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张小图片在微信群、朋友圈里广泛流传,图上白纸黑字写着:
《学说北京话》
1.胸是炒鸡蛋2.王五井儿3.西日门4.公乳坟儿5.石影山儿6.马丫铺7.灯儿口儿
最最最最最最牛×的来了——8.装垫儿台
乍一看,图上的文字让人不知所云,可一读起来就恍然大悟,原来说的是:1.西红柿炒鸡蛋2.王府井3.西直门4.公主坟5.石景山6.马家堡7.灯市口8.中央电视台。别说,读起来还真自带一股京腔,好像真的轻松学会了北京话。
为什么大家读起来这么有代入感?原来这一张图道破了北京话发音的两大“天机”,一是北京人引以为傲的儿化音,二是自成一体的连读音变。谈及前者的不少,介绍后者的却不多。顾名思义,连读音变就是指连着念的音素、音节或声调,因为前后互相影响而发生语音变化的现象。
如果说字正腔圆的发音方式如同正襟危坐,那么北京话的连读音变实乃发音界的“北京瘫”:这听起来含混的语音,却时时透露着一股放松、慵懒、自得的味道,和“北京瘫”的精神实在同处一源。
北京音连读音变的类型很多,语音的“脱落”则是构成其特色的一大法宝。小到一个发音区别特征,大到一个或多个音节,统统都能脱落。
从“西直门”到“西日门”,从“公主坟”到“公乳坟”,第二个字的声母从zh变成r,脱落的是自己原有的发音特征。
无论是“石景山”变成“石影山儿”,还是“马家堡”变成“马丫铺”,或是“灯市口”变成“灯儿口儿”,都属于声母脱落的情况:影的拼音写作yǐng,读音其实是ǐng,所以相当于景的声母j脱落;丫的拼音写作yā,读音其实是iā,相当于家的声母j脱落;市的拼音写作shì,声母sh脱落后,韵母的读音近似“儿”。
而“王府井”变成“王五井儿”,则是韵母脱落的结果。要注意的是,“府”的韵母脱落后读音是f,由于普通话里没有哪个字的读音是单独一个声母,所以就写成了读音近似的“五”,但严格来说“五”和实际发音还是有差距的。
除了上面这些例子,语音脱落还出现在不少北京特色词汇中。来北京的游客一定都会去前门大栅栏,如果听到北京公交车的语音报站说:“各位乘客,大十烂儿(Dàshílàr)到了,请您从前后门下车。”可真拿不准到底该不该下车。现在的大栅栏原是元大都的南城近郊,乃京城入口,明清时期商铺林立。明代起商铺前场需围起一圈栅栏以划定区域、执行宵禁,之后沿袭下来,稍有规模的商铺都有栅栏在门口,商铺聚集之处就成了“大栅栏“。
若一本正经地把“大栅栏”说成“Dàzhàlán”,一定会引来不屑的目光,唯有称其为“大十烂儿”才是地道的说法。在北京土音中,“栅”并不读zhà而读shān,连读导致shān的读音丢了n,变成了sha,又弱化成了shi;而“栏”在儿化后丢了韵尾n,读成lar。若是没人介绍解释,还真难把“大十烂儿”和“大栅栏”挂上号,说到底,这还是北京话的连读音变在捣鬼。
脱落的一个后果,就是两个或多个字的读音就粘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人管这叫“吞音”,北京人民的邻居天津人民给这种语音现象起了一个形象的俗名:“糖音”——好像人嘴里含着糖块时发出的声音。
“胸是炒鸡蛋”就是一例:“红”的声母h脱落,声调被“西”同化,“西红”两字并一字成了“胸”。至于“装垫儿台”,“装”是“中”丢了韵母后,“中央”二字的合音;而“电视”的“电”丢掉了韵尾n,“视”丢了声母sh,“电视”两字连读,和北京话里儿化的“垫儿”(diàr)很相似。好好的一个“中央电视台”经过一番“丢三落四”,变成了“装垫儿台”。
在北京话里,为了说话方便省力,丢掉整个音节也在所不惜。初识市井北京话的人,大概都听过那个不太雅观的词“丫”。可是这单独一个“丫”字怎么就有了侮辱性含义呢。
原来,“丫”字的完整说法是“丫头养的”,可这个说法有点长,说起来可能不太给劲,说多了说快了,“丫头养的”变成了“丫tiǎng的”,tiǎng就是“头养”的合音,取前字的声母和后字的韵母;然后韵母中的a脱落,从tiǎng变成了tǐng,就是“丫挺的”;“丫挺的”仍嫌长,“挺”字整个音节就被抛弃了,变成了“丫的”;大概觉得两个字还不够决绝,干脆连“的”字也不要,只用一个“丫”字就足够表情达意了。从“丫头养的”到“丫”,这一路精简的效率也是没谁了。
看过这张《学说北京话》,自然能领略北京话里连读音变的特色,不过要从“学说”变成“学会”,还有很大的差距。看过这张图,可能连北京话的连读音变也没学全。著名语音学家林庚先生曾经为北京话的连读音变概括出12种类型,而图中仅仅涉及了其中两三种。方言的世界,总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丰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