楼主。。。。。。。。。。。。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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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2971;共42,229 (2010-10-10 12:06) —
12.千载幽思[2]

  六十二名少年经过最后一道测试——负绳上千幽峰后,正式成为各殿药守。

  司绝尘在跟随冷瑄往扶药斋前,在嫣如婕头上摸摸,“还好吧?”

  嫣如婕正在束紧身上衣带,刚刚在岩壁上,山风如刀,冻得他有点受不了。再听到这话,忍无可忍,啪的打掉头上的手,怒喝:“走开!”

  司绝尘看看掉在半空的手,叹息一声,摇摇头,“可惜我一片好心没人领情。”

  嫣如婕注视着司绝尘,一字一句:“以后,不,现在,离我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啊,”司绝尘伸出食指摸摸下巴,“我就等着看你生气的可爱样子。很好看,真的。”

  嫣如婕一甩袖,又羞又气,虽经历了司酋两年的磨练,但对于司绝尘这种言辞轻浮纠缠不休的招数实在没辙。

  这时,前面不远的史选回过头,不屑的道:“想不到以第一的成绩通过药守招试的人,不过是个喜欢调戏同门弟子的登徒子。”

  司绝尘一愣。

  已经走到两人前面很远的嫣如婕也意外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史选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恃才凌人的人。”史选迎视司绝尘的目光,丝毫不惧,“想不到在千幽山门,会碰到这种人。”

  司绝尘微笑,看看脸上有些茫然的嫣如婕,道,“史兄在话里连用了两个想不到,那么说,你对在下的最初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十分荣幸。但是,我想史兄似乎有点误会,这位嫣公子,是在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师弟,何来调戏之说?”

  这下轮到史选愣了,他看看司绝尘,又看看嫣如婕,挠挠头,“是这样的么?”

  嫣如婕望着司绝尘,咬牙切齿。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看着抱胸浅笑的司绝尘,史选不知道这闲事他还该不该管下去。
 
  很快的,所有的药守聚集在扶药斋前。冷瑄读完山门规训和药守训练日程,燕十六给每名少年一套衣袍和一块温润的雕刻古朴的木牌。

  这一夜,所有的少年都睡在扶药斋前的守殿里。

  月色如水。周围安静异常,没有传说中的扶月池的水涛声,只有婆娑树影一动不动的投在殿廊上,和廊柱的影子曲折的融在一起。

  “怎么还不睡?千幽山的晚上,可是寒气刺骨。”

  只着单衣站在廊上的嫣如婕吓了一跳,纷繁思绪瞬间无影无踪。回头见暗影里走出的鬼魅般的人影,不禁打了个寒战,声音不自觉的漏出嘴角:“孔雀使……大人……”说完只觉这称呼有些不妥,但又不知道该改成什么,一时住口不语。

  “叫我冷斋主即可,”冷瑄从暗影里走出来,灰绿的长袍,整齐束在脑后的乌发,无声无息的脚步,月光照在如瓷般的脸上,因为没有表情的缘故,比白天多了几分阴森之气。“扶月殿殿廊狭长,围住扶月池一侧,殿主不是好相与的,你得多加练习,乖巧些,自可等到出头之日。”

  “……是。多谢孔……冷斋主提醒,嫣如婕铭记在心。”虽然诧异冷瑄的关照,却没有多问。

  “没事便早些睡,山门的各处都擅闯不得,尤其是晚上。”冷瑄的声音不大,却好似在廊间回荡不去。眼神越过树影,看着团空中那一勾半圆的月。少顷,转身离去。

  没来由的,嫣如婕却心中一颤,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等到冷瑄走远,他才裹裹衣襟,感觉腿都不听使唤的走入殿里。刚刚,好强烈的,杀气。

  新的药守每天持扶桑木制的药牌由驭鹏使燕十六引领至扶日殿,接受殿中药台对应药牌下的训练内容。几日以来,少年们已经领教到,千幽山门步步是机关,处处是训练场地。

  在枯燥的训练间隙,那个叫至清的少年始终没有放弃做一件让人觉得困惑又好玩的事——丹青。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花鸟虫鱼不必说,画出的人物亦神态鲜活,笔法老到,神韵风骨逼真到极致。连冷瑄看了都惊讶不已,直叹天纵之才。面对主使和同伴的称赞,他皆十分得体的回礼,言辞谦虚,加上清秀的外貌,竟然获得一致的喜爱。殿内其他药守或也是为寻个寄托,渐渐待他有如亲弟。

  嫣如婕很沉默,其他同殿的六人,都先后对他示好,他却很少理会。慢慢也就被冷落下来。那一夜后,他不敢再晚上独自在廊上逗留。而冷瑄待他倒是一切如常,丝毫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一月后,他开始觉得,做药守的日子,比起在左相府的生活,亦没有什么不同,一般的无趣、艰苦、好似没有尽头。再加上由于药守分殿而据,司绝尘这几天都不见影子。于是,不知为何,他开始想起清仪。那个白衣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男子。

  要是去掉那道疤痕,清仪的长相还是很好的。至清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至清……清晗今年,可巧也是十二岁。

  会是清晗吗?会吗?可是又怎么可能。虽然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是存在的。

  又两月过去,至清和所有药守一样,圆满完成所有山门药守训练课程,嫣如婕慢慢也开始喜欢上这个有干净笑容的孩子。尽管,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眼神有时太过成熟和漠然。一种,他经历了这许多却还是学不会的东西。

  对于一个本来就天资异赋、并且已经早早决定自己位置的的孩子来说,每一段经历都会成为他日后在风口浪尖游刃有余的武器。

  在这一点上,他不自愧,却自知永远不如。

  北地的掌门会如期而至。嫣如婕、至清、司绝尘、史选及其他两名弟子被挑选随行。千幽山门所有上任药守也都在一夜之间撤下山去,不知所踪。

  千幽山门无例外的又成为掌门会上最引人注意的风景和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掌门会后,药守入住各殿,执掌所有日常事务。这个时候,嫣如婕终于见到了扶月殿的殿主渊子寒。当时一瞥而过,只惊于那幼龄便有的气度和无双的相貌。却没想,年深日久下来,已经永远铭记于心。

  嫣如婕十七岁,十七岁,是个没有理由的年龄。自小被逼着走上艰辛路途,没有人能依靠,没有思念,没有寄托,没有安全感,若能在此时遇见一个完美的人或物,那他或它就变成了思念,寄托,就是心里那个温暖的意愿。似乎能望得到这个完美,心里的苦就能稍稍得到纾解。

  那时的渊子寒,是完美的。这完美在嫣如婕的心里沉淀了十四年,没有改变。

  当时的惘然,如今的追忆。十四年,如此漫长的时间,嫣如婕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过下去的。

  渊子寒的母亲,一直是一个谜。而门主渊之非,扶桑苑是禁地,几乎很少能见得一面。药守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例行的巡视各处廊殿,读药典,采药,研药,每隔一月向主使说明所得收获及新的发现。记得每次去见渊子寒时,都能见到至清。

  扶月池的涛声在满月之夜能隔着扶桑树浓密的枝叶传到枕边,有如冰冷的叠声叹息。房里斑驳的月光就如水光,映出脑中至清那双似乎愈来愈澈净的眼睛。本是诡异的扶月池,他画出来莲花朵朵,暗香仿佛透纸而出。渊子寒挂在自己房中,视若珍宝。

  嫣如婕一直很沉默,他不知道心里日复一日的痛苦是为的什么,消瘦得厉害,也不与其他同殿的药守为伍。每次司绝尘询问,他却总是闭口不谈。日子一久,司绝尘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陪他坐着,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终于等到药守出山门的时刻。他第一个请求下山行医,渊子寒准了,临行了,还别有含义的看他一眼,递给他一封信。 

  灯下拆开,那一瞬间,竟然差点泪落当场。[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原来他知道,而且一直都懂。只是不爱而已。嫣如婕一夜无眠。

  跟随司绝尘和其他七名药守出外行医的三年,踏足幽、济、鄂、勃四州,心情在河山平野的路途之中凝肃下来。

  此时,前明王朝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在崩溃的边缘。各地官绅盘剥,绿林异动,一片山雨欲来之势。一路上,司绝尘白日诊病开药,夜晚与各州府左相派系的官员接洽布置,竟是早有举事的准备。嫣如婕看尽民生邦腐、市侩地俗,褪去了青涩,惊人的成熟起来,司绝尘也讶于他迅速的转变,原本对他嬉笑的态度收敛了不少。也开始慢慢让他参与一些重要的议事。

  嫣如婕早日昔日经过司酋的特别训练,很快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惊人一面。众人起先对这样一个看似娇弱的少年都抱有十二分的玩味和轻蔑,最后都渐渐改变了看法。四州之内,两人所过之处,皆起了微妙的变化。

  在勃州世家冷府,嫣如婕见到了已有妻室的冷瑄。
[ 此贴被lain30在2009-12-21 19:30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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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梦s1丶

ZxID:1903789


等级: 文学之神
断了相爱、却断不了相思。
举报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8-10-20 0
晕,..看的我眼都花了`..

楼主留言:

额 难道排版还是有问题= =

yaokonglin

ZxID:1569043


等级: 明星作家
⿴ |我的淚水已經┉-.!)'━━____變成雨水.
举报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8-10-23 0
继续啊 更新吧 我来顶你

楼主留言:

谢了啊~~~继续

lain30

ZxID:30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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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出息了
举报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8-10-25 0
—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3541;共45,770 (2010-10-10 12:07) —
13.千载幽思[3]

  原来,所有药守的考核题目,都是事先就计算好,由主使广发武林,能练好练精的少年,均可参加招试。唯一一点——门主允许主使特别改变难易程度以让一二个自己青睐的少年轻易过关。至于这少年以后的用途,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每次,过关的少年何止六十二位,余下的数十位,都入籍青城,等待下一次的招试,但是,他们大多在三年以后放弃了,却又不欲归家,便聚居落户,组成了青城——千幽山门实际上的强大的后盾。

  “嫣公子,绝尘让你入的,是门主所设唯一一个无实际作用的摆设。看似惊险,实则都不堪一击。若非绝尘拜托我,我也懒得和别的殿主抢这一遭。”

  听完冷瑄说的话,嫣如婕的脸色有一瞬变得苍白。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更进一步的情绪波动,只是眼光闪烁不定。千幽山门有这样的内幕,却是他不知道的,所谓的历练若是这样,那他的价值却是何在?

  “呵,如此,嫣如婕真是荣幸之至。”

  司绝尘深深看他一眼,“你并不适合打打杀杀的生活,相信我。”

  嫣如婕对他笑笑,脸色苍白。“我明白,你是为我好。”

  冷瑄淡淡看两人一眼,“若嫣公子是女子,你们倒也是般配的一对。”

  司绝尘哈哈一笑,揽住嫣如婕的肩膀,“谁说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般配?在我眼里,他是最好的。”

  嫣如婕没有像以前那样推开他,只是勉强勾了勾嘴角。

  冷瑄摇摇头,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

  “江南武林世家,历史最久的,便是敝处。但是,势力衰弱得最快的,也是这里。到最近,几乎可说只是徒有其名罢了。绝尘早年四海游历,与我偶遇,遂成金兰之交,别后,一直到我入选山门前,还素有书信来往。明朝如今的统治,定是残喘之烛,有力之人必助有心之人灭之;我答应和绝尘合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冷瑄微微一笑, “新朝若成,保我冷府三代内,无灭顶之灾。”

  这世上,本没有不灭的神话,即使是金兰之交,也没有赔本的交易。嫣如婕动了动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

  在冷府,亦证实了他们在途中听闻的消息——千幽山门门主之子渊子寒,惊才绝艳,初初长成,便在被武林声名远扬,以青城为据点,暗地在济州境内借大量征选药守之名屯集人马,意图不言自明。方圆城镇,连同邻近的北锦州均见不明人等奔走赶赴。北地惶惶之气蔽空。京城内的五府王侯及一些大臣连续三日夜立皇宫乾极殿外齐集上书,请求整肃绿林动乱,却被左相驳回;连太子在酒筵上偶然委婉进言“平民心”,也被禁足在东宫。内廷娇娥起舞,笙歌依旧。

  嫣如婕不敢置信,“小寒才……十四岁啊……他知道什么?怎有可能作出这样的事?”

