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东隅(三国)(8.3,37L)BY 无为的泡泡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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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失之东隅(三国)(8.3,37L)BY 无为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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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12-01-06 0
48 一双蝴蝶过东墙
半道上周循小朋友坐了另外的软轿赶上我,外头好声好气地央求上我的轿子,我半歪在靠枕上让他上来,瞥一眼这猴孩子:“那个谁,你不是玩的很嗨皮,把姐姐我都忘到脑后了吗?”
他委委屈屈地蹭到我面前:“姐姐,我没有呀,是孙将军说你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他的侍卫不让我进你屋子。”
“这样啊——”我再斜他一眼:“好啦,算了,也就是一天时间。怎么样,这三天玩的很嗨哈?”
“兰姐,什么叫嗨皮,什么又叫嗨哈?”他眨眨眼睛,迟疑地问我。
“啊咧?哈哈,没什么没什么,珠儿,弄些个干果来给循少爷吃。”
珠儿见惯了我这涎皮赖脸的模样,自顾自地收拾起衣服来,并不理会我。我挠挠头,一拍小几,说:“循少爷昨天去射箭了呀,觉得好玩吗?”
他被我糊弄过去,仰着小脸天真地回答:“父亲教导循儿,骑射是保家卫国的本领,要认认真真地对待。”
我点头微笑:“说的很好,你现在很懂事了。”
小朋友起先还兴兴头头的扒着帘子看风景,等回到都督府却又睡着了,我抱着他下马车,一回头看见公孙邵站在大门口,神色有一丝忧虑。我仔细嘱咐侍女将周循带回房间安顿好,拍手喊公孙邵过来:“什么事情?”
他欲言又止,仔仔细细地将我来回打量:“小姐还是自求多福吧,有些事情……不太好。”
我只当他看穿了自己和孙权的那档子事情,勉强笑到:“好好的打什么哑谜,有话就说。”
“属下不知晓小姐的本事越来越大了,没有属下在外面跑腿您也能收放自如——江北那边有大的消息传来。”
他这番话说的十分绕人,我低头想了许久,才说:“晚间你和我好好说一下。”
然而,事情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许多。
夜里我找公孙邵详谈之后,他隐晦地暗示,钟先生将在会在不久后到达巴丘(今湖南岳阳)。
“我知道……”我低声说。
他带有一分惊奇在眼底:“周小姐,你最近很不专心呀,这可不好。”
我摇头,对他说:“再过些日子你还是离开这边吧,事情会变化到什么程度,誰也不晓得。”
他深深一揖:“小姐,请你收心认真对待即将发生的大事,属下相信这点你是可以做到的。”
“谢谢你。”我含笑。
揭下来数日,日日都有叫人讶然的新闻传出,连带整个京口城都好比吃了鸡血,街头巷尾的热议不曾断绝过。
据说,孙将军的那位谢夫人因为善妒,被遣返回老家幽居;据说,江北的关羽关将军所属兵卒常常与江东的水军与兵哨起冲突,几天前更是因为一件貌似私人恩怨的事情产生了血案;据说,孙尚香在荆州城里过的并不好,吴国太屡次发信询问她的近况都得不到回音。
又一日,我在孙权正月那回带我去的别业里听戏,几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优伶正在湖中央高高搭起的戏台上演出一幕“合纵连横”的好戏,我歪在美人榻上,摇着鹅绒扇,与几位公子哥儿们一道叫好。
正在兴头处,两名兵士拥着一个武将走到正前方来,在座的皆是随孙权他老哥孙策打江山的元勋家的公子,一帮二世祖见此人来者不善,纷纷的叫嚷起来。
珠儿凑到耳边问我要不要去请正在议事的孙权过来。我拿扇子掩住半边脸:“不用,来的正好。”
见她又一脸迷糊的样子,我笑了:“你去罢,别给我添乱就成。”
诸人看这武将的服色,只道他品阶不高,太史慈的公子太史亨是孙权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平素就嚣张惯了,此时厉声到:“侍卫!侍卫去哪里了?把这些闲杂人等放进来做什么?”
我听他这样说,不禁“扑哧”一笑。这名武官不是别人,正是新近才下堂的谢夫人她老弟谢承,在座的因为年幼,没有几个识得他,我可是在晚宴上见过他不止一回了。
那谢承听了太史亨这番话果然很有怒意,到底是忍耐住没有发作,反而向着我站的方向行了一礼,生硬地问:“这位是周都督府上的小姐吧?”
我作慌张的样子站起来:“大人,阿兰受不起您这样大礼呀。”
坐在我左手边的是扬州刺史刘繇家的大公子刘基,见了这样的场面,遣他身边的侍女过来和我传一句话:“周小姐,此人是谢夫人的弟弟谢承,恐怕来意不善,你可以考虑避一避。”
我听了,冲他所在的方向点头致意,算是领了他的好意,而后一拍手,打断了台上的表演。几个优伶见此情景,退到戏台旁边垂首站着。我依然是笑的:“诸位诸位,你们好好的看戏吧,阿兰有些小事,中途告假了。对不住各位,下回请你们的饭。”
几人纷纷站起来相送,太史亨算是与我最相熟的,用眼神询问我,大概是想说是否需要叫孙权过来——我心头颇为无奈,难道什么事情离开他就都成不了?
那谢承随着我一道出了花园,我低头侧身过去,一脸无辜地望着头顶开始透出暮色的天空。
他看来并不是一个会故意找茬的人,轻轻咳嗽几声,吞吞吐吐的道:“周小姐,鄙人这样前来实在是唐突。”
“哦?不晓得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周小姐,”他又是深深鞠躬九十度,“鄙人今日前来,是为舍妹求情的……”
我含着一分惊讶的笑意:“谢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谢夫人的事情,想必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她受到处罚,那也是吴侯下的命令,与我无干呐。”
他低声说:“周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心直口快,只是小姐怕也不像你说的那般无辜吧。”
我无所谓地继续抬头望天:“谢大人,我觉得很奇怪,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谴责我?无论我和令妹之间有什么不愉快,那么,我得告诉你,先出手的不是我。”
他把头更低下去:“请小姐恕罪,鄙人实在是心中忧愁焦虑,才出言不慎的。”
“你想说什么,快说吧,我并不喜绕圈子。”
“好,周小姐,我便直说了——谢某在这边厚着脸皮请求你,帮舍妹在孙将军面前求一求情。”
“你要我做什么?”我真的诧异了,回头去,看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会答应的,舍妹性子刚烈,若是真将她遣返回乡,那无疑是给她铺就了一条死路。”
我盯着他一会儿,见他泰然自若,好比这个要求真的不过分一样,于是长长地叹气:“我是怕了你这样的人了。谢大人,做人要曲折一些,不要猜到上头的心思,就都往外摆,这样只会令人生厌。”
他也不道谢,半是微笑半是揶揄地说:“周小姐来教训谢某,还早了些吧,小姐,鄙人告退。”

谢承走出老远后,珠儿走到我面前,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姐!你好不容易让那个讨人厌的谢妢离开了,为什么还要替他求情啊?”
“我说了要替她求情了吗?”我挑眉。
“那——”
“珠儿,哎,你好呆呀,跟着小姐我这么久还没有学会吗?做事情要留三分回旋的余地,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小姐,”珠儿不满地跺脚,“又说我呆,明儿我真呆了怎么办啊?”
“没关系,”我坏笑,“找个比你更呆的把你嫁出去就得了。“
“小姐你——哼。“她气鼓鼓地跑开了,一会儿功夫又过来给我递上披肩。

我回到府邸,早有孙权身边的仆役在那边等着了,我随口对他说:“今日有些事情,就不留在别业用晚饭了,你好好同将军讲一讲。“
“诺,奴卑明白了。”
我点点手心,身边的侍女会意地上前将一缗大钱叫到他手里,说到:“劳你费心。”
那仆役乍见这许多钱,乐的眉开眼笑,但也只是点到为止地回了礼就告退了。
我指着那仆役远去的背影,对珠儿说:“你瞧见没,自己的活儿干的越好,奖励就越多。”
珠儿还在为我打趣她的事情生气,眨眨眨眼睛,故意说:“哎,小姐今日变得比循少爷的先生还要啰嗦呢。”
49一笑杯自空                                      
   因为正在江北修建濡须坞的缘故,这个月孙权十分忙碌,我等闲难以见到他一面,就是见到他,也常常同时看到那个从我这边跳槽出去、对孙权裁撤他前任小蜜起着重要作用的碧春小姐,哦,不对,她现在可是孙权身边十分炙手可热的侍女呢。
说实话,要不是出了送花那档子事情,我实在是想不起这个女孩儿了,她生的虽好看,偏偏能给人一种没有存在感的错觉,就是在屋角站一天也不会有人去注意的。
可是连着这几回见孙权,我都会看到她,见着实在扎我的眼,又因为是我亲自把他送给孙权的,不好开口叫他把她打发了,于是越发的郁闷。
珠儿察觉了这事,反而常在我耳边叨念,说不应该便宜了那“怂人”。我知道“怂人”在吴语里面是骂人骂的厉害了,忙说:“没有的事情,她现在忙还忙不过来呢,你晓得啵?将军府里面随便一个侍女,那可都是,啧啧,如狼似虎啊——”
“小姐想那么大弯弯绕做什么?你心里不痛快,叫将军把她打发了就是,将军还会不听小姐你的嘛。”
“傻孩子,”我戳戳她脑门,“小姐我又不是幼童了,哪里说什么便是什么。留着她,我要四、两、拨、千、斤。”
也是不凑巧,大乔夫人上个月病了,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婶婶十天里倒有八天都在她姐姐那边照顾,她带了妹妹和周胤过去,我便不得不在府里照顾着,顺带照看周循这孩子,整日都有数不清楚的事情要做,那份要命的兵力部署图的交稿日期,眼看就要截至。
我正考虑是不是要写信再请示一下先生,或者干脆叫公孙邵帮我一把得了,碧春小姐却给了我一个机会。
那日去别业玩,孙权要请我和几个新到的客人吃茶,出来煮茶的便是碧春。她端茶到我面前的时候,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只是嘴角是微翘的,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得意,急于在我面前显示她受到的重视,她的手腕一直在轻轻地颤抖。
我灵机一动,脚下暗暗使劲儿,地砖便被我踩的倾斜,她走过来,尖尖的绣鞋一踩一歪,那杯滚热的茶便透透浇到我身上。我早已经有了提防,迅捷窜起来一抖衣襟,大半茶水顺着衣服流出去,只有几点飞溅到我的胳膊和肩头。
她一张脸吓的青白青白,我慢慢掀了眼皮看她:其实,她是有反应的时间的,可是她没有做任何挽救这一失误的动作,我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她也不要了么?
孙权早冲上来将我护在怀里,连声怒斥侍女们叫人请医士,刚才我正是乘他低头去和客人介绍茶叶的档儿作的怪,这会子连忙推开他说:“没有很严重,不必声张。”
客人见是这个情景,立即便知趣地告辞。我见孙权脸上有犹豫的神色,轻轻的道:“将军,我还是先回去再处理吧,这边不方便。”
说来也怪,自从上巳节那回后,他只单单提结亲的事情,就是和我呆在一处,也没有啥意图不轨的念头,反而是变成不大肯我去他的住处,让我一时怀疑他是不是晓得我要去弄那份布防图才提防的我。我暗暗观察了许多回,见他对我的爱护之意并没有减少,只是尽量避免和我独处,不禁大惑不解。
这次机会实在难得——我仰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眼见他嘴角垮下来,眉头皱起。我与他相处时日也不算太短,晓得他是矛盾的很,最终,他呼了一口气:“先到里面去,看过伤势再说。”
看起来变作乖乖女的模样还真是有用处的呀。我忍疼点点头,由他半扶半抱地进到房间。
幔帐被放下来,胡子花白的医士查看我肩头的伤势之后,照例切了脉,嘱咐一堆有的没的,听的孙权脸黑了一大半。
   “你可真是……”他话还没说完整的一句,就被我皱起的眉头打断了。
其实医生都是这个样子,把病势说的越重,越显得他的重要性和医术高超,所以我的肩头被来回好几趟扎起一个难看的大蝴蝶结,看起来和骨折没什么分别。孙权只当我是痛的厉害,过来轻轻揽着我,让我靠着他坐。
我推他一下,笑到:“你刚才也见了,我的伤不过是小事,没有那老头说的那样严重。”
他吁一口气,说:“没事便好——看起来那个侍女和你竟是有仇的……”。我一惊,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已经接下话头:“怎么她总是要伤到你?明日打发了也罢了。”
“你都知道她是无心的了,何苦来折腾一个姑娘家。”我说。
“倒也奇怪,好好的就跌倒。”他沉吟片刻,“无论如何,总是生出这许多事端,阿兰,我就将她打发出去,你看如何?”
“送你的玩意儿就是你的啦,我才不管呢。”我笑嘻嘻地把皮球踢回去。
他又安抚我许多时候,方才出去了。我半倚靠在床上,懒洋洋地问床边侍候的人:“呐,这位姐姐,我和你打听个事儿成吗?”
那侍女生的十分伶俐的模样,立刻上前半跪了,答道:‘请小姐吩咐。”
“我也就是想问问,刚才那犯了错的侍女,喏,就是把我弄成这模样的主儿,是哪里来的?我怎么觉得眼生啊。”
这个侍女我也见过几回,她是认得我的,听了我的问话,便低低一笑:“正是要和周小姐说呢,她原先并不是将军府里的是侍女,否则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我点头,表示自己绝对相信,将军府里的侍女,是宁肯把自己烫的皮开肉绽,也绝不会叫客人伤到一星半点的。
她又稍微靠近我一点,递上一盏茶水:“小姐请用。”
我歪过头去,接了茶水,但并不接她的话说下去。再把目光投到这房间里,顿时又有些忧愁的感觉。我现在所处的位置顶多是大殿的中间部分,内里有天井,他的床榻是在天井那边的窗户下面——大概如此吧,隔着许多层的帷幕,我看的不太分明。
我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在那朱漆画屏风前观摩。
孙权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我一副怔怔的模样,过来扶了我的肩:“好好在床上躺着吧,又四处走动。”
我回头一笑:“将军,你这屏风可真是有趣,怎么净画了些水果菜蔬啊,太逗了。”心想这画倒是有些静态写生的味道了。
他闻言,一脸的郁闷:“阿兰,你又调皮,这是一幅《春日赋宴图》,画的是席面上的东西,自然有菜蔬了。”
我探手去触摸屏风,见上面还落了几只苍蝇,不禁想伸手去弹,结果却发现那几只苍蝇是画上去的。
“呀,真是栩栩如生的画作!”我忍不住吐吐舌头。
“你也这样以为?哈哈哈,看起来可不是我一个人上了这样的当。”
我笑眯眯地攀着他的胳膊:“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他有些奇怪的扳过我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我,我又推了他一把:“干嘛?又这样看我,是不是要笑话我啊?”
他摇头,眼睛里星星点点的:“阿兰,我以前常常想,什么时候,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让我知道,我也是个年轻人,我也有普普通通的一面,不再是那个吴侯,那个高高在上的孙将军……”
“你想多啦。”我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去拍拍他的脸颊:“将军是最厉害的一个,不过偶尔苦闷下还是允许的呀。”
他“嗯”了一声,低下头轻吻我的额头:“你说的是。”
我的脸顿时有些热了,主动地踮起脚尖挨着他,嘴唇在他的嘴角蹭了一下。
“别闹。”他顿住,呼吸沉重地说:“你不晓得我许多日都没有召人侍寝了?”
我恨恨地别过头去:“讨厌死了!怎么在我面前说这个东西!”口中这样,嘴角却是微翘的,眼神更是挑.逗的。
他三两下迈步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起来。我登时心提的老高,连声喊道:“放我下来啊!会摔的会摔的!”双手只紧紧圈住他的脖颈不提。
他一手按住我不令我挣扎,另一手探出去掀开后堂的幔帐。我正想以暴制暴将他掀翻在地,此时屋子外头一个仆役救星一样地提高了声音禀告:“侯爷,鲁大人求见。”



  








50 哇,第五十章了!

