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百花盛开,万紫千红。朱熹曾在《春日》一诗中说:“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其实,春光并不是“一时”新的,五彩缤纷的花儿须遵从一定的物候规律次第开放。古代诗人对此有细致观察,故不妨借他们的慧眼,把这个问题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天凝地闭的严冬,众芳摇落,只有梅花独自暄妍。世人受思维定式影响,认为梅花乃一年中最后开放的花色;而在敏锐的诗人看来,梅花才是东风第一枝。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花之最先者梅”;毛泽东也盛赞梅花“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可见梅花虽然开在隆冬,却堪称报春使者。
朱自清在散文《春》中写道:“桃树、杏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似乎桃树、杏村、梨树是同时开花的。事实上,桃树、杏树和梨树花期虽有重叠,但并不完全同步。杏花紧接着梅花开放,花期比桃和梨略微要早些。罗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在《杏花》诗中说:“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这两句诗很容易被误读为梅花凋谢了杏花才开,其实杏花是在梅花凋谢将半时开放的。梅杏之间的盛衰,一如青年和老年一样对照鲜明,所以罗隐接着说:“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韩偓《寒食夜》一诗道:“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也证明了梅花飘零时杏花便已盛开,它们的花期有参差也有交集。杏花有红有白,描写红杏的佳句有“一枝红杏出墙来”“红杏枝头春意闹”等;而白色的杏花初绽时也略带红色,等到盛开后才完全变白,温庭筠曾一言以蔽之曰:“红花初绽雪花繁。”
“一树繁英夺眼红,开时先合占东风”,桃花开得也是比较早的。苏轼曾说:“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桃花在江水尚未被人感知到暖意时就已经零星开放,这无疑凸显了“早”的意蕴。苏轼诗歌虽然是为惠崇绘画而题,但艺术来源于生活,它对桃花花期的暗示是十分准确的。至于白居易所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现象,那是因为高海拔导致了大林寺桃花花期姗姗来迟,应该另当别论的。
“是桃李二物,领袖群芳者也。”所以说了桃花,就不得不关注一下李花。桃花和李花花期接近,唐代诗人贾至说:“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历乱”一词不是说花儿凋谢了,而是说花儿开得灿烂。桃花和李花之所以领袖群芳,是因为世间花色“大都不出红白二种,桃色为红之极纯,李色为白之至洁,‘桃花能红李能白’一语,足尽二物之能事”。明乎此,难怪有“桃李杏春风一家”的说法。
“蕙草生闲地,梨花发旧枝”,当小草从空地上钻出来时,梨花也从旧枝上萌蘖。梨花比桃花开得晚一些,也有诗词为证。欧阳修词中有“不觉小桃风力损,梨花最晚又凋零”的句子,就把桃花和梨花开放的次序说得很清楚了。另外,“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也可佐证梨花花期近于春末。
阳春有脚,行色匆匆,花开花谢形成了一个链条。“桃花净尽菜花开”,意味着桃花凋谢了,接着开放的是菜花;“梨花落尽柳花时”,意味着梨花凋谢后,柳花便应时而开。宋代王淇《春暮游小园》一诗道:“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等到荼蘼花开,春天就要结束了,因此荼蘼可以说是春花的压轴者。
一篇小文章,无法穷尽所有春花开放的次序,仅可以点代面、管窥一斑。需要说明的是,古人的诗作不是科学报告,不能以现代科学的严谨来要求古人的诗歌。另外,天有不测风云,只需一阵狂风、一场骤雨,花朵便零落了,所以文中所谓的花谢,只是基于其自然凋谢的一种假设。
花谢之后,春意阑珊。有人唏嘘惋惜,有人企图留春常驻。唏嘘惋惜于事无补,留春常驻也徒劳无益。我们不妨顺应自然,不因外物而悲喜,这样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