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小剧场ABCD
A
“哦,公孙先生,当初我让你……不是,当初我们达成协议,让你来假扮老爷,是因为情势所迫,我承诺过不干涉你的私事。昨天是我错了,你放过我罢。”
他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放开禁锢我的手,舒络了筋骨:“嗯,不错,小姐,您得补偿我一天的假期。”
“咳咳,当然。”我干笑。
珠儿在院子里晾晒衣服,早瞧见了我和公孙邵在这边。待他走的足够远了,方才蹭到我面前,怯怯地说:“小姐你没事吧?”
“呃,当然……不是了。”
“小姐,公孙侍卫他……”
我站在台阶上,忧郁地将头转向没有太阳的方向:“儿大不由娘啦……悠闲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B
我邀请吕大夫参加今天的午宴。
公孙邵身为老爷,即我的丈夫,理所当然坐了主位。我坐在他的右手边,吕大夫坐在他左手边。开席之前,我凑到他耳朵边问:“公孙邵,你坐起主席来还像模像样的,是不是钟先生给你进行过训练?”
他长眉一轩:“老爷我乃无师自通者也。”
我好奇地打量他,忽然发现他通身都没有了那种江湖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子哥的浪荡模样。也许,他曾经有过不愿意宣诸众人的往事吧。
“恕我冒昧,”我依然贴着他的耳根,悄声问道:“公孙邵你和曾经的公孙瓒,或者是现在的辽东太守公孙康家族有着联系吗?”
“好吧,”他将筷子竖起来,而后用一只手指“吧嗒”折断,“至少你没有去向钟先生打听我那点可怜的家底。”
“得了,”我微笑,“是我冒昧,我应当知道我们之间还没有那样可以被称作是‘信任’的关系。”
“随你。”他转头向薄施了脂粉,面如桃花的吕大夫颔首致意。
Fuck day! 我强压下满心的不悦,举杯祝酒。
宴会进行到一半。
“她叫什么?”
“你指誰?”
“那个医术不错,模样不错,身世悲惨的小娘们。”
“哦,小姐,请注意您的措辞。属下觉得,您今天的表现显得有失大度呢。”
“得了,公孙邵,你觉得小姐我需要对我夫君的新欢和颜悦色吗?讲重点,回答我的问题。”
“若是没有记错,她名叫吕崔,山隹。”
“好吧。”我将双手交叠在膝上,远目片刻:“她在看我们呢,在宴席上交头接耳实在是失礼的行为。”
“属下认同您的观点。”
整个午饭期间,我喝了一爵酒,仅仅一爵而已。宴会结束,我对吕大夫说:“吕小姐,今天的宴会没有多余时间准备,恐怕很匆忙。或许菜肴的品种不够丰富。”
“哪里,夫人,承蒙您的盛情款待。”她欠身向我施礼。
“那就好。”我笑的目光沉沉:“只要有适合你的菜,姑娘怕是也不挑口的吧?”她脸上一僵,我已然起身,对公孙邵说:“夫君代我送客吧。”说罢拂袖入内。
C
我抱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鸭子玩具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小姐,这个是什么东西呀?”珠儿一脸羡慕地抚摸着鸭子的大屁股,我估计她把屁股当头了。我把脸埋进鸭子翅膀底下,闷闷地说:“我向邺城御用的玩具店铺订做的,一只肥屁股鸭子。”
“啊?!”她尖叫一声:“这么肥,头这么小,居然是一只鸭子?”
我不理她,自言自语地说:“你是否有过一种心态,一种占有性的心理。即使那是假装的,你也会因为失去而不愉快?”
“不懂小姐在说什么。”珠儿替我收拾了踢到地板的衣服,摇头。
“算了,你叫我外婆来陪我呗。”
“诺。”
外婆带着四名丫鬟进来,每人手里托着一盏点心,都是当地有名的乡土菜。我皱眉看了一遍,没有一个是想吃的。
“兰丫头,为着孩子好,你也该多吃些东西。”她这样劝我,我默默点头,把一碗蛤蜊汤端到手里,小口喝了一半,一面展颜笑到:“阿婆,我喝了。”
“傻孩子,你有委屈别一个人憋着哟。”外婆坐到床边,伸手在我的手臂上轻拍:“姑爷他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最可恨还是那个姓吕的,你不好出面,外婆我明日将她遣走就是,免得我外孙女日日在房间里生闷气!”
