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曲子
民歌在不断的演唱活动中,也就不断地被加工、改造、完善、提高,而成为一种艺术歌曲。这种艺术歌曲,在当时被称作“曲子”。它已由简单整齐的绝句,发展为体制较大,句式长短错落的形式,这实际已经是词的先声。
杨荫浏在《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第八章《隋、唐、五代的民间音乐》中说:
在劳动人民不断创造大量民歌的长期持续过程中,劳动人民自己,除了担负主要的创作任务以外,双通过群众意见自发的交流与集合,对当时流行的新旧民歌,进行了选择;从其中把优秀的、特别得到群众爱好的民歌渐渐区别开来,加以更多的推荐,更广泛的应用,为它们填进更多的歌词,在演唱艺术上,在音乐的加工改编上,对它们进行了更多的努力。这种被选择、推荐、加工的民歌,虽然基本上是出于民歌,但同时已脱离最初的民歌形式而向更高的艺术形式发展作进一步的准备。这样被选择、推荐、加工的民歌,实际上已不同于一般的民歌,而已是一种艺术歌曲了。在唐代,它们已不叫民歌,而叫《曲子》。
最早的曲子,是在民歌的基础上,经过艺术加工形成的。和原始的民歌相比,它更为规范,更为稳定,也更为成熟。
原始的民歌,都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句式没有规定,音乐也不定型。我们可以称它们为渔歌、樵歌、棹歌、田歌、军歌。但是,当它们 一旦以某一名称固定下来,如《墙头花》《杨下采桑》《山鹧鸪》《叹疆场》《浣纱女》《采桑子》《渔父词》《竹枝》《柳枝》《采莲子》《杨柳枝》《巫山女》《摘得新》《煮羊头》《牧羊怨》《下水舡》《黄羊儿》《鱼歌子》《七夕子》《摸鱼子》《拨棹子》《队踏子》《拾麦子》《映山鸡》《看江波》《五更转》等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比较固定的形式,或长或短,或齐言,或杂言,更为重要的,是每一个曲子都有了一个比较固定的曲调。无论是还散在民间,还是入于文人之手,都得遵循这一个比较固定的句式结构和曲调来填词了。
这些曲子,最早生自民间,是人民群众在劳动生活中有感而发的,因此乡土气息浓厚,在民间流传的时间也很长,最后才逐步定型。上面所列的曲子大多如此。后来,当遇到某一比较特殊的事情的时候,人们也就仿照这种形式另制新声,创新调,使曲子的数量不断增加。
“曲子”在隋代甚至更早就已经产生了,并且已经流入宫廷。宋王灼《碧鸡漫志》说:“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今天,我们可以定为隋代曲子的,就有《泛龙舟》《穆护子》《安公子》《杨柳枝》《河传》等好几个。
《隋书·音乐志》说隋炀帝“大制艳篇,辞极淫绮”,他又命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所造新声中就有《泛龙舟》。从题目看,它应该是隋炀帝乘龙舟下江南是的作品。《乐府诗集》卷四十七“清商曲辞”中的“吴声歌曲”中,载有隋炀帝所作的《泛龙舟》
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岭下扬州。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讵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此曲唐时列在教坊曲,《教坊记》所载曲名中有此曲。《敦煌歌辞总编》中录有唐无名氏《泛龙舟》,曲后有和声:
春风细雨沾衣湿,何期脱忽忆扬州。南至柳城新造里,北到兰陵孤驿楼。回望东西二湖水,复见长江万里流。白鹤又飞出溪壑,无数江鸥水上游。(和声)泛在舟游江乐。
《教坊记》有“安公子”条,记载说:
隋大业末,隋炀帝将幸扬州,乐人王令言以年老,不去,其子从焉。其子在家弹琵琶,令言惊问:“此曲何名?”其子曰:“内里新翻曲子,名《安公子》。”令言流涕悲怆,谓其子曰:“尔不须扈从,大驾必不回。”子问其故,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不反。宫为君,吾是以知之。”
所谓“内里新翻曲子”,就是指宫内教坊新创的曲子。
《昔昔盐》也是一首很有名的隋代曲子。《乐府诗集》卷七十九“近代曲辞”载隋薛道衡《昔昔盐》一首: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溪。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昔昔”,有人说是隋宫美人名(见清褚人获《坚瓠二集》),有人以为即“夜夜”之意(明杨慎《词品》一:“梁乐府《夜夜曲》,或名《昔昔盐》)。“盐”,有人以为即“艳”(明方以智《通雅》二十九:“盐即曲之艳也。”),或以为就是曲之“吟”、“行”、“曲”、“引”等(洪迈《容斋续笔》卷七“昔昔盐”:“《玄怪录》载:‘籧蒢三娘工唱《阿鹊盐》。’又有《突厥盐》《黄帝盐》《白鸽盐》《神雀盐》《疏勒盐》《满座盐》《归国盐》。唐诗‘媚赖吴良唱是盐’。更奏新声《刮骨盐》。然则歌诗谓之‘盐’者,如吟、行、曲、引之类云。”)。唐赵嘏以薛诗每句为题,作《昔昔盐》二十首,录在《乐府诗集》卷八十“近代曲辞”。据说薛道衡就因为“空梁落燕泥”一句写得太好,为隋炀帝所嫉,最终被杀。
《碧鸡漫志》引《脞说》:“《水调》《河传》,炀帝幸江都时所制,声韵悲切,帝喜之。”
曲子在唐代大为流行,数量多以千计,得以广泛流传的也有数百曲之多。根据《教坊记》,及郭茂倩《乐府诗集》“近代曲辞”和“杂曲歌辞”,尤其是敦煌发现的“曲子辞”等资料,现存隋唐五代曲子辞约324调,3700余首,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郭茂倩《乐府诗集》“近代曲辞”和“杂曲歌辞”,收录了宋代尚有歌词流传的曲子辞。此外,还有许多散见于唐人诗集。这些曲子辞,有一些是南北朝乐府中已有的,如《子夜四时歌》《想夫怜》《乌夜啼》等,有一些起自民间,如《墙头花》《摘得新》《煮羊头》《下水舡》《牧羊怨》等,还有一些,则是文人的仿作。这些仿作,或依旧曲,或自创新声,被称为文人曲子辞。
文人(包括乐工)自创新声,是曲子词发展的重要途径之一。这种新创曲子的方法,在唐代被称作“度曲”,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作曲”。《新唐书》卷八十九《段成式传》(附《段文昌传》)说段成式“善乐律,能自度曲”。今略举数例。
《春莺啭》——《教坊记》载:“《春莺啭》:高宗晓音律,晨坐闻莺声,命乐人白明达写之,遂有此曲。”《乐府诗集》卷八十“近代曲辞”引《乐苑》说:“《大春莺啭》,唐虞世南及蔡亮作。又有《小春莺啭》,并商调曲。”二说不同。今《全唐诗》中无虞世南和蔡亮《春莺啭》,收录了张祜的一首《春莺啭》:
兴庆池南格未开,太真先把一枝梅。
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