他放了我下来,无奈一笑:“稍坐。”
我自撇嘴:“知道啦。”等他走远了,立刻掀开幔障走进内堂。
月余以来他皆是居于此处,就是处理政务都不曾回将军府。我蹑手蹑脚走到他的床榻边,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箱奁。
就我对他起居习惯的了解而言,他最是仔细的一个人,该不是将布防图藏在横梁上了吧?
抬头看了一回屋顶,又觉得不可能,再检视他的办公桌,上头整整齐齐码着许多公文简牍,外表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
这可怎么好?我不禁皱眉,正待退回外堂,门口一阵脚步声,我大惊,料不到他见鲁肃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来不及再想什么,我单手扯开衣襟,几下把襦裙甩到地上,刚刚来得及爬上床,孙权的声音就响起来:“阿兰,你在哪儿?”
我反复地吸气吐气,待到捋顺了呼吸,方才掀开被角,细声细气地说:“睡床上呢,外头穿堂风可吹的我头疼。”
他走过来,脸色青百交接,像是受到极大打击似的。我一脸疑惑的模样,艰难地翻身坐起来。
他挨着我坐下,目光复杂:“就躺着吧,是我不该叫你在外头的,现下才是四月的天气,矮榻上头确实冷。”我放心下来,见他依旧脸色放黑。
我作一个悠悠叹息的模样,他摸摸我的头,脸色虽是不好 ,到底放松下来,随即取他办公桌上一份简牍过来交到我手上。
一时我心跳的厉害,妄以为是他要给我看江北布防图了,颤抖着嗓音问:“这……是什么?”
他面色沉沉,将那份简牍展开与我看:“这是一份调拨令,我将一个……人调去丹阳。”
我伸头看了一回,见上面的署名是“虞翻”,不禁奇到:“这人却是誰?隐约我仿佛听到过。”
“他是我的骑都尉,”他顿了顿:“上巳节那日,我在他的房里找到的你。”
我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呛得回不过神来,几番折腾才指着那署名,咬牙切齿地问:“这厮!他竟……”
“阿兰,阿兰,你好好的歇着吧……我晓得你听了定要不开心的……”
我觉着自己眼睛冒火,牙齿也咬的嘎巴直响:“他为什么!我哪里惹到他了?!而且你就把他贬到丹阳就好?”
“好了好了,我慢慢同你讲。”他搂我在怀,不紧不慢抚着我的背。
我闷在他怀里,虽是怒极,心头还是一片敞亮:这虞翻是会稽人,在王朗手底下做过官,最是品行端正的一个,与我更无甚瓜葛,没理由与我为难的,必然是做了什么人的替罪羊。
他只在我耳边挑些没要紧的话絮叨,我也低低的说:“将军,这样没可能的,他都不认识我,为何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他手指插进我发中,有一下没一下与我篦着发:“这其中必有什么瓜葛,我已然查的七七八八了……”
“查到的结果是什么?”我猛地抬起头面对面地盯住他,他沉默片刻后,说:“是我母亲。”
我就知道!我苦笑:“国太她,这样容我不下……”
他脸上带了为难的神色,与我默默对望。我终于是知晓了他眼神里的含义。
提问一:你女朋友和麻麻同时掉进河里,你救谁?
回答:这种混蛋的题目,到底他是选择了后者。
提问二:女朋友不讲道理,怎么办?
  回答: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遇到这样的情况,直接按住强吻。
他仰头望着天顶,我揭开锦被欲下床走人,被他一把按住,抓着胳膊带倒在床。我张口,这回真正是怒发冲冠了,只是被他的舌头封住讲不出一句话。
“你这混蛋!太……唔……过分了,我……咳咳,这样一钱不值吗?”我捶着他的肩膀,眼泪直流。
他小心不碰到我受伤的肩膀,解开我的衣襟,探手进去就是一阵肆虐。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恶狠狠地盯住他,他在我耳边呢喃着:“阿兰,他们会受到惩罚的,我还不够强大,等一等我罢……有一天,这些人都会受到惩罚的。”
我擦着眼泪,脱力道:“你这样说,只是不晓得我还等不到的到那一天。”然而他已经听不到了,我的身体似乎也听不到,我觉得自己颤抖着化作一汪水,在他的牵引下向不可知的深渊流去。
醒来天色已经全黑,只在屏风外头燃着一盏宫灯,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我小心爬起床,蹑步来到孙权的办公桌前,轻手轻脚地开始翻检几案上头的文件。这堆文件大半是竹简,小半是封在信筒内的帛书,只有一封是用朱色束带绑了并盖上火漆的,幸而火漆已经拆开过。该是它了!我屏住呼吸,顺着那已经拆封过的纹路,将桃核纹锦封面的信函挑开,最右上用朱笔写的一溜篆体:六郡布防第一。
再仔细看下去,北向荆州布防自然在列,还有对南番的战略部署,我凝神看了有五分钟,心跳的好似快吐出来,闭眼在心头描绘一遍,算是万事妥贴了。
整理好几面后,我回到床边坐下,重新披散了头发,将被子拉过来盖住半身,而后提高了一点声音:“来人。”
烛火微微晃动,在屏风上摇曳出一个黑影,随即前头为我奉过茶的侍女转过屏风,在我面前福了一福:“小姐醒了?”
我舒个懒腰:“呵——什么时辰了?”口中这样问,心里头实实在在的没有去听她说什么,胡乱的点头,心头哽的慌。
枉我这一个月来强颜欢笑苦苦支撑,却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飘渺的未知之处。孙权,我不是你的誰,你也不是我的誰,我们,互不相欠了吧。
那侍女不料我眨眼间就变了脸色,愕然地看着我换衣服梳妆,并不敢走进一步服侍,我随意挽了头发,踢踏着往外头走。那侍女这才醒悟过来,跟在后头连声说:“小姐你可担心些脚下,小姐还是等侯爷回来吧,小姐、小姐……”
我像疯了一般往外头走,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这令我窒息的地方,当然,我还没走出二进院子,便被闻讯赶来的孙权截住了,他蛮横地扣住我的手腕往回拖,我气的眼眶发热,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有残存的理智去抑制住骂人的冲动。
“要走,”回了房间,他撒开我的手,淡淡地说,“也不要这个模样出去。”我一甩袖子,哼一声:“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他将手背到身后,围着我踱了一圈,悠悠地说:“三年。”
“什么——”我一愣。
“给我三年,这整个江东,就都由我说了算。”




















51    噩耗
他说话的神态那样自信,我看的心发痛。为什么我们之间是这样的关系?我多希望与他,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地生活,一辈子无忧无喜。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我随即苦笑:“我都说了,恐怕我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我是吵翻了的分割线——————————————
这是一个事端频起的春天。
我捏着那薄薄的一张信纸,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上头的字不过寥寥数行,可无论我怎样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明白。
送信进来的侍卫脸色凝重,小心问到:“侄小姐,您看——若是方便,该起程了。”
我高高扬起头,生生逼回眼眶中的泪水,沉声到:“好,现在就走。”
那侍卫告一声诺,行礼退下。珠儿听了我的话,开始为我准备行装,我一挥衣袖,道:“珠儿,我先走,你收拾好了再来。我让公孙邵和你一道。”
“小姐……”她脸上有隐隐的忧色,我已然大踏步走出门去。
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那溶溶的光,明晃晃地逼着我的眼睛,所有的颜色都在迅速褪去,一种入骨入髓的凉意冻的我满眼泪水。
十日前,婶婶接到了来自军中的信件,匆匆赶去巴丘(今湖南岳阳)。我颤抖着、瑟缩着听到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噩耗:大都督病重。
日日睁大眼睛望着窗户,直到黑色褪去复见光亮,白天也过去了,黑日也过去了,直到那一封信函,送到我的手里。
城门口的那些人在做什么?他们难道不晓得周瑜在生死攸关中吗?我毫不犹豫地抖开马缰,厉声喊道:“滚开!通通给我滚开!”不知是誰抓住我的马缰,但我的党项马毫不费力地将他拖出很远,又一个人上前来扯住了马缰,一个复叠一个卧倒在马蹄前。
我愣住,不想他们这样的不要命。为首的一人此时才从城门处缓缓走过来,对我行了一礼:“属下等奉吴侯之命护送周小姐,并带医士五名供用。”
我茫然地盯住他,挥手,道:“医士去了一波又一波,有什么用?”
太阳光,那么耀眼,可是照射到身体的时候,没有温度,黑夜是绵长的,但是我感觉不到阻碍,一直向前跑去。我用这样疯狂的速度,两日到达巴丘。
偌大个军营里,安静到了极点,我踉踉跄跄地跑过仿佛无尽头的甬道,无视那些惊愕的目光,掀开门帘。
身穿暗红长裙的小乔逆光站在屏风前,憔悴到灰败的脸色放大了我的悲哀。我无声飞扑过去搂紧她,彼此无言啜泣。我开始意识到,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我将失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这里。
“好孩子……你来的这样快。”她抚摸我的发,孱弱的身体半倚靠在我肩上。我想不到这样倾国倾城的佳人,会在十日之内,就失去她所有的颜色,清减到面色骇人。
“婶婶……”我见她是这样,反而定下心来,我知道此时我不能乱了方寸,遂大力捏住她的手心:“不要担心,我已经带来许多的医士,他们都是最有名的,是吴侯亲自派遣的,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然放开手,整个身体软了下去。
身旁的侍女连忙上来搀扶,我呆了,任由她们带着她离开,直到一行人转入内堂,我忽而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说:“医士在哪里?快把他们都找进来!”
我进了小乔夫人的寝帐,恍恍惚惚觉着灯火明灭、人来人往,身旁有人请了我出去,我摇晃着身体扶着来人的肩膀,接过他递来的面巾,温驯地擦拭了自己的脸和手。
“How’s  you  feeling ? ”那人贴着我的耳畔,声音如春风拂面。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转过脸来,低声唤到:“先生……”

周瑜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那时我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装束,安安静静坐在他的床榻边,矮几上放着温热的药和精致的点心。我刚刚剥好一个苹果,听到床上的动静,我的手微抖,但最终将那苹果稳稳放在托盘里,转过头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我竟然没有丝毫勇气去揭开,直到他迟滞地、含糊地问到:“潋儿?”(注1:潋,小乔之名)
我呼吸一滞,而后缓缓地道:“叔叔,是我。”
他咳嗽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将纱帐拢好,挂上辟帘杆。光线柔软地洒在他脸颊上,因为那种带着赤色的暖黄,我并不觉得他的脸色有多么的灰败,然而,他已然完全变了模样,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更陷下去,只有那狭长而美丽的丹凤眼,闪神之间,依然勾魂摄魄。
“该是18点了吧,”我低下头去,凑近他。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左手紧紧抓住我,眼神有些涣散:“广兰?”
“是我。”我答道,见他这样,不禁潸然泪下。曾经,他身负重伤,可是那时的他,还能笑着逗我开心,任凭我将刀尖插进他的肩窝剜出子弹。那时的他,不过一周就奇迹般地恢复如初。
我的心在疯狂地呐喊:我要带他回去!回到我们的时代,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获救。
尽管他的对外界的反应已变的十分迟钝,可是这样了解我的他,还是凭借我颤抖的手,第一时间察觉出了我情绪的波动。
“傻瓜,你在想些,咳咳咳,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他抬头望着纱帐顶,嘴角露出一丝迷离的、不可思议的微笑。
我拾起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对不起。”
他缓慢地转过眼珠,深深地瞧了我一眼:“每个人,都有他必须接受的命运。”
我郑重地接过他的话:“我们为了这命运的轨迹,匡正历史中的未知数,保证它的不偏不倚。
阻止那些未知,毁灭这美丽的世界。”缓慢念完这一句,我再不知说什么好,扶着他倚靠在软枕,用小匙喂他喝了一点点水——他已经什么也咽不下了,只是凭着以前的底子强挨着罢了。
“咳咳,多么美丽的夕阳啊——”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像许多年前一样,眺望着窗口,凝神不语。
“叔叔,我有话同你说。”
“嗯——”他懒洋洋地偏过头,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线中,“我晓得,你沾染了一种,气息呀。”
我垂首不语。
“你也该安顿自己了,比如春华秋实,逝者如斯,所以……只是没有明白你选择了主公。”
“我错了对不对?”我小声地问,紧张注视着眼前的人。
太阳在这一秒中落下去,瞬间恢复了素色的寝帐衬得他面色白如纸。他听了我的话,勉强转过脸,有些无奈地说:“你看我这个样子,有责备的意思吗。”
虽然知道是忌讳,我依旧流出泪来,不一会儿就忍不住泣不成声:“胡说。你……还不是要……吓……唬唬我,呃……就,我就不再理会他。你……快呃……好起来吧。我是说真的,真的。”
“傻瓜,”他微微的叹气,“你不会不知道,我就是这样的情况,这是一定会发生的。”
他费劲地尝试抬起胳膊想要拭掉我的眼泪,我慌忙垂下头,跪到榻首安抚他:“你别动,躺着,和我说话就行了。”
“阿兰,我现在很想洗澡。”
“什么?”我疑惑地抬头,眼泪都来不及擦掉,“你说想要什么,洗澡?”
“对呵,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洗澡了。咳咳,咳咳”他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我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他大口地呼吸良久,才勉强接下去说:“从躺着开始,那帮庸医就不让我洗澡了……咳,完全不能体会病人的心意,也不晓得要保持卫生清洁。”
他的动作极轻微,但还是强撑着眨眨眼睛坏笑。我假装看不到他因为疼痛而微张的嘴,也同他一样胡闹着说:“那是,谁比得上您远见卓识哟。”
“傻丫头,又不哭啦?”他温柔地笑着,手指无力地点点我的手背,“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你叫我怎么放心……”
我心一沉,连忙打断他的话,“我给你带了礼物。”
“送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来?可别让我……太激动,否则……我这把枯骨是经不起折腾了。”他半开玩笑地说,示意我再次为他垫高枕头。
我咬一下嘴唇,为他的话而有些迟疑,连带着手头的动作也不利索了,“叔,我带了一个人过来。”
他瞬间张大了眼睛,几乎又是立刻的,示意我挥退外室的下人。
良久。
“你胡闹,他也跟着胡闹?”他的语调明显上扬,可以肯定是生气了。
“我很抱歉,可是……先生是最好的外科医师,你需要他。”
“别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我!好像你并不了解内情似的!他来这里会有多危险,我手底下一半的将领都见过他。”他的气息因为激动而变得不平稳。
我跽跪榻前:“叔叔,我不能看着您受苦,别的我已经顾不得了!”
“站起来,像什么样子。”他闭了眼睛。
我噌的站起来退到外面,低首请方才站在屏风旁边的先生:“先生,我已经同叔叔讲过了。”
“好,”连着两日两夜赶路,先生的脸色也并不好,“再过一刻钟,你就进去。”
我点头答应,心中却是万般滋味:他们彼此能给对方的时间,居然只有这短短的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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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在挣扎中,沉沦……
  我站到中军大帐的外面,此刻才觉出自己头昏目眩,勉强抓住身边的侍女才没有蹲下呕吐,但又不敢走开,生怕自己一离开,就会有不相干的人闯进帐去。
此时不比当时……军心浮动……那些将领要弹压不住了。回头看那薄薄几层帘幕后面的人,我想,一旦他不在,我绝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
就这样等了一刻钟,直到天色黑透,我掀了帐幔重新入内里,先生约莫已经给叔叔做过治疗,素帐上星星点点的溅了细小的血迹,我一眼望见就开始反胃。他两人见我进去,齐齐盯住我。
“怎么了?”我挤出一丝笑容,扶着屏风缓慢转到他们面前。很神奇的(当然,有先生在,什么事情发生也不算是神奇),周瑜已经坐起来了,两人面前的矮几上,先前放置的点心被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碗清水,明晃晃摆在那里。
我横坐到案头,偷眼打量之下,周瑜的气色果然大有好转,而先生的脸色却比先前我见他之时更加糟糕了。
“广兰,你把手伸出来。”
我点头到:“诺。”将手伸给先生,他三指搭在我脉上,随即微掀眼帘,“最近身体不太好吗?”
我不知先生这样问是何意,心头迷惑,只是照实说了:“最近的事情很多,大约有些操劳吧。”
他点点头,又转换了话题:“公瑾,我那一部分是要暂时搁置,你怎么看?”
周瑜咳了几声,道:“我原先的打算,不变吧。”
我低头盯住地板。他们两个的谈话,我永远都插不上嘴。他们又议论了几句,先生转头过来,温和地说:“广兰,把这碗水喝了罢。”
“诺。”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取了水来一饮而尽。周瑜的眼睛里有一分迟疑,最终并没有说出口,我取出帕子擦擦嘴角,道:“叔叔,今晚所有的医士照例会过来查探您的病情,大概需要采取一些措施 。”
周瑜扬起头,笑到:“还有什么好查探的,我不过是药石罔效罢了。”
“叔叔……”我立即开始鼻酸,他摆摆手:“一时叫他们进来便是。”
夜间上灯时,军营中原有的医士加上我带来的五名医士,齐聚到中军大帐的前幕。这些人里有江湖术士,有宫廷医士,有方外高人,有嘉宾,有路人甲,各个七嘴八舌,其中那个一言不发的,就是假冒了方外高人的先生。
在小乔夫人的寝帐外见到先生时,他就是以医士的身份出现的。我大吃一惊之余,不由得起了后怕。若那日孙权派遣的人没有将我拦下,是否先生就无法到达这里了呢?
总之,现在这帮子人拿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婶婶还在寝帐里躺着,我的叔公他们老人家还在路上没有赶到,只有一群动不动就拿拳头说事的武将在这里坐镇,前头还有孙权从弟孙瑜正在安抚众人。
我隐在床后,悄悄对周瑜说:“你看,你的中军大帐已经变做菜市场了。”
他示意我噤声,挪到床边细细听了一回,而后叹气到:“按他们的方法来治疗,只恐怕我活不过今晚。”
我现时对这样的话题十分敏感,跺脚到:“不许说!不许这样说!”
“好好好,”他失笑,拍手示意心腹侍卫前来听命。我见这般情景,行了礼告退。
挪步到婶婶的寝帐,看护的侍女回报说婶婶只是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周胤这孩子孤零零地坐在帐外,我唤他一声,他皱着可怜巴巴的小脸,一努嘴儿,哭了起来。
“阿胤不哭哦,怎么了怎么了,晚间没有吃饱么?”听了他的哭声,我觉着自己的心顿时化成一包水,随着他的啜泣轻微地颤抖。
他呜呜呜地小声抽搭着,小手胡乱抓我的衣袍,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没奈何,抱着他进了帐内,又恐吵到婶婶休息,遂不停地踱步,哄到:“姐姐给你买好吃的,嗯?阿胤,娘亲在睡觉哩,我们不吵到她好不好?”
我这面哄着哄不住,那边侍女前来回禀,说婶婶已经醒了。我叹一口气,将阿胤往上托了托,过去给婶婶问安。
“阿胤阿胤,你怎么了?叫娘亲看一看。”婶婶苍白着脸色,伸出手来,我强笑着说:“夫人歇着吧,您现时如何抱得动阿胤?”
她收手回去,惶恐地问:“阿兰,公瑾他究竟如何了,你不要瞒我……”
我听的心头难受,只得强作欢颜到:“夫人,叔叔好多了呀,否则阿兰如何能在这里和您讲话?”
她将一只手捂住脸,连声到:“阿兰,我恐怕都撑不住了……”
我紧一紧手上,捉着阿胤的手去摸摸她的手背,口中说些不由衷的话:“吴侯遣了五名医士来,他们都是医术高超的奇士,我见着叔叔今日好多了,他晚间还吃了半碗粥,人都说叔叔见好了。”
“是……吗?”她的眼睛里没有神采,拿手捂住脸。一旁侍奉的女医士立即俯身向我告罪:“周小姐,您现在可别再说这些话了,夫人的情况不好,听不得的……”
我狠狠瞪她一眼,将孩子交到侍女手中,猝然而起:“一个个都死相着脸干什么!?想先走一步的不妨再说这些个丧气话,我立马把她拖出去杖毙!!”
一时帐内噤若寒蝉。我收回目光,对跟前的侍女嘱咐到:“好好照顾少爷和夫人。”
“诺。”那侍女抱着阿胤矮身行礼。
药力之下,小乔夫人复又睡了过去。我叹气,只觉得眼前的黑夜从没有这样长过。
第二日天光,病情刚有一点起色,婶婶便赶过照顾周瑜。我记得年前闲谈时,她曾说过,在这乱世之中,唯有她的夫君才会维护发达之前与她立下的承诺:一生止她一妻——越是这样,她越是要以百倍的爱来照顾他吧。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那种寡淡到水一样的亲情,是怎样战胜如火一般的爱情的。(燃烧的愈炽烈,就消失的愈快呢。)