我骨碌着躺回床上,不吱声,心里笑的开了花:要是吕大夫真被赶走,那公孙邵脸色就精彩了。不过,她当然不能走。
D
周峻(别告诉我你忘记他是谁了,他是阿兰的堂哥)在我怀孕近七个月的时候来看我。我不是没有存着担心的,到底遮掩不住,索性就迎出去。
他的眼睛从我的脸上挪开又转移到我的肚子上再转移到公孙邵的身上。我掩嘴窃笑:“大哥你这副样子 ,莫不是看上公孙先生了?”
他面皮一紧,干笑:“阿兰你又在说俏皮话。”
我过去和他见礼,伸手到:“既然大哥不远百里把我找到,那么就请大哥进屋吃茶吧。”
他的下颌骨还没有来得及闭合,摇摇晃晃随我进了屋子。
主客坐定,我开口到:“我和外婆住在这里挺好的,大哥为什么过来?”
“阿兰你不要这样说,家里人也很担心你。”
我扑哧笑出声,摸着自己隆起的肚皮,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奇怪的事情啊,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人记得我。除了大哥,我知道大哥叫周峻,而大哥也只是姓周而已。这是不凑巧的遗憾事情。”
他舒展眉头,深深叹息:“这孩子,总是假装老成,还时不时的难为自己。”
“我可不是孩子。”我挑眉,“大哥喝茶吧。”
他撩起衣袍席地坐下,环顾四周一番,而后说:“嗯,看起来小妹无论何时都不委屈自己。”
“大哥你就放心吧。”
他见我为他泡茶,就皱眉头:“小妹,我实在吃不惯这样的东西。”
我手一抖:“茶之一味,风行江南数十年 ,江北士子一朝来,趋之若鹜,大哥你要学着些。”
他失笑:“小妹,我和你说正经的话。”
“好吧,别问我怀了谁的孩子……”
“小妹!”
我示意仆人们都退下,冷淡地说:“大哥,正如你看到的,我的侍卫目前在假扮我的丈夫,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以一个闺阁小姑娘的身份在这荒村野店立足。”
他低头将双手交叠在矮几上,默然片刻,而后问到:“所以,那是吴侯的孩子。”
我惊奇地说:“啊,那当然,否则还有誰愿意碰我?请你放心吧,如果是一个男孩,我不会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的。他会属于他的父亲。”
57 孕中手记
数九寒冬。炉火在灶膛中发出舔舐柴禾的噼啪声,我端着一碗散发浓重中药味道的鸡汤站在外婆面前,哭丧个脸:“阿婆,我能不喝吗?”
外婆忙着和面粉,头也不抬地说:“阿兰,你得喝。”
我认命,一手端碗一手扶着肚子,把那味道可疑的汤给喝下肚去。珠儿在一旁,见我这模样,忙呈上一盘蜜饯。我笑眯眯地拣了一个桃脯吃了,外婆便赶我回房:“大冷天儿的,你快回房间歇着去。在厨房里呆着像个什么样子。”
我连声应诺,蹒跚着扶着珠儿的手回了房间。
“好冷的天儿呀,怕是要下雪呢。”我朝远处的山尖瞧了一瞧:“珠儿,你看,山顶还凝着霜,恐怕还得冷一段时间。”
“小姐,快回房间去吧。”她催促着我,小心翼翼地搀扶。我无奈:“珠儿,我又不是瓷做的,难道一晃就破了?让我到处多走走嘛!”
