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的崛起 十三副盔甲起兵复仇的努尔哈赤,仅用五年时间(1583年-1588年)就统一了建州女真。表面看这与李成梁的纵容有关,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努尔哈赤做到了让明朝放心。为了取得朝廷的信任,努尔哈赤非但不允许手下犯边,还多次帮着解放那些被掳掠进山的辽东百姓,包括受命攻杀敢于犯边的女真首领。
此外努尔哈赤还多次入京朝贡刷脸,直接向皇帝和朝臣们表现的顺服。这些做法都为他赢得了宽松的政治环境。在统一建州诸部的第二年,朝廷以嘉奖努尔哈赤“保塞有功”为由,正式升迁他为“建州都督”,算是官方认证了他建州国主的地位。
从李成梁和朝廷的角度来说,建州女真乱了三十年,分属大小四十余个首领,有这样一个忠诚的代理人帮着约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更重要的是还有海西女真从旁制衡,就像蒙古分为鞑靼和瓦剌一般。这让李成梁认定建州女真不至于尾大不掉。
换而言之,李成梁接下来要做的是平衡海西、建州女真,不让他们有机会合为一体,如此便可高枕无忧。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很快李成梁就没办法左右局势了。公元1591年,明万历十九年,李成梁被言官弹劾,结束了他二十一年辽东总兵的官场生涯。
坦率说,一个位置做那么久,又是世守辽东的地头蛇,哪会一点把柄不落人手。这肯定不是李成梁是第一次被弹劾,倒与不倒,只在于朝中的靠山是否还在。
李成梁的靠山是谁不是这里要讨论的,客观事实是他下野后,辽东“十年之间更易八帅,边备益弛”,努尔哈赤的势头却是越来越猛。就在李成梁下野两年后(公元1393年),努尔哈赤打赢了他建立后金前的最重要一仗——古勒山之战。
古勒山之战又称“九部联军之战”,九个部落联合起来进攻建州女真。这场战争对于努尔哈赤的意义,相当于成吉思汗建国前的“十三翼之战”。当年成吉思汗的好安答扎木合,不愿意看到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集合泰赤乌、札答阑等十三部人马与之反目。区别在于成吉思汗输掉了“十三翼之战”,而努尔哈赤打赢了九部联军之战。
九个与努尔哈赤为敌的部落包括:叶赫部、哈达部、乌拉部、辉发部、锡伯部、卦勒察部、珠舍里部、讷殷部,以及科尔沁部。努尔哈赤这边则包括六个部落,包括:苏克苏浒河部、浑河部、王甲部、董鄂部、哲陈部以及鸭绿江部。可以说,除野人女真以外的南女真各部,全都被卷了进去。
这些部落名字看着是不是头晕?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专家们看着也晕。其实搞清楚他们的地理背景就不晕了。参战的十五个部落中,除了身为蒙古代表的科尔沁部以外,其余十四个部落都是女真部落,但又并非全属于“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这当中还包含有“长白山女真”和“蒙古女真”两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女真集团。
在东北这片土地上,辽东可以说是所有人心之向往的土地。“得辽东者得东北”,就算进不了辽东也得尽量靠近。当初明朝在东北收服的很多北元官员,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们安置到辽东,朱棣能够说服朵颜三卫加入自己,也是因为允许三卫南迁到辽东之侧。
每一片适宜人类生存的土地,都会有自己的核心河流,辽东的核心河流是辽河。建州和海西女真的成功,就在于他们成功的渗透进了辽河流域。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做到了这点。
前面的内容说过,建州三卫是由“五国城女真”中的胡里改部、斡朵里部联盟演化而来的。其中胡里改部是最早接受招抚受封为“建州卫”,并南下至靠近辽东的浑江河谷的。斡朵里部建制出来的“建州左卫”、“建州右卫”,最开始的政治地位相当于建州卫的分支,在被迫从朝鲜回到中国境内后,建州左、右卫同样落脚于浑江河谷。
虽然两个部落亲如一家,但终究还是有区别。人家建州卫先到的浑江河谷,还有同出胡里改部的毛怜卫也被朝鲜赶了过来,这地方就有点挤了。于是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孟特穆来了后,很快就搬到了浑江河谷西侧的浑河流域去发展,并演化成后来的建州左、右卫。
浑江、浑河一字之差,地理属性可是有着本质区别。浑江是鸭绿江的支流,浑河却是辽河的支流。浑河有多重要呢?一句话,沈阳的母亲河就是浑河。
沈阳的重要性,不是在它当了辽宁省会才显现出来的。朱元璋在的时候,曾把第二十一子朱模封为“沈王”建藩于此。朱棣把辽东诸王内迁后,驻扎在沈阳的卫所,规模也是辽东诸卫中最大的。等到建州女真入驻浑河上游河谷后,沈阳在军事上的作用,也就主要变成了制约建州。
正因为这一地理背景,明朝才在沈阳之东的浑河河畔筑了抚顺关,与建州女真互市。这也意味着,建州女真中哪个部落离抚顺关最近,哪支的地段就最好。
房地产届一直流传着一句名言“决定房地产价值的因素,第一是地段,第二是地段,第三还是地段”。你去看明初建州女真搞事情,都是建州卫领头,到了后期再有事情,再让朝廷头疼的就都是建州左、右卫的酋长们了。这事从根子上说,就是建州左、右卫的地段比建州卫好。
