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3]【书名】《一天》
【作者】碍鲤
【小说类型】 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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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字数】 3373[/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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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size=3]一天[/size][/align]
[size=3] “唰”房间亮了，他将手里的火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捻了捻，火光悠悠的照亮了四周他转过头，麦穗坐在床上看着他，撑着七个月的肚子站了起来把身边包好的蓝色布袋拿给他，里面只有一套衣服和最后能拿出来的钱了。他提着灯走到床边拿起油灯，恍恍惚惚的，五个子的脸被逐一照亮，最大的才十岁，最小的还在肚子里，他们在这拥挤的床上睡得很好——有床就已经很好了。他定定的看着这些脸庞，脸颊粗糙，眉头拧皱，他知道，他们是累了饿了。但他什么都不能做，而今早，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能活着的机会了。
麦穗低声叫了他一声，示意他天要亮了——走吧。他拎起布袋，取下挂在墙钉上的黄色草笠，挂上灰色的肩披，把割草刀压在了放布袋的畚箕上，就开了房门，走了出去。外面蛙声零星，过夜的风夹杂着塘前的水汽，凉凉的，竟是有些刺骨。麦穗跟着他走到了门口，他拿掉钏在门后的木锁，回头看着她。他不愿意走，她知道的。“快走吧……晚了……他们就来了。”麦穗低着头对着他的影子轻声的说，风一吹就像叹息一般消散。他拉起她的手缓慢的摩挲着，触着尽是糙砺，她开了口，却是不敢说话，生怕把眼泪滴在他的手背，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哽着喉咙说“你别担心，我一个女人家，他们不会把我怎样，你先去逃，别顾念我和六儿，保命要紧，谁叫你去参加什么红旗东风的，走资派走资派！我说了你就是不听！”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滚烫滚烫的，却是什么也都说不出。
鸟叫了，远处晞光微微，浓黑的夜渐渐消退，屋坪塘岸的草影影绰绰的看到了轮廓，他放开了她的手，提着畚箕，转头往前走，走过了屋塘，草有半人高，挡住了他的一半，再往前，天又亮了一点，起了雾，他又被融掉了一点身子，麦穗探出头想望远点，但他却低着身子弯腰进了柚子林，叶子轻轻的晃了一晃。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的跳着，一阵心悸，麦穗又伸着脖子看了好久，叶子一动不动，她呼了一口气，天已经亮了大半了，吹了油灯，往回走，说不出是庆幸还是绝望。她告诉自己，人活着就好了，再难也要过啊。
那天早上十点，东风派的一大帮人扛着锄头和木棍围住了麦穗。他们要她说出他的下落，锄头就靠在木门口，麦穗挺着肚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拉过放在过厅堂里的木椅子坐了下来，她回头看，五个孩子隔着窗纱望着她，一排的乌黑的眼，好奇，紧张，惶恐。她笑了笑，放声的唱了起来，外面的杂闹声一阵一阵，他们喊着，弄死他，抓住一定打死，不能放过走资狗。麦穗越唱越大声，一句接着一句，高亢着，低沉着，嘹亮着，呜咽着。外面时而沉寂，时而喧闹，时而安静，时而疯狂，麦穗唱着唱着，心思飘忽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一大帮人已经走了，她才停了下来。麦穗听到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妇人家，好敢死，还敢唱歌!”她喃喃“我怕什么，左不过一条命，倒是肚子里还揣着个，作孽唷。”她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外望了望，竹椅上的划痕一道一道的，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拿着竹篮就出门了，出门前，她煮了一个鸡蛋和半块饼给大的和小二，两孩子早上起来就喝了一锅水，肚囊鼓鼓，两双眼幽幽地望着她。麦穗叹了口气“去到姑姑家，记得给人问好，也……不用说什么了，这个年头，谁家都不容易啊，讨着点什么也好啊？啊？”“记着了。阿妈，我们走了”“去吧，小心点啊，小心点啊。”两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走的飞快，唰唰的就拐进了柚子林不见了，麦穗心想，这一趟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四十四公里，走着过去，是她也缓不过来。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再难也要过啊。她推开门，竹子林有几道暗影闪过，她握紧了竹篮“谁！”叶子晃动“阿嫂，是我，哥回来了吗？”一张暗黄消瘦的脸。“他去哪了我不知道，你们要是抓到他好告诉他，那个天杀的，参加什么鬼派，我们娘俩就得在这活受罪？！啊？！你们在这监视我？我不怕，来啊。”那人讪讪地说“阿嫂，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什么监视嘛，我们就想告诉你，阿哥回来了，你叫他不要躲了，这阶级问题很严重的啊，我们找他是为了保护他唷。”麦穗握紧了竹篮一言不发，转头就走。塘草被踩得捻在了地里，混在泥里，看不清路。后方小声的“呸，不识好歹！”