这时候我恰好有了借口将医士们遣散,周瑜又写了一封信详细向孙权解释:还是随军的医士比较了解他的病情。并留下那名据说是一直服务于吴国太的“御医”,其余人便打发了。为着不再引人注目,那次夜谈之后先生再没与我有过接触,只是辗转留了密条给我,嘱咐我务必照顾好身体。
然而,暂时好转之后,周瑜要做的事情更多了。人人都当他如前几次一样已经大好,他甚至出来主持了一次会议:议题是他的继任者将会是谁。整日窝囊废一般不出声的叔公终于赶到巴丘,他头一回在众人面前直言不讳地向周瑜发问:阿瑜,你还要命不要了?
日日夜夜地熬过来,我的泪流干了。这样的煎熬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你最重要的人的生命在眼前一点点流失,握不住,抓不到,甚至还要笑着面对。我同周瑜说:伙计,你快点搞定吧,否则我会精神分裂的。他抖一抖绣着流苏白云的宝蓝色锦袍的大幅袖摆,浅浅一笑:别担心,快好了。
第二日午间,我照例去给他送果汁。他懒洋洋躺在矮榻上,问我累不累。我抱怨说他家俩孩子皮的很——而后,他挑开额前几缕碎发,微挑丹凤眼,魅惑地笑着,对我说:“那就麻烦你替我好好照看了。”
我耸肩,嘱咐他把果汁喝掉,他换了一个姿势,拿袖子盖住脸,说到:“再见。”
“再见。”我习惯性地回答,再奇怪地瞄他一下,收拾杯盏走出房间,耳间仿佛还听到他轻笑着,用一贯轻佻的语调嘱咐侍女替他传了程普将军和黄盖将军进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记得自己似乎在喂周胤吃着什么,忽然许多人进来,有人夺走了我手中的东西,携着我往外走,有人抱起阿胤。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只是我无法把那些词语组合成句子,让我的脑袋理解它们。
他们说:将军去世了。
52 将风更作回风舞
这次的病来的尤其不是时候。所谓的病来如山倒,我就是那样,几乎气息奄奄的在巴丘城中馆驿躺了半个月。我不愿意去回想自己那时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只当是从死里过来一回了。
或许是重病造成的错觉,夜间睡得朦朦胧胧之时,除了一直在我床前照顾的侍女,我不止一次看见一个人伸手仿佛在对着我或者我身后的方向打什么手势,但只要我一清醒,那幻影似的人就不见了。
我把这件事情讲给珠儿听,她嚇的不轻,坚信我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失笑,周瑜走了,难不成他还会回来看我吗?那倒好了,我还要问问他,打算叫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去照顾他一大家子的孤儿寡母。
撩开上衣,彼时那为了探测我的体质特地纹上的符号布满了我整个脊背,甚至顺着两胁向我的髋骨延伸。我惊讶地吸气,轻柔地抚摸这些杂乱无章的亮蓝色纹路。在此之前,只有我刚来到三国的那一次,因为发烧的缘故,肩胛上露出一点点这样的纹路,但现在它竟然爬满了我的半个身子。
我眯着眼睛,竭力从铜镜中探究那些花纹的含义,不妨一个侍女正端了托盘进到房间内。我的整个背部都暴露在她的视野中,只听一声尖叫,随即是哐啷一声,那侍女已然吓得瘫倒在地。
我立即披上袍子,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头疼无比。闻声而来的珠儿见这副情景,忙问出了什么事情。我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踱步到那侍女面前。我想我的模样一定叫她无比的恐惧。
“我很抱歉,孩子,我真的很抱歉吓到你,不过你实在该学着有些规矩的。这端药的活儿何事轮到你来做了?。”
她攥紧拳头,捏的指节发白,带着哭腔说:“奴婢,奴婢知道错了……请小姐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一定不会,不会说出去的。”
“好,”我温柔地笑着,伸手过去,她似乎在迟疑,但并不敢推拒我的搀扶,只得借着我的手站起来——就在她作势起来的那一霎,我一个手刀将她敲昏在地,随即对震惊不已的珠儿说:“这次是非常时期,我不追究你的错误了,这个,处理掉。”
她低头应诺,亲自动手将那侍女拖到房间走廊外头。我活动活动酸麻的手掌,嫣然一笑。
不久,殡葬队伍启程返回柴桑,周瑜将在那里呆到七七,才会归葬乡土。我一力坚持随队伍返回京口,没有人来劝阻我,全部人都自顾不暇了。
我从来没有发现,周瑜这家伙有那么多的亲戚,尤其是那一堆不晓得哪里跑出来的女性亲属在那边哭丧,我总觉得心头窝火。我知道是我太偏执了,在潜意识里,我根本没有接受周瑜死去这个事实,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那天我见到的,只能是他没有了生命的躯壳无疑。所以我的心火在烧,直烧得我五内俱焚,日夜不得安。
我亲眼见了他入殓的过程,那样大而厚重的木钉被歃进几寸厚的木板里,像是插进在场人的心里一般。婶婶不止昏过去一次,但又一次次坚强地支撑下来,她这样的一面,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是世态的炎凉,所以人都明白,周家倒下了,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周瑜一样获得孙权的倚重,周家再没有过去的那种风光,尽管,这时的葬礼,隆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头七的那一夜,我割开手腕,将新鲜血液注入酒杯,泼洒在七星之中,妄图以血祭唤来他的魂魄。我知道我是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要是他出来取笑我该多好啊!也是那一次,我消耗了太多阳气,纹身变本加厉地爬满了全身,叫我日日夜夜如碳烤火烧。
有时候也该佩服自己,病的半死还没有挂掉。做梦时总有一个小孩儿揪住我不放,我时时感激那孩子,若不是他,恐怕我在梦里就会撒手放弃了。
孙权亲来芜湖迎丧,我身披重孝,茫然地看着他走近队伍,扶棺大哭。我心里居然有了一点儿欢喜,总算我们两个心里还惦记着同样的一件事情吧。
那一天的傍晚,我照旧在守灵,他进灵堂后,遣退所有人。我当时也要退下,他淡淡地说:“你留下来,我们正好和公瑾谈一谈。”他为周瑜戴了孝!只是那发带上的一点白,已经叫我感激涕零了。他身为人主,肯替周瑜戴孝,这对周家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他真的看重周瑜到这样的地步吗?
他坐下来,盯住那可恶的棺椁,用奇怪的语调问我:“这里面,可是躺着他?”
手一抖,自以为哭干了的泪再一次涌上来。我的嗓子早就哑了,许多天都不曾说过话,于是艰难地回答:“将军说什么话啊,叔叔,他……自然在这里,他哪里也不会再去了,他累了哟。”我听到自己的语气,也害怕的发抖,或许不久我就会彻底疯了。
他没有再看我,举起一爵酒,说:“公瑾是我最优秀的将军,他如今不在了,如同我的土地丧失一大半。这江东,恐怕都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吧。”
我俩各自对周瑜说着最厉害的疯话。其实已经死去的人知道什么呢?那些话不过是我们自己害怕的东西,籍由这样的方式说出来了而已。

最后,先生终于来了。
我不再顾及任何人的目光,站到婶婶的身边去看他。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境。我发觉自己有一点儿恨意,如果我不是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那就是恨他的铁石心肠。
他白袍皂靴,彬彬有礼、井井有条地地问候了在场所有人,甚至也于我问了礼,而后开一坛酒,跪到灵柩前,展开祭文,读到: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他就是那种叫人瞧不出一点儿破绽来的人,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含了泪水。与我,这是他的真情流露,与在场的其他人,这是一种政治手腕,但不管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会被他的真挚感动。是啊,只要看到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跽跪良久,脸上带着庄重肃穆的神情——连我都被他打动。
担负着保卫任务的赵云将军目光扫过我,仿佛从不认识我一般又过去了。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研究,否则我一定要赞叹一下:先生培养出来的人才,还真是一个个都叫人刮目相看呢。

一个月后。
我回到京口暂住,婶婶已经带着所有的孩子去了吴郡乡下,就住在离周瑜不出三里远的地方。她坚决反对我去和她同住:“阿兰,你不需要为公瑾守孝的。”
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资格啊,我根本不是他三服之内的亲戚,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呵呵,悲哀的规则和习俗。
公孙邵现在时时刻刻都陪伴在我的身边。我发觉身边的人都在提防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于是我问他:“公孙邵,我要是自杀,你会不会阻止我啊?”
他不慌不忙地说:“小姐,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具体一点说。”
“首先,你不会自杀,其次,你不会自杀,再次,你不会自杀。”
我浮肿着一张脸,望了一回天上的浮云:“为什么?”
他用一种暧昧的姿势靠在我身边,非常失礼地伸手贴着我的小腹,在我耳畔轻声说:“你有了一个孩子呀。”







52    梦见秣陵惆怅事
(写这章的时候听着西城男孩的解散新单《Lighthouse》,苦逼了)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狠狠地捏了一把,我恍惚地回转过头去,问他:“你说什么?”
他的手心温暖,妥贴着我的小腹,声音字字句句灌如我的耳中:“一个母亲不会做任何对他她孩子有害的事。”
我惊悚地尖叫起来:“不要胡说!这不可能,我不可能会有孩子的!我……”
公孙邵后退了一步,脸上难得地带着吃惊:“小姐,你可以惊讶,但不要歇斯底里好吗?那不是你的风格。”
“你知道什么!?”我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我不能要孩子的,那太……”然后我住了口,不自觉地将手拢到小腹。我再怎么诅咒都没有办法,几个月以来身体的奇怪反应此时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还有先生那时候那番话……恐怕是特意说给我听的罢,可是居然我毫无察觉。
“小姐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丝毫察觉吗?”
我冷淡地说:“这样私密的事情,你反而知道了。”
“小姐在排斥我和前任老板的关系吧,不过……您是无能为力的。”
我叹气,说:“我从来就管不着你要去做什么。罢了,现在我知道了自己的情形,轻易不会再生气。”
他挺认真地说:“我怀疑你是不是一个女人呵,听见这样的消息,只失态了一瞬间就恢复过来了。”
“公孙邵,你常年在外闯荡,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吗?我只有自己,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我撒娇给誰看哟。”
他点头,过来搀扶着我:“小姐预备回去吗?风很大,吹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挑挑额前的碎发,微笑:“没有关系,我的身体很好。谁告诉你我有了孩子?”
他左右看了一回,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告诉您也无妨,我对这个小孩没有什么好感,您爱怎么着都成,不过,小姐,现在您才有了孩子三个月不到,是最不稳当的时候,还是靠自己,多留神一些吧。”
我拍拍他的背,笑到:“看起来你还蛮有良心,那个问题不回答也就算了。”

