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岑判官马柒匹,共食青麦叁豆(斗)伍胜(升),付 健 儿 陈 金。”
——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吐鲁番市以东)出土纸棺文书
没想到,千年之后,我的涂鸦手迹忽然变得炙手可热。没错,在下陈金,大唐沙州(敦煌)人氏。于天宝十二年春,充 健 儿 长住边军,服役于安西都护府治下西州驿站。
丝绸之路上的黄昏 拍摄:白水大荒
丝路古道上俯瞰众生的大佛 拍摄:王江
丝绸之路上的黄沙漫漫 拍摄:王江
天宝十三年立秋,朔风漠漠,飞雪连天,岑判官一行七人过西州驿站,赴轮台以送武判官归京。我不该早起贪杯,一抔冷酒存在心里,以至握笔不稳,短短一行字写足一炷香的工夫。岑判官毕竟是我朝新秀诗人,涵养还算不错,一直隐忍未发。只是临别之际,他鄙夷地扫了我一眼,冷眼里射出两个大字——“废柴”!这件事一直让我十分挂怀。不久,在一次与突厥兵的狭路相逢中,我进退无门,从魔鬼城的悬崖上纵身跳下,不料竟穿越到2010年的中原汉地。其间的种种不适,不堪为外人道也。反正,我大费周章地在W大学修了语言和历史的双学位,只为一雪前耻。
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千字文》练习帖
其实,我应该鼓足勇气告诉岑判官,我有练过字,不仅临过智永的真草《千字文》,也临过宫里传出来的《兰亭序》摹本,好歹我也是出身于河西望族的世家子弟!甚至,我还跟三危山的画师学过画鸡。
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小鸡简笔画
如今,步出黉门的我,成为一名摄影记者,穿越的经历令我工作起来游刃有余,只是字依然写得磕碜。繁忙的工作之余,让我魂牵梦绕的是还是西域。恰逢“寰行中国”2015别克·中国文化之旅开启丝路模式,部门的头儿见我历史还算学得马马虎虎,就把单位唯一的名额给了我。
唐代丝绸之路示意图
同行在丝路古道上 拍摄:王江
随着行程开启,鄙人的两世观感和西域的千年长卷,即将在这段西行日记中徐徐展开。
8月24日,小雨转晴,大唐西市月下独饮
上一次西市夜饮,是在天宝十年的上元节。
大唐全年宵禁,唯有上元节前后三日“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所以那几天,长安城里总是“月色灯光满帝都,番车宝辇隘通衡”,繁华如斯!仗着年少轻狂,我邀上一群相熟的河西子弟,肥马轻裘,几千里狼奔豕突,风尘仆仆赶赴长安,只为一睹上元节灯会的喧天盛况。
如今的大唐西市夜景 拍摄:白水大荒
“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在西市消遣取乐,不吟几句李白的诗,倨傲的长安客定会当你是外埠土老鳖。其实,当河西大户遇见五陵豪客,我们从来只有低头的份儿,保不齐人家朝中有人!
当年的长安城中有东西二市,东市由于靠近三内(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定位高端,以供应达官显贵和宫中上用为主。西市逼格不够,繁华来凑。由于靠近西行起点开远门,西域各国的巨商富贾云集于此,酒肆、客栈、丝绸铺子、香料铺子、珠宝行、杂耍、百作工匠……琳琅满目充斥其间,便利程度足以媲美当今淘宝网。况且,这里并没有坑爹的代购,各种舶来品应有尽有,你大可货比三家,满意为止!
西域传来的各种舶来品 拍摄:白水大荒
西市推行封闭式管理,四米高的夯筑土墙将它变为城中之城,四条16米宽的街道井字交叉,又将西市划分成九坊。——嫌街道太宽显不出热闹?那你可错了,150米宽的朱雀大街都没闲过,16米的小街刨去人行道与行道木,统共还能跑几辆车?大唐马车的标准轴距是1.3米,你自个儿算算。
那晚的风波皆因这窄街而起。酒过三巡,众人眼饧耳热之际,忽然听闻街面上忽然传来阵阵骚动,半响也不消停。一打听,原是杨妃兄妹与广平公主及驸马一行在西市门口狭路相逢,家奴们因为争先后起了争执,公主那方明显落败。这一闹,闹得大伙儿酒兴全无,趁着月色各自散去。据说,第二天公主哭哭啼啼诉至玄宗处,玄宗虽下诏杀了杨氏家奴,但相应地,驸马爷也被免了官,这是标准的各打五十大板。
西市风情街 波斯珍宝馆 拍摄:王江
月,还是同一轮明月。而我正坐在西市博物馆旁边的星巴克啜着咖啡。长安城里的香车宝马,云寰雾鬓,胡姬胡商胡旋舞,不过换了种形式存在着。在我身边坐着一群金发碧眼的新大陆游客,这些老外几乎人手一册LP的《丝绸之路》,他们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与渴望,跟千年前的栗特商人、摩尼教徒、吐火罗人……并无二致。隔着广场,对面的西域风情街尚未打烊,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依旧云集于此,店面装潢更显精致大气。眼前虽然没有琵琶、胡琴、羌笛和歌女来助兴,但是不远处老太太们跳着广场舞,脸上挂满幸福,据说,本地的摇滚及民乐势力也在西北一枝独大。
西市博物馆展出的十二生肖文物 拍摄:王江
戴上耳机,借着《长安,长安》的旋律,我需要整理一下思绪。前方的西市博物馆,就建在西市东北角十字街的遗址之上,街道、沟渠、小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在这条小桥上,醉酒晚归的我一个踉跄不稳,跌倒在安九姑娘的身上,戏剧性的相遇,似乎预示了戏剧性地结尾。在西市博物馆的二楼,有一个放大版的银熏球仿制品,此刻我的袖子里正揣着一枚,虽然锈迹斑斑,依然异香扑鼻,那是安九的味道,也是西域的味道。
银熏球 拍摄:白水大荒
西市东北角十字街遗址 拍摄:白水大荒
西市博物馆陈列厅 拍摄:白水大荒
大家都说,丝路上最会经商的栗特人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博物馆陈列的那具栗特人石棺,更看得我心惊胆寒,不忍多看,不敢多想。中央民族大学的蒙曼教授博学而风趣,启程仪式上她的讲座让我这个过来人也不禁击节叫好。我特想问她,这世上还能找到安九存在的痕迹吗?
我最终忍住没问,这个答案,还是我自己来寻找吧。
(2015-09-01 06:00:01 蜂鸟网 作者:徐彩虹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