  “你若不信,也由得你。”冷瑄不紧不慢。

  是夜,司绝尘例行的去“拜访”阳城知府。

  长廊。圆月。明亮的月光把冷府后园的亭台廊榭照得恬淡而寂静。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这首诗。呵,嫣如婕暗暗自嘲,他哪里有什么故乡,他出生在湖州,却从未见过江南的风景;他长在幽州,却从来没能以真实的身份活着。

  廊上出现了另一道长长的影子。

  冷瑄的声音仍然是温润的,在堂上没有注意,在这静夜里,比起当年明显又少了太多的锐气:“知道那夜,我为什么想杀你吗?”

  “那夜?”嫣如婕沉默了一会,“……是,因为绝尘么?”

  冷瑄在阶上坐下,“今日月圆,不知渊子寒与至清现在在扶月殿做什么?”

  嫣如婕的手一颤,瞳孔不觉的一缩。

  “若说到权谋决断,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你要好上万倍。”冷瑄像是闲话晚膳吃过什么一般的继续,“只是想不到,好的情势和机会,都只给了一个不该在其位的人。”

  嫣如婕握紧了手指。

  “你觉得,你们为什么会如此顺利到达勃州?渊子寒的野心那么明显,若没有左相在朝中周旋,没有相府侍卫暗中保护,你真以为背着千幽山门药守的身份,能如此顺利行事?”

  冷瑄笑笑,“算了,这些事,现在的我已不需要去管。我只是担心绝尘……你们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难。”

  站起来,月光在衣袍的襟带上带起一线灰蓝的光,冷瑄的面容,平静里似乎有一点点惋惜。“早点睡吧,明日,你们还要赶路。”

  在那袭颀长的背影快要走出视线的时候,嫣如婕沉沉的开口:“只要绝尘选择与我在一起,他会很好。我保证。”

  冷瑄停了停,“但愿能如此。”

  不知为何,离开冷府时,嫣如婕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与司绝尘默默走着,禁不住还是轻轻出声:“绝尘,我是不是……很没用,很讨人厌?”

  司绝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道:“清仪已经建议皇上修建奢华新殿,定名韶华。你猜,是为谁而建?”

  嫣如婕的神情有些恍惚,想也不想便回答,“我怎么知道。”

  “是为了清仪的女儿,清如婕。”

  嫣如婕茫茫然转向司绝尘,“你说什么?”

  “我说,连皇帝老子都难以忘怀讨人厌的你。”

  嫣如婕怔怔的看着对面的男子,忽的,他揪起司绝尘的前襟,把脸埋在里面。闷声:“不许跟我提那个色老头。”两个俊秀的男子公然抱在一起,路人纷纷侧目。

  司绝尘任他揪着,苦笑一下,“喂,这是在大街上啊。”

  嫣如婕猛地放开手,别开头去,“走吧。”

  再回千幽山门时,果然人事皆非。

  至清已更名为清无紫,在丹凤使渊子寒的坚持下,门主特任其为白鹤使,与三大主使平起平坐。  不久,司绝尘与史选接任冷瑄与燕十六,成为新任孔雀使与驭鹏使。然后,就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夺权之变。白鹤使果断地杀死丹凤使,使事情平息下来,之后是门主的病逝。

  事情过去后,因渊之非及渊子寒已死,白鹤使接任门主,嫣如婕接任丹凤使。

  盂兰盆节时,嫣如婕下山一趟说是为父亲放灯,司绝劝不住,终是跟了去。两人在青城的桥下,看着灯火盏盏,嫣如婕回过头问:“绝尘,你爱过人吗?”

  “爱过。”司绝尘倒是干脆。

  “哦?那你们……相爱?”

  “不知道。”司绝尘很无所谓的样子,“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他死了。”

  嫣如婕把莲状的纸灯放入水中,半晌才继续说话。“……你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

  嫣如婕静静的看着他。

  司绝尘失笑,“真真假假,重要吗?”

  嫣如婕还是静静的看着他。

  收起笑容,司绝尘道:“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好,我相信。”嫣如婕几乎是在那一句话落音的同时立起身,“送我去京城吧。”

  司绝尘的表情难得的严肃起来,“你去做什么?”

  嫣如婕轻轻一笑,掩去落寞,眸光潋滟,“送我去那个昏君身侧,要实现你爹的抱负,是时候了。”

  那个七夕,他曾经想过一切过去之后跟司绝尘远走江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然而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冷瑄早就看透一切的一切。他身不由己地走在乱世的漩涡之中,一切发过的誓言和决定,都是一纸空华。

  翌日,千幽山门四大主使秘密失踪,其中嫣如婕更是两年以后才回到山门。

  两年间,风云巨变。皇帝与新封的清妃日日缠绵,甚而废去皇后,任清妃为后宫之最。朝野哗然,皆因这清妃只是画师之子,还是个男人。当时男风常有,但如这般摆在明面上,还是一人平后宫,是从来没有的事。是时,朝政慢慢完全落入皇帝信任的左相手中。终于于前明两百四十年,各处义军逼近幽州,左相率驻城御林军镇压时,突然倒扑,清妃里应,缚皇帝出宫门,王朝的统治哄然倒塌。

  从勃州起军的一支义军,为所有义军之首,它带着几乎是惊人的沉着和聚力,果断狠绝,狡猾敏捷,让御林军都不敢撄其锋芒。它的首领戴着一尊厚革面罩,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他姓申,人称“申君”。

  据一萧姓义军首领回忆,当时的勃州义军踏平了支持朝廷的武林世家万俟府,为绕开官府在济州死守的天然屏障——应城,千里绕道西北,走草甸,目睹申君一人一马。单熗挑尽沙匪窝——草甸边城瑜镇。安静得诡异的镇门口,抱着抽噎的小女孩,满身煞气的申君身周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发丝无风自扬,如破军临世。

  申君一剑刺入皇帝心口时,拿下了脸上的面具。全场惊哗。

  面具下,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回忆起来,每一段记忆似乎还是那么鲜明,宛如昨日。嫣如婕不再是感世伤神的丹凤使,坐蓐谄笑,侍君夺权的往事,也都已经过去,本来想忘却的东西,影像却在脑中萦回不去。原来,眼不见,并不见得心不烦。
 
  在做清妃的日子里,每次与杀死父亲的人同床而卧,百般碾转,几次濒临崩溃。幸而最终他忍了下来。他奇迹般地等来了小寒。

  他永远记得,在三年前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渊子寒在那场夺门之变中已经变成扶月池下一副枯骨的时候,小寒鬼魅般湿淋淋出现在他房门口的样子。

  这是唯一一件司绝尘也不知的旧事。

  小寒弃清无紫而择他,之中赌上的是他所有的命运,有的人,就是能让你一次次义无反顾。

  封印扶月池时,看着日台上的清无紫,他总有不详的预感。后来得知,当夜,幽州皇宫上方的天空也为乌云笼罩,万分邪异。而云层聚集的地方,星位正指中枢殿。正是皇帝就寝处。嫣如婕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只是,看到小寒登上龙座的那天,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自己现在或许就可以走了。他没有住进清净殿,而是和绝尘回了千幽山门。想带着没有办法抹去的亲情之殇、恋情之痛、尘世过往,孑然一身投入没有纷扰的混沌天地。予己一个真正的清净。

  但是他不能。他却还是放不下拗不过,完全无法坐视。拖拖踏踏,拖拖踏踏,拖拖踏踏……直到山门被灭,再也没有办法离开。

  管他是渊子寒还是申璧寒,管他是生是死,有了什么奇怪的改变,他就是小寒,永远没有人能替代。

  嫣如婕的眉眼在烛光的明灭下轻轻合起。香炉里,积了燃过一夜的灰烬,天色微明。

  暗影里的青衣身影在窗前停留一会,静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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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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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8-11-13 0
—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3538;共49,308 (2010-10-10 12:08) —
14.梨花已落
 
    金陵•十二钗楼

  三岁,每日看名家画作,家族珍品,识字更是从各种涉及丹青的入手,好几次想躲过训练,被发现后是严厉惩罚及更繁重的学习。

  四岁时,他能把双手平举,在相距指宽、订满绣花针的板儿之间保持半个时辰,无伤。

  五岁时,能一眼辨出松烟墨及油烟墨,对制砚的木及漆的种类了若指掌。

  六岁时,勾笔,甩笔,黄朱青白,画遍了飞的,爬的,游的,走的。每每练到手指僵硬,肩背麻木。

  七岁时,工笔写意、白描泼墨、无不英俊秀丽,意气风发。

  八岁时,人画如一,神形兼具。

  清晗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案几上,一方砚台里,陈墨发出一种特殊久远的气味。

  一种只有在徽州清家才可能出现的气味。

  徽州清家,由来一直是丹青世家,几任的宫廷画师几乎都来自这里。清家的幼童,自小就接受严格到甚至骇人听闻的训练。少时,他也曾以为能做个翰墨勋绩,辞赋君子,以丹青侍君为生。却没料到如今日此时。

  这种芳香中带着微甜微苦的味道,只存在于一个地方。曾经,伴他走过少时的八年光阴。

  年深日久被磨得圆润的青石地板,黑白峦迭的高墙,洒下四方光亮的天井。中堂下的太师椅安静的立着。微暗的天色里,三进的院子四处弥漫着似乎从地底升腾而上的凉气。似乎,神色冷冷的幼童又从自己身体里走出来,走到那个同样冷冷的世界。

  苏魄,你究竟知道我的多少事情?

  心里有些纷乱,似乎有一支他极力扼制的芽正在破土,每束新生的根系都在动摇本来坚硬如石的堡垒,他迟疑的在心的角落看着这只芽,不知道该踩碎它,还是呵护它,可是无论是选择哪一样,他目前的世界都会因此再次颠覆。

  这样的颠覆,他经历了三次。这次,会是正确的吗?

  走前几步,他仔细的看着案上。

  笔筒,墨床,书镇。

  宣纸上赫然一个“晗”字。本该是潇洒淋漓,但写的人显然下笔时心绪游移,因而每一笔落脚都犹豫不决,显得难以形容的含意未尽。

  清晗转过案几,执笔,沉吟一会,一个萧字自如而就。

  “……我以为,你会写我的名字。”

  放笔的手顿了一下,清晗抬头望去,苏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案前,微笑看他。

  白衫绣着淡淡的青色螭纹,玉簪束发,水气幽游。比起上次相见,似乎是一点都没有变。

  “你变了很多。”

  “是吗?”苏魄一愣,继而眼神复杂的一笑,“我还特地换了一套与我们上一次见面十分相似的衣服。有如此明显么?”
 
  “人总是会变的,这么久的时间一毫不变的人,岂不就是变得最大的人?”清晗的眼睛澈净如渊,迎视着苏魄的目光。一面浅笑,一面伸出右手,却在两人中间半空停住。

  苏魄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僵持了一刻。

  千幽一别,两年的时间。眼神与眼神之间,有太多说不出来的情愫。清晗禁不住垂下眼睑,为什么?