隔日我便开始收拾东西,珠儿问我去哪里,我说会会稽乡下,她当我又是去看望我的外婆了,便不再追问。我嘱咐她这次和我同去,她有些费解,再三地确认了才兴高采烈地回屋子收拾东西。
这偌大的都督府啊,在我走之后,恐怕会空寂一段时间,等到时间的潮汐抚平了空间留下的沙滩,会有新的当朝贵戚,占领这座豪华府邸。
周瑜的离去都江东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打击,不知道孙权受到了怎样的影响。他打从芜湖归来,就未曾与我相见。那些少年的往事,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仿佛还在耳边,可是做出承诺的人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心情,找不回原来的那份感觉。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恐怕要无疾而终了。
一直到出发的前一个夜晚,珠儿还久久地站立在门前不回屋子。我收拾了最后几个箱奁,见她还在外头吹夜风,不禁生出几分诧异,过去问了:“珠儿,你傻乎乎戳在那儿做什么,进来吧,明儿我们要早起呢。”
她欲言又止,几次三番地偷眼瞧我,我见她这样,笑到:“有什么话就说,是不是不想跟我去啊?没事,那我就放你假,你回去看看父母……”
“小姐如何把珠儿想成那副样子!小姐到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她眼圈一红,索性也就无所顾忌:“奴婢是替小姐难过,孙将军这许多时候都不曾来看您了。”
我心中感动,却无法和她多说什么,最后勉强拍拍她的头:“想太多了珠儿,有些事情呢,发生了就发生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好吗?”我不再是个重要的筹码,他自然不需时时刻刻地敷衍与我,毕竟我那样古怪的脾气,相处久了换誰都会产生微妙的排斥吧。
翌日出发前往会稽郡治所在,一路幸得周峻,即周瑜堂兄的儿子照拂。我厚颜无耻管他直接叫哥哥,虽然他比我要小好几岁。他和周家许多兄弟一样,长得长手长脚,但是看着偏偏没有违和感,只觉着说不出的身形修长,看起来十分稳重。
我之所以对他还存有有好感,是因为周瑜在的时候就对这个孩子显出了喜爱。其实对我来说,周家人就是一个符号罢了。我不能信任他们。
在会稽(今绍兴)安顿好之后,我让公孙邵替我把外婆接过来住,她老人家在上虞乡下却不愿意挪窝。无奈,我吩咐在会稽雇用的管事买了几牛车的日用品,浩浩荡荡杀往上虞。
嗯,身为一个俗务缠身的孕妇,我的身体状况却好的出奇,尤其妊娠反应,在我身上几乎没有出现过。这也是我几次三番地请了有名的大夫诊断自己是不是真的怀孕了的原因。
最后公孙邵实在忍受不住我的行为了,向我透露:我有孕的事实,乃是他从先生那里得来的消息。
“我就知道。”我温柔地笑着。
“你知道还这样来逼我,不是让我难做人嘛——”公孙邵斜眼。
我和他的此番对话发生在我的新居,一幢阔气的四进院子,乍一看十分雅致,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院子暴发户气十足,无论用料还是布局都是拿铜钱堆出来的。
买院子这事情是公孙邵一个朋友,用我的话说,就是他一个“相好的”办的。我见过他一回,不禁嗟呀一番。我对那公孙邵说:“这天下有你那样的美貌,居然也有他那样的丑态!我见过的庞统都没……”
惊觉自己说的太多,我忙住口,只瞅住他发笑。公孙邵不以为意地说:“嗯,阿兰来分析一下,他是什么样的身份。”
我用长长的指甲刮着美人榻上的忍冬纹路,皮笑肉不笑地说:“依我看,我们挂靠的这个田庄怕是郡守大人的私产,而他又是田庄的典计(注1:典计,田庄里个管事,权力较大),肯定在县里头也有一份差事。莫不是个催租的小吏?”
公孙邵挨着我坐在茵席上,嘲笑说:“您可是自作聪明了,他原先是个逃兵。”
我正欲开口询问详情,听得脚步声由院子外头响起,扭头一看,是外婆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过来了。我忙起身行礼,虽然也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而已,笑到:“阿婆,您怎么过来了.”
外婆终于肯换掉她那身粗劣的葛麻衣裳,换了叫人赏心悦目的蒲桃文锦交襟裙,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她极和蔼地笑着,对我俩说:“小两口子的说悄悄话,阿婆我真是不识相打搅了。”
我干咳几声掩饰了尴尬,那公孙邵倒是自动自觉把我往美人榻上让,口中说:“哪有的事,阿婆快坐吧,广兰你也坐。”
我白了他一眼。
外婆询问了许多我饮食方面的习惯,细细拉着我的手说道着她女儿我老娘的往事,末了看一眼公孙邵,幽幽地道:“阿兰,你这姑爷寻的好 ,面皮实在生的好的紧。我老太婆也算见过许多人了 ,竟没见到一个有他三一的人。”
我打哈哈:“那是,您外孙女是什么眼光。”
送走了外婆,我回屋子,公孙邵跟在后笑的涎皮赖脸:“小姐怎么了?”
我啪嗒啪嗒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脸郁闷地说:“我眼光好?我眼光好就娶你做媳妇儿了。真是……为什么要找一个丈夫比自己还好看。我有病才那么做!”回头看他,他已经把自己的玉笛拿出来擦拭,不晓得在那边研究什么。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他行了一礼,说:“小姐,您说的那些话,听不听有差别吗?”
我挥手作势打断这无聊的对话,只问:“最近江北都有些什么事情?”
他将那玉笛拿在手里把玩,一面和我说:“您最近不宜操心太过。”
“不用你提醒,我的状态很好,胃口也很好。再不找一些事情来做,我会肥成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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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启蒙教育
公孙邵大约把我的话当笑话儿听了,并不理会我,径直穿过中厅走到后头去。我冲他的背影白了一眼,心中颇为无奈:这些个下人,没一个肯听我话的。
我买的院子虽说环境清幽,但到底是在坡顶,随着夏日渐渐来临,总无端觉着炎热。过了几日我命人在离院子二里地外的山脚下搭建避暑亭子,公孙邵反对说:“小姐,您可瞧清楚了,这里是上虞,不是京口,人烟稀少。您住院子里属下都觉得护卫人手不够用,怎么好好的,又起了念头要去建一个亭子呢……”
我不耐烦:“你别婆婆妈妈歪歪叽叽的,天气这么热,我心里头正烦着呢。”
他踌躇一番,道:“属下也看出来了,所以到附近寻了一名大夫,小姐可要见见她?”
我正因为身体原因,没法吃加冰的水果和饮料而发了一通脾气,此时冷笑三声:“好啊,让他过来!”
打了帘子进来的居然是位柔柔弱弱的女性朋友,我那拉长了三分的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偷偷打量她一番。
这位大夫……行走江湖恐怕还没有几日吧,身材窈窕,面目姣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说穿的比较寒颤,却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哎,年轻就是好啊!穿什么都上眼。我在心头感叹一番,再低头瞧瞧自己隆起的腹部,摸摸日渐粗糙的脸皮,暗暗地说:孩子,你以后可得孝顺你老娘我,瞧见没,我现在正接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与打击呢。
她瞧见我,先是微微一笑,接着有些拘谨和笨拙地对我行了礼:“见过夫人……”
我做扶额状,顺便狠狠瞪了那公孙邵一眼,他却笑了:“吕大夫和我们夫人好好地聊一聊吧,我在外头候着。”
“夫君,”我甜甜地冲他离去的背影叫了一声。公孙邵肩膀一抖,虎躯一震,僵硬地回头:“呵呵呵……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夫君可不要走远啊。”我风情万种抛过去一个媚眼,活活地把他恶心得面皮抖了三抖。
“呵呵,自然,自然。夫人……放心吧……”
我见他暗暗把手攥紧了那存放玉笛的袖袋,脚步虚浮地离去,知道他受到了严重刺激,遂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吕大夫,你快请坐。”
她的脸色有些青黄不接,多方酝酿,才吐出一句:“谢夫人。”
我偏过身子,对身边的侍女说:“喏,快给吕大夫倒茶。”而后转向那姓吕的大夫:“您尝尝我们从江北带来的菊花茶吧,虽然没有这面的茶叶好,倒也有些滋味。”
她脸色稍霁:“蒙夫人错爱,小女子当不得一声‘大夫’,不过是从家父那里学到一些鸡毛蒜皮的末技。”
“吕大夫过谦了,我可是常常听到你的大名啊。”我抚掌笑到:“不说那些闲话了,现在便给我诊脉吧。”
做起老本行来,她神色甚是投入,一面问我许多饮食习惯和妊娠反应,一面细细地开解我,告诉我孩子的情况。
我犹豫许久,最后忍不住问道:“吕大夫,按理——我是说按理,小时候就有大夫诊断过我,说我是……”
“大夫说您是‘阴血’,对吗?”她抬起头来,温婉地笑了。
我偷眼瞄着门外,支支吾吾地说:“您是神医……我的月信从来没有准过,就是一年来一回也不稀奇,”顿了顿又到:“所以,这孩子来得实在稀奇。”
她脸色微变:“夫人的意思……”
“没有!没有那个意思!”我斩钉截铁,摇头:“这孩子我一定要留下。”
她此时显现出一点神医的架势来,一本正经地道:“夫人,凡事不可强求。”
我无奈地笑了:“以前也同意你的观点呢,但是现在,你不懂的。为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你只告诉我,这孩子健康吗?”
她蹙眉,微微颔首。
我吐了一口气:“那就好。虽然孩子来的调皮,嗯……当然,他是我的礼物。”
我说的有些混乱,她似懂非懂,眼珠随着我在室内转来转去。她当然不会知道,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决心。
仿佛回到最幼小的年纪,实在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和小伙伴们的母亲都不一样。她孱弱得像是水塘边上的垂柳,只有像林黛玉那种描写才符合她。我记忆里最深的就是半夜母亲晕倒在地上,我连滚带爬地跑到舅舅那里求救,舅舅要把母亲送医院,又没有功夫照顾我,就把我一个人锁在家。
那是我童年最深的噩梦,后来认识了杜明翰,还是他几经辗转,托人联系了有名的入梦师给我揭开的心结。这些暂且不表,单说我母亲的身体,那完全是因为生我的时候受到的伤害。杜明翰给我看过我外婆和我的X光盆骨对比照片后,我方才知道,我们家的女人,无一例外的有严重的盆骨畸形,说准确一点是盆骨的骨质增生。一旦分娩,胎儿会严重压迫到内脏器官……唉,总之是各种生命危险。
我母亲那时没有别的选择……80年代,缺医少药的乡下,原生态的接生方法,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我都感慨自己怎么活了下来。
现在主角换做我,放在以前,那时我不敢相像这样可怕的经历,我一定会竭力避免,必要时——我曾经想过,我会选择堕胎。可是啊,人真的不能决定你未来的想法的,尤其一个女人做了母亲之后,她的那种情感会超越这世界上的一切力量。
我将手轻轻覆盖在小腹上。四个月的胎儿,还听不到心音,但是他的存在感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至少他是最健康的,将来他会长高长大,代替我看着这个世界……想到这里,我的孕期忧郁症又有些发作,转了头对吕大夫说:“麻烦你了。你的医术真是很好,不介意的话请留下来,一直到我的孩子出生吧。”
她张嘴想要分辨什么,我摇头:“您若是考虑诊金,那么我会给出一个合理的数目,完全满足令堂的研究需求。若是其他原因,我看就不必提了吧。”
她勉强地笑了:“夫人,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弟弟还留在驿站内,您看是不是……”
“吕大夫不早讲……”我微笑,到:“来人。”
“珠儿掀开帘子过来,巧笑倩兮问我:“夫人有什么吩咐?”
“死丫头。”我努嘴:“你不是都听到了嘛,快去,把大夫的弟弟接过来。”
“诺。”她行了礼,很快地退了出去。我便对那吕大夫颔首:“您请歇息一下吧,这几日就住在这边。我可乏了,容我失陪。“说罢也不理会她的欲言又止,直往外头去了。

公孙邵正在院子里望天,见我过来,回眸一笑:“夫人~”
“不好意思啊,这招我用过就不算了。”
“哼。”
我指指屋内,对他耳语到:“这人医术不错,更难得是个女的。就是不知道可不可靠。”
他神情郑重,将手中的玉笛摩挲了许久,一面说:“是大家族的分支,三代以内并没有问题,我再探查一番吧。”
我斜了他一眼:“你可别把人家往歪路上拐……我怎么觉着你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呵?”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并不是没有问题。他是随母亲姓的。她的父亲姓葛。
随母亲姓怎么了?我也随母亲姓啊!我心里头说。不过今天这样一折腾,我的浩浩荡荡建立乘凉基础设施计划,就要寿终正寝了。呜呼!有钱无处花啊!
56  捉奸
正是江南最好的时节,花满坡水满湖,空气中带着馥郁芬芳的香甜气息。我张罗着在几个院子里种满了时令鲜花,无事便躺在榻上,借着葡萄架的阴凉打发辰光。
吕大夫带着她弟弟住在西跨院,每日给我请脉,殷勤备至。当然,我给她的诊金也着实不菲。想到她小小年纪便要出来给他老爹的研究项目筹集经费,我倒觉得这姑娘过的也不容易。
公孙邵私底下和我说了,吕大夫她老爹痴迷炼丹,又信奉五斗米教,家事全都不管,还变卖了祖产,弄得吕大夫和她老妈无处栖身。我对公孙邵说:“当爹的也有这个模样的?连女儿都不带管!”
公孙邵坐在墙头,听我说了这话,“嗤”地笑起来:“得了小姐,你也实在是闲得很,别人的事管那许多做什么?这年头如此这般的传闻可谓屡见不鲜。”
我耸肩,继续吃我的加餐。听得仆人来报,说吕大夫来请脉,我微笑:“说曹操曹操到。”
公孙邵皱眉:“吕大夫她来,和曹操有什么关系?”
“啊哈,没有,我在乱说。”我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美人儿给我问了安后便过来请脉。我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前几日她还有些不自在,这几日也习惯了我的猥琐爱好,淡定地将几味药材写在纸上。
我招呼珠儿过来拿了药方子去厨房,一面抱怨到:“总是吃补的,又拿不到顶好的货,可委屈了我们家宝贝。”
她略抬眼皮,是不耐烦的表现,还是温言和我说:“夫人若是愿意,可以到会稽去拿些药材回来。上虞是小地方,恐怕找不到正宗的。”
我暗暗瞥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总觉着她今日有些排斥我,遂笑说:“吕大夫有些心不在焉呀今日。”
她纤细的手指在我的腕上一顿,语调有一丝颤动:“夫人说笑了。”
我不过是闲的发慌才有那么一问,闻言一晒,并不在意。
这日夜间,约是晚饭吃的有些饱胀,我撑着肚子一人去后院散步,只叫一个姓温的侍卫远远跟着。
走到院子里,见后门半开半掩,我走了过去。平时都在马房那边巡查的管事不知为了什么,站在门口一脸忧郁状。我掏掏耳朵,缓步走过去:“管事大人在这里做什么?夜风大,可别闪了腰。”
他见我,受惊地一缩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我狞笑到:“捉奸啊,不可以吗?”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哪想他听了脸色三变,强自镇定:“呵呵,夫人又说笑话儿呢……”
这个管家是郡守大人在我初到上虞的时候,由他的田庄里抽调出来供我差遣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管家了。我对他一向满意,唯一不足的是他官话讲不好,和他沟通有些障碍。
此时他一脸的做贼心虚。我摆摆手说:“呐,管事大人,到底你还是在我手底下做事,说罢,出什么事情了?只要说出来,就是无事。”
他身上一抖,走到我面前,扑通就跪下了:“夫人恕罪!小人也是前日才知晓这件事情的……小人正要和夫人说呢。小人并不曾告与他人知晓。”
“你就说什么事吧,别绕弯子!”我换一个姿势站着,隐隐觉得肚子有些难受。
“诺,诺……夫人,您……可别气着。那姓吕的大夫,这两日时时都往东院走动。小人今日瞧见了,您……看……这,刚刚老爷来了后院,只叫小人不要锁这院门……”他一面说着一面擦汗,看着十分滑稽。
不可能吧?我在心头打一个大问号——公孙邵他出来进去还要人给他留门?那高墙在他面前简直和康庄大道没两样。而且——他和吕大夫那什么什么,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面色古怪地盯着墙壁,好一会儿才说:“这样啊。你起来。老爷说留门就给他留着,你遣个小厮守着也就罢了,自己回房洗洗睡吧。这事休也再提。”
他抖着腿就起来了,步履蹒跚地往回走,嘴里忙不迭地应着本地话,我没听明白。
我退回走廊下,找个地方坐了,运气半分钟,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尖叫一声。
阴风霎那扑面而来,几乎同时,温侍卫和公孙邵同时出现在我面前,不同的是,温侍卫不疾不徐,而公孙邵罗衫半解,披头散发,气息紊乱。
我见他一脸铁青的模样,不由暗叫一声:活该。而后对温侍卫说:“你远远的退到墙角去,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
公孙邵此刻的脸色十分骇人。我不避不闪,迎着他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将手掌贴在他因疾行而敞开的胸口,媚笑着说:“夫君在什么地方做着大好事呀,都不叫上妾。”
他几乎没给我气死,捏着我的手放到一边,就差泪流满面了:“姐姐,您不折腾我了行呗?今儿我休假,您还搞的我把事情生生忍回去了,这叫我怎么活?”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居然忍回去了?哈,厉害!”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我就“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往地下滑,
他吓得不行,攥住我的手:“小姐,小姐?喂,你不是说你皮实的很?喂,小姐……”
我连忙摆手:“别嚎了,我还没死呢,快去把你的小相好请来。小姐我,哼哼,可能动了胎气……”
他小心将我抱起,可恨那温侍卫是个实心眼的,听了我的吩咐,闹动静到这么大他都当真不过来搭把手。我勉强对着他站立的方向说:“温侍卫,你可……太尽忠职守了……”
“嘘!?公孙邵被我这句话打击的浑身发抖:“小姐,为着你孩子好,我还是建议你现在闭嘴。”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任若干不明真相的群众将我团团围观。这其中情绪最激动的是我外婆,她虽然是碍着涵养没发作,依旧对公孙邵怒目而视;珠儿挤在我面前,频频拭泪,反倒要我去安慰她没事没事。
公孙邵神游物外,接受着大家伙的批评。而那吕大夫,虽然是一副正经模样在为我请脉,其实面色酡红,注意力甚是不集中。
我仰天叹息一回,闭了眼睛凝神感觉,宝宝在我腹中睡的很安稳。我放下心来,看来自己的涵养又提高了一个境界,正是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至于那难受劲儿,大概真的是因为晚饭吃撑着了。
外婆千叮万嘱要我好好休息,而后对公孙邵正色:“姑爷随我出来一下吧,老身有些话同姑爷说道说道。”
我乘众人不注意,给公孙邵飞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白眼,他双目无神,随着外婆到外堂去了,屋子里只留下珠儿和几个侍女给我端茶送水。我不耐烦地躺了片刻,又折腾着要坐起身,珠儿却怎么也不许,摇头摇的那叫一个坚定。我看她一脸的认真,心头又是一暖。
感谢上帝!感谢太一神!让我的孩子可以享受这世间人情暖意。
————————————我是思想政治课的分割线————————

