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之前我优雅而冷漠,若冰轮端坐霜天。
朽木之数,君子之泽,梅华散尽,零落芳尘——周岁,瀞灵廷最负盛名的卜者在我的命格上笔走龙蛇地写下十六个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梅华分瓣,数五归零,卜者在夕阳半明半昧的浮光下用沙哑而深沉的声音继续剖解道,朽木一门自我而计,尚余五世荣华。
“但这个孩子,也许将成为转机。”
卜者深深凝视我的双眸,那一瞬我佛若与整个时空对视,自那时起我开始记事。
父母恭谨地送卜者出府,是夜子时风雨大作,翌日清晨,卜者刀伤凌乱的尸体斜卧在流魂街治安最混乱的更木一隅,锁结魄睡皆遭刺穿,鬼神无救。
接着就发现了卜者前夜所修遗书,但道生于更木死于更木,于贵族朽木氏幼子求卜一事,半字未提。
五世而斩的阴影如同诅咒般笼罩,“转机”的预言成为唯一一缕光芒,背负整个氏族荣耀的我没有让族人失望,六番队长朽木白哉的盛名在行冠礼后迅速如日中天,万载寒玉般冰冷而璀璨。
流年在我与朽木氏的家传至宝“五蕴”的相互守护中水面无波地逝去,转动的命运完美得犹如球体,仿佛此外的世界再也无法影响其中的分毫。
命运逆转于我如初夏第一本樱花般不容置疑,然而我未曾想到,转机降临得如此迅速。
且,以一种完全逆反的姿态袭来。
五道生命轨迹的交点,优雅冷漠的转动骤然停滞,五蕴终至于渐渐翩然散落,我于是伫立道口,凝眸覆手。
五度凝眸覆手,恍然,已颠沛了五个轮回。
第一世·风花纱·绯真
六番队舍。
我缓缓向队长室踱步,步履镇定而空灵,仿佛踏着破碎的虚空。
风花纱在微风中轻扬,感觉被柔韧的质地微微带到脖稍,这是我所习惯的。
今天的队长室似与平日不同,那气息似是一瓣落英投入镜湖,毂纹细微至无所察,却隐然有灵动流转。
是窗台之上那几缕疏梅。
我扬了扬眉。
“属下自作主张,听凭队长责罚。”
话音响起,婉转淡定,若清溪流泉。
明眸螓首,微扬的嘴角噙着半缕温婉清新。
很少有人面对我莫测的神情,还如此自如。
“初梅虽失之浓艳,但补早春清淡,正两相堪宜……”女子从容地解释着,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敛衽,“六番队新调第七席尺绫绯真,请多关照”。
我嘴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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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真递上一杯茶,杯白如玉,茶清如碧,有翠色的粉末沉浮舒卷。
“春分了呢,又是种植新谷的季节,小时候常常去田间,看着大人们弯腰插秧……”
我静静聆听,农田也好,新秧也好,都是我所不曾亲见的,多雨的季节里,也不需要我从朽木的府上走出半步。
只是绯真劝我出去走走,那我便也并不反对。
出门之前,绯真为我缠上银白的风花纱,这是朽木氏的家传,本不该触到外姓女子之手。
只是绯真坚持要亲手为我缠上,那我便也并不反对。
木屐踏上雨后的青石板路,笃笃的节奏在微湿的空气里穿行,倒也颇合贵族应有的从容,偶然一个错韵,绯真便巧笑倩兮地望着我,一泓秋水中,狡黠多过歉意。
我们就这样并肩而行,绯真偶尔把路边淡黄的雏菊指给我看,这些野物得了春雨滋润,湿漉漉地开得正是热闹。
从瀞灵廷渐行渐远,行人便也渐多,路人用高低不同的调子闲聊搭讪,赶路的货郎推着吱吱作响的独轮车从身边蹭过,在风花纱上留下一道细微难辨的擦痕,我心头闪过半丝怒意,眉头微微一皱。
膝盖微微一软,转过头去,绯真从身后轻轻顶着我的膝盖。
我于是也微微的笑,伸出手去握住绯真的手。
彼此的掌纹相互摩挲,在紧握千本樱之外,第一次有握到了清凉和安然的感觉。