到了明朝后期,建州三卫的建制其实也已经散了,建州女真依据各自的居住地分化成了五个部落。其中定居在浑江河谷的有:王甲部、董鄂部;定居在浑河河谷的有:哲陈部、浑河部、苏克苏浒河部,合称“建州五部”。
每个部落都对应着一段河谷。苏克苏浒河这名字太长,现在简称为“苏子河”,是浑河左岸的一条支流。当年孟特穆就是定居于苏子河河谷,并筑了一座“赫图阿拉城”。统一女真后,这座城寨也成为了后金的第一座都城。
从部落属性看,努尔哈赤属于苏克苏浒河部。那个想挑战建州国主地位的尼堪外兰,也是苏克苏浒河部的一个城主。正因为如此,尼堪外兰写信想让努尔哈赤服从自己时,努尔哈赤是相当生气的。别人可以不服我,你家世代都是我家的下属,也敢骑在我头上。
单论地段的话,位于苏克苏浒河部之西的浑河部还要更好点,直接与抚顺关相接。隶属浑河部的城寨里面,以古勒山上的“古勒寨”为核心。当日努尔哈赤的父祖,就是死在古勒寨里面。九部联军跟努尔哈赤开战,战场也是在浑河河畔的古勒山。
估计你已经猜到了,浑河部对应的就是建州右卫。问题是地段好不代表就能成事,也有可能成为出头鸟。凭着这个好地段,建州右卫的首领们想挑战明朝,结果被李成梁给打残,让努尔哈赤抓住了机会成为建州国主。
地段改变命运的故事,同样在海西女真中上演。明末的海西女真源于从哈尔滨南下的“扈伦部”包括: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叶赫部。这四部出身的女真贵族有一个很容易识别的标志,那就是以“那拉”为姓,再加上部落名为前缀以示区别。比如乌拉部贵族就是“乌拉那拉氏”、叶赫部贵族就是“叶赫那拉氏”。纳兰明珠、纳兰性德两父子的这个纳兰眼“那拉”是一个意思(属于叶赫那拉氏)。
联姻永远是融合的最有效方法,所以大家在清宫戏里大家会看到很多冠以乌拉那拉氏、叶赫那拉氏的后妃。
四个部落中,乌拉部和哈达部算是扈伦部的嫡系,被称之为“同姓那拉”;辉发部和叶赫部则属于被同化加入的其它部落,被称之为“异姓那拉”。四部中初始实力最强的是乌拉部。
乌拉在女真语中就是江河的意思。乌拉部所生存的这条江,指的是以吉林市为核心的东流松花江。当年扈伦部从哈尔滨南下,就是在吉林市西建了一座“乌拉城”(现在这座城还在),方以扈伦国之名兴盛起来。
扈伦部能够兴起并成为海西女真的代言人,甚至垄断了这个称号,又与朱棣在吉林建船厂,经营奴儿干都司有直接关系。可以这样说,无论是扈伦(海西)女真还是建州女真,能够在上百个女真部落中脱颖而出,都受益于朱棣和明朝对东北亚的经营。一个通过水路帮着经营奴儿干都司;一个隔着鸭绿江、图们江制衡朝鲜。
乌拉部是初代扈伦国主长子的部落,分家后次子就带着自己的部属南下到了哈达河定居。哈达河现在叫“清河”,跟浑河一样属于辽河在长白山脉的支流。清河向西流出山地后,在现在的辽宁开原汇入辽河。
开原作为大明王朝的北大门,当年不仅入驻了从五国境迁回来的三万卫,还像沈阳一样安置了其它卫所。最初的时候,朱元璋甚至还封了自己的二十子朱松为“韩王”建藩于此,重要性可见一斑。如果后来不内迁的话,以后对付海西女真的事那就是韩王一系的事了。
同姓那拉这边分化成了南、北两支,异姓那拉那边同样有南有北。简单点说,辉发部在乌拉部边上,所依托的辉发河上松花江在的上游最大支流;叶赫部则在哈达部边上,其所生存的叶赫河,属于哈达河的上游。
这边在开原之东的哈达部、叶赫部可以顺着哈达河而下跟明朝互市;那边明朝不再对奴儿干都司用力,吉林船厂不再造船。此消彼涨的到了明朝后期,叶赫部和哈达部便上升成了海西四部的代表。如果说建州女真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么海西女真就是“南风压倒北风”。谁更得势,只在于谁离辽东更近。
哈达部因为血统更正,更为明朝所依重,当日在李成梁攻杀建州右卫首领王杲的战争中,哈达部因为出了大力,其首领还被朝廷封为“龙虎将军”。这个职位在明朝是正二品,算是女真诸部能够受封的最高职位。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后,明朝也给他授职龙虎将军。得到这个官职,相当于朝廷承认你是女真的霸主。
叶赫部和哈达部都贴着开原生存,又不像建州左、右卫那样同出一族,所以在明朝后期相互攻伐不断。叶赫河虽然在地理上属于哈达河(清河)的支流,但两河其实是在开原交汇的。这意味着两个海西部落,都拥有与明朝在开原贸易的独立通道,也都能威胁到开原这个北大门。
因为这个位置原因,明朝这边把与叶赫部称之为“北关”,把哈达部称之为“南关”。海西女真能不能安定,就看南、北两关,就像建州女真这边,明朝后期也只需关注建州左、右卫的状况一般。说到底,其它部族想威胁大明的边关也威胁不到。
对于明朝来说,开原这个北大门边上有两个互相仇视的部落不是坏事。重要的是一定要平衡好,明朝为了平衡二部也是伤透了脑筋。删封官职的敕书在边疆是硬通货,其多少也意味着你拥有多大的贸易权,拥有敕书多少也成为了衡量一个部落实力的重要指标。
到了明朝后期,实在搞不清那些夷狄内部状况的明朝官员,对谁能入贡贸易就只看敕书不看人了。于是部落战争中,争夺敕书成为了常态。明初的时候朝廷一共给了哈达、叶赫两部999道。这个奇数让500这个数字成为了关键点,意味着谁能够拿到超过500道敕书谁就是海西老大。
在努儿哈赤起兵报仇的同时,哈达部也开始因为继承问题陷入分裂,叶赫部则乘机介入哈达内乱。明朝分而治之的战略是谁强就打谁,谁弱就扶谁,为的是不让一家独大。具体到处理哈达、叶赫的问题上,李成梁明确表示“南关势弱,谋讨北关以辅翊之”。哈达现在弱了,我要帮一把。为此李成梁几次出兵攻打过叶赫。比如万历十六年(1588年)的时候,就派出火炮部队帮着已经开始衰弱的哈达部打过叶赫。
