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是日本的一种古典短诗,由“五-七-五”,共十七字音组成,要求严格,受“季语”的限制。
俳句的意境与汉诗更多有相通之处。俳句的妙处,是在攫住大自然的微光绮景,与诗人的玄思梦幻对应起来,造成一种幽情单绪,一种独在的禅味,从刹那间而定格永久。而这种禅寂,在中国的诗歌里也屡有体现。比如王维的诗句:“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偶然作》)、“一悟寂为乐,此生间有余”(《反复釜山僧》)等。
而日本俳句诗人,有很多能写汉诗。也有很多,把中国的汉诗俳句化。比如芭蕉的一句:“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便是引杜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所作。
正冈子规写春之将至:
我庭の小草萌えいでぬ限りなき天地今やよみがへるらし.
译文: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正冈子规写春雨:
春雨や傘高低に渡し舟
译文:渡船春雨至船上伞高低。
“俳句是传播微光与颤栗的诗。”安德烈·贝勒沙尔的评价大概描绘出了这种体裁轻快优雅的特点。我认为相比其它诗歌,俳句的特长在于用短小的语言带出悠远的意境,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上。正冈子规写春之将至不过寥寥十余字,天地间的蓬勃生机竟欲透纸而出,写春雨如在眼前。
松尾芭蕉写初春:
雪間より薄紫の芽独活哉
译文:雪融艳一点,当归淡紫芽。
松尾芭蕉写夏天:
蛸壶やはかなき梦を夏の月
译文:章鱼壶中梦黄粱,天边夏月。
“融雪”,“紫芽”,选取意象色彩素雅清冷干净,教科书一般的日式美学。日本人惯用陶罐捕章鱼,称为章鱼壶。以上几句都可成绝妙的电影镜头。
松尾芭蕉的千古名句:
古池や
蛙飛びこむ
水の音
译文:古池塘,青蛙跳入水中央,一声响。
与古诗中“鸟鸣山更幽”相似又不同。“鸟鸣山更幽”写的是鸟鸣衬的山林愈发幽静,而蛙跃句,则描绘的是亘古的沉寂被倏然打破之后又回归于更深的寂静。布满青苔的古池就是万古长空,清脆的蛙跃就是一朝风月。——北大朱良志《刹那永恒》。这种幽深的禅意,只属于日本的“空寂之美”,要翻译成西方语言怕是极难。
立花北枝的:
さびしさや 一尺消えて ゆくほたる
译文: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转瞬即逝的光芒比恒久的黑暗更让人寂寞。
松尾芭蕉:
菊の後大根の外更になし
译文:菊后无他物,唯有大萝卜。
不要笑,这真的是一首好俳句。俳句,就是抓住变幻的季节中的一个片段,在五七五的组合中抒发俳人的感情。这个感情不需要多么雄浑壮丽,或者说,不需要多么的“美”或者“风雅”。芭蕉的这句就是代表,菊是高雅的东西,而萝卜是凡俗的东西,芭蕉把这两个并列,将俳句写出了生活气息。某种意义上,俳句就是有格式的话痨。
正冈子规:
一桶の藍流しけり春の川
译文:春日河川上,正是一桶靛蓝流。
这一句有点故事,很多人,比如高滨虚子,认为这一句里子规把春天河川的水比作一桶流动的蓝颜料,林林先生在翻译的时候也采用了这个说法。但是子规本人在《病床六尺》中认为虚子想多了,他写的就是一桶随波飘荡的蓝色颜料。
河东碧梧桐:
砲車過ぐる巷の塵や日の盛り
译文:炮车驶向巷里过,夏日光中舞沙尘。
夜に入りて蕃椒煮る臺處
译文:时已到夜晚,厨房煮辣椒。
芒枯れし池に出づ工場さかる音を
译文:漫步到枯芒池畔,风传来工厂噪声。
以上三组句子非常富有生活气息和时代特色。
石川啄木:
かなしみといはばいふべき
物の味
我の尝めしはあまりに早かり
译文: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我尝得太早了。
たはむれに母を背負ひて
そのあまり軽きに泣きて
三歩あゆまず
译文:玩耍着背了母亲
觉得太轻了,哭了起来,
没有走上三步。
「さばかりの事に死ぬるや」
「さばかりの事に生くるや」
止せ止せ問答
译文:“为这点事就死去吗?”
“为这点事就活着吗?”
住了,住了,不要再问答了!
己が名をほのかに呼びて
涙せし
十四の春にかへる術なし
译文:轻轻的叫了自己的名字,
落下泪来的
那十四岁的春天,没法再回去呀。
誰が見ても
われをなつかしくなるごとき長き手紙を書きたき夕
译文:那天晚上我想写一封
谁看见了都会
怀念我的长信。
他的俳句有轻描淡写的一种绝望和厌世,在绝望中又生出美。
小林一茶:
「露の世は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
译文: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如此。
意译:虽然是露水这短暂的一世,然而自有露水在世的回忆。
纪念自己女儿短暂的一生所写的,虽然明知逝水不归,落花不再返枝,但无论怎样达观,终于难以断念。
佐藤义清:
願はくは、花の下にて、春死なむ、その如月の望月の頃
译文:愿死春花下,如月望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