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兄弟》
作者:尼罗
说到虞幼棠总不能离开病美人的标签,这“病”左右了虞幼棠的一生,他的思想、行为、悲喜皆由此而起。
病痛在他眼里是苍白是灰暗,他就格外喜欢丰富的色彩。身上不好穿的花里胡哨,就穿鲜艳有趣的花袜子。等到了本命年,更是借着因头置办了一身红。不单穿着,家里也要布置得色彩缤纷,鹅黄壁纸、雪白窗格、浅色纱帘,还有那几个花花绿绿的沙发靠垫。马荣生来作客时疑心自己是进了小女儿的闺房。虞幼棠则为自己花了一点小钱把客厅打扮成这样颇为自喜。
相比对于色彩的那一点喜爱,惜命求生更是刻进了骨子里。和金光耀看完电影,虞幼棠对女主角的殉情总也不能释怀。年轻健康,生活又过得下去,为什么要死,死了多可惜!日军进城后,盛国纲要把虞幼棠转移到英租界的宅子,他扒着车门要照片。形势严峻了连夜出城逃难时,虞幼棠果断叫上弟弟就走,丝毫不提身外物,保命才是最重要的。看到他最后和盛国纲一起登船离开,总还是担忧,这样一个病得半死不活的人,纵使逃难出去能逃多远呢?后来发现还是小看了他的求生意志,一路颠沛流离、缺医少药的熬到重庆定居了下来。
这样一位朝不保夕的美人灯显然无法自立,须得依靠别人的保护才能活下去。虞幼棠心里清楚,也毫不避讳,他擅长察言观色,如果肯敷衍,和谁都能有说有笑。他愿意和所有人交好,暧昧也可以,但绝不发展到肉体。他有自知之明,病人是绝不招人喜欢的,况且没有了那一层苦心经营的神秘与矜贵,也易遭人看轻。有些人不会被笼络,有些人可做生意伙伴,而他要依靠的枝不仅要爱他,更要敬他,笼络住这样的人,他才不会任人摆布。金光耀和阮明志就这样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而盛国纲这种摸不清所图为何的,最好敬而远之。
虞幼棠处理事务的手段也绝不下于笼络人。账面上凡有做鬼的,一概逃不出他的耳朵。而他连敲打都是那么恰如其分,不会像金光耀一样发无谓的脾气。对于不服他管的人,也是绝不会动气的。背后递上死签,让他们去械斗搏命也就是了。这样一个人若不是病散了七魄,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病痛与生存让他时刻头脑冷静,全书几乎没有感情用事的时候,绝非是虞幼棠摒弃了感情。只是感情也被这病日夜磋磨着,最后成了苍白麻木永不愈合的创口。
他是糟了弟弟生母的毒手才生来如此病弱,依旧爱对方的健康活泼。明知道虞光廷是个只会赌的小傻子,兄弟俩吵吵闹闹就是割舍不开。知道自己无力负担弟弟的债务,虞幼棠为自保分了家。在火车上看到弟弟自甘堕落做了冯希坤的面首,又恨又怜,生出要替对方还债的念头。傻弟弟还在计较自己和金光耀哪个在哥哥心里分量重,这句话像兜冷水把虞幼棠泼醒了,眼下哪里有余力接济得了弟弟。无力喃喃道“我不管你……我管你,谁来管我?我不管你。”兄弟俩互相生了一肚子气,可就是守在一个包厢里,互不搭理也不肯分开。等到虞幼棠腾出手来,还是卖掉染厂把弟弟接回了家。
等到逃亡时刻,连盛国纲也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只安排了和虞幼棠两个人逃走。虞幼棠大惊失色竭力要让弟弟走,被盛国纲强行拉开,掠上汽车。车开了没几步,形势又急转直下,他们被日本兵堵住了。零落无依的虞光廷意外在报纸上找到了拯救哥哥的希望,冯家复起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政府。然而他明白,这同时也是他人生的绝望。在疾风骤雨的哭泣和撕心裂肺的哀嚎后,虞光廷下了决心,从来都是哥哥保护他,现在轮到他来救哥哥了。他再次找上冯希坤把自己“卖”给了他,换取哥哥平安离开。兄弟俩在狱中重逢时,虞幼棠已经病得人事不知。虞光廷把哥哥托付给盛国纲,狠狠咬住虞幼棠的手臂,在上面留下了渗血的牙印,他没有什么能给哥哥的了。那个黑夜里被强行丢下的弟弟,和手臂上不知来由的齿痕,就成了虞幼棠对虞光廷最后的印象。
虞幼棠对阮明志也是有感情的,这是一种掺杂了羡慕的喜欢。阮明志无疑也是个健康活泼的人,更兼直率天真。不嫖不赌,只做些看书、吃冰淇淋之类好青年的爱好。会点不甚高明的医术,用来生活不成问题。这些看在一个久积沉疴的病人眼中是多么的吸引人啊。所以阮明志时常直愣愣的似是无礼,虞幼棠也毫不介意,更有一种任他放纵的感觉。只是没想到这个好青年会惨死在他最亲近的人手中。可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虞幼棠都离不开金光耀,他无法报仇也不能反目,只能在心如刀绞的哀叹中为阮明志落几滴眼泪。
金光耀和虞幼棠是青梅竹马,从小对他死心塌地。两人感情深厚非比寻常,时常说些戏剧台词互相打趣。虞幼棠自己也感叹,如果是个姑娘早就嫁给金光耀了。即使这样虞幼棠也没松下对他的笼络,在他心里金光耀是会娶妻,会传宗接代的。若没有了金光耀做依靠,他这个病得几乎不能自理人如何生计?这份担心并不多余,金光耀没想法,金茂生也会有想法,他可没少嫌虞幼棠是个带把儿的病秧子。后来金光耀遭到暗杀袭击,失去生殖能力,不也抱着虞幼棠哽咽自己断子绝孙了。直到这时,虞幼棠对他的爱到达了顶峰,金光耀再无自立门户的可能,一个病一个残,两个人是平等的相依为命了。
虞幼棠开染厂时,金光耀兢兢业业做他的经理。金光耀接了叔叔的生意,虞幼棠也全心全意地给他做二老板。本以为他们有长长的一生要走,要好好的过日子。就在他最高兴的生日,在金光耀为他精心准备的盛大烟花下,他们的人生猝然终止了。金光耀的死同时带走了虞幼棠的活气。拼尽全力的报仇,却成就了盛国纲的完胜。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谁想在余下苟延残喘的日子里,他这具病体要依靠这个仇人来照顾养活。切齿的恨在附骨的病面前也不过一页迎风破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