不过李成梁要的是平衡,而不是让任何一部做大。所以战后出了个和稀泥方案,哈达部500道敕书,叶赫部499道,要求两家冰释前嫌,携手为朝廷效力。然而随着李成梁的罢官,明朝在叶赫、哈达两部之间勉强维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哈达部旋即陷入衰弱,叶赫乘势而上成为了海西女真的霸主。
这边努尔哈赤统一建州五部,那边叶赫部称霸海西四部,一场女真的王者之战再所难免。
一出大戏不光要有主角,还要有配角和龙套。如果说努尔哈赤是这出大戏的主角,以叶赫部为代表的海西女真是配角,那么蒙古女真和长白山女真就是龙套了。
先来说说谁是长白山女真吧。这个长白山指的不是长白山脉,而是长白山天池。最起码自金国时代起,长白山天池所在的火山就被女真人视为圣山。长白山女真就是围绕着天池世居的女真部落。
天池虽然是三大河流的源头,但其实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流可不止三条。除了鸭绿江、图们江的源头以外,还转着圈在中国境内,生成了将近十条隶属松花江的源流,这些松花江源流又组合成了:头道松花江和二道松花江两大水系,在现在的吉林省白山水库汇集成松花江干流(这个合流点还可以视为长白山脉的分水岭)。
长白山女真共分为三部,包括:珠舍里部、讷殷和鸭绿江部。鸭绿江部不用说了,一看名字就知道生活在鸭绿江北岸;讷殷部和珠舍里部则分别位于头道、二道松花江。
建州女真南迁后先是定居于图们江流域,然后被明朝允许南迁到鸭绿江以西,长白山三部正好横亘在这条迁徙路线当中。基于这个位置,也有人会把长白山三部认定为建州女真的一部分,将之并称为“建州八部”,只不过长白三女真肯定不是系出五国城女真。
不管长白山女真跟建州女真的血缘关系远近,同样长白山脉分水岭之东的位置,决定了努尔哈赤崛起后,会先向北吞并长白山女真,然后再和海西女真一争高下。事实上九部联军之战的导火索,就是努尔哈赤吞并了位置最近的鸭绿江部。海西女真一看这还得了,一直以来都是海西女真的实力要强过建州女真,要是等努尔哈赤把长白山三部都给吞掉,那可就谁都按不住了。
长白山女真的情况搞清了,那什么是“蒙古女真”呢?简单点说就是蒙古化的女真。游牧跟渔猎两大势力在东北的碰撞点,是松花江东西两流的大转折点跟嫩江的交汇处。这个水道交叉的三叉口之南如今有个著名的地标,那就是以冬捕闻名的“查干湖”。当年游牧出身的辽国君主,每年春季都会到此举行名为“捺钵”的渔猎活动,以加强与女真诸部的联系,整个形式一如清朝用“木兰秋狝”联络跟蒙古诸部的感情一样。
这个分割游牧、渔猎两大势力的三江口,在地理上还是松花江平原和嫩江平原的分割点。明末的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长白山女真都生活在长白山脉中,西边这片松花江平原也没有理由空着吧。当时定居于此的就是九部联军中的锡伯部和卦勒察部。
锡伯部和卦勒察部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分布于松花江平原,你要从元末明初的划分来说,他们应该都算海西女真。假如穿越回去帮女真人设计一场对称式的PK,那理想状态应该是先统一海西四部,再吞并锡伯部和卦勒察部,然后隔着分水岭和统一了建州女真、长白山女真的努尔哈赤来场火星撞地球式的大战。
不过叶赫部当时虽然强大,却不可能吞并这两个在平原区的女真部落。这事跟脱脱不花东征有关。被瓦剌部挤压到东北的脱脱不花,不是把补血的目标盯上了女真人嘛。像扈伦女真、建州女真这种躲在山里的部落损失还小点,蒙古人也不敢太深入,锡伯部和卦勒察部这种首当其冲的平原女真就倒了霉了。被整体吞并为蒙古的附庸,具体来说成为了南迁至嫩江草原的科尔沁部一部分。
基于这种变化,所以才会把这两个部落称之为“蒙古女真”,这就好像当努尔哈赤的祖先当年要是不从朝鲜迁回来,那性质就会变成“朝鲜女真”一样。叶赫部要是想吞并这两个蒙古化的女真部落,那就得冒着跟蒙古人开战的风险。
叶赫部虽然暂时吃不掉锡伯部和卦勒察部这两支“蒙古女真”,但却可以跟他们的主人科尔沁部结盟,一起攻打强势崛起的建州女真。跟蒙古联姻这事,倒不是想着对付努尔哈赤时才去做的。之前叶赫部就已经与蒙古联姻,一起攻掠过哈达部。
九部联军之战前,叶赫已经领着海西四部打过努尔哈赤一次,没打赢。这次部落数和兵力都翻了倍,可以说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从部落数量来说,联军这边是九个部落,努尔哈赤这边是六个;兵力来看,九部联军有三万人,努尔哈赤这边是一万。从牌面上看,叶赫部的赢面可比我们前面穿越回去设计的“对称式PK”要大得多。
不过打仗肯定不是说谁人多就一定能赢的,重要的是谋略。明末抗清殉国的官员黄道周曾在书中描述努尔哈赤“好看三国、水浒二传,自谓有谋略”。后世也一直流传着努尔哈赤拿《三国演义》当兵书打胜仗的说法。
不管努尔哈赤是不是真的拿三国当兵书,他的确是个战争天才。别人一听到对手来了三万人脸色大变,他却是不怕,跟三国演义里曹操听闻对手增兵就大笑一样。努尔哈赤认定联盟的成员越多,内部越不协调。同时还觉得迟早要来的事索性早点来,省得天天睡不好觉的等着。
地利可以极大程度的弥补兵力的不足。山里的女真都是依山建城寨,防守方占据着天然的地利优势。当年同样依托浑江、浑河流域兴起的高句丽也是这样干的,让隋唐两朝损失了数以十万计的兵力。