第二天正午,或者已经过了十二点,我爬起床走到院子里,见人人都战战兢兢低头不语,太阳很烈,没有风,整个世界像是静止了一般。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喃喃着,命人过去东院把老爷喊来。
“可怜的家伙……”我见公孙邵一脸睡眠不足综合症的模样,不禁笑出声,“告诉我,伙计,你昨日受到怎样的折磨了?”
他呆板着脸,隔了一会儿又气势汹汹地将我逼迫在柱子与他的手臂间的狭小空间里(并注意不碰到我那可怜的鼓胀的肚子)。
“哦,不,不,亲爱的你需要镇静。”我举起双手,充满感情地说,“亲爱的,请你消消火吧,我错了。”
他伏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小姐,昨日我可栽倒在你手里了呃,你知道你那外婆和我说了些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了?嗯?”
“我给你自由,公孙先生。”我咽了口口水,信誓旦旦地回答。
“怎么讲?”
“抱歉亲爱的,我不知道那个把戏会给你带来如此的困扰呀,那只是我身为一个无聊孕妇的小小玩笑罢了。”
“小姐你需要对我进行赔偿……”他控诉到。
“怎么讲?”
“嗯哼……”他偏过头去,似乎在思考。
我扭开他的手臂,皱眉到:“让我坐下吧,我不太舒服耶。”
他低低发笑:“不要演戏哟,咱们俩还是现在把事情解决了比较好,否则小姐你又要不认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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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小剧场ABCD
A
“哦,公孙先生,当初我让你……不是,当初我们达成协议,让你来假扮老爷,是因为情势所迫,我承诺过不干涉你的私事。昨天是我错了,你放过我罢。”
他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放开禁锢我的手,舒络了筋骨:“嗯,不错,小姐,您得补偿我一天的假期。”
“咳咳,当然。”我干笑。
珠儿在院子里晾晒衣服,早瞧见了我和公孙邵在这边。待他走的足够远了,方才蹭到我面前,怯怯地说:“小姐你没事吧?”
“呃,当然……不是了。”
“小姐,公孙侍卫他……”
我站在台阶上,忧郁地将头转向没有太阳的方向:“儿大不由娘啦……悠闲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B
我邀请吕大夫参加今天的午宴。
公孙邵身为老爷,即我的丈夫,理所当然坐了主位。我坐在他的右手边,吕大夫坐在他左手边。开席之前,我凑到他耳朵边问:“公孙邵,你坐起主席来还像模像样的,是不是钟先生给你进行过训练?”
他长眉一轩:“老爷我乃无师自通者也。”
我好奇地打量他,忽然发现他通身都没有了那种江湖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子哥的浪荡模样。也许,他曾经有过不愿意宣诸众人的往事吧。
“恕我冒昧,”我依然贴着他的耳根,悄声问道:“公孙邵你和曾经的公孙瓒,或者是现在的辽东太守公孙康家族有着联系吗?”
“好吧,”他将筷子竖起来,而后用一只手指“吧嗒”折断,“至少你没有去向钟先生打听我那点可怜的家底。”
“得了,”我微笑,“是我冒昧,我应当知道我们之间还没有那样可以被称作是‘信任’的关系。”
“随你。”他转头向薄施了脂粉,面如桃花的吕大夫颔首致意。
Fuck day! 我强压下满心的不悦,举杯祝酒。
宴会进行到一半。
“她叫什么?”
“你指誰?”
“那个医术不错,模样不错,身世悲惨的小娘们。”
“哦,小姐,请注意您的措辞。属下觉得,您今天的表现显得有失大度呢。”
“得了,公孙邵,你觉得小姐我需要对我夫君的新欢和颜悦色吗?讲重点,回答我的问题。”
“若是没有记错,她名叫吕崔,山隹。”
“好吧。”我将双手交叠在膝上,远目片刻:“她在看我们呢,在宴席上交头接耳实在是失礼的行为。”
“属下认同您的观点。”
整个午饭期间,我喝了一爵酒,仅仅一爵而已。宴会结束,我对吕大夫说:“吕小姐,今天的宴会没有多余时间准备,恐怕很匆忙。或许菜肴的品种不够丰富。”
“哪里,夫人,承蒙您的盛情款待。”她欠身向我施礼。
“那就好。”我笑的目光沉沉:“只要有适合你的菜,姑娘怕是也不挑口的吧?”她脸上一僵,我已然起身,对公孙邵说:“夫君代我送客吧。”说罢拂袖入内。
C
我抱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鸭子玩具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小姐,这个是什么东西呀?”珠儿一脸羡慕地抚摸着鸭子的大屁股,我估计她把屁股当头了。我把脸埋进鸭子翅膀底下,闷闷地说:“我向邺城御用的玩具店铺订做的,一只肥屁股鸭子。”
“啊?!”她尖叫一声:“这么肥,头这么小,居然是一只鸭子?”
我不理她,自言自语地说:“你是否有过一种心态,一种占有性的心理。即使那是假装的,你也会因为失去而不愉快?”
“不懂小姐在说什么。”珠儿替我收拾了踢到地板的衣服,摇头。
“算了,你叫我外婆来陪我呗。”
“诺。”
外婆带着四名丫鬟进来,每人手里托着一盏点心,都是当地有名的乡土菜。我皱眉看了一遍,没有一个是想吃的。
“兰丫头,为着孩子好,你也该多吃些东西。”她这样劝我,我默默点头,把一碗蛤蜊汤端到手里,小口喝了一半,一面展颜笑到:“阿婆,我喝了。”
“傻孩子,你有委屈别一个人憋着哟。”外婆坐到床边,伸手在我的手臂上轻拍:“姑爷他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最可恨还是那个姓吕的,你不好出面,外婆我明日将她遣走就是,免得我外孙女日日在房间里生闷气!”
我骨碌着躺回床上,不吱声,心里笑的开了花:要是吕大夫真被赶走,那公孙邵脸色就精彩了。不过,她当然不能走。
D
周峻(别告诉我你忘记他是谁了,他是阿兰的堂哥)在我怀孕近七个月的时候来看我。我不是没有存着担心的,到底遮掩不住,索性就迎出去。
他的眼睛从我的脸上挪开又转移到我的肚子上再转移到公孙邵的身上。我掩嘴窃笑:“大哥你这副样子 ,莫不是看上公孙先生了?”
他面皮一紧,干笑:“阿兰你又在说俏皮话。”
我过去和他见礼,伸手到:“既然大哥不远百里把我找到,那么就请大哥进屋吃茶吧。”
他的下颌骨还没有来得及闭合,摇摇晃晃随我进了屋子。
主客坐定,我开口到:“我和外婆住在这里挺好的,大哥为什么过来?”
“阿兰你不要这样说,家里人也很担心你。”
我扑哧笑出声,摸着自己隆起的肚皮,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奇怪的事情啊,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人记得我。除了大哥,我知道大哥叫周峻,而大哥也只是姓周而已。这是不凑巧的遗憾事情。”
他舒展眉头,深深叹息:“这孩子,总是假装老成,还时不时的难为自己。”
“我可不是孩子。”我挑眉,“大哥喝茶吧。”
他撩起衣袍席地坐下,环顾四周一番,而后说:“嗯,看起来小妹无论何时都不委屈自己。”
“大哥你就放心吧。”
他见我为他泡茶,就皱眉头:“小妹,我实在吃不惯这样的东西。”
我手一抖:“茶之一味,风行江南数十年 ,江北士子一朝来,趋之若鹜,大哥你要学着些。”
他失笑:“小妹,我和你说正经的话。”
“好吧,别问我怀了谁的孩子……”
“小妹!”
我示意仆人们都退下,冷淡地说:“大哥,正如你看到的,我的侍卫目前在假扮我的丈夫,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以一个闺阁小姑娘的身份在这荒村野店立足。”
他低头将双手交叠在矮几上,默然片刻,而后问到:“所以,那是吴侯的孩子。”
我惊奇地说:“啊,那当然,否则还有誰愿意碰我?请你放心吧,如果是一个男孩,我不会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的。他会属于他的父亲。”







57    孕中手记
数九寒冬。炉火在灶膛中发出舔舐柴禾的噼啪声,我端着一碗散发浓重中药味道的鸡汤站在外婆面前,哭丧个脸:“阿婆,我能不喝吗?”
外婆忙着和面粉,头也不抬地说:“阿兰,你得喝。”
我认命,一手端碗一手扶着肚子,把那味道可疑的汤给喝下肚去。珠儿在一旁,见我这模样,忙呈上一盘蜜饯。我笑眯眯地拣了一个桃脯吃了,外婆便赶我回房:“大冷天儿的,你快回房间歇着去。在厨房里呆着像个什么样子。”
我连声应诺,蹒跚着扶着珠儿的手回了房间。
“好冷的天儿呀,怕是要下雪呢。”我朝远处的山尖瞧了一瞧:“珠儿,你看,山顶还凝着霜,恐怕还得冷一段时间。”
“小姐,快回房间去吧。”她催促着我,小心翼翼地搀扶。我无奈:“珠儿,我又不是瓷做的,难道一晃就破了?让我到处多走走嘛!”
她撅嘴:“小姐。”
“没办法,走吧走吧。”
我和她一面说笑着一面往房间走,只觉得偌大个宅邸冷清得不像话。上次大哥来也不过住了一宿,留下许多吃食给我,急匆匆就走了。我后来找人一打听,据说是因为孙权要给他封官,他得赶回去应酬。
最近我只能闭目塞听,啥事情都打听不出来,谁叫那公孙邵以我好好养胎的名义,把我的信息来源都掐断了呢。我只得倚靠着那不甚好的记忆力勉强回忆:这一年曹操征西凉,冬天马超就会打败仗,而刘皇叔将开始远征西川。
我把大哥带给我的玩意儿又拿出来过了一遍手,百无聊赖地开始抄写《史记》。说到这套书 ,那恐怕是我从都督府搜刮走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我的四名贴身侍女如今都在为我将出生的孩子赶制衣物,我虽然愿意做,只是担心针脚不够匀称,将来伤到孩子的皮肤。
抄到《魏其武安侯列传》,我把笔搁下,孩子在肚里一阵扰动,好像是用手掌撑了一下我的肚皮。我抚着肚子笑起来:“宝宝也觉得魏其侯和武安侯傻气对不对?”
公孙邵正好进来,听了我的话一个白眼就翻出来:“喂,你和小孩子讲那个做什么。”
“滚,你丫的,现在连我房间都随便进来了。”
“哟呵,大小姐,您穷讲究个啥啊。”
我笑着啐他一口,他的脸色却严肃起来:“今儿是初几?”
“哈?初六,怎么了?”
他将那竹节熏炉的盖子打开,拿火筷翻搅着里面所剩不多的香料:“我去了趟县里,带回来两个消息。”
“说。”
“你打算先听哪个?”
“有区别吗?”
他慢条斯理将袖子边缘卷起来,皱眉说:“这房间也太热了……区别还是有的,呐,先说个无关紧要的吧。”继而他忽然改用纯熟的荆州话和我说:“小姐,西凉马超中了曹操反间计,和韩遂闹翻。大败铩羽。”
“唔,”我点头,“挺倒霉。”
他勾起嘴角,玩味地看着我:“你竟然知道了?”
我把眼睛瞄向别处:“还有呢?”
“一个坏消息。”他重新用那字正腔圆的官话和我说:“孙将军已经获悉了你的消息。不日怕是会有不速之客到这里。”
我听了这消息,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低了头说:“他真要查探我,我躲在这里,又怎么能跑得出他的视线呢。”
公孙邵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站起来告退了。
我没有想到他还是要找来,并且这么快。呆在上虞,我觉得安逸,舒适,和小时候呆在乡下的生活一个样,我的内心宁静。可是一旦孙权过来寻我,我必定、迟早要和他回去,而他如果不亲自来寻我,我又必定会恼怒的下不来台……
正月初九,大雪,午后雪霁。
侍女将采来的腊梅搁在太极旋纹的镂空玉瓶中,摆的远远的给我看。我倚着窗子回头问身边
叫乐菱的侍女:“还记得我教给你们的那首《踏雪寻梅》吗?”
她略略施了一礼:“回小姐,奴婢记得呢。”
“你唱与我听听吧。”
“诺。”她整理了衣摆,向前迈开步子,轻启朱唇:
“雪霁天晴朗
腊梅处处香
骑驴灞桥过
铃儿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好花采得瓶供养
伴我书声琴韵
共度好时光。”
我点头笑到:“不错,乐菱,你的歌唱的越来越好了。”
“谢小姐。”
我指着窗外那瓶花:“把花瓶拿去吧,就当赏你的了。虽然离的远,这香味我还是受不了。”
她欢喜地应诺,走过去小心将那花瓶拿起来,安静地退了下去。
那个花瓶很值钱的吧,是碧春的事情出现以后,孙权为了给我顺气送的呢,搬家时候我一并带来上虞了。他送我的都是各地挖空心思上交的贡品,奢侈迤逦的不像话,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民脂民膏。
世道就是这样一圈圈轮回,统治者坐到高位享受特权,他的生活奢靡到无法想像的地步,直到平民再也不能承受,那时候新的一轮清洗就要开始了。我这样想到,不禁把视线投向远方被染做雪白的山峰。那样的连绵壮观,延伸到未知的远方,充满了不确定性,在我的眼里 ,是一种鼓励,一种暗示。
我终究不适合安逸的生活,我总想追求不一样的、传奇的体验,我之所以参与先生的计划不是因为我伟大到想要拯救黎民百姓,而是我耐不住平凡,不愿在平庸中默默死去。
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有人轻轻走近,“嘿”了一声:“我说,你直愣愣看着屋檐做什么?”
“是他来了吗?”我梦呓般呢喃着。
“唔,你猜的不错。一小队人马已经到了县里,至多一个时辰后就会到这边了。”
“哦。”我无意识地应到。
公孙邵负手也看着屋檐开始融化的雪水:“难为他了,这样大的雪。”
我打断他:“这样大?不过才一寸厚而已。”
“喔,您的要求真高。”
他抬手拂去肩头的雪水滴,按着我的肩膀:“姑娘,你的心要放宽啊。王侯将相的家族,有他那副模样的就算是稀奇了。”
我用嘲笑的语调说:“喂,你不讨厌他吗?居然替他说话。”
“属下不讨厌他,因为他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我讨厌。”
我踮一踮脚尖,用手指托着他的下巴:“美人儿今天说的话真有道理。”
“你除了会夸奖别人,还会做什么呢……”他抱怨到,显然是在为我这貌似恭维实则为敷衍的话而不满。
我假装不察,指使他到:“吩咐管事把院子打扫一番,还有,你暂时可以不要出现啦。”
“你吩咐了非常多次这样的指令了,小姐。”
我掩嘴:“别这样指摘我,半年来我是第一回见到他呢。”
我扶着侍女踱步去了前院,公孙邵站在积满雪的屋顶,毫不费力地随着我行进的路线在屋顶移动,直到确定我安全地坐了下来,方才对我一拱手,纵身跳到后院去。
院门敞开,我叫珠儿带着几个仆役在山路上洒扫,嘱咐他们见了什么人来都不要惊奇。珠儿奇到:“小姐,什么人要来拜访我们呀?这样的大雪天气!”
我抱着手炉默不吭声,心里头有些紧张:他见了我会是怎样的反应?愤怒,欣喜,惊讶,还是无奈?
然而,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山道上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还是公孙邵到我面前请示:“小姐,我再让人去县廨探查一下吧,或许耽误了。”
“好。”我坐在屋内,拥着厚厚的狐裘,背上都是汗。
掌灯时分,一个侍卫飞马回来,我耳朵尖,听到马蹄踏步在院子里面,“忽”一下站起来,陪坐在身旁的外婆失色到:“阿兰,你不该起的这么猛!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连声问打了帘子进来的珠儿:“什么情况?”
“回小姐,小姐!”她带着哭腔:“公孙侍卫使人来报,说孙将军来了,可是路上遇见山越叛匪,他带的侍卫也不多,情况现在摸不清……”
“什么?”
我尖利地叫了一声,只觉得脑袋“嗡“一下胀开,连连呼吸了几大口气方才没有倒下:“叫侍卫进来,我亲自问他。”
58    乱斗
那侍卫一身泥水拖着在地板淋漓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看到这样的情形,我愈发着急,真恨不得扑过去拽住他问一个清楚——孙权要是出了事情,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先生的计划可怎么办?
那侍卫虽形态狼狈,话说的还是很清楚:只说孙权来上虞是借着新年的庆典刚刚告一段落而偷溜出来的,所以来的时候没有带大批亲卫队。
“这不是重点!”我焦灼地问:“关键在于上虞的匪祸早已肃清,怎么可能有越族蛮夷的袭击?”
那侍卫站立一旁,垂了头看不到表情。外婆想和我说些什么,我挥挥手:“珠儿,扶阿婆到内堂休息。温侍卫!”
在门口待命的温巩听了我话立即进来:“夫人。”
我定了定心神:“老爷回来了没有?”
“回夫人的话,刚才来人报,老爷已经到县廨去打探消息,怕是还要等一些时辰才能回来。”
外婆满脸的担心,不肯离开中厅:“阿兰,你说的这个孙将军是什么人?他来寻你做什么?”
我扶额:“阿婆,我稍后和您讲好吗,现在人来人往我恐怕照顾不周全,请您先回房间吧。”
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叹着气离开了。
怎么办?
我瘫坐在矮榻上,莫大的恐惧感占领了我全部的思维。孙权一定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而出任何事情,倘若他有什么闪失,那我真的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了。可是依照方才侍卫的描述,有将近三千匪众于途中劫杀他的卫队,而他身边所带不过五十人尔。
我环顾四周,院子里外的侍卫加起来亦不过十数人而已,一齐上也无济于事。
“现在县城里的情况怎样?驻守的军队可曾有调动的迹象?”
报信的侍卫抬起头,吐字清晰、语速适中,然而我听了像是被狠狠摔一个耳光一般。
“回夫人,县吏并不信孙将军侍卫的说辞……”
我横袖一扫,将食案上的几个红漆碗摔到地上:“他胡扯!那些个侍卫身上都带着信物,县吏如何敢不认!何况这样大的动静,山道上驻防的官兵也该有动静……”
侍卫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室内忽然地安静下来。那是绝对的安静,静到只能听到一屋子人急促的呼吸声。
我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孩子在肚中不安分地动着,抗议我那不稳定的血压害的他不舒服。“抱歉,我的宝贝,”我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我不会再失态了,宝贝,不会再让你难受的。”
我撑着腰站了起来:“温侍卫,你和我出去……”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院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守在屋子外面的侍卫纷纷喝到:“什么人?”
我走到窗口一探,见院子里的人家伙都亮出来了,刀光一片对着院内的两名不速之客。在厚重的褐色斗篷覆盖之下,那身影令我觉得眼熟。
我让侍卫放了武器,扶着窗台:“好久不见啊,来彦。”
他掀落兜帽,一双明亮的眼睛率先望向我:“周小姐。”
“我让我的侍卫放下武器,是因为我的礼貌。在这样特殊的时期,我恐怕不能将这样友好的举动保持更久一些。”
“小姐,”他立在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中,身形萧索:“卑职前来求援。”
我不置可否:“来彦,告诉我你为何出现在主上的护卫队伍中,告诉我现在如何让我相信你。”
“小姐……请看一看随我一道来的人。”
我严厉地说:“如果你真的是护卫的一员,我现在要谴责你的失职。他是谁?”
“周小姐,小人是主上的管事,您曾经在北固山见过我。”
我盯着那陌生的年轻男子一刻,再转过廊柱下到台阶底端,道:“你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你们可以突出山匪的重围,那么主上呢,他为何不能?”
“主上进入了一个圈套。”来彦沉声。
我拿宽大的袖袍覆盖在自己的腹部,皮笑肉不笑地说:“进来讲。”
在炭火的熏烤之下,两人被雪水浸透的披风在地面滴出一个奇怪的构图。我对自己听到的信息表示了极度的怀疑:“来彦,你说,主上亲口告诉你他落入圈套,你奋力杀出重围。那他为什么不要你到衢州求援,反而来这里?”
他左右一看,我立即示意身边的侍从退下,那个年轻的管事亦出了大门。
“说罢。”
“小姐,您或许不知道,甚至连主上也不知道——是的,来这里求援是我擅作主张。”
“他,”我瞟了一眼门口站的那个人,“他被你蒙住了吧。”
“小姐,卑职现在就告诉您我来这里求援的理由。这江东六郡,现在只有您能启动‘束’。”
“ 居然是‘束’?”
“短时间内卑职解释不清,您一定曾听家主提起过,它的力量足能与正规军队的五千人抗衡。”
“我知道‘束’,”我不耐烦地交叉十指并在胸前:“好,事不宜迟,告诉我方法。”
他跪地,郑重无比地说:“恕卑职无礼,请小姐将血滴渗入此玉璧。”说罢双手递上一个三麒麟涡纹玉璧。
我将护甲在手心刮过一道,一手摁在玉璧上,血丝瞬间渗入,如红色的血雾一般弥漫,将那玉璧浸染。来彦的脸上带着肃穆的敬意,将玉璧收到怀中,对我道:“小姐,家主在世时留有话给您。‘束’的预备分量会在一定时间后交还吴主,剩余的只看小姐的心意。”
我浑身发抖,几乎哭出来:“叔叔给我留了东西?”