她撅嘴:“小姐。”
“没办法,走吧走吧。”
我和她一面说笑着一面往房间走,只觉得偌大个宅邸冷清得不像话。上次大哥来也不过住了一宿,留下许多吃食给我,急匆匆就走了。我后来找人一打听,据说是因为孙权要给他封官,他得赶回去应酬。
最近我只能闭目塞听,啥事情都打听不出来,谁叫那公孙邵以我好好养胎的名义,把我的信息来源都掐断了呢。我只得倚靠着那不甚好的记忆力勉强回忆:这一年曹操征西凉,冬天马超就会打败仗,而刘皇叔将开始远征西川。
我把大哥带给我的玩意儿又拿出来过了一遍手,百无聊赖地开始抄写《史记》。说到这套书 ,那恐怕是我从都督府搜刮走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我的四名贴身侍女如今都在为我将出生的孩子赶制衣物,我虽然愿意做,只是担心针脚不够匀称,将来伤到孩子的皮肤。
抄到《魏其武安侯列传》,我把笔搁下,孩子在肚里一阵扰动,好像是用手掌撑了一下我的肚皮。我抚着肚子笑起来:“宝宝也觉得魏其侯和武安侯傻气对不对?”
公孙邵正好进来,听了我的话一个白眼就翻出来:“喂,你和小孩子讲那个做什么。”
“滚,你丫的,现在连我房间都随便进来了。”
“哟呵,大小姐,您穷讲究个啥啊。”
我笑着啐他一口,他的脸色却严肃起来:“今儿是初几?”
“哈?初六,怎么了?”
他将那竹节熏炉的盖子打开,拿火筷翻搅着里面所剩不多的香料:“我去了趟县里,带回来两个消息。”
“说。”
“你打算先听哪个?”
“有区别吗?”
他慢条斯理将袖子边缘卷起来,皱眉说:“这房间也太热了……区别还是有的,呐,先说个无关紧要的吧。”继而他忽然改用纯熟的荆州话和我说:“小姐,西凉马超中了曹操反间计,和韩遂闹翻。大败铩羽。”
“唔,”我点头,“挺倒霉。”
他勾起嘴角,玩味地看着我:“你竟然知道了?”
我把眼睛瞄向别处:“还有呢?”
“一个坏消息。”他重新用那字正腔圆的官话和我说:“孙将军已经获悉了你的消息。不日怕是会有不速之客到这里。”
我听了这消息,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低了头说:“他真要查探我,我躲在这里,又怎么能跑得出他的视线呢。”
公孙邵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站起来告退了。
我没有想到他还是要找来,并且这么快。呆在上虞,我觉得安逸,舒适,和小时候呆在乡下的生活一个样,我的内心宁静。可是一旦孙权过来寻我,我必定、迟早要和他回去,而他如果不亲自来寻我,我又必定会恼怒的下不来台……
正月初九,大雪,午后雪霁。
侍女将采来的腊梅搁在太极旋纹的镂空玉瓶中,摆的远远的给我看。我倚着窗子回头问身边
叫乐菱的侍女:“还记得我教给你们的那首《踏雪寻梅》吗?”
她略略施了一礼:“回小姐,奴婢记得呢。”
“你唱与我听听吧。”
“诺。”她整理了衣摆,向前迈开步子,轻启朱唇:
“雪霁天晴朗
腊梅处处香
骑驴灞桥过
铃儿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好花采得瓶供养
伴我书声琴韵
共度好时光。”
我点头笑到:“不错,乐菱,你的歌唱的越来越好了。”
“谢小姐。”
我指着窗外那瓶花:“把花瓶拿去吧,就当赏你的了。虽然离的远,这香味我还是受不了。”
她欢喜地应诺,走过去小心将那花瓶拿起来,安静地退了下去。
那个花瓶很值钱的吧,是碧春的事情出现以后,孙权为了给我顺气送的呢,搬家时候我一并带来上虞了。他送我的都是各地挖空心思上交的贡品,奢侈迤逦的不像话,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民脂民膏。
世道就是这样一圈圈轮回,统治者坐到高位享受特权,他的生活奢靡到无法想像的地步,直到平民再也不能承受,那时候新的一轮清洗就要开始了。我这样想到,不禁把视线投向远方被染做雪白的山峰。那样的连绵壮观,延伸到未知的远方,充满了不确定性,在我的眼里 ,是一种鼓励,一种暗示。
我终究不适合安逸的生活,我总想追求不一样的、传奇的体验,我之所以参与先生的计划不是因为我伟大到想要拯救黎民百姓,而是我耐不住平凡,不愿在平庸中默默死去。
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有人轻轻走近,“嘿”了一声:“我说,你直愣愣看着屋檐做什么?”
