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翌日,苏菲虽然无梦可做却也睡得正香,无奈有人不识抬举在使劲摇晃她。
翻身,坐起,睁眼。唉...看不清呐,怎么只有纽扣?没有全醒的苏菲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
别眯了,十点了。
太阳刷完牙准备开始一天的普照时,苏菲才算合上眼睛睡着,再睁开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慢吞吞地起床,吃了药又啃了几块饼干,再看手表,指针已经堂而皇之指向了十一点。看着纯黑色的手表面,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它把她的时间给吃下肚子去了。
你嘀咕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苏菲,忙反射性地摇了摇头,随即想起昨晚,眼角忍不住瞥向子安。来回几次终于被逮个正着,于是子安笑问,又怎么了?
唉....苏菲拿起水杯佯装喝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问,你....没事了?
子安像没听见什么似的没说话,过了一会,她一脸正色看着苏菲,严肃又显得拘谨地问,我昨晚做恶梦了?
哈?我又不是你,这我可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就是了。你哭喊得很难受,时间也很久吧。哦,对了,你还叫你妈妈了,但你喊的是母亲。苏菲抓了抓头,不甚确定地说。对于描述特征这一事情来说,她有着永远无法基本精确和令人满意的弊病,可一直没有克服。起初是一直无法克服,久而久之就变成不去克服了。
然而子安并不介意粗糙的表达,甚至未曾听完苏菲的话就一脸笃定地确信了昨晚的状况和那种状况下的自己。她自己应该一清二楚。于是靠在床上独自冥想起来,时而紧皱眉头,时而面色阴沉,让人捉摸不定。
午饭时分,苏菲手拿饭盒约子安一起去打饭,可子安只是摇着头不说话也不睁眼,神情略带不易察觉的痛苦。
吃饭有这么痛苦吗?向来以食为天的苏菲暗自不解地挑了挑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子安。忽然间她有了十分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电视似的有一层什么样的东西阻隔在两人之间,叫人难以看得真切明白。看着看着她的头就疼起来了,大概已经饿得头眼昏花了,便一个人走了。
回来的时候,子安又一动未动躺在床上。苏菲不免觉得眼前这人过于孩子气,动不动就往床上一挺,预备跟自己的母亲假装生气或干脆生病来撒娇一样。吃饭时,她又觉得光线太暗,让她这个近视眼看不清菜色,抬头去看这才发现窗帘几乎全被拉上,只露出了个角落,整个室内隐约之间变成半透明的水底世界了。而那些暗色的窗帘宛如忠诚的边疆战士,一言不发地固守本分,让人觉得再大的力气也使掀不开撩不起它们的。看来子安不喜光亮,就连灯光也不大受得了。
饭后闲来无事,苏菲塞上耳塞,从包里翻出一本小说读起来:“幼年时代,父亲常常同我讲金阁的故事......”看不到三行便两眼昏花起来,好似百里花田中一只初识花粉的小蜜蜂,没了方向地打转,就这么睡了过去。
又有人在摇她!苏菲人未醒来,意识先动。想到好不容易飞来的蜜蜂被吓跑了,有点生气的她正欲开口却听人说道,你在听什么?
歌啊!这个问题无疑提得对口,苏菲立马醒了,大声嚷道,顺便看清眼前正放大的脸是子安。
又是她!苏菲不禁怀疑自己是被克上了,无奈地补充,是同一首歌。接着她慌忙摆手解释,不是那个节目的同一首歌,我说我一直重复听一首歌。大概要烂了。
你没手吗?言下之意,苏菲你不会自己动手换一下,又不是残废了。
苏菲斜了一眼子安,见她勉强坐在自己的床沿边不掉下去,于是就边往里挪了挪边看着窗外说,不用了,我喜欢它,要它陪我一起等今年的冬天。
这儿是不比自家,一草一木都已被先到的北风吹得东摇西摆,让苏菲时刻都有种奇妙难言的感觉:冬天马上要来了,它正大步向前,徘徊在窗外,进驻这城市。
你喜欢冬天?两人并肩靠在床头,不等回答子安便转头看着苏菲,问道,能给我听听吗?
好啊,诺,一人一个,正好开始。苏菲微微脸红了,趁低头找耳塞的空档转向另一边深呼吸了一下,回答得也特别大声。心下不免暗暗吃惊,这是怎么了?这也不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靠这么近,倒是子安头一次显得这么真实,就这么坐在她身边。她可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呢。苏菲忍不住赞叹。
九八年......的歌!子安喃喃自语,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直勾勾盯着苏菲瞧,表情因为激动而显得扭曲,你这歌哪来的?
啊!?苏菲愣了下,脱口而出,是九八年一月出的。这你也知道?难不成你也是虹饭?太神了吧也!苏菲千想万想也没料到这么快就能找到如此有缘的“亲人”,可没等她激动就傻眼了,因为一旁的子安哭了,也许是在流泪吧,默不作声却绵远不绝。这也是苏菲千想万想也没料到的。
4
如果我晚上还哭闹,苏菲你若愿意听我说,你就过来任我抱一下,大约多久我也不确定,然后我会醒来。
为什么?苏菲曾反问。为什么突然决定向一个还不算认识的人诉说呢,而且也不是什么甜美的回忆,只会让人重新回顾以前的漩涡,痛不欲生,不是应该逃开才对吗?