“做我的妻子吧。”于是我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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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
而我竟是如此驽钝,直到此时才读懂绯真浅笑背后的轻颦,藏着怎样的辛酸。
绯真在初梅绽放之前病笃,我与绯真的生命与初梅一同展开,却熬不到另一次初梅散落。
“我抛弃了妹妹,没有被叫做姐姐的资格,但是,我希望那个孩子,能够叫你一声兄长……”
“最终我自私地选择了让自己比较轻松的方式……对不起……白哉的爱,绯真已经无以为报……”
“和你在一起的五年,绯真觉得,如同梦境一般……白哉……”
我用力把风花纱缠在脖子上,抵御着来自地狱的刺骨,然而温暖的风花纱此时竟如寒冰的毒蛇,使我艰于吐出一个音调。
我们不能流泪,对于我们来说,那等于心灵的败北。
我们不能流泪,对于我们来说,那等于心灵的败北。
我不敢停止心中一遍一遍的吟诵,因为害怕,却不知为什么害怕,害怕什么。
罢了罢了,比翼齐飞的命运对于我们太过渺远,即使燃尽毕生的幸福,卿之所求,我之所予,终究太过微不足道。
第二年,有飞鸟在六番队队长室檐下栖息,梳理着雨水淋湿的羽毛,在淅沥的雨声中唱出清越的曲调。
第二世·牵星箝·海燕
“啪!”冷不丁一脚突兀地飞来,准确地将头上的牵星箝揣得纷乱。
我从不知道,剑道课中居然有人用腿的。
况他竟敢亵渎朽木一门身份的象征,也就是朽木的尊严,牵星箝。
而这犯规的男子挺直腰板站在我的面前,高昂的脑袋上没有一丝道歉的意思,甚至连玄色的死霸装都浮动着几分恶作剧的笑意。
“散落吧,千本樱!”我毫不犹豫地解放了杀着。
“水天逆卷,泪花!”玄色死霸装的男子嘴角一咧,身形骤起,竟是逆着我的剑锋,一剑挥来。
落英点水,眩目的千本樱在剧烈的波澜翻卷中,居然难以深入分毫。
第一次有人正面接下我的千本樱,虽然我的剑道尚未克大成,这却是朽木的荣誉所不允许的。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他的剑意,扑面而来的那种令人讨厌的的奔放与热切,轻浮得难以暇接。
于是我再次剧烈释放灵压。
“喀嘎嘎!”玄色死霸装的男子撞碎窗户横飞了出去,“白哉你这混蛋这么小心眼还好意思说是贵族……”
我面无表情地冷哼,在同学们惊惧和敬畏的眼神中转身走开,长发在牵星箝的约束下有节地飘动,令我归于平静而惬意,况今日虽事发突兀,但似乎应对合体,于朽木的声名当丝毫无损。
事后我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事,例如那讨厌的家伙叫做志波海燕,志波家长子;例如这个灵学院的天才拥有着一把与性格完全悖逆的斩魄刀——泪花;例如那家伙曾经在一帮流魂街出身的学生中大大咧咧地说“朽木那家伙成天板着个脸摆贵族臭架子看我哪天抹他一脸稀屎给大家出口气哼哼嘿嘿”。
浅薄,我淡淡地想,然而,这不是我需要关心的。
唯一与我些微有关的是,志波一门虽然已渐趋式微,却位列四大贵族,与朽木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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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真在初梅绽放前去世,那夜我独自踯躅在瀞灵廷边缘,初夏的月光彻骨生寒。
“很辛苦吧?失去了最爱的人,却还要拼命维持着一张无喜无悲的脸,白哉。”抬头,又是那个奔放到讨厌的男人,自成为六番队长,公务之外,已经极少见面。
“深夜不睡,特地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么?十三番队副队长,志波海燕阁下。”
我冷冷地望着坐在屋顶的他,风吹过,他的头发却无一丝飘动,像他这种奔放到凌乱的头发,想来也不可能在风中飘逸吧。
“没有戴牵星箝啊,这便是你表达悲痛最强烈的方式了吗?活得太累啊,白哉”,低低的叹息,甚至隐隐蕴含着怜悯。
“不想,上来坐坐么?”