  不该的,两年间他的拒不相见,该是恨我的,却为什么他的眼里,那些心痛和炽热都那么真实?真实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卷上自己身来。这样想着,他不由得欲往后退一步。

  未曾料,苏魄在这一瞬间捉住了清晗垂下的手,一带,不轻不重隔着案几把他揽入怀中。

  由于重心前移,清晗的另一只手反射性的扶上桌案表面,触到冰凉的玉质书镇,就在同时,耳边传来呼吸特有的潮湿热度。

  有一忽的慌张,刚有喝斥的念头,却被心底另一个声音阻止了。

  让他抱着吧,就此一次,全身心的沉浸在这种从不曾忘记的温暖里。或许,以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心在潮冷的地方浸了很久,真是很想在这种温暖的怀里吸取一点点能支持下去的东西。

  苏魄紧紧的抱着怀中这副肩膀,心中浪起千层。他凑上近在唇边的耳廓,“你瘦的不成样了。”

  清晗一个颤栗,勉强笑笑,“这么久不见,错觉罢了。”

  苏魄沉默了一会。

  清晗正在想这样的姿势能持续多久,突地感到耳廓上一阵刺痒。接着,那刺痒慢慢持续到耳垂,腮边。渐渐脸上都能感到呼吸的热力。

心头一凛,不,不能再沉溺下去了。在书镇上有些沁凉的手,本想抚上他的背,改为拍上他的脸。

  “苏二公子,请自重。”清晗的声音似也沾了一些寒气,凉的。

  苏魄在一瞬间感到了这个房间里最冷厉的气流,失望地放开怀里的温度。
 
  “抱歉,是我太失态了。”少顷,转过身来时,早已经是苏家一家之主,一贯的微笑,向身后对清晗做个请势,“椅上已经换了最暖和的羽垫,坐。”

  清晗眼里的光暗了暗,走到裹了软锦的椅前坐下。

  “我知道你和萧公子的来意,”苏魄一掀白袍后摆,看也不看清晗,像是想迅速了结一桩债务一般的开门见山,“你带了什么筹码,来取我十二钗的名头地契?”
 
  苏魄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我的筹码……你知道的……”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还有什么不能的?我用所有去换你的坠落,应该而且值得。

精神刚刚松弛一点,清晗却开始隐隐约约感到尾椎骨以下的疼痛,一阵一阵,冷汗细细渗出,昨晚,萧深水的粗鲁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恰在此时,丹田内一股的绞痛毫无预期的升起,想是昨夜的过度疲累,竟然让这旧伤提早钻了空子。

  于是,本来凝聚在胸口要说话的那点力气,竟然都散的无影无踪。他徒劳地想保持清醒,头却开始发晕,眼前的事务都模糊难辨。       
 
  说苏魄没有一点赌气的成分在话里面,是不可能的。在他叫自己“苏二公子”那时,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像是突然被拧在一起,颜色难名。纷繁的思绪凝在笔尖,看到那个飘逸流畅的“萧”字,心底郁郁,半晌,他才意识到清晗那边已没有了声息。

  为他盖好被子,狠狠放帐离去。在外间的花窗下,苏魄要深呼吸好几次,才止住把檀木桌上的东西都扫在地上的冲动。

  拖着这样的身子来和我谈判,很好,清晗,你很有种。

  让人拖着这样的身子来谈判,很好,萧深水,你很聪明。

  “混账!”还是忍不住一拳击在壁柱上,窗棂都微微的震动。

  遥想两年之前,历历在目。
 
  那时的千幽山门,门主渊之非的仙逝及渊子寒之死使其早已是空有外表的空壳,往日令人畏惧的机关天险,成了心怀诡道之辈觊觎、高踞庙堂之君忧虑的理由。他不否认他是前者,所以皇帝欲先得灭千幽山门,他早有准备。然而,接应的急信投了一封又一封,清晗拒不踏出千幽山门半步。

  当初计划好的一切就因为此而全盘搁置。

  他不在意靑螭楼的弟兄们所被告知的“接手北地咽喉”的命令全成了无用功,他们早已经是一个聚在一起的信念,而不仅仅是一支训练精良的队伍。他也不在乎挑衅了本不该相干却有了利益盟约的皇权显贵,武林事武林决,皇帝位子还没坐热的申璧寒就有十个“司命”,也奈何不了他。

  他只不能忍受被当成利用的工具。

  那夜,目睹自若的从申璧寒身后走出来的人,他在心里笑得苦涩。背信?欺骗?反悔的是“白鹤使清无紫”,不是“清晗”。乱世里的赌,从来没有固定结局。

  以为清晗从此以后便平步青云,或者至少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那么,他亦不想去打扰他的生活。如今他在眼前了,却是这个样子。

  撩开纱帐,坐在床沿,此时才得仔细看着两年不见的脸庞,仍然是他手下的水墨画一样清丽的五官,只是脸色有些灰青,清减的两颊更衬出鼻梁秀挺,睫羽浓密,在昏迷中还在微蹙的眉头,难以置信的柔弱——苏魄咬牙,千难万难。

  为什么你如此不知珍惜自己?为什么离开皇都来金陵?

  然而他也知道,这些问题都没有结果。若非这个人固执己愿,谁能逼他至此?

  “区区一个十二钗,你要我给你就是。”苏魄轻轻捋开垂在清晗脸侧的发丝,“可你真的想要的,是什么?我给不给得起?要怎样你才能放弃这种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生活?”

  清晗眉头皱的更紧,睫毛动了动。慢慢的,他睁开眼,眼里在昏迷的短短时间里迅速生出几道血丝,前一刻还清明的眼光暗淡的惊人。

  苏魄看着他,不闪不避,眼光恨不得穿透那双从未见过的毫无活意的眼睛,把后面隐藏的东西都看个清楚。

  “我……”

  清晗刚刚发出一个沙哑的单音节,就被打断。“你受的是什么伤?除了下身,你的体内似乎有一种潜伏很久的旧疾,我不能确知那是什么。”

  清晗的脸有一刹那的可疑红晕,然而很快镇定的和苏魄对视,刚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被苏魄按住。

  苏魄把他身上的被子盖得更加严实,没有了笑意,轮廓分明的脸有一种明显的压迫力,道:“你伤好之后,我把十二钗及在金陵一切经营都划归深水山庄,苏家的势力全部撤离金陵,在这之前,你乖乖养伤,不许出房间一步。”

  清晗的眼光仍然无光,却死死的盯着苏魄。固执的吓人。“……为什么?”

  “我说是我在金陵呆厌了,你信吗?”

  看清晗幽暗难名的眸子还是盯着自己不放,苏魄低咒一声。“你知道我为的是谁。难道我会为萧深水那老贼不成?”

  清晗闭闭眼睛,睁开时眼里有种奇异的期望,“苏魄,现在的我,是代表萧深水,你尽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苏魄手下一顿。隔开清晗的一头长发,拥他入怀,“不要说了。”

  清晗默不做声让他搂着。眼里的光在明灭中闪烁。

  “天涯海角,如影相随。”

  “恩?”

  “如果你还看得起这个承诺,这次是真的。这是……我唯一能开给你的条件。”

  这话说的有点急促,苏魄捏着清晗的肩膀看他的眼睛,暗色的瞳仁,隐隐约约的疼痛和坚决。

  忍不住低下头,吻住干涩的唇瓣。这次,清晗没有拒绝。

天暗风凉,烛残,心却难明。

  苏魄,天涯?天涯是何处?我的天涯,早已与千幽山门共陨。如果时间能等我,或许这个承诺还有实现的希望,可是这没有结局的希望,你真的能等吗。你能明白,我所有的决定和期望吗?如果不能,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一直等下去?我能给你的,或许只能是最后一次的欺骗。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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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ZxID:30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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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3448;共52,756 (2010-10-10 12:08) —
15.末冬

  这时,萧御风正看着十二钗的十二红牌之一——岚颜的侧脸,一杯一杯摇摇晃晃的只往口中倒酒。眼里,分明的没有醉意。

  已经是深夜了。清晗没有下楼。

  琉璃来催过几次,说为他准备房间休息,无果,也就任着他。

  “岚颜,你过来。”

  岚颜停下弹琴的手,呵呵笑着走近来,坐到榻上。

  “你们爱一个人的期限,是多长?”

  “我们?”岚颜笑意不改,“萧公子,我们不会爱人。”

  萧御风笑得暧昧至极,“那为何为了我冷落其他的客人?”

  岚颜咯咯笑出声来,“每个姐妹都会趁年华未老,还有选择的权利之时,挑最好的机会,服侍最顺眼的客人,岚颜自然也不例外。”

  年华未老。有选择的权利。最好的机会。

  想着清晗苍白俊秀的脸,萧御风烦闷起来,语气里明显的暗讽,“你们的苏二当家的就是这样教你与客人说话的吗?”

  岚颜靠上他的胸膛,“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这个道理,萧公子不会不明白,十二钗里,没有扭捏作态的女子。”

  软玉温香在怀,萧御风却站起来,“我困了,岚颜姑娘自便。”

  看着少年推门离去的背影,岚颜捋了捋青丝,一笑,“暧,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窗外又有细细的雪飘下来,断断续续。

  这个时候,金陵去往扬州的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层。由于天气原因,许多船只在金陵停靠,从码头东街的酒楼看下去,层层叠叠的一片。

  今年的第一场也是最大的一场雪停了。

  金陵的船只滞留,下游的固山渡口便显得冷清起来。一艘船舱中,棋盘两侧,洛迟与萧远面对面而坐。

  “萧先生,你输了。”

  萧远笑着摇头,“遍寻江南五府,谁不知洛大当家的棋艺是无人可敌,或许萧远的败局是早就定了。”

  “不,”洛迟似笑非笑,“萧先生,你赢了。”

  “哦?”萧远一脸不解,“洛大当家此话何意?”

  “我考虑一晚,决定和萧庄主合作。洛某也是想看到如一盘散沙的江南势力——能归到一个有德有能之人手里,绝无他意。”

  萧远大笑,“洛大当家自谦了!能得您的助力,我们庄主是如虎添翼,胜券在握。当然,事成后,庄主自然会与洛公子同享江南春色。”

  “这个好说。”洛迟一只一只捏过指骨,看到落在钵外的一颗棋子,顺势拈起来,在手里把玩,“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洛大当家尽管说,我萧远办得到的,定当效劳。”

  “很简单,我要留下一个人。”

  “谁?”萧远疑惑,什么人,值得这姓洛的单独提出来?他没忘,这洛迟不仅是个表面风雅暗里阴狠的伪君子,还是个凡事不求人的主。

  “苏珏。”

  “苏家大公子?”萧远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从萧先生邀洛某共谋大业后,我一直在寻思,苏魄这只漂亮的小豹子,却随时会咬人,留不得。洛某这个发愁啊。昨晚宴上见了苏大少爷,我却惊为天人,豁然开朗。”

  萧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南的苏家的确是出美人。把苏家交给两个儿子,不知所踪的苏秦及妻子苏念雨,就曾经是江南声名一时的神仙美眷。两人并行,时人形容:“乌鞘剑,九尺鞭,明镜如玉,照一泓秋水”。

  而苏念雨,苏秦的堂妹,恰是洛迟二十多年前未过门的未婚妻。她最终选择了抗婚,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洛迟苦苦哀求都不能挽回佳人心意。这件事,在江南也算得上是个公开的秘密。

萧远心中了然。往日可看不可犯的高傲美丽,现在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握在掌中。这姓洛的想是等这一天许久了。

  “苏珏天生有顽疾,恐怕活不了多久。”

  “美人末路之景,最是绝艳,萧先生,你不会明白。”

  萧远觉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道,“萧某是粗人,若事成,洛公子可自便。”此行责任重大,他萧远不会为了任何预料外的因素和洛迟生出芥蒂来。虽然洛迟其人不宜深交,然而萧深水选择与洛迟联盟,可谓深思熟虑。