一日一夜之后。我站在房间的角落,床榻上那个面无血色的男人,是我孩子的父亲。
从启动了‘束’之后,我隐约记起一些奇怪的东西,其中一项,莫过于现在我端着那鲜红的血液一步步走向孙权。他的侍卫、暗卫、管事都站在屋子外面,被我强力阻挡在门外。
我拿着小勺,把那凝结了一层暗红的粘稠液体喂进他的嘴里,心中默默的道:把‘束’的这部分还给你,再用我的血救你,一干二净。
他呻吟着咳嗽了几声,左手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右手两只手指就扣住我的咽喉。我“嘶”一声,手中的杯子哐当砸到地上,而他已然转醒,改扣为抚,语调急促而低沉:“是你?”
“别碰到我!”我仰起头,对他睥睨而视:“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碰到我的。”
他的目光迅速下移,在我的腹部一顿,嘴里的话还没有出口,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孙将军,不要那么激动 ,嗯,您的队伍损伤过半,来彦带来了您的禁卫和周都督的宿卫,衢州县吏带来了驻兵,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我这里。我是周兰,我怀着八个月的你的孩子。所以,明白了吗?”
他反手支撑自己坐起来,眼神迷离,到底还是笑着对我说:“女儿家不改本色,阿兰,近来可好?”


59    缘浅
听了屋内的动静,外头的几个侍卫没头苍蝇似的往里冲,一见孙权好好的坐在床上,又齐刷刷地下跪、齐刷刷地告罪:“卑职罪该万死,令主公蒙险。”
我拿脚尖踢着地面的银盏,随着侍卫进来的珠儿眼尖,快步走过来拾起银盏。我将那银盏接了放在袖中,孙权见我这样的小动作,微笑着说:“侍卫都退下去,孤一会儿让沈愈进来就行了。”
等人都退下,他扭头对我说:“坐下罢,你有了身子的人了,还同孩子一般。”
我蹭步走过去,他一伸手拿走了我袖子里藏的银盏:“这是什么?”我摇头不说,他咳嗽一声:“说罢,你这样,孤很不放心。”
我张开左手手掌给他看,在虎口的位置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是我将血放到杯子里的所在。
他拿起银盏凑到鼻端:“你拿自己的血加在里面?”
我假装深沉和伤感:“不过是一道小小的药引罢了,怎么了?”
“过来。”他示意,张开手臂将我圈进怀中,我的眼里有些奇异的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解了我的发带,将手指插.进我散开的发中,下巴抵着我的肩。我能感觉到他自胸腔深处传出的颤栗,他在我耳畔低声说:“傻瓜,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呀……”
我揪住他的单衣,莫名地觉得惆怅,万分惆怅。
他把手移到我的肚子上,宝宝大概也感受到了来自他父亲的抚触,在腹中伸了伸胳膊腿儿,我皱眉“嗯”了一声,孙权连忙扶了我的肩膀问:“怎么了?”
“他在动呐。”我欣喜地说,抓住孙权的手示意他换一个地方轻轻贴着:“感觉到了吗,孩子在动,他晓得你来了。”
他不说话,眼中带着我一贯读不懂的情绪,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看着,偶尔咳嗽一声。
我忍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伸手触碰他脸颊上自左耳延伸到下颌所包扎的棉布——那里有一道和棉布等长的刀伤。
他低垂着眼睛,终于打破沉默:“在想什么?”
我全然不知如何应对,最后我说:“我们两个都是太冲动了,你看,现在两败俱伤。”我们是真的被彼此伤害到遍体鳞伤啊,感情这种东西,杀伤人于无形之中,我俩的纠缠不清,到了最后是以我与世隔绝独居六个月和他的伤痕累累为句号。
他失笑,慢慢将手指插.进我的指隙间,十指相扣,握的我手发疼:“阿兰,我想不到你是如何过的这半年。”
“我很好。”我听到他那种一往情深的语气,心头忽然而至一种不可抗拒的反感:“我过的挺不错,胖了好几十斤,呵,真是吓人。”我不由自主地想:你竟要把来自你母亲对我的迫害一句话就轻轻揭过去吗?既然有第一次,那就难保第二次、第三次……不,我不会在这一点上妥协的。现在我不止是自己一个人了,我的身后有我的孩子,我的家人。
他仍然在微笑,却掩不住眼底的阴霾:“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先去歇着吧,把我的管事喊进来。
“诺,将军不要讲太久。你伤的厉害,又中了山匪的土毒,一定要好好的休息。”
“好,阿兰也要注意身子。”他点头,绿色的眸子里流动着刻意的笑。
我拾着银盏走出房门,那位据说叫做沈愈的管事立刻抬头看我,眼神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和警惕。
“我没有对你的主上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沈管事。”我毫不客气地说,他嘴角微撇:“周小姐何出此言?”
“算了,不和你绕圈,进去吧,你的主上要你进去。”
他一丝不苟对我行了礼,急急的进房间去了。我心头升起一丝嫉妒来:凭什么他孙权的手下对他都那么忠心耿耿的,又惦记主子安危,又不会在关键时刻给主子失面子。反观我的手里,除了一个不讲原则只看心情行事的公孙邵,其余资质都平淡无奇。珠儿对我倒是十分忠心,可也正因为这样,我愈发不忍将她拖进浑水,只愿她将来嫁得如意郎君,平安喜乐。
距离孙权脱困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隆冬初升的朝阳融化了新雪,我站在院子门口,有些茫然地看着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军帐和营帐间升起的炊烟。
“小姐,小姐你别站在风口上呀,一时害了伤寒可如何是好?”珠儿自屋内急急奔过来,手里提着我的毛毛披风。
我嫌恶地扭过头去:“珠儿,这个披风是用狐狸的皮做的耶,好可怕,给我换一件吧。”
她不理会我,直接上手拽了我到院内,踮起脚尖小心替我围上披风,再用冻得发红的手指不甚灵活地替我系上带子。
我展开双臂,欢笑着问:“珠儿,我可以抱你一把吗?”
“哎,小姐,担心您的肚子~”她无奈地躲开我的狼抱。我调.戏未遂,失望地撇了撇嘴,扭身不理她。
小姐,您回屋子里歇一歇吧,您昨夜都没睡好,外头又太冷了,万一伤到……”
我忙插嘴:“大姐,您可别说了。我讲过我好的很吶,屋子里空气不干净,吸的胸闷头疼的,我就吹五分钟的风,马上回去!”
“小姐,五分钟是多久?”
“呃,”我支吾到:“现在我就回去,成了吧?”

进了我自己的房间,忽见外婆她老人家守着一盏冒热气的茶坐在屋中央的席子上。我惊了一下:“阿婆,您怎么在这里,一大早的……”
“阿兰。”她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担心:“你一夜没睡?”
我忙说没有没有,我在西厢客房睡了,睡的好的很。
“那你还一脸倦怠。”她嗔怪到。
我险些喷出一口血来:这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是我前世的债主,今儿合力要债来了,把我逼疯才好呢?
我挪到床边坐下来,示意乐菱给我揉一揉发胀的小腿:“阿婆,我没事。”
她叹了口气:“阿兰,你实话和阿婆说说,那个孙将军是什么人,他为何来寻你?”
我双手一摊,干脆地说:“阿婆,现在和你讲吧,他就是孙权。”
“孙——权?”外婆嘀咕着,好像在思考这个人名的出处。
“呃,乐菱,和我外婆讲讲。”
“诺,”乐菱脆生生地应到:“老太太,孙将军就是江东的吴侯大人呐,吴侯大人去年把曹丞相打败回邺城去了。”
“是他?”外婆吃惊至极:“阿兰,我只当你因认祖归宗才有了这样的家底,原是因为姑爷认识了吴侯大人,在他手底下做事……”
“阿婆!”我尴尬地接口:“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说的清楚的……乐菱,你说。”
“啊,小姐,从哪里说起呀?”
“随便。”我搪塞到,不敢看外婆的脸色。
“诺,回老太太的话……小姐,小姐的叔叔是原先的大都督周大人,孙将军和小姐将有婚约。”
外婆糊涂了:“那姑爷?”
乐菱忙到:“公孙先生是小姐的侍卫,因为住在这乡下,怕人上门寻衅多事,小姐才要他假扮咱们姑爷。”
外婆两眼发直,可能是被我彻底的shack到了,她几次话到嘴边都没说出口,末了才问我一句:“阿兰呀,这些年,你都学的什么东西啊……”
我强笑,无言以对,她也不勉强我,摆手到:“你去歇会儿罢,这样劳心劳力地折腾,身子哪儿吃得消哟。阿婆先走了。”
“诺。”我忙垂头。

晚饭时分孙权又让你人唤我去了他暂时歇息的东厢。我扶着珠儿的手一路过去,不大的中厅里站着十几个侍卫,见了我都恭顺地施礼。我被他们身上闪闪亮的配饰晃的眼晕,拿手遮住眼睛,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扎堆站这里是什么意思?”
为首一个斯斯文文的侍卫过来给我赔罪:“卑职冲撞了周小姐,实在该死,只是非常时期,卑职不敢擅离职守。”
“得了,”我摆手,不再理会他的搪塞。
进得屋子,见孙权已经下地坐到食案边上,正拿着一卷简牍在看。我放轻了手脚走过去:“将军?”
他见我独自一个过来,眉头皱了皱:“挺着大肚子还随便晃荡,真是孩子心性,过来坐。”他伸手扶住我,将我在美人榻上安置了,又抓过一个绣墩让我靠着:“怎么样,坐着还好吗?”
我乖觉地点头,说:“将军,你才醒呢,身子还好吗?”
他摸着我的头:“我都听沈愈讲了,是你替我寻的医士解的毒,对不对?”
我忙说:“机缘凑巧呀,我这里正有一个大夫是通晓越人土毒的。”
“哦?”他心不在焉地说:“那倒要找机会见他一见。”他咳了几声,挨在我身旁坐下,问我:“这两日受惊了吧。”
我摇摇头,又点一下头:“不知道,起先是很害怕的,后来你的管事和我说调来援兵了,我又不害怕了。”
他握住我的手,力气之大,让我不自觉地咧了咧嘴。他不卡我的眼睛,把视线投向房间的角落,似乎在盯着窗格发怔。最后他说:“遇袭的时候我在想,阿兰,你是我的障,你是上天 注定给我的难题,我挨到你就要受折磨。”
我听的奇怪:“将军,不是吧,你是说你这么倒霉都是我给坑的啊?”我心头一突,他不会以为是我陷害他吧?
他面无表情地说:“差不多罢,要不是你任性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我如何搞到这么狼狈呢。”
“不公平,才不是我的错呢。”我忍住恶心开始撒娇,心里头一阵一阵的痛:“孙将军,你那许多时候都不理会我,我能怎么办呀,难道上门找你要说法吗?”
我不知道他的这几句话明里暗里意指什么,但他的态度足已经激怒我了。一个男人,居然可以把两人之间僵化的关系头推到女人的身上吗?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
我放了脸色给他看,他仿佛没有察觉,挑了我的发梢握在掌心:“阿兰,见不得你撒娇的样子,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默了默,不解他话中之意。
他缓缓地笑起来:“嗯,说你机灵吧,有时候又是迟钝的很呐。现在你身子不方便,我明日让京口的医士过来,你且安心在这里住再住一个月,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再回去好不好?”
我用力地说,“不。”





douke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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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更新至72章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959129&chapterid=72
《游春人静空池在》
liqiongq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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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爱。。。。抱走。。谢谢楼主、、
douke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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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喜欢。
douke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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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上帝的礼物
他略带吃惊地收拢了握着我左手的手指,问:“怎么?”
我清了清喉咙,讲不出适当的理由,自己也有些拎不清,只是简单地、果断地就拒绝了。
他当我还在生气,搂着我的腰凑过来吻我,我仰头撬开他的牙关,用我的舌头去吮吸他的。他“啧”了一声,带着警告的意味,我放开他,笑的不怀好意:“将军不喜欢?”
他竟难得地有些脸红,别开视线不看我。我诚恳地对他说:“将军,如果国太一直不喜欢我,我就不回去了好吗?你管的地方那么多,我随便找一个地方住都可以的。”他吁了一口气,说:“现下你自己觉得舒心就好,等孩子大一些了,我们再说?”我轻轻“嗯”了一声,他便推着我的肩,催促我快回房去休息。
又过了两日,孙权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这时自京口侯府而来的两名医士也到了,他们先后给孙权请了脉,都说无碍,自然也给我看我脉,说胎像平稳,更有九成九的把握我腹中是个男孩儿。
孙权喜不自胜,好几次都哈哈大笑。儿子就那么重要吗?我酸溜溜地想。如果我怀的是个女孩儿,不知他对我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我真想和公孙邵交流一下想法,可惜,自那日脱险,论功行赏,来彦是头功。“束”这支秘密的武装力量,有三分之一都出动了,这三分之一以我叔叔周瑜的卫队的名义,被孙权堂而皇之地收编。这是一块大肥肉,我几次三番想开口将其留下,到底还是存了理智抑制自己:这样的队伍已经呈到孙权的面前,他岂有放过的道理?
而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从来不会因为他对我的宠爱而向他求取家人的荣华和爵位,更不会向他的政事插一句嘴——就好比那囚禁在高台的公主,只需在怪物来时大喊大叫就可以了,我的骑士自会为我报半一切。
有时我怀疑,他对我是以一个男人对待一个女人的心态,抑或还是以一个成年人对待小孩儿的心态来看我的?他和他的幼弟孙匡关系不好是江东皆知的事,他偏爱的二弟孙翊几年前死于非命,他的妹妹又和人跑了~真是丑闻迭出。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忽然有点儿哆嗦,他们家怎么乱成这样子?
再说我为什么不能和公孙邵讨论:要不是我还信他的武力可以自保,我想他已经被孙权乱刀砍死扔到山涧里喂野狗了。早先我就和他说过,他和我走的这样亲密,我依仗腹中的孩子姑且不会有事,而他身上的嫌疑就洗脱不清了。即便在这次孙权脱险的事件中他立下些许功劳,那至多也就换给他一个全尸而已。
我当面问过孙权公孙邵的下落 ,他非常不悦地向我表示:公孙侍卫既然于本次上虞的平叛事件有功劳,他便升迁他去做军中的校尉。我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情,心中早将这两个男人骂个狗血淋头。
孙权他不动声色废了我一张牌,公孙邵大概乐得清闲,不知跑去哪里快活,可怜那个对他寄予了满腔真情的吕崔吕大夫,伤心到肝肠寸断,对我也无心照顾了。
我与珠儿下棋,她赢了我,怕我不高兴,忙不迭地奉承:“小姐,您真是神机妙算。”
“叉!孩子你乐疯了?我输了还来拍我马屁。”
珠儿便神神秘秘地靠近我,顺便将棋局收了(怕我又要和她下,下输了又耍赖皮)。我眼睁睁看着她把棋子兜起来,也不点破,满眼含笑地问:“说啊,凑那么近干嘛?”
她眯眯眼睛,小狐狸似的:“原先还说那姓吕的大夫惹的小姐那么讨厌都不赶她走,原来留着她,现在孙将军问起来——”
我掐了她一把:“孙将军问你什么啦?”
她掩嘴窃笑:“自然是问……小姐,你不是知道嘛,满院子的仆人都知道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珠儿啊,叔叔不在了,我唯一可倚仗不过孙将军而已,若我与其他的男人传出什么,那岂不是找死——就算是权宜之计都不可以。我只能一个人,不管将军怎么样对我,我都只能一个人。”
她点点头,那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退去,忽然便换了一副伤感的表情:“小姐,我们女人就那么命苦吗?”
“没有命!”我斩钉截铁地说:“未来是在自己手里的,只要你足够强。珠儿,我向你保证,小姐一定会让你嫁一个好的男人。”
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害羞地跑开,抓住我的手轻声说:“小姐我信你,可你别把自己逼的太苦了。”
“我不会的,我也希望每天开开心心。”
我没有告诉她,或许我剩的日子也不多了。