我冷哼一声转过头,我应该非常厌恶这个男人,但今晚,我没有心情动怒。
脑后响起风声。
一壶酒。
“天不佑兮遭丧乱,
遭丧乱兮失吾爱,
失吾爱兮痛平生,
痛平生,欲断魂……”
初夏彻骨的风中,那个奔放到令人厌恶的男人揭下屋顶的瓦片,敲击着飞檐高一声低一声唱着凌乱的葬歌,微醉的声音在瀞灵廷缓缓回荡,然后在远方终至于衰微至不可辨,融入月色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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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队长室的门被猛地踹开。
“白哉!你这混蛋昨晚是不是又对露琪亚摆臭脸了!”
我没有抬眼,我不想看他的眼睛,那火热的奔放让我不快。
于是我只一言不发地挪开他拽着我衣领的手。
他却得寸进尺,猛地托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与那令人生厌的奔放对视——闭眼和目光的躲闪都是懦弱的表现。
“我告诉你,你是怎么想的,我全知道”一字一顿,“你只是找不到态度面对一个长得和绯真一模一样的养子罢了!”
“志波海燕副队长,六番队公务繁忙,与十三番队颇有不同”,我第二次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翻开一页纸。
“我知道你心里也舍不得,没关系,白脸,我帮你唱,不过你好歹也别成天一张死脸,露琪亚无论如何是你妹妹”终于,那个男人挥挥手,转身走开。
“谢”待他的灵压已经感觉不到,我用没有人听得到的音调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这时候我表情漠然,仿佛一切于我丝毫无干。
“不用了,改天把牵星箝送我一只玩就是了”
我悚然,幻听么?
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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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的妻子被虚所杀,香消玉殒,露琪亚满面戚容地带回噩耗。
“真是堪伤啊,知道了,你退下吧”我淡淡地吩咐,临了,补上一句,“吩咐管家备一份厚礼,去志波府上致意。”
“是,兄长”,露琪亚唯唯地,退下了。
我是不是也该备一壶酒,在瀞灵廷边缘的屋顶?
我闭上眼微微深呼吸,想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挤出头脑,贵族的长子在屋顶醉倒唱着歌……真是可怕的念头呢。
然而,府上似乎还窖藏着一壶四百年的醉生梦死。
三天后,我不再为此犹豫。
瀞灵廷护庭第十三番队副队长志波海燕在为妻子报仇时奋战不屈,英年殒命。
深夜,两座并列新坟前,我默默取出藏在袖中的美酒,揭开壶盖。
捋一捋头发,我轻轻取下一只牵星箝,微一运使灵压,牵星箝在蓝色的灵力中化作微尘,飘零,散落,如星屑彼此分离。
我将冷酒当头淋下。
第二天,府上的族人纷纷传说,朽木家第二十八代家主朽木白哉,为了表达对“五世”预言改逆的决心,将朽木家传头饰牵星箝的佩戴规则由六只变为五只,如斯气魄,真非常人所能。
第三世·千本樱·恋次
“队长……请接受我的挑战!”
火红头发的男子紧紧握着粗糙的刀柄,额头,靛色的刺青不住地颤动。
我逼视他的眼睛。
火热到快要沸腾,自信到几乎盲目,无畏到臻于鲁莽。
十一番队来的家伙们,都是这个样子么。
我的目光转而凌厉。
于是火热开始惶恐,自信开始游移,无畏开始坍缩。
果然,不过是个浅薄的家伙。
豆大的汗滴顺着尖锐的刺青图案的走向朝下流,我突然有了个不合时宜的奇怪念头:汗滴为什么没有把刺青洗脱?