孙子兵法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这样一算联军这三倍兵力,不管是包围还是强攻,都还是不够的,一定要想办法分散努尔哈赤的兵力才有胜算。然而努尔哈赤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懂得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总结努尔哈赤的古勒山之战的战法,可以用十个字形容——“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而且是挑最重要的大拇指打。
前面说了,右卫的位置比左卫更靠近抚顺关,所以努尔哈赤统一建州时,就把右卫的中心古勒寨作为了自己的驻地。努尔哈赤自幼寄居于建州右卫,父祖还死在古勒寨,环境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利用地利优势,努尔哈赤先是在对手的进攻路线上布设多处路障,迫使蛇行至古勒寨下的联军分成了几段。而作为防守方的努尔哈赤则在山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为首的叶赫部进抵城下时,当即择精兵迎击。一仗下来,叶赫部的两个首领一死一伤,其他的部落见叶赫部都败下阵来,自是乱了阵脚只顾逃命。
获胜后努尔哈赤倒也没有乘势马上反攻海西女真,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吃掉了长白山女真的另外两部。本来就是局外人的科尔沁部,包括在西辽河草原游牧的喀尔喀部,见建州势力压倒海西女真,旋即转了风向,于次年派遣使者前来通好。至于松花江平原上的那两支蒙古女真,本就属于科尔沁部,自然也不再成为威胁。
这意味着九部联军之战打完后,不仅让建州五部变成了“建州八部”,更让建州女真的对手,只剩下了海西四部,实力的天平一下子倒向了努尔哈赤一方。
比起失去蒙古的支持,海西女真更大的损失在于因为这仗失去了“天时”。
无论对于蒙古还是女真,所谓“天时”指的就是明朝的态度,明朝选择支持哪一方,选择更多跟谁互市,谁就能在内部称霸。一直以来明朝在东北的国防战略都是“藉女真制北虏”,利用女真诸部来牵制蒙古。九部联军有女真、有蒙古,还有蒙古化的女真,这就犯了明朝的大忌。我想着分而治之,你们却穿上了一条裤子,这怎么行。
公元1599年,九部之战过去6年后,一直被叶赫、蒙古侵夺哈达部,在向努尔哈赤求援后,顺势被后者吞并,成为了第一支被努尔哈赤吞并的海西女真。本来这6年时间,女真地界也是不太平。努尔哈赤夺了海西女真不少城寨,甚至连叶赫部也不得不跟努尔哈赤联姻,缓和二者的关系(虽然并不能阻止两部翻脸)。
然而完全吞并哈达部却是另一个性质了,这意味着海西、建州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而且哈达部还直接与辽东相接,如果以后建州女真有反意的话,可以同时对抚顺、开原发起攻击。为此,朝廷于次年正月派出使者谴责了努尔哈赤的做法。努尔哈赤的做法是假意放回哈达部首领之子回去继位,却还是完全兼并了哈达部。
为了显示自己并无反意,努尔哈赤甚至在做完这一切后亲自入京朝贡,这份胆识让明朝不得不接受现实。公元1603年,明朝把原本给过哈达部首领的“龙虎将军”授予了努尔哈赤,算是承认了他女真之主的地位。
此后努尔哈赤加紧了对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吞并工作。对了,顺便说一下,这个时候野人女真已经南下进占整个东流松花江,以及图们江北岸地区,填补了海西、建州女真南下后留下的空白。按现在的行政区划,那就是哈尔滨和延边朝鲜族自治州都已经是野人女真的地盘。
除了逐步吞并海西、野人女真以外,努尔哈赤还向明朝表明,遁入朝鲜境内的女真部落也应该是他的属下。在明朝的要求下,朝鲜方面不得不交出了千余户女真。
等到公元1616年,努尔哈赤正式建立后金国时,基本上除了叶赫部以外,其它女真部落都他被吞并了。
难道这一切的发生,都只是因为李成梁下野吗?并非如此。
一句话,没钱也没精力。
辽东李家并非没有继承人,要论起武力值来,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一点也不逊于他。三十四岁那年就做到了山西总兵。把李成梁拿掉的一个很重要理由,就是很多文官觉得父子二人都执掌重镇,会尾大不掉。李如松这个人本来就是有些骄横的,言官们参他多是因为他目中无人。
有本事的人谁没点脾气,何况是武将,万历倒是非常喜欢李如松。虽然皇帝很喜欢这个将门虎子,为了保护李如松,还把他调到身边任职,但经不住父子俩一直被人盯着挑毛病,最后还是不得不行弃保之䇿,让66岁的李成梁退休。
李成梁退休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592年,李如松就大大的出了一把风头。这一年先有驻守宁夏的鞑靼降将哱拜叛乱,占了整个宁夏;后有统一日本的丰臣秀吉入侵朝鲜,两个月时间就打到了平壤。
宁夏是内乱,朝鲜这事算是外藩的事。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明朝这边优先解决宁夏的问题。万历调李如松为宁夏总兵,统领了几镇兵马前去平叛,三个月解决问题。