分娩的日子来的猝然。正月收尾,孙权欲先回京口一段时间,毕竟他离开太久,不仅是他,连我也对权力中心的形势产生了担忧。他答应将在半月之后返回,我也认为没有要紧,毕竟孩子刚刚满八个月。
不知道是什么事件吸引了这个好奇宝宝,二月二龙抬头的那天一早,刚吃过早饭便开始肚痛,全院的人都忙乱起来,我躺在床上,汗湿遍体,一遍遍伸手去摸床栏下的匕首,闭上眼睛无数次回忆剖腹产儿的步骤。
我知道这个孩子会把我折腾到半条或约等于一条命去了,临近傍晚时分羊水破除,但孩子并没有出来。咬着产自辽东长白山的老参,嚼碎了拼命咽下去才不会因为过度的疼痛昏厥。我不停地想:当年我的母亲也是通过这可怕的仪式将我带临人世,而今我也要用这仪式带我的孩子来看一看这世界。
负责接生的稳婆惊恐地捧着染血的白布跑出了房间,只有经历了无数生死的侯府老医士还站在我的床前,他用沾水的棉布擦去我大腿上密布的血污。我挣扎着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身体 :可怖的亮蓝色纹路从我的小腹延伸到大腿根部,而我抬起的手肘之间也密布着这些化为蛇形的纹章。
我呛笑着吐出药渣,问那老医士:“你是不是觉得我会生下一个妖孽?”
他淡然地说:“医者,父母心也,万物生灵都有情,况妖乎?”
我摸出匕首丢给他:“我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什么打算,但是,看在太一神的份上,半个时辰后我如果还不能把这小妖孽生出来……你就,你就把我的肚子剖开。我知道,你干的了。”
他将那匕首放到一边,用长长的白布包裹住,然后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拿出一柄剑。
彼时我正因新一轮的宫缩痛的神志不轻,几乎要呕出血来,他把那剑挂到床头的一刻,我从低沉昏乱的神志中清醒过来:“‘却邪’?这剑是吴侯赐给我的,你从何处拿到?”
他俯下身来,那张老皱的面皮突然间变得无比熟悉,然而我又全不认识。我“撕拉”一下用指甲床在床沿划开了几道痕迹:“你是谁?”
“跟我走罢。”

62 梦境
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令我心惊胆裂,我喊出声来:“不——你究竟是谁?”
腹中一阵剧痛传来,在大雾一般的视野中,一切都定格在黑暗中。一瞬间,我以为我死了,因为我的手脚毫无知觉,连眼珠和舌头都不能动弹。我听说过,人死以后还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无法对刺激做出有效的应激反应。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不知过了多久,两只手指按到我的眼皮上,撑开。那强光晃的我眼睛发疼。我不自觉咳嗽一声,听到“吧嗒”一下,接着是一个轻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得了,没事。”
“哼——”我动了一下左手大拇指,咳呛着扼住喉咙。看来我还没死。我的孩子呢?我伸长了颈子四下寻找,一只手越过我的身体按住我的手:“别动,你在输液呢。”
“呃,输液?我的宝宝呢,他在哪儿?”
“他很好。”那个看不到的人终于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穿着白大褂,手指搁在我的鼻翼间,那胶皮手套散发出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需要把孩子放在我身边。”
他捻着我头上方的无影灯,用一种含糊的语调说:“不,他不在这里。”
我几乎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喊道:“我死了吗,啊?死了吗?!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不要呆着,太可怕了。”
那男人将双手插.进面前的口袋里,笑容里带着一点疏离:“这是哪儿?你竟不知道?这里就是你的地方,我不在这里,你在你自己的世界里。”
双腿之间有着撕裂一般的疼痛,移动双脚成为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肚子里也带着抓挠一样的感觉,让我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我用手揪着身下的床单,痛得泪花直流。
他重新伸出手来按在我的额头,“不再发烧了,身体恢复的不错。”
我骂了一句,抓住他的手,他立即滑脱了,低声到:“ 病人需要更多的休息。”他转身就走,我撑着双手爬起来,顾不得疼痛急切地迈开双腿:“不管怎么样,请你让我见到我的孩子吧……”
他身形一顿,声音里带着奇异的笑意:“别问我吧,问你自己。”他消失了,只剩我一个,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头顶的莹白光源在那墨汁的颜色里氤氲开去。我缩身坐到病床的下面,彻底糊涂了。
这是哪里,那个人是谁?我活着?我死了?身上穿着淡蓝色的宽大病服,在双腿之间的位置渗出点点血迹。我摸到这一手的血,傻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无影灯。有没有人能屈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抬起头来,在灯光和黑暗交织的边缘伫立着一个人影,那种异样熟悉感觉重新将我困住了,我伸出手去,颤抖地问:“杜明翰,是你在那里吗?”
他转过身来,眉眼间的温暖到了十足十。
我欢喜得发狂,挣扎着站起来问他:“你见到我的孩子了吗,他好不好,杜明翰。你离开有多久了……”
他弯下腰温柔地将我抱起放回床铺,又替我拉好被子。我试图攥住他的手,可他的黑色风衣下的袖管是空荡的。
“为什么?”我试图获得答案,他用他冰冷的手掌贴在我的额头,向我低语:“好好休息吧,你该听医生的话。”
我想起那一年的五月,在阳光最为充足的晌午,在医院的住院部病房里,他面向那通透的落地窗,和我讲了一样的话:好好休息吧,你该听医生的话。”
我猛烈地摇头,急着和他说:“杜明翰,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我不想一个人躺着,我想见一见我的孩子。”
他弯腰去握住我的手,理得很短的头发蹭到我的手臂。他面向那无边的黑色,问我:“你不是早就打算好和这个孩子保持距离了吗?这是正确的。”
我困惑地说:“不,杜明翰,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孩子很脆弱,他需要父亲也需要母亲。”
他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么,我也没有法子了。”
“杜明翰,为什么你这样讲,这么长的时间你去了哪里呢?”
他摇摇头,像舞台剧的演员一样攸的退出了这光亮中,仿佛我是那情节中的主角,每一个人都在看戏,而我却毫不知情,像是《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
我试图摆脱这个梦魔,但显然毫无进展,因为无论我咬舌头还是掐大腿,都换来等量的疼痛感,而眼前的情景一点变化都没有。
直到又一个人走进这光圈之中,那是一位穿着粉红护士服的女士,她的手里捧着不锈钢材质的托盘,另一手拿着打点滴用的吊瓶。
“你要做什么?”我警惕地望着她。
她的唇色殷红,眼睛明亮,像是看着一个可怜的傻子一样看着我,并且用打手势的方式告诉我:“034号病人,刚刚你这床不是按铃说换吊瓶吗?”
我在病床上蜷缩做一团,发抖地问:“我没有病,不需要挂水,你让我走罢。”
“您真是孩子气,虽然子宫出血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但炎症还是存在的,我不建议您现在出院,况且医生也不会同意的。”
我摇头,一点儿说话的意图也没有,可她是我在这里见过的人里面最接近正常的一个了,我谨慎地试探着问了一句:“护士小姐,请问我在哪儿?”
她眼里嘲笑的神色消失了,立着头惊奇地说:“病人,这是你自己的地方呀?”
我大叫一声,几乎崩溃了,难道我得了妄想症?是不是明天早晨起来我就会变做一只巨大的甲壳虫呢。我扯掉输液管子,发了疯似的跳下床,(期间还不忘穿上床边的拖鞋),而后不顾那护士的阻拦,拼命跑出光照的范围。
就在我一只脚迈进黑暗的霎那,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好了。”
我回头一看,那病床,那无影灯,那护士,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帘床帐,华美的金色流苏直垂到手边。我偷瞄一眼,手还是那只手,并没有变成一只节肢动物的爪。
我放下心来,接着就被床边的一个胡渣男吓了一跳:“孙——?”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过了很久,才问:“醒了?”
我点头,顺手一摸,才发觉被子低下自己什么也没穿,手臂还绑了一大块纱布。我左右摆动一下脖子,有些恍惚:“孙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好像把孩子生下来了。”
他像是不认识我一样把我紧紧盯住,又过了一会儿,把手伸过来,钻进被窝握住我的手。
我莫名其妙,他轻咳了一下,对那床边的侍女道:“把公子抱来。”
我欢喜地说:“头一次见到他呀,将军,他好看吗?”
他的脸上全无半分快活的表情,让我有些害怕。难道这孩子真会出什么端倪不成?我的体质特殊,却不代表他也会呵——
显然我的担心有些庸人自扰,那个红红的,皱巴巴的小婴儿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胎发黑亮浓密,小胳膊小腿儿都很有力,嘴巴还时不时微微撅一下,看得我不由痴了。
“你的眼睛真漂亮呀,和你父亲的一样。”我低头向怀里的宝贝说。他继承了来自他父亲的那双橄榄绿的双眼,翡翠一般的水色,又像倒映在水中的苍翠青山,晃动时有微波。
简直是一个小天使呵,尤其闭着眼睛在笑的模样。我不由想起周瑜的小女儿馥佳,也是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于是我笑了。
“将军,你看呀——”我抱着孩子,也忘记自己还半.裸着上半身了。他不接我的话,眉眼纠结在一处,仿佛我怀里的并不是他的孩子似的。
我重将宝宝递给一旁的奶妈,顺手将托盘里的中衣抓到手上披好,问他:“孙将军,你可怎么了?”









63 桑条何似玉纤柔
事实上我仍然分不清自己经历的这个场面是不是又一个梦境,那蒙太奇的手法给了 我异样的恐慌。孙权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眼睛充血,眼神也有些涣散。我又唤了他一声,他仿佛才缓过神:“阿兰?”我要了一盏水喝下肚子,笑着回答说:“将军,是我。”
他才把眼神重新聚焦起来:“你好生休息,孩子我每日都会命人给你带到房间里来瞧的。”
我点点头,待他出了房间,我便让人把珠儿叫进来。她红肿着一双眼睛,见了我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落:“小姐,你可醒了。”
我笑握她的手:“别激动,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她柔顺地应诺,我便问:“珠儿,这是哪里?”
“小姐,您昏迷了五日了,咱们现在在吴郡吴县呢。”
“五天?”我讶然,“竟有这样长的时间?那么孩子已然过了三朝了吗?”
她点点头:“小姐,那日您腹痛的时候,沈管家快马加鞭通报了孙将军,可他赶回来时,您已经昏迷了……那会儿将军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近您的身,只让他的医士给您安排到马车里,说是到吴郡才有好医士给您瞧病。”
我摸摸额头道:“是有些头晕……外婆呢?”
“老夫人还在上虞,她不愿过来,您是知道的。”
我点头:“她老人家脾气是这样,明日我给她写封信说明一番也就是了。好饿啊,珠儿,给我上点吃的吧。”
她面有难色:“可是……医士嘱咐过了,您五天没有进食,只好先喝些东西开一开胃口,不好吃那些会积食的。”
我摇头:“没事儿,珠儿,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了。要不—给我盛一碗粥来也好。”
“诺,奴婢这就去。”
我打量一番身处的房间,发现偌大个屋内空荡荡的,连一个侍女都没有,廊柱下的纱幔在风中飘拂着,像悠闲的水母在空间的潮汐中畅游。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上一次意识清醒之时,我还是一个有性命之虞的孕妇,这一次醒来,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望着那空寂的房间沉默了许久,一直到光着脚的珠儿走近房间,她见我倚靠在床边,脸上有一种让我猜不透的情绪,像是浸透了悲伤。
我非常奇怪,但并没有对她加以追问。她是我最贴身的侍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事情要瞒着我,可是见到这样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自我醒来时就积累的疑问一齐涌上心头。
发生了什么事?
珠儿略显吃力地搬过床边的凭几搁在床上,再将端上来的托盘放好,侍候我洗了手。期间我一言不发,还是她耐受不住这尴尬的气氛,低头问我:“小姐,这些菜您还爱吃吗?”
我擎着筷子,柔声说:“你很用心,知道小姐素来是爱吃一点儿小菜的。”
她转身到我面前,咬着嘴唇看我,眼睛里带着凄楚和惶然:“小姐,您有没有要问奴婢的事情?”
我认认真真地拨着小碟子里的盐水毛豆:“好了,看你为难的样子。刚才该问的我也问过了,你先下去吧,过一炷香再来收拾。”她无声地叩服后退了下去,我也失去了胃口,随意将筷子扔进盘内,自己取过茶水漱了口。
这一天,一直到掌灯时分,除开珠儿进来为我换了一次饭菜,我听不到而外的一点儿声音,更看不到另外的任何一个人。
孙权在近子夜的的时候过来了一回,那会儿我正瞪大眼睛,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铺中间,看到他的影子被烛火映照在床帘上,我一声不吭,等他掀开床帘时,结结实实被我惊了一下:“阿兰?你还没睡下吗?”
我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他似乎有些着急,坐下来搂过我的肩,又提高音量喊了我一声,我放缓了声音,让自己看上去更凄惨一点:“将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呀,把我丢在这里一整天……”
他比我想的还要缺乏原则一些,听到我这样凄楚的声调,登时就没有了脾气:“阿兰,你为何这样讲?我只是要你好好休息呀。”
我干巴巴的没有掉一滴眼泪,埋首在他肩头,嘴角带着有些疯狂的笑意。
“那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不让他起身,揪住他的肩上的衣服,声音里带着无限哀怨。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扳过我的肩,,迟疑地说:“没有发生什么,阿兰,你还在月子里,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多费心力。”
我冷着一张脸别过头去,“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将我的被子掖好,我咬着下唇看着他,他眼里的犹豫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退去。
他走了。
我顿时有种洲际导弹撞在蜘蛛网上的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孙权,你这大混蛋!
—————————我是坐月子的分割线————————
这一个月的经历太可怕了,在此我不想赘述,那些古怪的讲究,那些个叫人见而生厌的老太婆,一个个像是夜叉鬼转生,专门盯着我把各种滋补神品吃下去,我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大吵大闹以发泄不满。孙权每隔几天会出现一次,他总是很有耐心地听完我的膳食总管在我面前报流水账,再回头来算我的帐……到了一个月期限将满的倒数第二天,他又一次来看我,那时我刚刚抱过宝宝,小朋友在我怀里吐奶了,身上全是奶膻味。
他进来房间时我正拿着湿帕子擦拭手腕,他见一边放着我的外衣,便笑道:“孩子又溢奶了?”
我有些担忧地问:“宝宝老是溢奶,这可不好呀。”
“常有的事情。”他迅速地回答,我多看了他两眼,他坐到床边上笑吟吟地问我:“怎么,不信?”
我摇头:“奶妈倒是也这样说,不是我不信,而是——你怎么知晓这样的事情哟?”
他责怪一般瞪了我一下:“嗯,这还不许?”
我伸出双手去,亲亲密密地同他握在一起,仿佛我们之间就是那种相互扶持将到终老的夫妻,而他这时正好瞥到了站在门外的总管,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明天那个家伙就交给你了。”
我嗔道:“那可真是一个啰嗦的奴才,你治下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我要把他给打发到天涯海角去!”
“真的?那就让他去交趾(注1)罢。”他正色到.
“我知道交趾,是武皇帝那时候向朝廷纳贡的地方呀……叔叔说过的。”
我忽然提到周瑜,他没有接话,两人都沉默了一下,他想了一会儿,和我说:“几天前我刚刚去了舒县,你的婶婶在那里,挺好的。”
我忍住翻滚而来的悲伤,强打精神说:“呵,看到宝宝也总是想起馥佳呢。”
他收敛眉峰,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你那妹妹虚岁才有两岁,美的惊为天人,这样说来,不久我们就可以为孩子订一门亲事了。”
“哈?”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
他反握我的手,微笑到:“这次把身体休养好了,我回去让你见一见登儿吧,明年他也该十岁了。”
我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兰,你觉得如何?”
我讪讪地说:“这样好吗?那个谢妢犯错毕竟是有我的原因在里面,国太知道我要见登儿,会不悦的。”
“男孩子就不应该娇惯着养!”他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我像登儿那么大的年纪都会去郊野狩猎了,母亲总说登儿是我唯一的孩子,千万不可有闪失,向来连大门都不让他轻易出,这样可怎么行。阿兰你说是不是?”
“啊?”我一脸白痴状:“将军,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大公子呢。”
“很快就会见到了,他有了弟弟做伴也会很开心的。”他的笑容温暖安定。
我靠在他怀里摆弄着他腰带上的玉佩:“将军,我问你个事情。”
“嗯。”
“我们宝宝叫什么呀,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我扬起头来,屏着呼吸等待他的回答,心头狂跳。
他皱了一下眉头:“孩子还小,等到三岁入族谱的时候再起也不迟的。不过我在上虞之时就想到了一个,阿兰你听听可好?”
我点点头,不自禁地抓住了衣襟。
“就叫他孙虑吧,你怀着孩子时多有思虑,我想时时让他记住这一点,也让我……记住。”
我被他说的心都融化了一半,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将军……”
他忙说:“别哭呀,傻瓜,你还没出月子,以后会头疼的。”
我吸着鼻子表示自己不会再哭了,心里埋藏着浓重的化不开的忧虑:我的孩子竟然是孙虑?那个没有加入到夺嫡战争中,却只活到十九岁的孩子吗?
只要吴国的史书上是那样记载就可以了——心念一闪过后,我放轻松了些,然后更多的问题蜂拥而来:我不想同他回去京口。