“队长……请,请接受我的挑战!”
明显的颤抖,并且几乎声嘶力竭。
果然,一个蠢才,非但不自量力,而且彻彻底底是个榆木脑袋。
我一言不发地握起千本樱,向六番队剑道馆走去,身后的脚步声急躁而散乱。
“咆哮吧,蛇尾……”
“散落……千本樱!”
火红头发的男子连一个惊恐的表情都来不及做出,便飞撞在墙壁上,漫天飞雪般的樱花散尽之后一秒,血从突然绽放的无数伤口溅射,如满眼火一般的红梅。
“叫救护队”,我冷冷地吩咐目瞪口呆的六番队员,立即有人唯唯诺诺地跑开。
千本樱归鞘那一瞬有日光从刃尖拂动至柄,很好,没有一丝血痕,否则被这蠢材的血沾染,恐怕多少清也洗不掉这股白痴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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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阿散井恋次,就是那个刚从十一番调来的副队长,昨天被队长用千本樱打成重伤……”
“岂止听说,我还看见了那,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刚来就向朽木队长挑战,队长可是一点不含糊,我当时只看见白光一闪,阿散井副队长就直接撞在墙上,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血流了一地……”
“对对对,然后队长就哼了一声,开始慢慢擦拭自己的斩魄刀,那个样子真叫一个帅呀……”
“啊……队……队长……”
窃窃私语的队员们骤然见到我,顿时手足无措,胆小的甚至几乎站不稳身形。
果然……与那个蠢材相比,这些人还是更加蠢材……
我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径自走开。
一个月后,病假结束六番队新任副队长阿散井恋次正式在六番队报道。病假的具体情形在副队长,甚至除队长级以外的死神圈内成为不大不小的笑柄。
后来我无意中得知他与露琪亚的关系,顺便得知了,他便是当年被我用灵压震慑的那个红发少年。
果然,灵力似乎成长了那么一点点,可蠢才方面,却依旧毫无长进。
那火红头发的男子却依旧热烈而骄傲,当然,这热情和骄傲仅仅在背对着我的时候才散发出光芒。
我却不自在,这样的人在身边,便如同随时随地点着一团火,太过炽烈,时时跳跃而不胜其烦,与海燕奔放得让人厌恶不同,阿散井的热情游走在被忽略与不被忽略之间大喊大叫,仿佛在争取一点点目光。
然而这种几乎被忽略的热情,有时候却充满诱惑。
“我要去就露琪亚,朽木队长”
“我不允许。”
我微讶于这伙红头发男子的镇定和决意——在我面前表现的镇定和决意,这是我所不曾知道的。更令我惊异的是这镇定和决意背后隐隐躁动的力量,这是我所不熟悉的。
“今天,让我来超越您!卍解!!”