  勃州冷府徒留其名,亏得冷瑄勉力支撑才不致没落;宣安齐家人丁单薄,又因后辈无武学天分,书生居多,洛家行事低调,却在湖州府稳坐不倒,势力渗入各处;实际有力气角逐的,不言自明。苏魄潜力不可小窥,幸而太过年轻。对深水山庄的态度,向来是不冷不热。若苏家这道难以控制的天堑一去,江南的半边江山已落入掌中。

  萧远更担忧高深莫测的年轻皇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萧深水是开国的功臣,也是隐患,能在那张雕龙椅子上稳坐五年的人,不是蠢蛋。

  苏家是萧深水一统江南的霸业里最大的顽石,却同时是最能平衡各处势力的天平。若苏家一亡,北有司酋的御林军和卫疆的数十万屯兵,南有诡计多端的洛迟,两边同时发难,却也棘手。

  这个担忧,他向萧深水提出过。而萧深水只意味深长的给了他四个字:杞人忧天。

  重雪初霁,过不了多久,楼船便可启航了。

  丹阳往扬州的水道上,已经是布满了靑螭楼的势力。萧远也不多待,趁着天还未亮,向洛迟告别,悄悄从陆上赶回金陵。

“云沉雪霁老鸦鸣,暮早天霜凤华凋。
  郁冢清明无字语,三坯径土覆明朝。
  翎冠策马流年旖,病鬼惶行剃骨抛。
  满地荒烟歌一殿,中天紫宿影独枭。
  东风十道宴琼楼,沥粉金陵万里遥。
  玉虎魂归旗海尽,华庭鹊呖锦舟鳌。
  时时恣酒时时令,处处清容处处骄。
  帝阙何来萧索日,西风长在我常描。”

  洛迟眯眼吟诵那首名倾云湖会的《别君侧》,咂起嘴来,低笑声里透着无比的兴奋愉悦。

  “说无情,只因有情在。江南第一公子,怎么给萧深水得了,可惜,可惜。”抚抚唇下短须,洛迟看着棋盘,眼睛眯起。“不对……是幸甚,幸甚。”

  于是,江南如诗如画的风景,被雪色掩在南明真宗成佑五年的尾声里。


  扬州苏府。

  “今年向朝廷交纳的织物银钱已经核算清楚了,请大少爷过目。”

  “恩,你可以下去了。”苏珏刚从绣紫堂扬州总堂回来,一脸疲惫。

  老管家在在合上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张开口想说点什么,又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角落里的身影轻手轻脚走过来,扯扯他的袖子。

  看着那张还留着一丝稚气的脸朝他微微点头,老管家叹一口气,摸摸她的小脑袋,退出屋子,把门仔细关严。

  “公子,午时困了。”

  “你先睡罢。”苏珏头也不抬。

  “灯亮着,午时睡不着。”

  苏珏眼睛仍然在纸上逡巡,“去隔壁我的卧房睡吧。”

  “公子。”小小身影很固执的站在案前。

  苏珏只得抬头看去。

  小家伙好像是真的困了,眼神迷蒙,小手在脸上揉来揉去。

  可是他要是真相信她是想睡了那才奇怪了。

  但还是绕过桌脚,拉起小家伙的手,“好,睡觉。”

  三更睡,他可以五更起。

  苏钰又是寅初时分更衣起床,却看到苏魄站在他的床前,道:“醒了?再睡一会吧。我说过府中的事,你不用过分的操心,养好身体要紧。”

  苏钰被按在床褥里,心中叹息:我怎能不操心?在你相信那句“天涯海角如影相随”的那一刻,我怎能不担忧?

  雪后天气晴朗,薄薄的日头遍照江淮两岸。这一年的年关,与往年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扬州城里的苏府,忽然就多了许多生气。送年货的小七甚至能在苏府精致的花厅里歇歇脚。

  更让人掉下巴的是,他竟看到仿佛消失了很久的苏二少爷的身影,依然丰神俊朗,一如从前。当苏二少爷向他微笑颔首的时候,虽然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动作,却让小七差点当场直呼见鬼。

  “掌柜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的瞥了小七一眼,“腊月初十。”

  “没有什么特别啊,”小七皱眉,嘴中喃喃。

  “你是见到了苏二少爷了吧?”

  “咦,掌柜的,您怎么知道?”

  “唉,”掌柜的叹一口气,摇摇头,“心定则人归咯,只是不知道令苏少爷心定的是何事?”

  小七挠挠头,“掌柜的,您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是最好。”掌柜的拍了小七一把,“去去,做你的事去。”

  在临江酒楼的雅座里,只红衣的少年和白衣的男子对饮。

  “爷,您……真不回去了?”白衣的男子,赫然是那位萧深水都礼让三分的骆先生。

  “弃旧迎新,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红衣少年,“安天爵”的身上早淡去了宴上那种慑人的流光,平淡的面容神色,隐隐透出深沉,“难得出来一次,江南的春景,也很久不曾见到了。”

  “还有,不要叫我爷。我看起来没那么老。”

  “是,司爷。”骆先生看着对面的少年,话语里是六分的恭敬和四分的戏谑。

  红衣的少年把随身携带的玉杯举到唇边,微冷的声音透过手指散出:“骆楚,我这个身体的外表已经停止老去,但是内里却腐坏得厉害,相信我,你不会想变得和我一样的。”

  白衣的男子立刻闭上嘴。神色间显出尴尬。

  倒是少年先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变得如此经不起玩笑了?我们可是一起笑闹着长大的,什么时候这般计较起来?”

  骆楚跟着笑笑,“是啊,司筠和骆楚……是永远分不开的好兄弟。是我多想了。”

  只是,你的年轮已止,我却日复老去。每次看你的脸,总有难以启齿的心痛和愧疚。或许我那时不该用火琉璃挽回你的生命,让你落得现在这般锐利而辛苦,然而,失去了你,明天的阳光,在我眼中不会是同样的颜色。

叹息一声,骆楚道:“金陵已成多事之都,你执意留下,远在皇城的人会作何想法?”

  那个起于乱兵之中的少年皇帝,是一柄随时准备再次出鞘的刀。他的下一步是什么,他有着什么样的顾虑,我始终没有想出个以为然来。

  “骆楚,我很清楚你想的什么,我也很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少年浅酌一口玉杯里淡青色的液体,“离开你的那几年,枕戈待战的生活,我不是没有经历过。”

  看着江上船只,司筠的手指在杯里轻蘸,于桌上划出一个瘦长的“清”字。

  “我更期待的,是无声的战场。我想知道,他能做出什么让我,让皇上惊讶的事来。”
[ 此贴被lain30在2009-12-21 20:0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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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xi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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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慢慢写,我慢慢看了
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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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心真的可以那么痛,眼睛是会哭瞎的吧,那你能复活吗
举报 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8-11-27 0
看了前面  感觉写的很好
-譃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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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悳蔿琐,死悳逩放.
举报 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8-11-28 0
先顶了来!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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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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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4665;共57,421 (2010-10-10 12:09) —
谢谢。。。谢谢所有看咱的文的看下去的没看下去的留印的没留印的亲···对于一个一时热情,想到哪写到哪的后妈,这篇文文真是命途多舛。ORZ 废话不多说了。。更新

16.倾颓

  成佑七年,上元前夜,金陵。

  深水山庄前苑里,一片热火朝天。待客华庭更是喧哗无边。不时见小厮进进出出,茶酒菜点的香味在喜气洋洋的夜色里四散飘走。

  此时,是江南苏家被划去名字的第十天。萧深水看着走廊上一袭貂裘的清瘦身影渐渐走入黑暗里,才回身进门。

深水山庄后院,霁雪居卧房下的地牢,灯火透亮。

  清晗怔怔看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苏魄,眼底是满满的震惊,继而是暗沉的寂静,再而是微微的愤怒,失神了许久,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

  “萧深水没有跟我说,他会如此对你。”被濡湿的乱发遮了眼睛,苏魄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清晗眼里颜色迅速的变换,心又开始抽痛,只能迫使自己闭上眼。

  “我会放你出去。”

  出去?一个更大的局么?如今的苏魄还有什么值得欺骗的?苏魄在一刹那想大笑,却提不起力气。所有的伤口在一阵一阵的隐痛中已经将近麻木。几近全裸的身体,在滴水成冰的温度下,几乎和环绕的锁链表面嵌在一起。

  “你可以不再信我。但是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清晗看似镇定的去碰两指粗细的铁链,尽量不接触到苏魄的身体。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金属,苏魄往后一缩。

  “很痛吗?你忍一忍。”清晗眉头微蹙,想再伸手,“或许我该叫人来帮忙,凭我一人之力,还不足以带一个毫无武功的伤患出去。”

  “滚!”苏魄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就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咆哮,“我不想见你,滚!”

  “苏魄。”

“这个时候不是该和你的萧大哥庆功么,你终于得偿夙愿,能和他日日颠龙倒凤好不快活,却跑来这阴湿的地牢做什么?灭口么?”

  苏魄第一次这样对他说话,让清晗的心里一阵揪痛,在意识能控制行动之前,他已经举起手掌挥下。

  “啪!”

  一片寂静。

  清晗看也不看沾了一片血迹和污浊的手掌,也不管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一声不吭,只上前极轻的掂着铁链的粗细,只手底下微不可觉的颤抖泄露了掩饰的情绪。

  苏魄的脸偏在木柱一侧,眼里的光骤然变冷。这一耳光,是实实在在,不偏不倚的。

  这以前,他挨的都是清晗没有形质的耳光,那让他痛,扯不断情动的痛,如今,这个有声有色的耳光让他反而冷静下来。从未有过的冷静。他冷冷的看着余光里清晗的动作,脑子里在飞快的想着所有他出现在这个地牢所意味的可能性。

  清晗站起来,转身走向石砌的梯道。“你稍等一会。”

  苏魄仍然冷冷的保持那个姿势,也不转过脸,颈项的曲线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再看一眼苏魄颈上已经不完整的皮肤,清晗转头迅速拾阶而上。走出地牢大门,看旁边的守卫套上兽吻上的锥头,清晗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恻然。却很快被甩开。我的心,苏魄,你还是从未明白。罢了,终究,算是我负了你。

  苏魄深吸一口气,残忍的感受着肺部的一阵钝痛。这种痛楚,可以让他不至于在像冰窖一样的地方昏睡过去。

  深水山庄的地牢有两处。几乎都是按照天牢的形制砌出。一处在宗祠的灵牌之下,有暗室四十九间,关押着苏家所有家眷。苏魄所在的这处,有囚室三间,进深仅容五人身宽,刑具整齐完备,每日换新。墙壁均是未加工的光滑玉石所成,一望即生森森的寒气,五步一烛,明亮如昼。

  清晗离开已经一个多时辰。这漫长的一个多时辰里,他仔细的回想了所有与清晗的点滴交集。自嘲地发现,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达十七年。
  初见在徽州。仍然深刻如昨。

  前明两百三十年。苏魄随苏秦沿淮水往西北寻找为大哥苏钰问药的苏念雨。途中,曾在徽州最大的古城落脚。

  他们的住处后窗对面,僻静的巷子那头,是丹青世家清家的后门。每天清晨,苏魄总会看到一个白衣的纤小身影提着一桶水吃力的走过。有一天,他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来帮你。

  没想到那孩子倔强的小嘴一扬,满脸冷漠,理也不理自己,径直进了雕花精美的瓦门。

  苏魄先是一愣,然后也恼了,在饭桌上和爹提起,苏秦淡淡的说,那是丹青世家清家的少爷。苏魄吃了一惊,之后迷惑的问:既然是少爷,为什么每天做这种下人做的事?