“是他来了吗?”我梦呓般呢喃着。
“唔,你猜的不错。一小队人马已经到了县里,至多一个时辰后就会到这边了。”
“哦。”我无意识地应到。
公孙邵负手也看着屋檐开始融化的雪水:“难为他了,这样大的雪。”
我打断他:“这样大?不过才一寸厚而已。”
“喔,您的要求真高。”
他抬手拂去肩头的雪水滴,按着我的肩膀:“姑娘,你的心要放宽啊。王侯将相的家族,有他那副模样的就算是稀奇了。”
我用嘲笑的语调说:“喂,你不讨厌他吗?居然替他说话。”
“属下不讨厌他,因为他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我讨厌。”
我踮一踮脚尖,用手指托着他的下巴:“美人儿今天说的话真有道理。”
“你除了会夸奖别人,还会做什么呢……”他抱怨到,显然是在为我这貌似恭维实则为敷衍的话而不满。
我假装不察,指使他到:“吩咐管事把院子打扫一番,还有,你暂时可以不要出现啦。”
“你吩咐了非常多次这样的指令了,小姐。”
我掩嘴:“别这样指摘我,半年来我是第一回见到他呢。”
我扶着侍女踱步去了前院,公孙邵站在积满雪的屋顶,毫不费力地随着我行进的路线在屋顶移动,直到确定我安全地坐了下来,方才对我一拱手,纵身跳到后院去。
院门敞开,我叫珠儿带着几个仆役在山路上洒扫,嘱咐他们见了什么人来都不要惊奇。珠儿奇到:“小姐,什么人要来拜访我们呀?这样的大雪天气!”
我抱着手炉默不吭声,心里头有些紧张:他见了我会是怎样的反应?愤怒,欣喜,惊讶,还是无奈?
然而,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山道上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还是公孙邵到我面前请示:“小姐,我再让人去县廨探查一下吧,或许耽误了。”
“好。”我坐在屋内,拥着厚厚的狐裘,背上都是汗。
掌灯时分,一个侍卫飞马回来,我耳朵尖,听到马蹄踏步在院子里面,“忽”一下站起来,陪坐在身旁的外婆失色到:“阿兰,你不该起的这么猛!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连声问打了帘子进来的珠儿:“什么情况?”
“回小姐,小姐!”她带着哭腔:“公孙侍卫使人来报,说孙将军来了,可是路上遇见山越叛匪,他带的侍卫也不多,情况现在摸不清……”
“什么?”
我尖利地叫了一声,只觉得脑袋“嗡“一下胀开,连连呼吸了几大口气方才没有倒下:“叫侍卫进来,我亲自问他。”
58 乱斗
那侍卫一身泥水拖着在地板淋漓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看到这样的情形,我愈发着急,真恨不得扑过去拽住他问一个清楚——孙权要是出了事情,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先生的计划可怎么办?
那侍卫虽形态狼狈,话说的还是很清楚:只说孙权来上虞是借着新年的庆典刚刚告一段落而偷溜出来的,所以来的时候没有带大批亲卫队。
“这不是重点!”我焦灼地问:“关键在于上虞的匪祸早已肃清,怎么可能有越族蛮夷的袭击?”
那侍卫站立一旁,垂了头看不到表情。外婆想和我说些什么,我挥挥手:“珠儿,扶阿婆到内堂休息。温侍卫!”
在门口待命的温巩听了我话立即进来:“夫人。”
我定了定心神:“老爷回来了没有?”