朝鲜这边也不能不管。从属地管理的角度,出了事肯定是先派辽东的兵将前去解决。最先派去支援朝鲜的是时任辽东副总兵的祖承训,也就是祖大寿的父亲。可惜一是兵马有点少,只带了几千辽东铁骑;二是轻敌冒进,认定日本人是在给自己送了件大功劳。结果在平壤中了日军的埋伏,全军覆没只有祖承训一个人逃了回来。
轻敌的原因,是朝鲜方面没能准确传递回日军兵力的信息,让明朝这边误以为平壤日军不过千人。
祖承训那边兵败,出身辽东的李如松这边刚好平完宁夏的叛乱,万历又特别器重李如松。那想也不用想,接下来肯定是派李如松领着兵马去朝鲜了。结果明军的先头部队虽然在朝鲜王国的都城王京(今韩国首都首尔)之北也遭遇伏击,但在李如松的强力驰援之下,还是逼退了日军。
此后日军主力退回日本,留了一万人在韩国南部的釜山一带驻防。明军这边连打了两场大仗也需要休整,同样把主力撤了回去。四年后也就是1597年,日军集结十四万人马再次渡海。明朝这边则派四万大军出征,后陆续增兵至十一万,是为第二次朝鲜之役。
这场战争双方都下了大本,战场上也是互有胜负。丰田秀吉打朝鲜,是为了解决战国时代遗留下来的过剩武力。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的是,次年八月丰臣秀吉就病亡,消息传到前线,日军方面就无心恋战,急着撤回本土重启战国时代了。中朝联军这边则乘日军撤军之际,取得了露梁海战的胜利,将日军彻底赶出了朝鲜。
日本国内不太平,明朝这边同样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公元1593年,借着朝廷把注意力都放在朝鲜,包括从西南调兵入朝之机,播州(贵州遵义一带)世袭土司杨应龙起兵反明,时叛时附的延绵到1600年,才被前任辽东巡抚李化龙解决掉。
发生在公元1592-1600年的这三场战争被合称为“万历三大征”。虽然明朝最终都取得了胜利,但打仗也真的是很花钱,合起来花掉的白银超过一千一百万两。其中最花钱的是朝鲜之役,总计花费了七百八十万两白银,超出那两场平叛战争总和的一倍还多。
再对应下时间,你会发现努尔哈赤正是在这个时段取得了九部联军之战的胜利,吞并了旧女真霸主哈达部,引得蒙古各部纷纷示好。你还会发现,三大战役都有辽东边军的身影。这个时候明朝不光没钱没精力去压制建州女真的野蛮生长,反而要感谢努尔哈赤没有在背后捅刀子。
努尔哈赤非但没捅刀子,还表现出了超高的政治头脑。早在第一次朝鲜之役时,刚从北京朝贡回来的努尔哈赤就向辽东都司表示,自己跟朝鲜地界相连,唇亡齿寒的。所部建州女真有骑兵三四万,步兵四五万,可以等冬天鸭绿江结冰后渡江援朝“征杀倭奴,报效皇朝”。
只不过建州女真与朝鲜的世代恩怨大家也知道,后者在建州女真做大后,一直担心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听到辽东方面转来的信息后,当即就拒绝了。还提醒朝廷当心建州的阴谋。第二次朝鲜之役时,努尔哈赤也提出了派两万兵去援朝,仍然被拒。
主动提出援朝这事实属高招,重点不在于朝鲜方面接不接受,而在于即向朝廷表了忠心又示了威。特别是在第一次表忠心时,努尔哈赤明显夸大了自己的兵力。这后面的潜台词是:我有实力帮你,也有实力坏你的事。
如果李如松不死,努尔哈赤可能还不会膨胀的那么快。
万历三大征,李如松打了一场半,妥妥的是大明帝国最灿烂的一颗将星。回到京师接受万历皇帝的嘉奖自不必说。你想问李如松接下来最想到哪里做官,那肯定还是辽东。这倒不是说只想着衣锦还乡。军人的功业是在战场上,辽东是国防重心,尤其日本人当时还在朝鲜南部没撤完,李如松回辽东不愁没仗打。
从国家的角度来说,让李如松坐镇辽东也是最合适的。边官将帅手握重兵,最难的是跟朝廷建立信任。互相猜忌的话,对双方都没好处。深受万历喜欢的李如松在这点上很有优势。加上又是地头蛇,又有大功在手,放眼全国真没比他更合适的。
问题上辽东总兵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不能说换就换的。一直等到万历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597年,辽东总兵出缺,李如松总算是衣锦还乡。
此时的努尔哈赤依然表现得对大明忠心不贰,日本人那边暂时也没啥动静。李如松就把建功立业的目标对准了已经落户东北的蒙古本部,结果应了那句话“骄兵必败”,中了蒙古人的埋伏。死的时候才在辽东总兵的任上威风了一年。
客观说,大明王朝已经运行了230年,这个气数不是说出一两个名将就能够挽回局面的。不过李如松的死确实是给努尔哈赤提了胆,让他在出事后第二年就大胆的吃掉了哈达部。
李如松的死对辽东防务来说是个非常大的转折点。李家两父子之所以有威望,在于他们对特别会带兵,培养出了威镇东北亚的“辽东铁骑”。明史的评价是“始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故所向克捷”。这份威望别说其他人不及,就是李成梁的另外四个儿子也做不到。李如松死后,朝廷本来让他的五弟李如梅代理辽东总兵一职,旋即便被人以“畏敌不前”为由弹劾罢免。
公元1601年,李如松死后第三年,在无人能镇住辽东的情况下,已经七十六岁的李成梁被重新启用,并且在辽东总兵的位置上又做了七年。这期间辽东边防总体来说还算太平。
太平是太平,但隐患却已经埋下。制衡之术无外乎一手硬,一手软。按西方的说法就是“胡萝卜加大棒”。如果说当年的李成梁和后来的李如松,主要用的是大棒,把你打服了再给根胡萝卜。再任辽东总兵的李成梁,用的主要就是胡萝卜了。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绥靖”。