注1:今越南境内










64    若是六军待发时
“如果不回去也没有关系的。”那天,孙权和我这样说。
“真的可以吗?”我踮着脚尖在池塘边饶有兴致地往里面看。被关在屋子里一个月后,看外头的东西什么都觉得新鲜。
“是的,”他回答的相当笃定:“因为不久之后,至多一个月,我会把将军府迁到这里来。”
“啊?这样的话将军是要将郡治迁到吴县?”
“不错,”他点头,负手在池塘边走了一个来回,“阿兰你看这院子如何?”
我做翩跹状转了一个回旋:“亭台楼阁甚多,略显堆砌。”
他的脸上带着明明白白的笑意:“得了,你可别再蹦蹦跳跳,那肚子上的肉都在抖。”
产后身材严重走样,更加之一个月的圈养,我最听不得旁人提起一个“胖”字,登时大怒转身要走,木屐在脚下一个华丽的歪栽,我便随之倒了下去。
“小心呀。”他伸出长手拽住我的衣袍,扶稳了我的身子。我格外羞怒,使劲儿瞪他。
微风在澄澈碧透的湖面吹出一道波纹,我愣了愣,脱口而出:“暖风起,吹皱一池春水。”
他也转头去看那湖面,带着一丝怅然:“你说的好呐,可惜我听到耳里无端的有伤感之状。”
我道:“本来就是的,前路渺渺,故以此句嗟叹春秋。”
他目光犀利:“阿兰何出此言?”
我攀折一枝池塘边的垂柳:“不知,心有所感,胡言乱语。”而后在心头暗暗的责怪自己越来越容易把气氛搞僵。我看着他的侧脸,他默默望向池塘的那边出神,脸上的神色令我大有不忍:或许我们注定是背道而驰的,即便相伴,也是互相折磨的居多。何谓前路渺渺?但愿不成绝路。
之后又是一个月的忙乱,当然,这些忙乱没有我什么事情,我照例关在孙权的这栋房产里吃吃喝喝增加肥肉,幸而宝宝不需要我的哺乳。我对自己那时不时走火入魔的体质绝无好感,生怕孩子喝了我的奶水有什么害处——也许是潜意识作祟,也许是吃了太多的中药,总之我完全没有奶水,弄得下人们直议论我上辈子是不是造孽多了。
孩子小,为着他身边的环境,所以这多嘴的仆人暂时没有被我处理掉。
我渐渐发觉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连珠儿的服侍都变得谨小慎微。晨起我揽镜自照,见自己披头散发,面颊发肿(胖的),心里头更是不爽了,见谁谁都看着烦。好在孙权忙碌着搬迁公司并不在这里,否则难保我和他吵架。
他绝口不提在我生产的那一天出了什么事情,我的疑惑已经到了临界点。不久前孙权在吴县时我提出要见一见那个拿着宝剑给我驱邪助产的神医,但被告知他回乡养老去了。
养老?他看起来也就五十岁的样子,正是装神弄鬼卖弄资历最好的年纪,真想不出为什么来哉;至于那却邪宝剑,好好地挂在这边的书房里头,我问珠儿,她说是半月前和我的其他东西一道从上虞送回来的。
好吧,就当我是在鬼门关的时候出现幻觉了。被人瞒着的感觉很是操.蛋,尤其每个人都这样。
诸事不顺。我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连孩子也少去看望。实在不是我不想亲近他,而是这孩子对我甚是没有好感。我但凡伸手抱了他都撅嘴,忍着哭吭哧吭哧的动来动去,为此晚间还发过两次烧。我甚惆怅,请人找了方士过来——方士是我最反感的一类人,没有之一——此番也屈尊好吃好喝地供了三天,得出的结果是没啥冲撞的。我已经成了怀疑论者,硬是逼着他作了一回法,又远距离打报告给孙权,之后将宅子里的柳树统统连根掘了扔到城外护城河沟里去。我只怕柳树阴气太重,折了宝宝的阳气。
孙权打小读的是圣贤书,孔夫子教诲“不语怪力乱神”,他又是习武的,从小没怎么得过病(当然那次被刘备气的除外),对于方士比我还不以为然。看了我写去的信,他只批了寥寥一行字“夫人独守空闺,吾心甚忧。”敢情他是嫌弃我吃饱撑了瞎折腾?
我先是生气,随即回过神来脸色红红,手指摸着“夫人”那两个字一时感慨万千。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思……而我呢,我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呀……
隔日京口便派来一干人马,据说其结构成分为:侍女一队、奶妈两名、管事一名、不明身份的道士一个、一向服侍孙权的贴身丫鬟一名。
宅子的管事脸上那唏嘘表情,整个一狗舔到屎了——狗屎样儿。他原先以为我是孙权养在外面的,恐怕终身见不得光,遂常常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喜欢找茬儿,我心情不好是提不起劲儿去找茬。于是我也懒得理他。
今儿他倒是巴巴的上前来请示我要把新来的仆人们安置在哪里。我非常轻蔑地笑了,也不去搭理他。事先已经打听好了他不过是本地一个土豪强家的亲戚,连背景都没有。我还真是疑惑啊,要我是他,肯定把孙权的外宅养的舒舒服服给吹枕边风谋得高升路线,可他倒好,处处与我为难。倘公孙邵在我身边,我或许还能查得蜘丝马迹,恐他是受人指使。我并不怕他对我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换在以前早就潇洒地将他修理了,可是啊——现在我有一个大大的拖油瓶,美其名曰孙虑小朋友。
没了我的亲近,他长得越发圆滚了,一天在院子里见到他,我笑的殷勤备至:“哎呦,这宝宝真是长势喜人呐!”
姓袁的奶妈一听,脸上挂起黑线,表情森森地看着我,我儿子甚为不满,哇一声哭出来。我龇了龇牙,赶快离开了,一边往出走一边擦眼泪:“这小破孩,咋就那么不待见他老娘呢……”
珠儿和乐菱都跟在后面,一左一右把我扶住,我摆手到:“好了好了,别跟着我,让我静一静吧。”
45°明媚的忧伤啊……天气明明越来越热,心里头却凉飕飕的。恐怕我真如下人们所言,上辈子造孽不少,这一世连儿子都不得亲近。
到了四月底,大部分的人都随孙权来到吴县,当——然,即使是在这里他们也是暂时呆着而已,孙权迁治的原因是京口现在成为了与曹军交战的前沿,而吴县距离他新物色好的“国都”比较相近。
秣陵,当它成为江东新的郡治所在时它会被改名为建业,然后再过一百年,它会成为建康、南京。我所热爱的南京城将在我的见证下成形,于是我可以忽略地形上的不完美和秣陵漏掉的王气。嬴政身边的术士真有通天的本事,在未来的两千年里,没有人能补救南京所漏的龙气。
先生说过,钟山龙盘而石头虎踞,王气在此,刘备亦和其言。孙权长史张纮以疾辞,病故后有哀书上呈,书中劝孙权迁居秣陵,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可速迁于此,以为万世之业。
我从新来的管家杨扶手中拿到建业新城的规划图纸,是孙权特意吩咐他带来给我的,要我选好喜欢的地块新造府邸。我拿着那昂贵丝质的锦帛地图感慨万千,随意将城北临江的地皮用朱笔圈出一块,说:“就造一个小宅院吧,要朝阳。”
那杨扶新当这宅邸管家,很是尽职尽责,接了我的东西“呼”一下跪地上:“奴卑领命。”
他退出去后我一脚把凭几旁的花盆踢翻,珠儿大惊,忙上前伏拜在地:“小姐息怒。”
我骂道:“搞什么,我刚刚对过敏的反应好点儿了就来寒颤我了是不是?哪儿弄来的个给我塞回哪里去。一群疯子!”








65切切无语望苍天
五月,曹操水军下徐州备战,图攻淮水以南。孙权在濡须口屯兵御敌。刘备入西川,驻扎于霞萌关。
“天气真是非常的好呀,但华南的雨季就快要来临了,到时候将不利于战斗的进行。”我在院中吃晚饭,闲闲的与珠儿交谈着。
“华南,那是哪里?”珠儿好奇地问。
“嗯,大概就是淮河以南,长江附近的区域吧,给我把地图拿来。”我伸手用筷子沾沾汤水,在食案上划出两条河的形状。
珠儿转身吩咐下人去拿我心爱的地图,顺便将食案上的汤用布抹去了:“小姐,这么邋遢的小姐可不受人喜欢呀。”
我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珠儿,你讲话的语调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混蛋来。”
她坐到我的身边,“小姐是在说公孙侍卫吗?”
“哎。”我点头:“很久没有见到那混蛋啦,不知到他还活着没有。”
珠儿眨眨眼睛,有些迷惑:“为什么小姐这样讲哟,公孙侍卫不是去军中了吗?”
“嗯哼,”我埋头喝汤,“正是因为如此吧,战场上刀剑无情。”
“哦。”她点头,眼睛里明显带着不信服。
吃罢晚饭我去另一个院子中看我儿子,门口的侍女请我进屋,我伸头看到他正由奶妈抱着哼哼唧唧的哭,心里一酸:“公子他吃的好吗,今天好不好?”
那侍女答道:“回夫人,今日公子从早上起就爱哭的很,不过奶水吃的和往日一样。”
“什么啊。”我皱眉,“喊大夫来看没有?”
“回夫人,董大夫已经给瞧过,说是无碍。”
我点头:“你下去吧,我再站一会儿。”
“诺。”
我又站了一刻钟,命奶妈把宝宝抱到内室去,自己意兴阑珊地往屋子里走。
“阿兰。”近在咫尺地地方有一个声音在喊我,我顿下脚步回头,孙权穿着甲胄在黑暗中按剑而立。
“你做什么呀,在自己家还站在黑乎乎的地方。”我拿手按住胸口退了一步。
“嗯,吓到你了?”他作势问我,脸上带着狡诈的笑意。我过去行了一礼:“将军,进屋再说吧。你的侍从都哪儿去了?”
“把他们留在外院了,怕惊到孩子。”他和我说着话,将兜鍪递给我:“拿着吧,这玩意儿送你。”
我好奇地将那头盔翻过来:“这是誰的呀,你的?”
“你猜。”
“我觉得不像你用的。”
侍女打起帘子,我弯腰给他脱了靴子,再套上室内用的木屐:“你从哪边过来呢?”他撩了撩垂落的头发:“从京口过来,骑了几个时辰的马,腰疼的厉害。”我将那兜鍪随手搁在茵席上,一抬头,已经被他堵上了嘴。
“唔……”他饶有兴致地按住我的肩,加大了力度。我毫不示弱地揪住他的衣襟,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
他终于肯将我放开,一手按住被我咬出牙印的地方:“你这个女人……”
我神采飞扬地光脚跑进屋子,他跟在后头木屐踢踢踏踏:“阿兰,你有发什么疯啊,哎,等等我。”
我直跑到他的书房才停下来,神气活现地冲站在外头的人说:“喂,看你儿子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这疯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轻笑一声,自己撩开幔帐,脸上写着“不怀好意”几个大字。
我慢慢收敛了笑容,问他:“将军对阿兰是毫无芥蒂的吗?”
“阿兰这样讲是要求什么答案呢。”
我一手取掉发间别着的簪子,任那一头长长的发垂落胸前:“阿兰今天可以问将军,我是如何活过来的吗?”
他眼里集聚了不耐烦。
我跪下去捧起那兜鍪,喃喃到:“叔叔南征北战十数年,身边的侍卫队伍肯定是有些本事的,但……”
他走过来,坐下与我平视,伸手摸着我的脸:“乖,不闹了。”
“不行。”我坚决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用力地拉开他的手,低下去亲吻他的指尖:“告诉我吧孙将军,你忍心要我日日夜夜在谜题里煎熬吗……”
“所以,你是非得知道不可?”
我舔舐着他的手心,缓缓地点头。
他把手收回去,眼睛望向房间的横梁:“记不记得我带去的医士呢,那是董承,整个江南最负有盛名的大夫。”
“肯定也是最清高的大夫吧。”
“如果你没听过——”他向前倾斜了身子,“他的手里有许多奇闻异事,就我所知,他能驯化老虎成为自家院墙的保护者。”
“看来真是有些本领,那么,是他救了我?”
“某种程度上吧。我去的时候你已经昏迷……真不愿去回想那时的场景,董承开了五服药,吃到第四服的时候你就醒了。”
“不,我记得还有一个,就是那位告病还乡的医士……”
“他吗?”孙权非常诧异地看向我:“他参与了接生,但据产婆说他并没有接手。阿兰你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疲惫地闭上眼:“我当时疼的太厉害了,我看到——”摇摇头:“一幅奇怪的景象,我看到你送给我的却邪宝剑在飞。”
“有这样的事情?”他一下挺直了身体,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色:“阿兰,告诉我,在来到江东之前你是不是遇见过奇怪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竟会问起我这方面的事,脸色一下就变了:“啊?”
他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脸颊,再滑到我的颈中,他的笑容变得古怪:“你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失态的。为何我一问你的过去,你就回答不上了呢,发生了什么阿兰,嗯?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嗯?”
我像中了定身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后背汗津津的:“没有……将军不要这样。”
他异常亲昵地挨着我,与我耳鬓厮磨地说:“告诉我呀,阿兰……”
我咬住嘴唇,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蔑笑:“将军……将军不信我么,将军怀疑我么?阿兰只是出身不好而已,庶出的孩子遭遇的经历,您恐怕是不能理解的吧?”
“哦?”他露出浅笑,仿佛刚才逼迫我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我知道阿兰一惯是这样乖的。”他低头在我颈上唆了一口,留下浅浅的红痕,“你说的是呀,我怎么会怀疑于你呢,对不对?”
他拨开我颈上的发,耐心地亲吻我的耳后。我握紧拳头,绷的肌肉僵硬了:“将军……”
“我知道的。”他在我耳畔吐出这样绵软的字眼:“明天随我去见一见我母亲好吗?我们已经有了虑儿,她不可能再对你如何。”
“我明白。”我已经恢复了冷静:“为了孩子好,我一定会让他尽快得到家族的接受。”
“这就对了。”他站起来,俯视着我,那橄榄的绿色里带着温柔,带着残酷,带着我完全陌生的情绪。
他走远了,我还瘫坐早原地。他,开始怀疑我了么……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在孙虑出生的时候就死去,死人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但我活下来了,带着我自己也不清楚的谜题活下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身上时隐时现的纹身,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到那份江北布防图是自我手中流出去,我更不知道他对公孙邵做了什么。
我几乎在等待着审判。早应该死心的不是吗?他手里握着想要什么便是什么的王权,就像亨利八世爱着安妮博林一样……帝王的爱是不会持久的,他注定只能在孤独里走向权力顶峰。我想,经过今夜的谈话,我再次被提醒自己不该陷进去太多——是的,什么时候我把开初时候的警醒都丢了?我不能把自己的感情投进去,不能。

douke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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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略有小成
举报 只看该作者 68楼  发表于: 2012-01-14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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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春人静空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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