  苏秦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魄儿,你习武之时,挑选和清理兵器都是坚持不假手他人的,对吗?做父亲的背手而立:丹青也是一种武艺,它的武器就是纸、笔、墨、水。每一样工序,也都要亲历亲行,不能有一点马虎。

  苏魄有点明白了。顿时,对这清家的少爷有了一股更强烈的好奇。

  论搭讪的功力,苏魄自小便出类拔萃。他相信,只要功夫深,铁做的脸也能溶成水。于是,从冷冷不语,到露出第一个忍俊不禁的微笑,苏魄的努力,没有白费。看着那张平时装得老成的稚秀脸庞因为快乐而透出淡淡的红,他就觉得很开心。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等到苏秦接到苏念雨的消息之后,他们便迅速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向他告别。一别便是十三年,杳无音讯。

  他以为会在世事变迁里淡忘的人,却日日悄然在心中成长,和他一样身形日益挺拔修长,虽然这个背影,总是背影而已。

再见。真宗二年,在千幽山门。在冷瑄画出的地图指引下,他轻易到达了山门卦顶。

  那时,他误把午时看成了男孩,想起千幽山门的往事,随口说了八个字:“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看到了传说中“不沾凡尘,清肃如雪”的白鹤使。

  连他自己,都惊异于这种诡谲的感觉——记忆里的人,终于转过了身。暖阳,长廊,白色的影子和一抹淡淡的的微笑,温和得就像要融化在光线里面,飘飞而去。少年的印象,不知还有谁记得?只是心里的毒刺,由此深种。

  他差点忘了这一行真正的目的——探查千幽山门,若有可能,趁时局未稳,接手北地咽喉。

三见,成佑三年,在千幽山门。

  当时正值钱塘秋汛。奇怪的是似乎扬州驿下的水面也受了影响,水位上涨了将近两尺,靑螭楼派出特制的轻便船只连夜航行,避开大的驿口,只花了将近小半个月就到达了千幽山门。往日静寂的青城城头如今已是戈矛并枕,王旗猎猎。

  地处山下的青城夜晚,寒冷刺骨。七十二楼卫趁夜接连潜入城内,躲过城内御林军的巡逻,分为两队,一队守于山下,一队一刻不停,沿着青城尽头的道路上山。千幽山门一路精巧机关,竟然悉数被破坏,仅剩的残迹,也早已经对入侵的人造不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一路上听到传言道,白鹤使早已失踪,门下驭鹏使死,孔雀使及丹凤使节变。苏魄心里蓦然的有了一个最可怕的猜测,或许,或许他已经……否则,怎会放任千幽山门这样被践踏而不闻不问?又怎么会无缘无故任自己的书信石沉大海?但是,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线的希望,赶到卦顶。

  北方秋日,凌晨的山风如刀,看着写有“幽”字,象征千幽山门主使在门的灯笼已然不见于日阁之上。冷瑄曾说过,这个灯笼,是以扶桑树的枝桠为支撑,以极细的金属丝编成的,能抵挡山风对它及其内灯光的摇动。对于千幽山门来说,只有掌门已殁,才会破例撤下,直到新任掌门将它重新放上。

  苏家有两个庞大的组织支撑;青螭楼和绣紫堂。绣紫堂是苏家所有运营的管理组织,青螭楼是苏家最得力直属的暗卫组织。要青螭楼楼卫悄悄进入一处地界,即使是皇帝的寝宫,他也有七成的把握。但是,要这样明目张胆的同敌人对峙,其最优势的先机已经失去。

  但是,苏岩只看到他的一个动作,立刻就默契地跟着立起身来,无声的跟随。这种默契和信任,是几年间无数次扫平零星的武林势力时所培养起来的。一种没有理由的信任。

  若当时能更为清醒的思考,若当时能更为全面的思量,若果,当时能意识到,这可以毁了一切的危险情感竟然威胁到了他正常的人生轨迹,那颗心中一直珍藏的流殒,他是否还会执意去苦苦留住?但那时的自己,年少轻狂,满心炽热。根本顾不上考虑这许多。

  而况今之如昨,又有何不同呢。那种恻恻的恨意,仿佛是跟爱意双生双栖,要消除一个人给你的所有烙印,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一锤定音?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那时的自己拔出了苏秦明令不许私杀、妄杀、仇杀的剑,直指千幽山门;直指御林军;直指真宗的‘司命’;以及,他自己的星轨之道。

  没有了丛生的机关阵法,千幽山门仿若一座孤坟,再也阻挡不了盗墓者的禄山之爪。潜伏在山门日阁里的‘司命’发现了显然来者不善的一行,立刻有人抛出一句:“是杨统领吗?”  风声飒飒,问句抛在空气里传出很远。

  苏魄等不说话,只是迅速围住了城墙底围。见无人应答,阁上人立刻明白有外来的力量突破御林军的防卫闯入,遂蓄势待战。

  所有的机弩都被暗执于手心,却被迎风而立的苏魄挥掌拦下,他一面示意尽量靠往山门墙下,一面沉声;“这里地势陡斜,不利于搬运大型兵器。据守的必是身手轻便的好手,最可能是皇帝的死士。因此双方所有的武器,都要争取能一击毙命。但是他们并不知我们虚实,而且山门占地广阔,欲守必要分散力量。现在是精力较为松懈的凌晨,毁了机关,我们要进入并不是难事。

  事实证明,他所料确是十之八九。这场必须从速的战争几乎是无声的。

  已经有几道黑影从东日阁侧面用钩锁攀上城墙,西日阁不比东日阁有扶桑树的枝桠遮挡,因此对山门前的景象一览无余。是个很容易被攻击者排除的选择。苏魄目光如电一扫,正好碰上西面日阁上一双探视的眸子--那还是个孩子,似是被吓到,立刻缩了回去。

很好,破口就在西面。最值得他出手的人,也一定在西面。苏魄向苏岩一颔首,便飞身抵上,转忽工夫便立上日阁前的女墙。如他所想,瞬息间他便感觉出,西日阁顶上只有三个人。一个初学武功,两个顶尖高手。

  他敏锐地直接撇开其他人,迅速直攻气息最为绵稳的一个。没想到,那人像是知道他所想一般,从阁内掠出,落在七步之隔的墙头上。

  犹记得,这是他和孔雀使司绝尘的第一次交手。

  试过三招,不由有些诧异--原来除了谋略,此人的武功也不可小觑。而况,他走招的平定从容,让人极容易探不出个中深浅。苏魄眼神一凝,只可惜,留给他的,也只十招便已足够。一个错身,他身躯一偏,状欲扑地,忽的的剑尖从左腋下穿出,险险划下对方衣袍前摆。

  “白鹤使在哪里?”

  司绝尘不答,只是诡异一笑。再走过三招,他的剑尖已经掠上司绝尘的颈子。

  苏魄的发丝被背后的山风吹得剧烈舞动,双眼冰寒,“我要见清无紫。”

  司绝尘微微仰头,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精明如苏二公子,还是为了师兄大乱方寸,我是该欣慰,还是该惋惜?”

  苏魄冷然,风拂动衣袍的猎猎声使那股杀气愈发浓烈,“我默数三声,再踏过你的尸体去找人。”

  司绝尘沉默地凝视他,目光犹疑了一瞬。突地,他脸色一变,猛地后退一步,见鬼一般震惊地看着苏魄身后,嘴唇抖动,“师……师兄……”

  虽然明知他这招是使诈,苏魄的身形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滞。

  千钧一发间,一蓬寸许的细针几乎和司绝尘未落的话音同时迎面送来。苏魄欲侧身躲过,猝不及防,司绝尘却空手死死握住了他的剑,令到细针齐齐没入整个右肩。一阵细微的麻木感迅速蔓延开来。

  眉一皱,苏魄迅疾抽剑,带出一线鲜红,染上了两人衣襟,双双都后退一步。鲜血滴上墙面,立刻在寒冷的风里凝固。

  此时,青螭楼楼卫已经占领了东日阁,透过扶桑树的枝叶,已经能看到到最近的殿阁——倚贤苑。而在西日阁,却发生了他们死都不敢相信的一幕。

  随着一个短暂的停顿,一袭紫袍的苏魄疾疾后退,身形一晃,飘下了城墙。这边正据于阁内的苏岩一跺脚,提气飞纵过去,脚尖刚及地,苏魄立刻贴到了他的身上,他立刻扶住,转身暗示跟上的弟子——速撤!

  司绝尘一回到阁内,一直没有出手的萧深水迅速上前,给他止血包扎。司绝尘似是没有感觉到自己重伤的手掌,大声下令严加防备,并吩咐身边的萧御风迅速取来纸笔。没有致字御林军,而是直接用信鸽呈报了申璧寒。

青螭楼主苏岩在下山时道,“在十招之内落败,你的心神,已经乱到如此地步了么。”苏岩的话可轻可重;“我不劝你放手,兄弟们亦然。但是,世家的责任和一个未明的执念,孰轻孰重,少爷还须三思。”

  他没有说话,也暂时没有力气说话。不愧是孔雀使,司绝尘那一针所带的毒,已经让整个右肩都麻痹了。麻痹的,何止是右肩。苏岩说的没错,他已经大意到令自己都惊讶的地步了。仅仅一句并不高明的谎言,他苏魄就败了,他什么都料到了,但还是败给自己制造的宿命。

其后的几次进攻,司绝尘总能勉强与苏岩坐平,一时局面成拉锯僵持。直到一日后,司绝尘似是接到命令,“司命” 彻底采取守势。三日后申璧寒亲临山门,开门“相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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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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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枉缠绵
—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3151;共60,572 (2010-10-10 12:10) —

  扶桑苑里,距离比之第一次近了许多。他再一次看到申璧寒的年轻和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相貌。一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能出落得如此,第一次见面时也曾感到匪夷所思。只可惜,他却毫无欣赏的兴致。淡淡行了礼,便沉默地伫在门侧。

  申璧寒只客套的问了江南世家的近况,然后唤来药守,挂起内殿帐幔。

  “你想见的人在里面。” 申璧寒走过他身边时,一笑,明亮而了然,甚而带着一点调侃。“你们有一夜时间可以叙旧。” 又转而向着幔布里,“爱卿,朕在前殿寝处等你。”

  他的眼睛紧紧锁在从帐幔后走出的清瘦人儿身上。不见沧海,却如隔沧海。所有疑问,担忧,疲惫,杀意,都萎靡了。因为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是这样淡漠和疏离。

  沉默的空气里,苏魄苦笑,“白鹤使……别来无恙。”

  对面的人秀丽容颜微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面无表情;“清无紫已死。清晗命薄,不敢当白鹤使之位。现在的清晗,只是佞臣一名,苏公子不要叫错了人。”

  这一刀,快,狠,准。那双眼睛里,本来生动的颜色,也已经不见痕迹。

  他沉默一会,竟然还能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无紫,别这么说。才多久没见,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然后,他怔怔地听清晗突然的笑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笑容。然而,那种刻意而放肆的笑,没有一点传到眼里。

  “苏公子,你了解我多少呢?” 清晗笑到捂住肚子,喘不过气,“你想看哪样的清晗?今晚上,我是苏公子的,你说,我做。”

  眼前这个多刺而消瘦的人,哪里还能看出一点“不沾凡尘,清肃如雪”的影子?“不要这样笑,很难看。”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清晗白皙的脸颊。

  清晗安静下来,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始料不及。一双手臂迅速圈上他的颈子,温热的唇已经凑上他的。