“回夫人的话,刚才来人报,老爷已经到县廨去打探消息,怕是还要等一些时辰才能回来。”
外婆满脸的担心,不肯离开中厅:“阿兰,你说的这个孙将军是什么人?他来寻你做什么?”
我扶额:“阿婆,我稍后和您讲好吗,现在人来人往我恐怕照顾不周全,请您先回房间吧。”
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叹着气离开了。
怎么办?
我瘫坐在矮榻上,莫大的恐惧感占领了我全部的思维。孙权一定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而出任何事情,倘若他有什么闪失,那我真的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了。可是依照方才侍卫的描述,有将近三千匪众于途中劫杀他的卫队,而他身边所带不过五十人尔。
我环顾四周,院子里外的侍卫加起来亦不过十数人而已,一齐上也无济于事。
“现在县城里的情况怎样?驻守的军队可曾有调动的迹象?”
报信的侍卫抬起头,吐字清晰、语速适中,然而我听了像是被狠狠摔一个耳光一般。
“回夫人,县吏并不信孙将军侍卫的说辞……”
我横袖一扫,将食案上的几个红漆碗摔到地上:“他胡扯!那些个侍卫身上都带着信物,县吏如何敢不认!何况这样大的动静,山道上驻防的官兵也该有动静……”
侍卫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室内忽然地安静下来。那是绝对的安静,静到只能听到一屋子人急促的呼吸声。
我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孩子在肚中不安分地动着,抗议我那不稳定的血压害的他不舒服。“抱歉,我的宝贝,”我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我不会再失态了,宝贝,不会再让你难受的。”
我撑着腰站了起来:“温侍卫,你和我出去……”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院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守在屋子外面的侍卫纷纷喝到:“什么人?”
我走到窗口一探,见院子里的人家伙都亮出来了,刀光一片对着院内的两名不速之客。在厚重的褐色斗篷覆盖之下,那身影令我觉得眼熟。
我让侍卫放了武器,扶着窗台:“好久不见啊,来彦。”
他掀落兜帽,一双明亮的眼睛率先望向我:“周小姐。”
“我让我的侍卫放下武器,是因为我的礼貌。在这样特殊的时期,我恐怕不能将这样友好的举动保持更久一些。”
“小姐,”他立在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中,身形萧索:“卑职前来求援。”
我不置可否:“来彦,告诉我你为何出现在主上的护卫队伍中,告诉我现在如何让我相信你。”
“小姐……请看一看随我一道来的人。”
我严厉地说:“如果你真的是护卫的一员,我现在要谴责你的失职。他是谁?”
“周小姐,小人是主上的管事,您曾经在北固山见过我。”
我盯着那陌生的年轻男子一刻,再转过廊柱下到台阶底端,道:“你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你们可以突出山匪的重围,那么主上呢,他为何不能?”
“主上进入了一个圈套。”来彦沉声。
我拿宽大的袖袍覆盖在自己的腹部,皮笑肉不笑地说:“进来讲。”
在炭火的熏烤之下,两人被雪水浸透的披风在地面滴出一个奇怪的构图。我对自己听到的信息表示了极度的怀疑:“来彦,你说,主上亲口告诉你他落入圈套,你奋力杀出重围。那他为什么不要你到衢州求援,反而来这里?”
他左右一看,我立即示意身边的侍从退下,那个年轻的管事亦出了大门。
“说罢。”
“小姐,您或许不知道,甚至连主上也不知道——是的,来这里求援是我擅作主张。”
“他,”我瞟了一眼门口站的那个人,“他被你蒙住了吧。”
“小姐,卑职现在就告诉您我来这里求援的理由。这江东六郡,现在只有您能启动‘束’。”
“ 居然是‘束’?”