对已经陷入内乱的蒙古诸部,李成梁的做法是开放互市。不光买马,还买木头。燕山北麓的山地已经让蒙古人占完,造成辽河以西的军民用木头,还得从辽东半岛那边运。开放木市后,蒙古人那边砍了木头往河里一放,在下游等着就能够和大明做生意了;对女真这边,则依靠已经做大的努尔哈赤震慑。后者也借机继续蚕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包括与蒙古诸部交好。
你要说这些缓和边境局势的做法也不算错,只是说缺乏了进取之心。毕竟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又痛失接班人,你不能指望他再领军去硬杠。
在所有的绥靖措施中,最为时人和后人诟病的是弃守“宽甸六堡”。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刚上任辽东总兵的李成梁下令把辽东边墙向建州女真的地方扩张,为此新建的军事据点合称为“宽甸六堡”。
边墙向东北方向移动,让明朝与朝鲜在鸭绿江的边界扩张了一倍,同时也为辽东获得了大量可耕用土地。公元1606年,李成梁以宽甸六堡“孤悬难守”为由,下令强行内迁边地居民,而此时这一地区已经生聚了六万四千余户。
宽甸六堡的内迁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是让建州女真可以很容易切断明朝与朝鲜间的陆地通道;二是向努尔哈赤发出了明朝无力制约建州,只能收缩防线的明确信号。有鉴于此,努尔哈赤在六堡内迁后不光迅速填补真空,还马上在第二年吞并了辉发部。
辉发部被吞的第二年(1608年),被言官指责“养虎遗患”“割地媚虏”李成梁黯然下野。此刻朝堂上下都已经意识到,原本被大明轻视的女真,已经成长为与蒙古并立的压力源了。
随着李成梁的二次罢官,他一手带出来的“辽东铁骑”也成了一盘散沙。
这与李氏父子带兵的手法有关。“辽东铁骑”有个特点那就是“家丁化”,每个将领都有少则三四十,多则上百的家丁。这些忠于将领个人的家丁,平时可以拿双份粮饷,上阵杀敌时的战斗力、团队精神远甚于普通士卒。而且这些家丁多拿的一份粮饷,顶的是逃兵的名,实际上并没有增加军费负担(不给他们也会被贪掉)。
当年李成梁第一次被迫退休时,辽东铁骑的家丁制也被一并革除。结果战斗力立马下降的惨不忍睹,上阵后一触即散。逼得继任的辽东主官们不得不上奏朝廷,把拿双份粮响的家丁制度化。只是加了一层约束,要求土生的辽东将官只能养五十左右的家丁,内地来的可以养一百左右。
说到底,朝廷对这些手握兵权的地头蛇总是不够放心。
凡事都是有一利就有一弊,家丁和他的主人们为了抢功劳也会慌报战功,甚至杀良冒功(其实没家丁制也会这么干),但不管怎么说,战斗力的确是有保证的。为了保自己的田地财产,也真的会去死磕。李成梁的作用,则在于用个人威望让这些拥兵自重的实权将领步调一致。之后的继任者,就没有这个威望了。
在朝廷有意识空降官员主导辽东军政的情况下,辽东的内部凝聚力是变得越来越差的。辽东铁骑也不复当年之勇。军纪能坏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骑兵甚至会偷偷把马弄死,这样就可以不用出战,留在城里守城了。
反观努尔哈赤那边,却正是在李成梁二次上台的1601年,开始整合原始松散的部落武装。这一年努尔哈赤规定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作为军政基本单位。同时在牛录的基础上草创八旗制(最初为四旗),以宗室担任旗主。
对比李成梁和努尔哈赤的强大路径,做法其实是相反的。中原王朝素来讲究的是整体性,李成梁的做法是激发私欲和主观能动性;努尔哈赤代表的北方边疆民族,强的都是个人能力,彼此间的联系多依赖于血缘,但凡想成大事者,都得打破部落间的藩篱,用号令统一的军制提升战斗力。完颜阿骨打以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的“猛安谋克制”;成吉思汗的万户制都是如此。
努尔哈赤搞的这个八旗制,一开始并没有刻意以民族划分。后来随着归降的汉人、蒙古人越来越多,到了皇太极时期就特意将蒙古人和汉人剥离出来,建立“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与“八旗满洲”共同构成了“八旗”的概念。
以“旗”为单位编制军政单位的做法,也推广到蒙古地区,像内蒙二十四部就编成了四十九个旗。不过这种蒙古旗就不是“八旗”的概念了。
这当中女真成分的“满洲八旗”肯定是最核心的力量。为了壮大核心人口,努尔哈赤和他的继承者们做了很多努力。比如九部联军之战后不久,努尔哈赤就出钱给部落里的二千光棍汉娶妻。日后国家出钱帮光棍脱单也成为了常例,光这一招就吸引了不少人加入。
又比如公元1692年,康熙从科尔沁蒙古那里出钱赎出了将近15000名“蒙古女真”(包括锡伯人、卦勒察人、达斡尔人),用以补充满洲八旗上三旗的人口。
回到李成梁二次退休的话题上来。不管李成梁的功过是非如何,他对努尔哈赤的了解和在辽东的影响力始终是让这位女真国主忌惮的。公元1615年,明万历四十三年,九十岁的李成梁卒于北京。次年,没了心理负担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正式立国号为“金”,建元“天命”,自称“大金覆育列国英明汗”。
为了与当年完颜女真建立的金国区别开来,努尔哈赤建立的政权被后世称之为“后金”。