  苏魄僵硬了。这样的场面他想过,却不应该是今时此刻。然而已经抱住他的清晗不依不饶,舌头趁乱已经滑入他口中。没有受到坚定的阻止,顺势整个人都送到了他怀里。本来已经松垮的中衣衣襟散开,他的手被捉住,贴上颈下细腻的肌肤纹理。

  中衣滑落,他的手被引导着一直往下,在碰到胸前的朱玉时,他听到一声低喘。在一瞬间,苏魄心中的墙壁轰然瓦解,也许从决定北上千幽起,他维持了十几年的理智早就被扔在了秦淮河。

  这时候,夜寒如冰。然而屋内的两个人是两团火。他托起清晗的臀,把他放倒在内殿的床榻上。还未脱下长靴,清晗已经勾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扯,腰便被迫带往前,一倾,倒在身下已经半裸的身体上。

  清晗胡乱在脱他的衣服,却没有找到扣子。他的气息也有些乱了,按住胸前不安分的手,隔着布料,膝盖介入清晗的两腿之间。

  清晗轻微的一个颤抖,双腿本能的闭紧,然而又马上松开。看着身下朦胧的眼睛又清明,开始明暗不定,他低低的问;“你要吗?若不愿意,我就停下。”

  清晗顿了一会,然后的反应是咬牙扯下了身上所有的布料。也沉沉的道;“少废话……”

  话还未完,他猛地吻上没来得及合上的唇,激烈地索取所有记忆里想过千万遍的气息。他的索取得到的是更激烈的回应。清晗几乎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一般,更是在猛烈的律动里毫无顾忌地呻吟着百般迎合,销魂蚀骨。

  第二日早上,枕边无人,被里尚暖。

  昨晚清晗的每一个动作和呻吟,都那么恰到好处。这样的承欢他经历过多少次了?那时,他拒绝去想。

  还有一桩奇怪的事。他按住清晗的手腕时,能感到骨节不正常的纤细和脆弱,内力竟然微弱到不可觉察。这是长期过度使用内力而致的内伤。若长此以往,很快会内力尽失。

  什么人值得他如此?

  再次面对皇帝时,他从那双狭长的凤眼里看到了一方深潭,底下暗涛隐现。“朕的爱卿,滋味如何?”

  苏魄冷冷直视:“他不是你的。”

  申璧寒眼里没有怒意,反而是暗暗地欣赏,定定看他,突地空气里响起一声朗笑,尖锐地撕破了胶着:“苏公子,凭你的胆量,朕这次赦你无罪。朕即刻赐你楼船,送你回扬州。”

  “不。”苏魄拒绝得异常干脆,“我要带走清晗。”

  申璧寒看着他,半晌道,“你凭什么让朕答应?”

  “我是知会陛下,并不是求你恩准。我说过,他不是你的。”苏魄声色不动看眼前如玉雕成的完美脸庞,“他不是任何人的。”

  两个人都深深看对方一眼,电光火石间,苏魄首先收回目光,站起身,“他在哪里?”

  “他是朕的。”申璧寒笑了,美丽得深沉,却放肆得耀眼。“至少,现在是的。”

  “陛下若坚持,就该好好待他。”苏魄看着殿门,口气不觉凌厉了,“比起上次相见,他过的并不好。”

  “哦?”申璧寒的语气反而是温柔如水,“苏公子为何不问问朕的爱卿,朕为何如此?朕为何独灭千幽,又为何独留白鹤使,又怎样让他——甘愿做朕的禁脔?苏公子真不想知道吗?”

  苏魄捏紧了拳。不可否认,他是想过,自己是被利用了。但是,他努力去否定这个想法。
昨晚如火的炽热,那是能装出来的么?他始终相信,清晗不是不爱他。似乎,他和清晗有着一根极紧密联系着的线;又然而,他和清晗之间,总有一抹冷笑的黑影,告诉他这种联系的虚假和可笑。

  他终而抛出冷冷的声调;“让我见他。我会尊重他的意愿。”

  由于苏钰的震怒,苏总管频频与苏岩告急,苏魄遂命七十二楼卫先行返回扬州。朝政局面亦不容一日耽搁,申璧寒一早移驾回了幽州,只留下司绝尘及司命的一部分死士。

  苏魄想说服清晗随他回江南,然而,清晗并不认真的面对他。即使面对那张俊秀淡漠的脸,不是刻意为之的轻浮和嘲讽,就是什么都不说的对视。都快要让他疯掉。

  一到夜晚,清晗的兴趣就是逼他非把这种疯狂转化成情欲,迸发出来。他几次露出一丝询问的意思,都被堵住嘴,死也不松。这种自残的行为持续到第三天凌晨。

  帐幔浮空,天光未现,殿内的角灯发出暗淡的黄光,透过床帏清楚的勾勒出清晗整个身体的曲线,优美、匀称。他张开四肢,仰头躺着。有那么那一瞬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荒芜和虚空。让人错觉记忆和思考都是一片空白。许久,清晗的声音穿过空气细细的缝隙,恍惚传到他耳里。

  “千幽纷谢,白鹤未归。道相忘相忘,却如何舍弃。千幽山门,还是毁在我手……这天下,又会落在谁手?”清晗艰涩地笑了一声,“是我错了。继续维持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外表,并不足够……即使一错再错,我还是坚信自己的路。总有一天我会自行了断,在那之前,我会把他要的,都给他。苏魄,忘了我吧,或者,把我当做你的仇人,这样,你会比较好过。”

  他欲问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觉突然的倦意袭上,眼前的影子逼近,他的视线却模糊起来。终于,他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驶往扬州的楼船上。

  他终究还是不打算好好的告别。他听着舱外的风声,长长的叹息。

  但愿相忘于江湖。却道相忘相忘,如何舍弃。

  千幽一别,残余的记忆,使他贪恋起肉体的快乐。在一年里,他颓废度日。然而没有一副躯体是能重叠的;没有一副脸庞是能代替的。他暴躁,他焦灼,他痛苦地让所有人一齐痛苦。他固执地沉沦在寻欢的恶性循环里,十二钗的集建,也几乎全权交给苏岩。

  多方势力的融合交叉,此中首先包括萧深水的。那时,刚被御赐宅邸的萧深水在金陵还未立稳脚跟,再加上忙于筹办云湖会的事宜,只能对十二钗持默许态度。

  成佑三年,江南第一公子选出之时,他正头疼欲裂地从十二钗的卧榻上踉跄着下来。他压根想不到清晗会离开幽州,离开那个少年皇帝身边,来到江南。甚而到了苏府。这是不合理由的。第一次错失。

  成佑四年,皇帝收了一名宫女为义妹,册封为鉴兰郡主,择婚萧深水。同年赐金匾,钦书“江南第一庄”。当时,朝堂武林轰动,风光一时无两,苏府领袖江南的地位开始有微妙的动摇。苏钰的病发作得愈发频繁。此时,扬州城里都隐约谣传,扬州苏府已经难以为继。

  几个月后的夜晚,一个被御林军追缉,几乎没有呼吸心跳、衣衫带着尘灰血迹的青年倒在深水山庄侧门门口。半年许后,虽然苏岩极力封锁消息,他还是听到了清晗这两个字。

  已经不是昔日的丹青少主,也不是清肃的白鹤使,是“傲骨清容”,如玉的“江南第一公子”。深水山庄将来的“二庄主”。他拨开那些一顶比一顶重的头衔,看到了那个人风光无限,却形容消瘦。

  成佑五年,四见在金陵。那个晚上他让出了十二钗和在金陵的所有能见光的组织。他又相信了一次梦里的话,没有犹豫。然而他怎么能料到,这张如此平静柔软的睡颜,这个曾经在他怀里宛转吟喘的身体,是来毁灭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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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破灭


  成佑六年春,金陵深水山庄和湖州洛家宣布结盟。宣安齐家和勃州冷府也莫名其妙的正式归入朝廷门下。处于水驿要冲上的苏家,成了一艘巨大的孤船。

  一月后,皇帝曝光了京城内廷与左相的惊人黑房交易,并授意户部调整钱粮货运制度,一年内运河除钦批官运外的交易全部停止,所有私运均只能绕道陆上。百姓的损失,江北由皇帝亲自掏腰包填补。江南富庶,由以深水山庄为首的世家承担。宽广的运河沿岸一时戒备森严,秩序谨然。扬州的码头顿时萧条下来。

  所有不利的情势都直逼苏府大门,一个巨大的网已经结成,扬州成了瓮中之鳖。

  路过的生意人,以及一些富商,仿佛都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都携妻儿下人,早早避了扬州城,由陆上转向湖州。

  青螭楼的惨案,是清晗送给苏魄的第一道血淋淋的叹号。并且,苏魄完全没有料到午时和苏岩这两颗看起来似乎毫无可能的棋子在这局棋中的作用。

当看到清晗在苏岩及众人簇拥下出现在血海一样的码头上的时候,他的惊怒对着那双此刻还能澄澈平静坦然向他的眼睛,万千情绪,也只化作一腔鲜血,被他从喉头硬生生咽下。

  苏魄最后想到的,是父亲的脸。

  子业,苏家历经三代的先人,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都是因为他们,才令我苏家有如今的成就。爹不才,没有任何建树,幸而得子如你。苏家交给你,我可以放心了。你必定不会让爹失望,对吗?

  冰冷的空气和紧锁的铁链让身体麻木,想的久了,好像心也麻木了。

  苏魄抬头静静望着对面墙上光滑的,反射着烛火光芒的玉石壁。他已经输了所有的心和爱,不知要如何找回。难道他会死在这里么,以这种情形,去见九泉之下的亡魂?他苏魄情何以堪?

  清晗一直到第二日晚上,才再次来到地牢。他默不作声的拿出钥匙,解开锁链。

  捆缚了多日的手脚得到自由的刹那,苏魄倒在他怀里,完全没有起来的力气。在门口伫立的萧御风一直默默看着清晗扶起苏魄,往门外走来。比清晗高的苏魄,脚步迈都迈不开,带得清晗的移动艰难万分。

  两人到了门口,清晗额上已经有细细的汗珠。

  萧御风伸出手,“让我来。”

  清晗看都不看那只手掌,“不,少庄主。你不能碰他。请让开。”

  萧御风眉头不可觉察的一耸,过得几秒,还是让出路来。看着两道踉踉跄跄的身影拾阶而上,消失在入口,萧御风才深深呼吸了一次,随后灭烛走出,留下一室真正的冰冷。

  苏魄被送到霁雪居,清晗的居处。萧御风本欲跟上,被清晗拦在门外。清晗诊视了苏魄全身的伤,面色凝重。

  “看来,你非在床上躺半年不可。”

  苏魄自从地牢里出来,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清晗一眼,他闭着眼,似乎对周围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

  “午时,按这个方子去配药。”清晗几笔挥就,把纸丢给房里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女。

  “可是师父,这不是救命的药啊。”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粉面皓齿的娇俏窈窕,与在苏府里瘦小丑陋的形象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唯独一双精灵闪动的双眸,让人相信一二,她是那个以前总是跟在苏钰身后毫不起眼的小女孩。

  “快去,回来师傅再跟你解释。”清晗的语气有些不稳的焦躁。

  午时看向苏魄,发现床上的人也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她闭上嘴,走到清晗身后,悄声,“他醒着。”然后滴溜溜闪出了门。到隔壁配药去了。

  清晗没回头,但是他却知道,苏魄没有在看他。那道一直在追随他的目光,突然间消失了。这是意料中的,他该松一口气的不是吗?

  沉默在房里蔓延,只听到两道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别院是安静的。但是院门外偶尔隐隐约约的喧闹,还是透过空气送入两人耳里。

  苏魄闭着眼。他的思绪,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新朝建起才五年许,前朝在民间的印记就淡的再也看不出来。再强大的王朝,衰落了,改换了,也只在当权者的心中留下印记,风云的起落,常人往往是看不到的。再风生水起的家族,没有了也就没有了,扬州的苏府大宅,是会变成萧府,还是就此毁于一旦?苏岩是对的,跟随苏家毁灭是不明智的,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微微睁眼,暗哑的声音响起,“苏钰在哪里?”