“短时间内卑职解释不清,您一定曾听家主提起过,它的力量足能与正规军队的五千人抗衡。”
“我知道‘束’,”我不耐烦地交叉十指并在胸前:“好,事不宜迟,告诉我方法。”
他跪地,郑重无比地说:“恕卑职无礼,请小姐将血滴渗入此玉璧。”说罢双手递上一个三麒麟涡纹玉璧。
我将护甲在手心刮过一道,一手摁在玉璧上,血丝瞬间渗入,如红色的血雾一般弥漫,将那玉璧浸染。来彦的脸上带着肃穆的敬意,将玉璧收到怀中,对我道:“小姐,家主在世时留有话给您。‘束’的预备分量会在一定时间后交还吴主,剩余的只看小姐的心意。”
我浑身发抖,几乎哭出来:“叔叔给我留了东西?”
一日一夜之后。我站在房间的角落,床榻上那个面无血色的男人,是我孩子的父亲。
从启动了‘束’之后,我隐约记起一些奇怪的东西,其中一项,莫过于现在我端着那鲜红的血液一步步走向孙权。他的侍卫、暗卫、管事都站在屋子外面,被我强力阻挡在门外。
我拿着小勺,把那凝结了一层暗红的粘稠液体喂进他的嘴里,心中默默的道:把‘束’的这部分还给你,再用我的血救你,一干二净。
他呻吟着咳嗽了几声,左手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右手两只手指就扣住我的咽喉。我“嘶”一声,手中的杯子哐当砸到地上,而他已然转醒,改扣为抚,语调急促而低沉:“是你?”
“别碰到我!”我仰起头,对他睥睨而视:“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碰到我的。”
他的目光迅速下移,在我的腹部一顿,嘴里的话还没有出口,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孙将军,不要那么激动 ,嗯,您的队伍损伤过半,来彦带来了您的禁卫和周都督的宿卫,衢州县吏带来了驻兵,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我这里。我是周兰,我怀着八个月的你的孩子。所以,明白了吗?”
他反手支撑自己坐起来,眼神迷离,到底还是笑着对我说:“女儿家不改本色,阿兰,近来可好?”
59 缘浅
听了屋内的动静,外头的几个侍卫没头苍蝇似的往里冲,一见孙权好好的坐在床上,又齐刷刷地下跪、齐刷刷地告罪:“卑职罪该万死,令主公蒙险。”
我拿脚尖踢着地面的银盏,随着侍卫进来的珠儿眼尖,快步走过来拾起银盏。我将那银盏接了放在袖中,孙权见我这样的小动作,微笑着说:“侍卫都退下去,孤一会儿让沈愈进来就行了。”
等人都退下,他扭头对我说:“坐下罢,你有了身子的人了,还同孩子一般。”
我蹭步走过去,他一伸手拿走了我袖子里藏的银盏:“这是什么?”我摇头不说,他咳嗽一声:“说罢,你这样,孤很不放心。”
我张开左手手掌给他看,在虎口的位置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是我将血放到杯子里的所在。
他拿起银盏凑到鼻端:“你拿自己的血加在里面?”
我假装深沉和伤感:“不过是一道小小的药引罢了,怎么了?”
“过来。”他示意,张开手臂将我圈进怀中,我的眼里有些奇异的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解了我的发带,将手指插.进我散开的发中,下巴抵着我的肩。我能感觉到他自胸腔深处传出的颤栗,他在我耳畔低声说:“傻瓜,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呀……”
我揪住他的单衣,莫名地觉得惆怅,万分惆怅。
他把手移到我的肚子上,宝宝大概也感受到了来自他父亲的抚触,在腹中伸了伸胳膊腿儿,我皱眉“嗯”了一声,孙权连忙扶了我的肩膀问:“怎么了?”
“他在动呐。”我欣喜地说,抓住孙权的手示意他换一个地方轻轻贴着:“感觉到了吗,孩子在动,他晓得你来了。”
他不说话,眼中带着我一贯读不懂的情绪,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看着,偶尔咳嗽一声。
我忍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伸手触碰他脸颊上自左耳延伸到下颌所包扎的棉布——那里有一道和棉布等长的刀伤。
他低垂着眼睛,终于打破沉默:“在想什么?”