那一天，麦穗跑到了村外的小姨家，天刚亮，她看到烟囱里出了烟，心下一喜，“叩叩叩”屋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桌子移动，衣服摩擦，“嘎吱”一张暗黑涨红的脸“啊——穗啊，这，大早的干嘛啊。”麦穗搓了搓衣角，握紧了竹篮“姨夫唷，我知道谁家都难过，我是不怕的，就是家里还有五个小的，作孽唷，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啊，我，我听说您家刚……”“哟呵！那个嘴碎的！我家咋了，不让人过了！风言风语，穗儿你都信呐？这不我正要出门去讨米去啊，哎呀呀，这年头谁家不难啊。”麦穗低头看着他鞋子上的饼屑，没有说话，转头就走。那大黑红脸在后头叫“穗儿！穗儿！我要是讨着了我给你送去唷。”麦穗越走越快，脸红了一片，她几时这般求过人，作孽唷，她心里一阵阵的悔恨！不厚点可怎么办呐，晚上不能再没有了。
她路过一片田，已经抽穗了，风一吹，哗啦啦的一片翻滚，一不留神她就望着发呆了，不知道大的走到那里，不知他躲在哪里，这几日她都暗暗听着村里人的闲话，却怕听到他的消息。麦穗托着肚子在田埂上慢慢的走着，握紧了竹篮，田里传来扒拉扒拉的声音，她的心怦怦的跳着，那群人在大白天不会拿她怎样的。“哟，穗儿，穗儿。快来快来。”是小姨，一张蜡黄衰老的脸，她轻声的叫着她，招了招手，叫她蹲下来。麦穗吓了一跳“姨，你咋在这？”那张脸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穗儿，我知道你过的苦，过的苦啊，但谁家不难呐”她抽着气说，像田间呼哧抽气的虫。她从畚箕里挖出了一块黑布包，塞在她怀里，麦穗用手掂了一掂，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她，眼里朦朦胧胧，一定是雾熏着眼了。小姨看着她，抿了抿嘴角，悄声说了句“回去了，回去了。”转身弯了腰钻进田里，啪啦啪啦的声慢慢消失不见。麦穗打开布包，两张大饼，一小块肉，一小筒米。田里的青蛙呱呱的叫，风吹得叶子轻轻的簌簌响，麦穗托着肚子，脸埋在了布包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咬着牙，喉头全是呜咽，温热温热的。蝉声嗻嗻呼呼的断断续续的响着。
那天晚上，麦穗走回家时已经傍晚了，脚底被磨得生疼，一瘸一拐的跨进大门，三个孩子把割好的草筐放在门背后，现在应该在山上担石，她走进厨间，灶是冷的，桌子上剩的半块饼还被留了三分之一，她拿起饼咬了咬就着凉水就吞下去了。拿出那一筒米，照着分出能吃最多天的量，她兜着那一只手都能输出粒的米望了很久，蒸好了饭和饼。三个孩子也回来了，麦穗拿出了一圆碗的饭，拿刀画出了六份，取了四分，留了两份。三个孩子很快就吃完了，干干净净。“饿么？”三个孩子望着她“饿，阿妈我饿。”最小的女儿小声的说着。麦穗告诉她“莫怕，今晚哥哥们回来就能再吃了。”她安慰着女儿，也安慰着告诉自己，那家过的还算充裕，总能拿点出来的。对吧？对吧？
半夜，麦穗点着油灯站在门口，风一阵阵的吹，凉得有点刺骨。哗啦哗啦，叶子动了，麦穗伸长了脖子看着柚子林，一片一片的被拨开，两个小脑袋慢慢的在半人高的杂草里若隐若现，漫长的，麦穗看到他们钻了出来，提着的心此刻瓦凉瓦凉的，两个孩子抬着头望着她，油灯照着的眼分明看的到噙着泪水，扑通一声，两个人跪在了地上，“怎么了？”她哽咽着，伸出，两手空空，双脚颤抖。“阿妈……”他们低下了头，扑簌扑簌的落泪，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麦穗再也忍不住，转过头使劲的擦了擦脸，风很快就把水渍给吹干了，徒留人眼里的红和喉头的呜咽。她提着油灯走回屋子，拿出两份凉掉的米饭递给老大和小二，呼哧呼哧，埋头很快就吃完了。“饿吗？”“饱了。”麦穗让他们洗了洗，提灯进了房间“睡吧。睡吧。阿妈今天拿到了肉，明早吃。”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的，闪闪烁烁的照亮这个昏暗的屋子。她扒开两个孩子的脚，底下是走了八十多公里磨出的水泡。
凌晨，麦穗起了床，点了油灯，转头，孩子们的脸一个一个的被照亮，脸颊粗糙，眉头拧皱，她知道，他们是累了饿了。但她什么都不能做，而今早她要把前日编的篮子拿到市集去卖，晚些要到小姨田里去，她也就只能带着鱼草去帮着放塘了。这么大的恩要还的。“嘎吱”推开门，风一阵阵，扑簌扑簌的摇着叶子，拐角的柚子树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她心惊，伸长了脖子往那望去，长长久久的，直到叶子不动了她才转身。手里握紧了竹篮和油灯，往前走去，半人高的草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她艰难的弯着腰拐进了柚子林，她想，再难也要过啊。
外面蛙声零星，过夜的风夹杂着塘前的水汽，凉凉的，竟是有些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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