不熟悉的力量骤然爆发。
我心中猛地一凉,那一刹那仿佛失去重心。
“缚道之六十一……六丈光牢”
纷乱的光晕凝结成灵力维系的枷锁,禁锢着分毫不能动弹的阿散井恋次,我竟然微微喘息。
“施用鬼道,并非为了迷惑视野,而是扰乱动作,卍解致命缺陷,在于灵压的比重过于巨大……为了彻底掌握完全的动作,真正理解卍解,有必要修炼十年以上……”
蓦然发现今天的我,实在太过唠叨了。
那么让一切结束吧……卍解,千本樱景严。
樱华漫天,一刹那这个世界仿佛不再有其它意义,飞舞的光与影吞噬着黑与白以外的色彩,那一瞬间唯美的杀意令我自己都几乎眩晕而不敢直视。
花葬。
落樱散尽,阿散井已几乎不成人形。
“猴子捞月……无论如何竭尽全力,所触到的不过是水月镜花……最终的宿命,只是沉入水底……你的利牙无法伸向我,永远……”
回答我的是低低的喘息,微弱,却倔强。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握着早已粉碎的斩魄刀刀柄,仍在努力地,颤动。
“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放弃节就露琪亚这种愚蠢的念头么?”我转身,凝视着满地鲜血淋漓,“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发过誓了啊,队长……”鲜血淋漓中,那句勉强维持着连接的身影倔强地支起半边。
“发誓?和谁?”我将千本樱抵住他的咽喉,不知为什么,即使如此,安全感荏苒里我如此遥远。
“没有和谁……”笑了,笑得凄凉,自嘲……
“只是,和自己……和灵魂!”凄凉蓦地化为绝望的凄厉,视线顿时被白色吞没,我几乎本能地飞退,紧握千本樱的手顺势向前一送。
绯红弥漫,我的,他的。
你的利牙……终究,还是伸到了我这里。
千本樱也终于染上你的鲜血,如果下次还有绽放,相信漫天如雪中,定有一丝鲜红,一如你的发,你的血。
第四世·朽木·露琪亚
那酷似绯真的少女明眸剧烈地闪动,接着蒙上白翳般陷入迷茫。
“那么,便是如此了,期待着小姐善意的回应。”我转身,衣袂微旋而飘飞,这使我终于归于轻松淡定。
走向门楣,蓦然出现的红头发的男孩,弱小的灵压明显颤动着浅薄的困惑与敌意,我于是微微释放灵压将他震慑当场,这使我终于更加轻松淡定。
“白哉少爷,恕老奴最后一次多嘴”声音颤抖,却坚决,“少爷三思,朽木高贵的血液中混进流魂街的污染……先前绯真小姐嫁入府上,这已经不合祖制了,这次为了故夫人一句遗嘱,居然要收露琪亚小姐为朽木的养女……老爷和老夫人……”
“我意已决,请您不必多言”我淡淡打断,“父母那里,我自会去请罪。”
“唉……”管家苍老的太息在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回响,绕回,最终化作阴暗的沉寂。
朽木家的墓地在莽岗之阴,玄石斑驳,碑林肃穆,干涩的季风在半人高的嵩草间穿行,呜咽,子夜身处其中,仿佛承受历代先祖的教诲。
我跪倒。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违反祖制,自今日始,哪怕天崩地裂,白哉一生,必坚守规则。”
朽木家第二十八代家主朽木白哉,决定收养真央灵学院三年级学生露琪亚为义妹,并授予贵族身份,赐姓朽木。
因为露琪亚与朽木白哉故夫人朽木绯真,相貌惊人地相似
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仿佛有无形的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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瀞灵廷护庭第十三番队副队长志波海燕在为妻子报仇时奋战不屈,英年殒命。
这不过是对外宣称。
真实的情况是,志波海燕在战斗中被虚附体迷失本性,被惶乱中的露琪亚一剑穿心。
浮竹把露琪亚送回朽木府上的时候,她已经全然陷入无意识,曾经清亮的双眼全然干涸了色彩,布满泪痕的麻木的脸灰败到没有一丝生机,只有间或一声抽泣,表明着生命还没有离开这具躯体。
仆人手忙脚乱地安置好露琪亚入睡,我如常在绯真的遗像前静坐,入定。
对不起,绯真,没有照顾好你的妹妹,白哉……再次辜负了你。
万籁俱寂,这夜竟如此深沉,窗外的星星都敛去了光华。
长长吁一口气,终于有些迟疑地,拉开露琪亚卧室的门扇。
为了补偿对绯真的辜负,我来到这里。
没错,便是如此简单,而已。
有些纷乱的呼吸在黑色的空气中弥漫,静静点燃星星的灵力,摇曳的幽蓝慢慢布上泪痕未干的脸,使我能看清四十年不愿追溯的回忆。
为什么,我面前的你,胆怯、卑微,拘谨而小心翼翼。
为什么,海燕面前的你,灵动、鲜活、烂漫而***可人。
你的性格本像极了绯真,谁把她粗暴地扯作两段,恶狠狠抛向两个极端?
