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住岭南,蜗居都市,与自然疏离日久,对四季的变更慢慢丧失了敏感。
现在的广州成了一个奇特的城市,冷热之间,翻脸如翻书。冬至炎炎如夏至,大寒小寒若酷暑,一眨眼,立春前后反而寒潮汹涌。怀揣“浩然正气”,瑟缩着度过凄神寒骨的一周,抬头看窗外重新明媚的晴空,才惊觉“春日”已至。
在中国,从黄土高原上的农耕时代开始,四季轮回,沿袭下一整套的严密的历法。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可是,由于经纬度与时差的关系,身处岭南,四季的风情与水土跟中原的确迥异。
记得几年前,五月份,广州已经热得要穿短袖热裙。我到郑州出差,沿着公路驱车前行,两边田间秧苗初绿,山野桃花始开,城市中的梧桐飞起满城烟絮。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贴近春天。那种自然的,“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触动,和专门开车跑十几公里去流溪河看香雪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然后,我想,回到广州,我一定要让学生写一篇“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之类的作文。
近年来的语文写作教学改革,一直强调要写“真情实感”。有所察才会有所感,有所触动才会流露真情。随着城镇化的脚步,越来越多的孩子远离自然,远离春天。教科书上数十年如一日地只留下了朱自清和老舍的经典,他们知道了北京的春天、济南的冬天,但只限于“知道了”。面对长年累月都芳草不枯、繁花似锦的广州,他们如何看得到“小草偷偷地钻出来”?如今广州的春天那么任性,让那帮小屁孩怎么抓住她滑不溜秋的指爪?于是,各种描写春天的习作练习都成了“东施效颦”,优美词句大杂烩。最后,再配上些老练的抒情和点题金句,看得读者冷汗淋漓。
慢慢地,写景的作文淡出了。更多的文题拷问的是孩子们对身边人和身边事的观察与体悟,更多关注的是人文、社会、生活素材。慢慢地,远离孩子们的不仅仅是春天,还有一切与自然有关的事物。景物描写成了文章的点缀。每当校运会举行的时候,必定是骄阳似火,同学们的热情如熊熊燃烧的火炬;每当放学晚了,就会雷电交加,然后妈妈会撑着雨伞艰难地过来接孩子……那张“一颦一笑总关情”的大自然的脸变成了“脸谱”。
我多么地怀念小学的时候:初春的清晨,我们排着队伍,在学校旁边的茉莉花田间晨运,阡陌交通,凹凸不平却踏实的土地,各种五颜六色、叫不清名字的野花野草,笼罩着由浓转淡的晨雾的茉莉花丛,那半空中幽幽浮动的暗香以及自晨雾远处冉冉升起的红日……还有无数次下课和放学后,脱掉鞋子在黄土地上奔跑跳跃,穿梭在大片的桑基鱼塘边“铲水片”、捉蜻蜓。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历历在目,每次想起,心中一片柔软与向往。
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学生,他们每天只能在水泥或是塑料铺成的操场跑道上兜圈,呼吸着轻尘与雾霾,枯燥地练习着1000米……
时代在变,城市在变,自然气候也在变。我们的孩子,新生的一代,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那么那么远,情感一片荒芜。到底能不能减少一点关在教室关在学校关在家里的时间?让他们也能尽情地撒撒野?窗外虽然有寒风,可是毕竟春日已至。天将暖,日初长,携手出去走走,要知道“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