基本上明朝对于后金的建立是一种不置可否的鸵鸟态度。这倒也能理解,你要痛斥努尔哈赤的行为是反叛吧,人家在建国后的两年时间里,都没有说要反明。而且定性成反叛的话,那就得出兵平叛,又得是一大笔钱粮开销。
当然,话都是要看怎么说了。努尔哈赤原本做的是大明的官,现如今自立国号本身就是反叛,要在当年万历中兴,李成梁意气风发的时候,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现在就不提了,辽东军民早就人心涣散。辽东之人久在边塞,民风彪悍,很难把外来的官员当自己人。李成梁被弹劾下台那年,辽东就爆发了两次兵变。
虽然不管是兵变还是民变,都是有上得了台面的理由,很自然的会被归类为“官逼民反”或者“官逼兵反”,但没了李成梁这个老法师从中调和内部矛盾,才使得矛盾爆发也是事实。
努尔哈赤建国时还没有完全收服全部的女真,包括部分野人女真、海西四部中的死硬派叶赫部,以及被科尔沁部统辖的那些“蒙古女真”。急着打出“金”这个旗号,是想告诉这些女真部落,我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跟着我有肉吃。
如果没有努尔哈赤,最有机会统一女真的应该是叶赫部的末代贝勒布扬古和他的父亲。叶赫部有一个叫“东哥”的妹妹(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为了成为女真霸主,东哥的父兄先后将她许给了哈达、乌拉的首领。九部联军之战后,希望缓和与努尔哈赤的关系的布扬古,又把时年12岁的妹妹许给了努尔哈赤。
然而叶赫部终究是不服建州的,这门亲事并没有成,东哥旋即又成为了诱惑辉发部背叛努尔哈赤的筹码。结果这几个部落在准备迎娶这位女真第一美女时,都惨遭杀身之祸。所谓“以此女故、哈达国灭,辉发国亡,乌拉国亦因此女而覆亡”。
当然,红颜并不可能真的成为祸水,东哥只不过是男人游戏的牺牲品罢了。
公元1615年,在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的前夜,这位努尔哈赤下过聘礼,时年33岁,已经被世人称之为“北关老女”的政治牺牲品,终于被嫁给了蒙古首领莽古尔泰。在女真部已经没有联姻对象的情况下,蒙古人成为了叶赫部联姻结盟的最后希望。
次年,北关老女病死草原,努尔哈赤宣布建国。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公元1618年,在收服全部野人女真,并且知道叶赫部绝对不会归顺自己后,努尔哈赤终于在发布了他那著名的反明檄文——七大恨。其中的的第四恨,就是指责明朝帮着叶赫,让自己没娶到东哥。
檄文一发就得打仗,不打仗光写小作文那不是写了个寂寞。目标也很明确,建州女真与大明互市的抚顺关首当其冲。一仗下来,斩杀了抚顺守备,招降了早就相熟的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并把抚顺城的千余军户迁到赫图阿拉。
李永芳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朝将领,为了给后来者一个好的示范,努尔哈赤以贝勒之女许之,并委以重任。日后设八旗汉军的时候,李永芳的儿子成为了汉八旗正黄旗的旗主。
不得不说,爱新觉罗氏在招降明军这事上面,做得是非常到位的。给钱给官给地给老婆。八旗在旗人员相当于明朝的军户,都是世代为军的“职业军人”。不同之处在于明朝的普通军户战时为兵,平时还要种地,粮饷还时常被克扣。八旗这边只管打仗,家里的地自有掳掠的汉民帮着种,粮饷比明朝那边还高。等到入关以后,更是直接用国家财政养着,俗称“铁杆庄稼”。
鉴于在这边做“职业军人”待遇远强过在明军那边,归顺的明军很少有再回去的。像明朝这边几次劝说李永芳反正,后者都不为所动,每次都会上报。为此努尔哈赤还特地奖赏了他三块“免死金牌”(敕免死三次)。
抚顺关战事一开,明朝上上下下都不可能再做鸵鸟了,必须得有个“万历三大征”规模的征讨行动才交待得过去。公元1619年,明明万历四十七年,后金天命四年二月,明朝好不容易筹集了二百万两军费,调动了二十万大军,以兵部左侍郎杨镐为主帅坐镇辽阳,向赫图阿拉发起进攻。
不打也不行了,此时努尔哈赤正在加紧进攻叶赫,再不打的话,后金可就真完成女真一统,跟蒙古连成一片了。
二十万大军一共分了四路。有了之前的解读,估计很多人已经能猜到几条路线了。这第一路大军是从开原南下,由努尔哈赤的死敌叶赫部配合,领军主将为曾做过辽东总兵的马林,是为北路军;第二路大军则由中朝边境的宽甸堡北上,由朝鲜军配合。由在播州之役、朝鲜之役立过大功的将领刘铤领军,是为东路军;第三路大军由沈阳出发,溯浑河而上直逼抚顺关。由同样曾做过辽东总兵的杜松领军,是为西路军。
当时沈阳并非辽东的军政中心,辽东地区从战国时代起,政治中心都是放在沈阳以南100公里处的辽阳,更接近下辽河平原的中心点,为的是扼守中原通往朝鲜的沿海通道。辽阳也有一条叫“太子河”辽河支流,发源长白山脉。所以明朝于此也配置了一路大军进山,由李成梁的次子李如柏领军,是为南路军。
四路大军在战略配置上堪称完美,堵住了后金与明朝相通的所有通道。将领都是屡立战功的名将,帐面上的兵力也比后金多。
问题是努尔哈赤才不管你有多少路,所谓“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努尔哈赤喜欢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明军这样分散兵力正中下怀。另外看着是四路明军,但只有沿浑河河谷上溯的路是最通顺的。后金这边要做的,是把走这一路的西路军给放进来先打掉,同时利用地理优势和少量兵力迟滞另外几路的行军速度。