为什么你拥有绯真的容颜,却没有她哪怕一丝灵魂!
慎独,制怒,无为、处静……朽木家训一条条翻滚涌动,竟抑不住没由来怒发如潮。
“厄……”
痛苦的呻吟,居然穿透了惊涛巨浪,如红莲劫焰中静静绽放的百合。
“……发烧了么……”
我忽然平静下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湿毛巾……再冷一点……是这样么……
绯红在似玉的面颊上淡淡地浮现,幽蓝在带雨的梨花边缘勾勒起迷蒙的晕,又被夜色筛得细碎迷离。
“绯真……”幻觉么?
我不能自抑地伸出手去,中指指尖轻轻触上挂在侧脸的泪滴……
“海燕……大人……”
我猛醒,触电般缩回手,剧烈地喘息。
终于,再次抬起头,眼中终于恢复了冰山般的冷漠,转身,缓缓走向门楣。
“白哉……大哥……”
我身躯剧震,阖上了门。
“露琪亚病愈之后,让她搬出正房,迁至西偏阁居住”,管家狐疑胆怯的目光中,我淡淡地吩咐,登上驶往六番队舍的马车。
清早的阳光冷得刺眼,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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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
死刑提前。
死刑再次提前。
急促到无法呼吸也无暇继续去想。
露琪亚……这样,便终于可以说永别了么?
旅祸。
阿散井。
浮竹、京乐和那么多队长和副队长……
急促到无法呼吸也无暇继续去想。
疯狂了,为了一个露琪亚,整个尸魂界都疯狂了……
只有我还是如此平静,平静得快要发疯。
桔红头发的少年出人意料地击溃了双极,我无法置信地发现,指向他的斩魄刀有且只有千本樱。
那么即使孤独也骄傲地散落吧,漫天樱花,层层覆盖着我内心的颤抖。
橘红色头发的少年握紧一人多高的斩魄刀,刀势骤然凌厉。
我竟然败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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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杀她,神熗!”
银的刀势依旧如此迅捷,不,比想象中更加迅捷,如果我没有重伤……
但终于,赶到了。
冰冷的金属自右胸穿透到左肋,血沿着两个方向激射,绚丽而真实。
我的血也是红色的么?
第一次发现,知道这一点,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事情。
“兄长……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露琪亚得哽咽渐渐飘近,又渐渐远去。
很想伸出手去为她拭干泪水,可惜的是,最后一丝力气也终于离我而去。
对不起,露琪亚,生命的最后也没能让你幸福……不过这些都没关了,今后的你,不再背负朽木的枷锁,一定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对不起,欺骗你。
对不起,冷落你。
对不起,让你担心。
对不起,直到现在才履行我的约定,
保护你。
我们不应该流泪,
那对内心来说,等于是身体的败北。
那只是证明了
我们拥有心这件事
根本就是多余的。
——朽木白哉
第五世·白帝·一护
嶙峋的黑影在漫天樱花间如星丸跳跃,金铁交鸣的铿锵从纷乱到稀疏,终至于许久不闻。
这说明千本樱……竟然……已经无法捕捉到他!?
我心头一凛,便在这刹那的疏神,黑影剧涨,乌金的光泽撕裂樱之帷帐,狰狞地扑面而来。
锋刃在距我咽喉三寸处停滞,灼热的杀意透过冰冷的刀气却仿佛已刺穿我的咽喉,向体内涌动。
我竟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样啊白哉?这次又是你所说的奇迹吗?”轻浮的橘色头发,笑容渐渐凝成深沉,“我再说一遍,用卍解和我战斗!”