想要重生,就需涅槃,不是吗?子安的话语无比轻柔,像是怕自己三言两语会落在正怒放的花朵上伤了它们的芬芳似的,又像是从已经作古的遥远上世纪,穿透层层阻隔而来。
现在又是半夜时分,城市的夜空完全看不到月亮的存在。发着黄光的路灯刺过窗帘蹑足而入,房内一片清冷。
苏菲戴着耳塞,仿佛回到了昨晚,她又听到子安声声呻吟和梦呓,如今停在耳里似乎多了几分穿透人心的痛楚,在她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她走过去,抱住了子安。子安已经坐起,安静地靠在她怀里,慢慢冷却了下来。
谁也不确定这个像是某种庄严仪式一般的过程到底需要几分钟,苏菲也不知道。她感到抱着子安的时候心里很安静,没有任何杂念。任她平时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她好像在朦胧之间看到两个学生摸样的女孩从眼前走过,青衣白衫,黑发如墨,甚是开心地谈笑着。这是子安的记忆在向她展现什么吗?九八年....这个年份突然闪过苏菲的脑海,似乎代表着什么特殊的记忆,可那时她也没多大,一时也想不起自己干了些什么。正想着,她感到手臂一沉,连忙用力拉了一把,子安顺势爬了起来,与她平视相对。
子安?苏菲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没有反应。
对不起...话音响起,苏菲一怔,心说开始了。尚在睡梦中的子安将苏菲往怀里拉,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痴痴说着,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可母亲说来不及了,我就走了。这时子安又将苏菲扯出来,两人的脸顿时靠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练成一片了。她还在说,对不起,我会回来的,信我。说着再近了一分,那双唇瓣极其自然地摩擦而过,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苏菲一惊,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虽说她平时也小腐一下,可这么煽情的事可没遇到过,她挣扎着要子安放开。可子安还在沉睡,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让苏菲有所动作,便压下脸去,和苏菲真真切切地吻上了。
混乱间,苏菲已是没有说话和思考的能力了,只觉得嘴巴上一股柔软冰凉的触觉,像儿时初吃雪糕一般叫人又惊喜又期待。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让子安的舌有机可乘滑入她的嘴里,然后是唇齿间一场追逐嬉戏,好似要吸光彼此的力气一样,让人精疲力尽直至窒息。然而那短暂的接触仿佛让人看见了未来的冬天,闻到了白雪的清香。
待两人皆气喘吁吁放开对方,苏菲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后退了几步,直愣愣做回自己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思考也应景地没有转动起来。
苏菲?倒是子安先清醒过来,略带关切地叫了一声,安抚道,没事吧?
没....没事。咱没事也看耽美的,呵呵....小意...不,我是说没什么....没什么。连连的干笑声掩不住那一点惊慌的颤抖。无意义的掩饰连自己都不信,苏菲越说越模糊,越说越小声。
苏菲。子安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来回温柔地抚摸着,还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苏菲,现在你还愿意听我说吗?告诉我,我不想勉强你。
逐渐回神的苏菲已缓过劲来,发觉被子安握住的手好像被施了魔法般有了自己的意识,早悄然静下了。她点了点头,也许子安天生有着让人安静的本领吧,而且刚才话语间的口气,充满了深切的无力和渴望,让她不忍心拒绝,况且她也很好奇。
看你的样子,我大概做了不可挽救的事了吧。但诚如我之前所言,我不确定是几分钟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通常做梦的人本身也是无意识的吧,刚刚我应该把你当成那个人了吧。苏菲,对不起。子安的声音起先透着一股笑意,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原来当她是别人啊!苏菲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但偶尔敏感的她还是不小心捕捉到了,于是在她心里滴了下来,荡成一个庸人自扰的晕圈。真庆幸是在晚上,可以把自己埋在黑暗里,她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没关系。你接着说。
我认识她时才高中,后来考入这儿一所大学,还修了相同的专业,于是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成了好朋友。然而友情在不知不觉中变质了我们也毫无察觉,直到周围开始传不好听的闲话,说...说我们是断背姊妹花,我们才意识到。那时候,这依然是固步自封,难以逾越的,可我们俩我行我素,毫不在意。后来那年,病危的母亲因这件事病情突然加重,差我回去看她。从电话的声音里,我听得出纠缠的病魔和我的事情已经把她压垮了。我决定回去。子安顿了顿,继续说,苏菲,你觉得喜欢上同性的人是这么叫人难以忍受吗?我回去之后跪在母亲病床前好说歹说请她成全我,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趁我与她周旋之际,舅舅他们一大帮子人去了学校,对她百般辱骂,冷嘲热讽。等我回去时,看到的只是她的遗骸罢了。
说道这儿,子安停下了,突然变得无比脆弱。她拉着苏菲一起躺下来,然后接着说,我早该料到的,这中间该有什么的,可我却因毫无顾忌也毫无必要的信任,将她一个人留在这是非之地受人指点,说她不知羞耻勾引女孩。世人不知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却只道她寡廉鲜耻,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我毅然决然回到学校,替身为孤儿的她处理了后事。事实上,我责无旁贷不是吗?可是我一面极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一面希望能亲手送她最后一程。过了几天,母亲也去世了。我发现自己也成了孤儿,只剩我还活着。那年....那一年正好是九八年初,我走之前学校的广播里正巧播过这首歌,是首新的单曲。你唤起了我的记忆,我记得特别清楚。她没有等我,所以我回不去了。
子安终于泣不成声,在床上缩成一团。她的叙述毫无阻碍,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她全部说完,只是最后她是一个同时被不成形的爱情和不成器的亲情伤害了的可怜人。随着讲述任自己的心绪和着滚烫的,泪水一起流泻出来,也许是时候给一个交代了,已经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
夜色如水,无数个时刻的蓄意潜入终于在房里打造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却没有任何声响,像一条温暖的薄被笼罩着床上的俩人,如同母亲的子宫一般围绕着她们。
苏菲一手拍着子安,嘴里念着乖,心里想着子安看上去远没那个年纪,居然已经有十几年工夫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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