之前努尔哈赤虽然打下了抚顺关,但并没有占领。这个关口是明朝用来防御后金的,防御面在东面。后金选择的一线阵地位于抚顺关东面,浑河与苏子河交汇处的铁背山上。努尔哈赤征调了一万五千民夫在此筑了座“界凡城”警戒。明军如果突破界凡城,便进入了苏子河河谷,与赫图阿拉的直线距离不过五十余公里。
抚顺关与界凡城之间的这段长约20公里浑河河谷,在女真语中被叫作“萨尔浒”,意为林木茂盛之地,有山名“萨尔浒山”,现在的话则像很多两河交汇的河口一样,建了大坝蓄水变成了名为“大伙房”的水库。
按照努尔哈赤的战法,其实是可以把杜松的部队放过界凡城,在苏子河谷的古赫寨或者赫图阿拉开战的,就像当日迎击海西女真一样。不过明军这次四路大军都是以赫图阿拉城为目标,要是等杜松带的那六万人到赫图阿拉缠斗,其它那几路差不多也到了。因此努尔哈赤把战场设在了萨尔浒,决心快速歼灭这支跑得最快的明军。
界凡是建州女真的地盘,萨尔浒同样是建州女真的地盘。当年努尔哈赤起兵,最先收服的城寨就有萨尔浒城。背后的抚顺关还有李永芳这个降将,比谁都熟悉情况。杜松钻到这个口袋里,真是有点自寻死路。
陕西人杜松也是久镇边境的名将了,当年镇守陕北的时候与蒙古部落大小百余战,无一败绩,被河套诸部敬称为“杜太师”。李成梁第二次退休时(1608年),就是他接任的辽东总兵。
可惜的是,过往的战绩很多时候反而会成为包袱。在一望无际的河套草原上打蒙古部落,跟钻到山间河谷里打女真完全是两个概念。不要说久居山中的女真,就是东北的蒙古部落跟河套也有很大区别。东北的草原类型主体是森林、草原想间的“森林草原”,尤其是燕山东、北坡的山地。正因为有这个特点,李成梁才会针对这一带的蒙古部落开放“木市”,用贸易稳定局面。
杜松那个辽东总兵才做了九个月就被罢免了。原因是水土不服。这个水土不服有两层原因,一是辽东铁骑不服这个顶替了老上司的总兵。当时驻守小凌河的辽东籍将领跟蒙古人遭遇吃了败仗。辽东人觉得是因为身在大凌河的杜松怯战没去救才有此败。朝廷上也有人说,他在辽东都没出过塞,斩获的首级都是诱杀那些帮明军协防的蒙古人才获得的。
杜松也是塞外名将,而且属于脾气不好,不怕得罪人的那种,哪能受这个气。于是带兵溯着大凌河上山,准备证明自己才不是缩头乌龟。结果还是水土不服,杜松拿在草原作战的经验在在山里跟蒙古人打,损失人马大半,才斩首五级。杜松气得把自己的铠甲兵器都烧了,几次声称要自杀。
后来杜松就被闲置了,一直到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才重被启用,并在他熟悉的河套草原打了几场胜仗。此后努尔哈赤建国,辽东吃紧。就把杜松调到了山海关,给他特设了个山海关总兵。
其实水土不服的不光是杜松,其他三路明军里,除了李如柏是辽东的坐地户以外,其他三将都是空降到辽东的。四人当中除了刘铤以外,三人都先后做过辽东总兵。
不过这份履历完全不能加分,李成梁首次罢官之后,辽东总兵走马灯式的换了28任。也就李成梁重新启用后做了7年,以及同样出身辽东的坐地户祖大寿做了14年,其他的总兵平均下来几乎就是一年一个,换人的节奏和频率跟日本首相有得一拼。
辽东铁骑只信自己人,对这些外来户的命令向来是阳奉阴违。当然,也不是说坐地户就一定能坐稳这个位置,还得看个人能力。萨尔浒之战后,无人可用的明朝先后启用了李成梁的二子李如柏、三次李如桢做辽东总兵,结果完全抵挡不住后金的进攻。一个做够了一年,一个只做了五个月就下了台。
杜松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哪里跌倒就想着从哪里爬起来,这次重返辽东就想着用一场大功证明自己。在明朝的历史上,蒙古才是心腹大患,一颗人头能换五十两白银,女真人的头一开始只值三十两。杜松的履历中一直没有跟女真交手的经历,轻敌是肯定的。
事情说到这,杜松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守着这个两河交汇的三叉口,女真人构筑的关口并不止界凡城一座。对于杜松来说,更为不利的点在于抚顺关是在浑河的北岸,行军至此想进入苏子河谷的话,就得渡河。
为了速战速决,努尔哈赤集中了所有八个旗的兵力,在杜松的部队渡河时半渡而击,一战下来包括杜松在内的西路明军全被包了饺子。
吃掉杜松的部队后,努尔哈赤又集中兵力北上吃掉了马林所率领北路军,马林仅率数骑逃回开原。紧接着派人穿着明军的衣甲去找路程最远的东路军,拿着杜松的令箭谎称西军已经进抵赫图阿拉,要求刘铤前去会和。引得刘铤丢掉辎重轻装急行,结果中伏而死。
不过努尔哈赤倒没有用这招去对付李如柏,大家实在是太熟,骗是骗不过的。李如柏对建州女真的底细最为清楚,心底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最熟悉地形的他出工不出力,行军速度特别缓慢。全歼明朝三路大军,努尔哈赤前后用了四天时间。等到这三路大军都被歼的消息传到李如伯这,他才刚走到辽东边墙,都还没进女真地界。
见三路大军四天工夫就覆灭,坐镇辽阳的杨镐赶紧把李如柏召了回来。后金这边一直有探子盯着这支磨磨蹭蹭不出边墙的明军,见李如柏要跑也来不及回报了,直接鸣螺号鼓噪。李如柏这边以为后金主力追过来了,溃逃时自相践踏倒死伤了千人。
四路大军,三路覆灭,粗略算下来十几万人没了。先不说大明的气数还有没有,萨尔浒之战后,这辽东都司的气数可是真的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