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愤怒,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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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不见……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淅沥的雨中,橘色头发少年紧紧攥住我的裤脚,濒死的脸上挂着倔强的微笑。
与实力太过不相称的桀骜。
当我的闪花刺穿锁结与魄睡的那一瞬,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应,连倒下的动作都如此迟钝。
“你的手是不想要了……”血在地面积水中一点一点扩散,深夜,看不清颜色,边界也不甚分明。
可怜,死则死尔,却连全尸都无力保全……
露琪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猛地踢开他的手。
“怎么样啊白哉,现在我可是都看得见哦……”
净罪之塔的长廊,一声铿然之后,他竟没有倒下。
浅薄……只是有了这么一点点进步,只是打败了一两名队长……便陶醉在这微不足道的力量中了。
既然如此,乘你还没有在陶醉中醒来,让我把它摧毁得一滴不剩!
“散落……”
“倏”
一个黑影飞来,坚韧之极的缎带将千本樱紧紧缠住。
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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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不珍惜屡屡侥幸的,蝼蚁般的性命……愚蠢……
一个人面对整个尸魂界,却还妄想要救露琪亚……愚蠢……
到现在还竟敢质问我,为什么不救露琪亚……无可救药的愚蠢……
“那便如你所愿,睁开眼睛仔细看着吧,在生命的最后零点几秒,用心去铭记……”
我五指微分,千本樱锋刃直之地面,渐渐被碧蓝的光晕包围,改变着形态。
“卍解,千本樱景严!”
幽蓝的光晕骤然炽烈为耀眼的白,四散飞溅,绝美的杀意夺走了周遭一切的色彩,于是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与白,接着,只剩下白。
黑影从半空跌落,血从樱花拂过的痕迹汩汩地外流。
依然倔强的微笑。
“嘿嘿嘿……果然,我只用始解便打败你的卍解,未免太看不起你了……”
“注意的你用辞,小鬼!仿佛你懂得卍解似的……”
“呵呵,我就是这个意思啊,白哉!卍解……”
气流开始紊乱,混沌,最终如狂涛般向那个少年汇聚,中心,
……怎么可能……
……只有在死神中臻于顶峰者才可能使用的,斩魄刀的最终奥义……
……即使是生来便被赋予超凡灵压的四大贵族,得窥此境者,数代也只会出一人……
……无论是谁,臻于此境者必将在尸魂界历史上永铭……
眼前这个卑微的橘色头发的人类少年,一个月前还弱小得如同秋风中的寒蝉……
“天锁斩月!”
璀璨绽裂,千本樱景严的光华仿佛在这一瞬被抽干而迅速黯淡,炽烈的灵压剧烈地跳动,仿佛即将弥漫整个宇宙。
我竭力压制心中震惊,横剑当胸,保持着朽木家镇定优雅的战斗姿势。
光华散去,被强大气流卷起的烟尘也渐渐散去……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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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打……细小而粗糙的斩魄刀……根本没有资格进入护庭十三队哪怕是普通队员之手……这样的东西,竟然是他的卍解?!
死神身份……
斩魄刀……
双极……
卍解…
所有困惑与惊讶瞬间被这道浓黑的闪电贯穿,炸裂。
“看来你很喜欢……践踏我等的荣耀啊……”蓝色的灵压不可抑制地沸腾起来,如沧海的狂澜“那就把这一切永远刻印在你身上……让你了解侮辱我们的尊严,会得到怎样的报应!”
“尊严吗……”黑色的身影倔强地傲立,涌动的波涛无论如何剧烈,却只能在他周围一丈旋转撕扯,“这就是你们一定要杀害露琪亚的理由吗……那么我会摧毁它的,亲手!”
嘴角浮现出自信到闲逸的微笑……第一次,橘色头发的少年,在战场竟然已经比我更加镇定……
“那么,开始了,白哉!”
纵情飞舞吧,千本樱,我不再言语,漫天落樱瞬间更加繁密,汇聚成飞溅的瀑布,摧枯拉朽般劈开凝重而火热的黑幕。
上亿支刀刃全无死角的攻击……在其中化为齑粉吧,黑崎……
什么?!