我全然不知如何应对,最后我说:“我们两个都是太冲动了,你看,现在两败俱伤。”我们是真的被彼此伤害到遍体鳞伤啊,感情这种东西,杀伤人于无形之中,我俩的纠缠不清,到了最后是以我与世隔绝独居六个月和他的伤痕累累为句号。
他失笑,慢慢将手指插.进我的指隙间,十指相扣,握的我手发疼:“阿兰,我想不到你是如何过的这半年。”
“我很好。”我听到他那种一往情深的语气,心头忽然而至一种不可抗拒的反感:“我过的挺不错,胖了好几十斤,呵,真是吓人。”我不由自主地想:你竟要把来自你母亲对我的迫害一句话就轻轻揭过去吗?既然有第一次,那就难保第二次、第三次……不,我不会在这一点上妥协的。现在我不止是自己一个人了,我的身后有我的孩子,我的家人。
他仍然在微笑,却掩不住眼底的阴霾:“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先去歇着吧,把我的管事喊进来。
“诺,将军不要讲太久。你伤的厉害,又中了山匪的土毒,一定要好好的休息。”
“好,阿兰也要注意身子。”他点头,绿色的眸子里流动着刻意的笑。
我拾着银盏走出房门,那位据说叫做沈愈的管事立刻抬头看我,眼神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和警惕。
“我没有对你的主上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沈管事。”我毫不客气地说,他嘴角微撇:“周小姐何出此言?”
“算了,不和你绕圈,进去吧,你的主上要你进去。”
他一丝不苟对我行了礼,急急的进房间去了。我心头升起一丝嫉妒来:凭什么他孙权的手下对他都那么忠心耿耿的,又惦记主子安危,又不会在关键时刻给主子失面子。反观我的手里,除了一个不讲原则只看心情行事的公孙邵,其余资质都平淡无奇。珠儿对我倒是十分忠心,可也正因为这样,我愈发不忍将她拖进浑水,只愿她将来嫁得如意郎君,平安喜乐。
距离孙权脱困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隆冬初升的朝阳融化了新雪,我站在院子门口,有些茫然地看着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军帐和营帐间升起的炊烟。
“小姐,小姐你别站在风口上呀,一时害了伤寒可如何是好?”珠儿自屋内急急奔过来,手里提着我的毛毛披风。
我嫌恶地扭过头去:“珠儿,这个披风是用狐狸的皮做的耶,好可怕,给我换一件吧。”
她不理会我,直接上手拽了我到院内,踮起脚尖小心替我围上披风,再用冻得发红的手指不甚灵活地替我系上带子。
我展开双臂,欢笑着问:“珠儿,我可以抱你一把吗?”
“哎,小姐,担心您的肚子~”她无奈地躲开我的狼抱。我调.戏未遂,失望地撇了撇嘴,扭身不理她。
小姐,您回屋子里歇一歇吧,您昨夜都没睡好,外头又太冷了,万一伤到……”
我忙插嘴:“大姐,您可别说了。我讲过我好的很吶,屋子里空气不干净,吸的胸闷头疼的,我就吹五分钟的风,马上回去!”
“小姐,五分钟是多久?”
“呃,”我支吾到:“现在我就回去,成了吧?”
进了我自己的房间,忽见外婆她老人家守着一盏冒热气的茶坐在屋中央的席子上。我惊了一下:“阿婆,您怎么在这里,一大早的……”
“阿兰。”她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担心:“你一夜没睡?”
我忙说没有没有,我在西厢客房睡了,睡的好的很。
“那你还一脸倦怠。”她嗔怪到。
我险些喷出一口血来:这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是我前世的债主,今儿合力要债来了,把我逼疯才好呢?
我挪到床边坐下来,示意乐菱给我揉一揉发胀的小腿:“阿婆,我没事。”
她叹了口气:“阿兰,你实话和阿婆说说,那个孙将军是什么人,他为何来寻你?”