  清晗转过身看着他,但却没有说话。

  苏魄仍然闭着眼,只是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清晗转向窗外,“他不在金陵。”

  “他活的比你好。”苏钰现在在洛迟的府上的消息,他还不能告诉苏魄。清晗迟疑一会,慢慢走到床边,“你……”你恨我吗?
 
“师父,药配好了。”

  清晗的下半句没有问出来。其实答案是笃定的,何必多此一问?他在心里道:清晗,你成功了,你该高兴才是。

  为苏魄擦拭身体,敷完药,窗外天光微明。清晗已经是紧张的满身大汗。那些狰狞的伤痕和手腕脚踝处红肿溃烂的惨状,几乎让他不知怎样下手。

  意外的,苏魄整个过程相当合作,一声不吭。即使痛的狠了,也只是微微皱眉。想是这样的痛,他已经挨到不在乎了。

  萧深水是打算彻底毁了苏魄的。

  他做到了。那些看似完好的关节表面,内里都被震碎。要回复成常人尚且困难。若没有奇迹,往日握剑自如有力,如蛟穿云的英姿,苏魄是再不能有了。

  苏家一声走,长江弯三九。苏二螭令擎,海蛟竞穿云。青螭绣紫苏杭游,绿水衔天松芜舟。

  第一次相见,在千幽山门,时隔了多年,那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和温柔,还是印象深刻。像极了他九岁时在徽州与那个名字都不知的少年的初见。

  前明两百三十年八月,他九岁。那日照常在客栈的后窗等待,却久久没有等到总是笑嘻嘻的逗弄自己的少年的出现。耐不住和掌柜的打听,得知他已经和他的父亲一早结账离开。他急急的问那掌柜的他们是否留下信件或是其它东西,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他在客栈外站了许久,直到天都黑透,才返回家中。心中空荡荡的。

  为了找寻那少年,他放弃成为宫廷画师,投身清家族人称之为的诡道,拜师在从青城归来的弟子膝下,苦学三年,终于等到千幽山甄选药守。

没有找到记忆里的少年,他遇见了渊子寒。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渊子寒有惊人的聪慧和野心,对他也有强烈的占有欲。每当他想稍稍挣脱这种占有欲的束缚时,他就很不快。他曾说,你是我的,至清。你要是想要天下,我给你。你要是想离开我,不可能。当时他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好啊,小寒,你若得了这天下,我就永不离开你。

  他没有想到渊子寒把这句话当了真,即刻开始改朝换代的准备。甚至他以后所说的两人仗剑江湖云游四海的想法,子寒都没有放在眼里。渊之非临终前把他一人叫到跟前,嘱咐他一定要和渊子寒二人同心,阻止一切能让山门毁于一旦的可能。他阻止不了渊子寒,只能,杀了他。然而,在最后的关头,他仍然下不了手,只是刺伤了他,禁锢在扶月池下。

  然而被禁锢在扶月池底的渊子寒没有死。他活了下来,远走江南。在冷府隐居了一阵,重新北上,寻找组织旧日青城的亲卫和门士。那是前明两百三十九年,恰逢起义军风起云涌。

  申璧寒的名字终于载入史册。

  他清晗是这个时候见到了苏魄,一道柔和温润的光芒。或许,他就是儿时的那个少年罢。只是,重逢的时候,他们早已不得不是陌路殊途。

  由于司绝尘的接应,申璧寒的军队如入无人之境轻松不已的占据了青城,结束了青城无官府管制的局面。他大开扶桑苑门,见到的是请他入京的司命首领司绝尘,以及扔掉了丹凤使身份的嫣如婕,嫣太后——他的父亲养大的异姓兄长。清晗能预知他的世界的变化,却没有预知是一场如此彻底的颠覆。

  在蟠龙殿见到申璧寒,那张脸越来越美得邪异。申璧寒说,你记得吗,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吗,你杀不死我,如今我有了天下,你不觉得要好好投怀送抱一番吗?他沉默不语,心痛如割。这个小寒,是他逼出来的,他无话可说。

  他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父亲和母亲,却只是两座孤寒的坟茔。在坟前站了三日三夜,他没有一滴眼泪。无名的冷漠,深沉浮上眼眸。

  “十七年了,苏魄。我一直在找你。可是如今,我宁愿从来不曾找到你。”清晗看着灯下俊美的脸,喃喃自语。

  苏魄的呼吸均匀绵长,似乎是睡着了。

  收拾了染了血迹和污渍的白布,清晗站在床边良久,最终迟疑的弯下腰去,凑近了伤者的脸,轻吻了一下他刚刚被湿毛巾润过的唇。随即迅速的离开。

  “他若是发烧或者有其他异常状况,立刻叫我。”听到门外放轻脚步声的远去,苏魄睁开眼,眼里跳动着冷热不定的火焰。

  原来,十七年的梦,清晗也在做。然而,那始终只是一个梦而已。生于乱世,难为他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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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长天

  再逢君,料星光最冷,月最白,天最长。

  “在想什么?”

  走廊上的清晗回首,眸子在朦胧的灯光下游移不定。看着春风满面的萧深水,淡淡一笑,“在想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萧深水笑笑,“你是上天赐给为兄的美玉。为兄的就是那藏玉之匣。”大掌揽过清晗的肩膀,“怎么,不去照顾你刚救出来的伤员,在这里吹冷风?只说身子骨不好,就是任性得来的。”

  清晗偎在萧深水怀里,仿佛才意识到寒冷,缩了缩身体,“兄长如此说,那我有一个更任性的要求。”

  “是要为兄的放他一条生路吗?”萧深水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裹在清晗身上,毫不犹豫,“好,我答应你。”

  清晗低下头道,“谢谢。”

  萧深水紧了紧手臂,道:“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别说一个苏魄,皇帝我都不放在眼里。”

  清晗皱皱眉头,半晌才道:“萧大哥这样敏感的身份,不怕隔墙有耳么?”

  萧深水笑道:“即使有,也不是隔墙,就在我怀里。”

  看似闲淡的下午,清晗从书房过来,就看到午时毫不客气推开一脸黑线的萧御风横冲直撞的向他奔过来。

  见了清晗她也不说话,拉起他的胳膊又往回路奔,把个脸已经黑到不行的萧御风当空气撇在一边。

  “这丫头,真以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萧御风向着别院的方向低咒了句,恨得牙痒痒,才想到自己本来是来找爹的,忙往大厅走去。

  “怎么了,午时?小心裙子,”清晗停住脚步,“别的像你这般大的姑娘家,都已经嫁了,虽然是在府内,你这样提着裙子拽着师父到处跑,也不成样子。”

  午时两眼一瞪,“我是没家教。能教我的人,他把我送走,管我的人,你要我放手。师傅,你说午时的家教从何而来?”

  清晗的好看的眉皱了起来,“午时!”

  咬唇看清晗半晌,“师父,是时儿放肆,时儿道歉。”午时的眼睛微红,死死盯着地面,像是发现了金子。

  清晗不忍,刚想安慰几句,午时一抿嘴,咬得下唇发白,眼光移了回来,“师父你快去看看他,他好像不行了。”

  清晗像是早有准备,但还是脸色一变。稍稍镇定,他一面走一面问,“快不行了?脉象如何,还有呼吸吗?”

  午时连忙跟上,“脉象很微弱,呼吸也时有时无,脸色还有些发青。”

  清晗点点头,表情淡薄:“我知道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午时呆住。

  “义叔!”忽然,身后远远又传来萧御风的声音,两人转头,自一年前十二钗回来,萧御风就把“清晗大哥”这称呼彻底改了,态度也变得恭敬疏远。

  “义叔,”萧御风在清晗身前不远停下,“安天爵大人到了,现在前厅,爹请您过去。”

  “好,我们现在就去。”

  午时又扯住清晗的袖子,“师傅!”

  “午时你回霁雪居等我。不要乱跑。”清晗轻轻挣脱,和萧御风匆匆偕步而去。

  “……师父你冷血!”半晌,午时才向着清晗离去的方向大叫。然而早已没有两人的影子。站了一会,愈发觉得廊上冷得过分。午时吸吸鼻子,还是快步向霁雪居走去。

  师傅变得太多了,变得她都要不认识了。小时恋慕的那个温煦儒雅的形象,早已不见……想到这里,午时又觉鼻尖一阵酸楚。师傅——那个会温言哄她的师傅,那个会不厌其烦教导她的师傅,那个抱着她时怀里总有不变的药香味的师傅——回不去了吗?

  刚踏进华庭侧花厅的门,清晗就听见司筠的一席话:“这是圣上的意思,我只是转述一遍,萧庄主,你明白我的苦处就好了。”

  看到清晗,萧深水朗笑,“这事萧某可管不了了,得问晗弟的意思。”

  司筠把刚进门的清晗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一遍,“……清晗,自几个月前在勃州冷府一别,你还是风采不减啊。每次怎么也得把我比下去不可,真是没面子。”他仍然是一身红衣,只是多系了件镶金边的玄色袍子。和玄白二素色衣赏的萧深水和清晗比起来,华美得多。

  “我便给两位一炷香时间,一炷香时间后我要肯定的结果。”说着这位爵爷做了个两位赶紧的手势,坐下啜起热茶来。

  “萧大哥,是什么事?”清晗看司筠“我不等人”的样子,也省了客套。

  “是这样。”萧深水捏捏下巴,“皇上对扬州苏家败落的事情甚为不满,也对苏家二公子的去向很是关心,着安天爵大人来接他入京。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清晗听罢,垂下眼睛沉默。这又是一个试探,萧深水下午那句看似无意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执意要救了苏魄,说到底萧深水还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萧深水观察着清晗的每一个反应,希望找出一丝异常,但是没有。

  抬起脸,清晗的神色淡然,声音平静。“是圣上的意思,我们遵从就是。”

  “那就带我去见人吧。”司筠放下茶杯,“在地牢里关久了,即使活着,也有办法让他是个死人。何必斩尽杀绝呢。”

  感觉萧深水的目光,司筠整整衣袍,“放心,深水山庄是圣上修的,有私牢这事也是圣上告诉我的,要做文章也轮不到我。”

  “爵爷真是快言快语。”萧深水低头一笑,看向清晗,“晗弟,你带爵爷大人去一趟吧。”

  司筠四下看着清晗的居处。霁雪居不大,却是山庄里少见的两层楼阁,除了放置几座较小的太湖石,止院里一角种有一梅一桃两株树木,越发的逼出孤高之气,那两个彰显俗世的红灯笼,倒是最摆暖意的物事了。

  “这灯笼不是你自己挂的吧?”

  清晗脚步一停,“爵爷怎么会知道?”

  “就我们两人,别左一个爵爷右一个爵爷,显得我多老似的。”司筠微微耸起眉头,“我怎么知道的,本来想告诉你,现在我改主意了。”

  清晗忍不住转身来面对着司筠,扯开唇角,“你真的很像女人。”

  司筠一愣。纳闷神情倒是坚持了很久,“我像女人?那你就是倾城美姝,堪比蛇蝎,能亡国的那种。”顿一顿,他又道,“不过,能看到你这笑容,老实说我很高兴。”

  清晗收起了笑容。“若我说,你要带去京城的人,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你还高兴么?”