凛冽的杀意再次贯穿了我的咽喉,低头,森森的刃尖又一次在咽喉前三寸止住,然后,缓缓落下。
“相信这是卍解了吗?”望着我木然的神情,他自信地微笑,退后三步,“当我第三次用刀刃指向你的咽喉的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面目再恬不知耻地扬言要杀露琪亚……”
“来了!”黑影闪动,幻作奔驰的电光。
“到此为止!”我猛然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剑刃。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黑崎一护,”蓝色的灵压愤怒地咆哮,血从指缝间沿着刀身滑下,钻心的剧痛,“既然你已经婴逆鳞,那么,接受我的愤怒吧!”
飞舞的樱花开始融合、凝聚,成为无数整齐的刀刃,凛冽的寒光旋转汇聚,形成巨大的圆柱剑壁,将我和他包围其中。
剑阵如巨大的绞肉机般开始转动,飞掠的光影疾速掠过,使我们难于看清彼此的脸,带起尖锐而凄厉的的呼啸,剑阵内,风雷滚动,一切在灵压中战栗、粉碎……仿佛修罗地狱,这景象连我自己都几乎被震慑。
“为彻底歼灭敌人而舍弃防御,奉上一切的,千本樱的真实姿态……”
“千本樱景严……歼景……”
橘色头发少年写着惊怖的脸瞬间被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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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击了么……”
我缓缓举起千本樱,天空湛蓝,有候鸟飞过,眼前的少年力竭颓然,血早已流了一地。
“哼哼哼哼……结束,马上,不过是你呀,白哉!”橘色头发的少年狞笑着抬头,虚诡谲的面具赫然出现。
最后一击的主人瞬间易位。
“住手……”
“放开我,你这蠢材……下一击就可以要他的命……”
“不用你插手……”
一声铿然,狰狞的面具被少年硬生生从脸上掀下。
“抱歉啊……刚才有人打扰”略带歉意的地笑笑,少年再次横剑当胸,“那么,我们再来打过……”
为什么,在稳操胜券的局面下,你将虚化的面具卸下……你这样的旅祸,应该是不择手段……
……那种状态下,即使取我的性命,也绝非出自你的本意吧……
……那么至少在生死一搏之前,让我真正把你是做一个可敬到对手……
“我不打算问你为什么变成刚才那样……只不过……你和我挥剑的力量,都已经所剩无几……下一击,就要分出胜负了……”
“也许吧……我最后还是想问你,作为露琪亚的兄长,你,为什么不救她……”
最终还……是躲不过这个问题吗……
我握紧千本樱。
“如果你最终击败了我……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朽木的列祖列宗啊,朽木家二十八代家主朽木白哉,就要为捍卫朽木家族的荣耀挥出最后的一剑,列祖列宗泉下有知,请……庇佑白哉!
我深深地吸气,将灵压提升至我毕生追求的的境界。
呼啸的风渐渐停滞,漫天飞舞的沙石簌簌地落下,隐隐的风雷之声骤然止歇,滔天的灵压一点一点凝聚,在周身三尺幻化为一尘不染的,刺目到无法直视的白凤,先祖的英灵在背后翻飞隐现,我双足离地,仿佛踏着破碎虚空,无数双手与我一同,紧紧握起千本樱,这一瞬,时间为之停滞。
朽木家最后也至高的荣耀,终景,白帝剑。
“好厉害啊……”橘色头发的少年解脱般微笑,“抱歉,我没有什么新招,所所能做的,只有把最后的信念、决心和灵压一起交给斩月……”
“要去了!”
黑与白的激突,原来也可以如此绚烂,毁灭的,终结的,新生的。
一尘不染的白在黑色的风暴中化为齑粉,朽木一门,终无已再无可倚,我长长舒了一口气,顺着狂涛向后仰倒。
终于,无力再追击你了,我淡淡地想,天光耀眼,凝视的时候仿佛有星星点点的光飞舞散落,皓天摩云的高极,有素色的云鸢轻快而自由地飞过。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