我双手一摊,干脆地说:“阿婆,现在和你讲吧,他就是孙权。”
“孙——权?”外婆嘀咕着,好像在思考这个人名的出处。
“呃,乐菱,和我外婆讲讲。”
“诺,”乐菱脆生生地应到:“老太太,孙将军就是江东的吴侯大人呐,吴侯大人去年把曹丞相打败回邺城去了。”
“是他?”外婆吃惊至极:“阿兰,我只当你因认祖归宗才有了这样的家底,原是因为姑爷认识了吴侯大人,在他手底下做事……”
“阿婆!”我尴尬地接口:“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说的清楚的……乐菱,你说。”
“啊,小姐,从哪里说起呀?”
“随便。”我搪塞到,不敢看外婆的脸色。
“诺,回老太太的话……小姐,小姐的叔叔是原先的大都督周大人,孙将军和小姐将有婚约。”
外婆糊涂了:“那姑爷?”
乐菱忙到:“公孙先生是小姐的侍卫,因为住在这乡下,怕人上门寻衅多事,小姐才要他假扮咱们姑爷。”
外婆两眼发直,可能是被我彻底的shack到了,她几次话到嘴边都没说出口,末了才问我一句:“阿兰呀,这些年,你都学的什么东西啊……”
我强笑,无言以对,她也不勉强我,摆手到:“你去歇会儿罢,这样劳心劳力地折腾,身子哪儿吃得消哟。阿婆先走了。”
“诺。”我忙垂头。
晚饭时分孙权又让你人唤我去了他暂时歇息的东厢。我扶着珠儿的手一路过去,不大的中厅里站着十几个侍卫,见了我都恭顺地施礼。我被他们身上闪闪亮的配饰晃的眼晕,拿手遮住眼睛,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扎堆站这里是什么意思?”
为首一个斯斯文文的侍卫过来给我赔罪:“卑职冲撞了周小姐,实在该死,只是非常时期,卑职不敢擅离职守。”
“得了,”我摆手,不再理会他的搪塞。
进得屋子,见孙权已经下地坐到食案边上,正拿着一卷简牍在看。我放轻了手脚走过去:“将军?”
他见我独自一个过来,眉头皱了皱:“挺着大肚子还随便晃荡,真是孩子心性,过来坐。”他伸手扶住我,将我在美人榻上安置了,又抓过一个绣墩让我靠着:“怎么样,坐着还好吗?”
我乖觉地点头,说:“将军,你才醒呢,身子还好吗?”
他摸着我的头:“我都听沈愈讲了,是你替我寻的医士解的毒,对不对?”
我忙说:“机缘凑巧呀,我这里正有一个大夫是通晓越人土毒的。”
“哦?”他心不在焉地说:“那倒要找机会见他一见。”他咳了几声,挨在我身旁坐下,问我:“这两日受惊了吧。”
我摇摇头,又点一下头:“不知道,起先是很害怕的,后来你的管事和我说调来援兵了,我又不害怕了。”
他握住我的手,力气之大,让我不自觉地咧了咧嘴。他不卡我的眼睛,把视线投向房间的角落,似乎在盯着窗格发怔。最后他说:“遇袭的时候我在想,阿兰,你是我的障,你是上天 注定给我的难题,我挨到你就要受折磨。”
我听的奇怪:“将军,不是吧,你是说你这么倒霉都是我给坑的啊?”我心头一突,他不会以为是我陷害他吧?
他面无表情地说:“差不多罢,要不是你任性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我如何搞到这么狼狈呢。”
“不公平,才不是我的错呢。”我忍住恶心开始撒娇,心里头一阵一阵的痛:“孙将军,你那许多时候都不理会我,我能怎么办呀,难道上门找你要说法吗?”
我不知道他的这几句话明里暗里意指什么,但他的态度足已经激怒我了。一个男人,居然可以把两人之间僵化的关系头推到女人的身上吗?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
我放了脸色给他看,他仿佛没有察觉,挑了我的发梢握在掌心:“阿兰,见不得你撒娇的样子,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默了默,不解他话中之意。
他缓缓地笑起来:“嗯,说你机灵吧,有时候又是迟钝的很呐。现在你身子不方便,我明日让京口的医士过来,你且安心在这里住再住一个月,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再回去好不好?”
我用力地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