  “什么?”才露出不久的薄薄日头又躲进了灰色的半天云里,一阵冷风吹起颊边几丝散发,挡住司筠震惊的脸色。“清晗,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听错,不用我再重复。”清晗推开霁雪居的前门,“他现在的状况,求生意志一旦松懈,随时可能……再不醒来。”

  司筠的震惊之色慢慢缓和,“你担心以你的能力,救不了他?”

  清晗顿住,司筠只能看到他侧脸上垂下的长睫。“我从来不是去救他的。”

  深水山庄的门口,面对萧深水和清晗的送别之词,司筠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就放下帘子进了马车。忽的,车帘又被掀起来,司筠凝视了清晗足足有十秒,才又放下帘子。

  两辆马车渐渐走远。萧深水看着又灰暗下来的天色,语有戚戚道:“我从未想让苏府绝后,难道是天意?”

  不理会他的惺惺作态,清晗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一点光亮,却在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以后完全荒寂。天涯海角如影相随,你不能理解,命运是不准我们靠的太近的。苏魄,能只这样的话,是最好的了。

  三天以后,午时留了一封书信,便不辞而别。

  清晗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寂寞地笑笑。他终于等到众叛亲离,午时,希望你能找到幸福,不要步我的后尘。他放下信纸前往前厅,恰逢萧御风气急败坏闯进,道江南四府通令其一竟然被窃,清晗心中清明,那通令定是午时所拿。暗暗吩咐他在码头上寻找午时的踪影,尽量不惊动她,护她周全。

  “又在想什么,都近四更了还不睡?”萧深水伸出手臂从后面抱住清晗,半强制地往床边移动,“你再瘦下去,我这当大哥的就要成为众矢之的罪人了。”

  清晗顺从的被按在床榻上。萧深水以前是从不关心他在想什么的,近几日却恨不得时时刻刻知道他的每个念头,这种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萧深水的心开始有了变化。他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他却已没有任何预料中的喜悦。于是在衣服被褪下时,他笑了起来,“在想怎么才能活得更快乐一点,更糜烂一点。”

  “别说狗屁傻话。”萧深水吻他的玉色的颈子,却在下巴碰到突出得吓人的锁骨时皱起两峰眉头,犹豫一会,还是抱住了这具瘦的不行的身体,没有再多余的动作。

  “睡吧,好好睡一觉。”思索一会,他接着道:“今日我看着你吃饭,别想落下一点半点。”

  清晗把脸侧向里,“无须担心,我没事。这个时候你该去陪在郡主身边。”

  萧深水不再说话,只是粗鲁地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清晗微微挣扎,萧深水按住他的腰哑声道:“别动,我不想伤着你。”感觉到抵在腰间的炙热,清晗只得安静下来,咬牙闭上眼睛。

  司筠现在,该是离金陵城有将近百里之遥了。他若是算得不错,在抵达京城前十日内,苏魄就会醒来。然而那些或真挚或热烈的目光,终于都离他而去。

  想着,清晗心里的各样的痛纷拥而上,他已经分不清楚哪个是最痛,只觉得他若不找些其他的感觉来抵御这痛苦,他就要撑不下去了。于是,他握住了萧深水抵在他腰间的东西,茫然地道:“快点抱我,我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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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dab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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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象小说 越写越精彩六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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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千幽纷谢(原创古代耽美 咱慢慢写 44楼更新到19章)
— (阿鬼儿) 字数统计:本节2862;共69,762 (2010-10-10 12:14) —
20.追随

  湖州府。已经是初春,从城门往外看,路旁零星的绿意已经破土而出,然而冷风的势头,似乎并没有因为节气的变化而明显的减弱下来。

  “这位小公子,可是要住店吗?”市集一处客栈门前,小二殷勤的招呼着一位打扮清爽,面貌俊俏的年轻公子。

  那位小公子愣了一下,遂清清嗓子,用故意压低、却仍然清脆动听的声音道:“ 对,公子我要住店,让本公子看看你们这里最好的房间。”

  “好嘞~”小二拖长了尾音答着,“小公子楼上请。”

  年轻公子耸了耸单薄得过分的肩膀,一面四下里打量,一面跟着小二上了楼。

  小二转过身的脸上,带了一抹奇怪的笑容。这名年轻公子,分明就是女孩儿所假扮。他看过这么多客人的一双眼睛,绝对错不了。

  没错,这位娇小的公子,就是从金陵顺水下来湖州的午时。

  亏了师傅的疏忽和萧御风的帮忙,她才顺利出了山庄。当时离开深水山庄后,她很是犹豫了一阵——该北上追赶司筠的队伍,还是直接去往湖州?在码头思忖半天的她正好遇上去往扬州方向的商船,亮出从萧御风那里顺手“牵来”的江南四府商户通令,得知她想去湖州,船主立刻表示可以送她一段路,于是曲折来到湖州府地界。

  要打听到洛家所在之地真是易如反掌。这里几乎每个在外抛头露脸的人都知道洛家,知道洛迟的名字,都赞他是武林世家里的谦谦君子,大善人。他在湖州府的声势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如日中天”。

  午时一面想着这些天所听到的看到的一切,一面撇撇嘴。他若真是君子,是善人,就不会那么对待同是武林世家的苏家人了,更何况,苏大公子还被不明不白的带走,现在都生死未明。

  想到苏钰,午时心里便有油然漫开的愧疚和一丝丝复杂的、似乎一抬头就被那愧疚压下去的奇异情愫。苏钰是一个那样清淡如水的一个人。他没有健康的身体,更没有曲折盘桓的心思,这样一个全心全力支撑着自己的责任、亲情,丝毫没有顾过自己的一个人。可以独自在这乱世浮沉里坚持下去多久?午时越是想,心里便越是阵阵的疼痛。

  想再为他熬药,暖药,看他眉头微皱把药汁一饮而尽的样子,尽管有多次,他都因为排斥反应而让药汁和血水一同吐出来,但是他从来不让她看到。那双总是肌肤微微发青的像暖不热的手,还是一如往昔么。

  “……公子……公子?您的房间到了。”小二的呼唤把午时从魂游的状态里拽了回来。

  打量了一下房间,宽敞明亮,连叶的窗扇正对着内庭的花圃,午时心里暗暗满意。“不错。”虽然,比起深水山庄的房子是差了点。

  “这房子挺宽,本来是可以住两个人的,我看公子满脸贵气,必然和其他人不同,这两人份的房钱,公子是一定不在乎的。”

  “碰”,午时越看那虚伪的笑越不顺眼,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好了你下去吧,本公子想一个人呆着。”她虽然得传了清晗的一点深沉心思,却也只是第一次独身出远门的少女,“钱”在她眼里是没有概念的。若是萧御风知道她甩银子甩的如此潇洒,八成又要抓狂了。

  小二眼里流光溢彩,“是,公子!小的这就下去,您的晚饭是下楼用呢,还是小的送上来?”

  午时挥挥手,咳一声,把声音再压得沉一点,“本公子下去吃,不劳烦你。”

  在楼下吃饭,她就能时刻注意到新鲜真实大小各处的消息,无论是与什么有关,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有用的。

  沉思的她没有注意到小二转身时莫测的眼神。

  “这花,本草上称二月兰,古称芴,据说它在昆仑山上遍布的样子,极是缤纷美丽……”一双保养得不赖,却明显不再年轻的手在淡紫色的花簇上拂过,似乎是带着叹息。

  洛迟回头看一眼榻上闭着眼睛的苏钰,笑笑,“这是老夫特地从北地托人带回来的,苏公子,你睁开眼看看,喜不喜欢?”

  苏钰一动不动。

  洛迟的手从盆栽上移开,捋捋下巴,“老夫真不知道,苏家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目中无人的坏毛病?”

  苏钰无奈,睁眼看着卧榻对面的墙,“你留着我的命,到底想干什么?”

  “苏公子怎么还有此问呢?老夫记得说过很多遍了……”洛迟眯眯眼,转身去移动那盆兰花,“美人消逝,是洛某最不愿意得见的事情。”

  苏慢慢的闭上眼睛。自从他被从扬州带到湖州,就被软禁在这间约三丈见宽的房间里。几次欲了断,都被拦了下来,甚至被捆在床上灌汤灌药,几次吐得到处都是以后,换成了针灸,生生把他从奈何桥上拽回来。

  过了这一段时日,他已经不如以前那般一心求死。身体情况稳定以后,洛迟几乎每日都来。软的硬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就是为逼他开口说话。不知为何。只是昨日,这人还说,最喜看美人迟暮,今日,就改了话头。这么没有逻辑的说话,唯一的应对只能是沉默。

  “苏公子知道吗?”洛迟像是不经意的挑挑眉,“最近湖州府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小子,天天在客栈住着,也不做买卖,也不做别的,只天天打听洛府上下的琐事,尤其是对姓苏的公子格外有兴趣。”

  这句话成功的让苏钰把注意力转到了他身上。

  “可怜的孩子,”洛迟状似可惜的摇头,“他难道不知道伪装得更好一点吗?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在湖州府可留不得。”

  苏钰眼里光芒流转,心中闪过几个名字。蓦地挣起身,便要下榻来。

  洛迟看着他的动作,“你要做什么?”

  “带我去见她,”苏钰都没觉出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带我去见她……”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难道你和这来历不明的小女孩有关系?”洛迟状似惊讶的微笑,“你给我一个理由。”

  苏钰沉默一会,声音暗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洛迟翘起唇角,“老夫还没有答应你第一个条件,你的第二个条件就出来了,你们苏家的人谈判——都是这么尊重对方的么?”

  苏钰皱起好看的眉,轻咳几声,即刻忍住,由于长久不见阳光,苍白脸上浮上一缕病态的嫣红,“这个条件……很简单,我们见面以后,让她平安出湖州府。”

“真是简单的条件。”洛迟本来欲笑,却又不知为何没法完全控制脸上的肌肉,便使得表情说不出的奇怪,“我可以答应你,和深水山庄有关系的人,老夫也乐得送个人情。但是,苏公子你已经许了诺——以后,我的每句话,你都得照做。”

  苏钰看他一眼,隐隐叹一口气,“我明白了。”

  云压得低低的,上午还显得高远的天穹这会儿却像个闷沉的锅底,水气似乎都凝而不发,让人异常难受。

  午时百无聊赖地在房间的窗前看楼下的花圃,盘算着上洛府找人的可能性,忽然看到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影,和几个商旅打扮的人站在一起。她一时张圆了嘴,直直看着那袭白衣,两个字哽在喉口差点蹦出来。恰在此时,那个人似乎也有意识一般的往楼上望来。

  那张脸,是童年里永不或忘的温润如玉,即便这是多年不见的幻影,也让阴霾的天色在视界里消散无踪。她正在迟疑是不是向这个幻影挥手,眼前的窗户忽然被背后伸出的一双手迅速关上!还来不及吃惊,颈后一阵剧痛,顷刻间她便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充满熟悉感的房间。

  “苏……”不对,她现今可是在湖州,再说苏家也早不复存在了。

  可是这个房间的摆设,和别院的格局太相似了。若说有不同,就是稍稍狭仄了些。

  揉揉还阵阵疼着的后颈,午时才记起,她是被人打晕了。是谁,这么可恶!竟然下手如此狠,丝毫不怜香惜玉!然后,她想起被打晕前看到的那个白衣身影,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那个幻影……师父!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也来了湖州?!

  脑子里还没整理出思绪,门忽的吱呀被推开。门外正迎阳的天光射进来,强烈得令午时抬手眯眼。

  一道瘦削的灰绿身影立在门口,档去了一点光线,屋内也仿佛漾开一片淡淡的暖玉颜色。午时看到这颜色的主人时,满脑子乱哄哄的思绪顿时嗡的静止了,止留一世界的缱绻绿意。芬芳宜人,似苦微甜。

苏钰。
[ 此贴被lain30在2009-12-23 12:46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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