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
——人间气象
文:书剑雪茗
黄梅时节,潇潇夜雨,诗人扫榻焚香,煮水煎茶,等候友人的到来。
上次见面已是数月前的事了,不知你棋艺是否又有长进,最近又读到了什么好书?
约定的时间近了,沉闷的雨声似也变得轻快,池塘中蛙鸣句句,似是见有人来的惊喜。小赵数次开窗探察,但外面依旧是夜幕一色的黑。
时间已到,小赵时而室中徘徊,时而伫阶远望——咦?怎么还不来?难道是忘了上回信中的约定?看来是忘记了。
夜又变得沉闷起来……
准备了好几天的新阵法,你不来,我又和谁比试呢?还有上回的对联,我想出了一句更好的对句……你怎么可以这样,回头一定和你好好理论理论。
空气变得焦燥起来,再听那蛙鸣,又似是小赵满腹的牢骚。
一阵疾风把雨打在窗上,小赵忽然担心起来:难道是天黑路滑,出了事故吗?这该如何是好?我这就去……哦对了,他还有个形影不离的童子照顾,应该不会有事吧……
夜,终于宁静下来,早已置好的棋盘边儿,只有小赵一人……闲懒地敲着棋子,时而挑落点点灯花……
这大概就是等人的情境吧——煎熬时光、满怀期望、七上八下、终归平静……
在这里,雨声和蛙鸣协作了诗人的心情变奏曲。
上面讲述的是南宋赵师秀的《约客》诗,其中尾句“闲敲棋子落灯花”是诗眼!
说到“闲”,笔者颇有些感慨。因为在高考以前,我从不认识它——六岁之前,是单纯的不识字;六岁之后,就更不得认识此字了。
大学的暑假无限美好,晚上常约同学下棋——似乎爱下棋的人,又都爱读点书,棋下困了,就翻出些古籍出来,做高深状。有时因为骤雨停电,点上蜡烛,有了古人“秉烛夜读”的意境,便再无睡意了!
当时的日子真是“闲”呀,可我不后悔。现在是“忙”起来了,同学见面,也吃饭,也聊天,但各自添了很多心事,或因事业,或因感情,总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桌上的茗茶换成了啤酒,手上的书卷换成了手机,纵使坐回棋桌,也多是心不在焉,疲于应付。
再说“敲”,我还是有一些记忆的。
国人下棋,多是围棋与中国象棋,它们都是能被敲出“动听”声音的。
如执黑白子时,食指上托,中指下压;敲子时,食指抽开,中指发力,瞬将棋子震于经纬要处,若得要领,能有惊风雨、定乾坤之势!
至于中国象棋,多响亮于“吃子”时:用己方棋子扣在对方棋子之上,从下抽出对方棋子即可!因为手法简单,如果棋子大小质地合适,便会敲得很响。当然,也不必每一步都响(那还不如站起来打一架得了),一般是在紧要时刻给以警示,顺便地炫耀一下威力,惊出对方一身冷汗来。不过,我也见过步步猛敲的,他是我们院儿门口的一位号称“开局无敌”的“快棋高手”,但有时我竟惊奇地发现:他敲子的震慑力足以使他的九路车神鬼不知地滑溜到八路来……
敲子的乐趣与玄机还有很多,此处不再熬述,而这些又是西方人所难以领悟的,他们(大多)只下国际象棋,任其手法再高,敲一个我们听听?
每讲起“灯花”,总有一股暖流趟过我的心间!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讲求“天人合一”的中国人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想往。表现在诗歌中,这份爱与想,似乎又超出了其本心对现实生活的憧憬与渴望。坡仙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诗仙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可是,走得远了,偏了,冷了,孤了;又还要慢慢地回来,回来……于是发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于是感叹: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于是惊呼:泊岸登高寻北望,两三灯火是人间!
于是思量比较,我们更喜欢那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个“灯火阑珊处”!
因为有“灯火”——这里不是五指不见的漫漫长夜;这里不是飞沙走石的无边荒漠;这里不是天阴雨湿的深山老林;这里不是心灰如死的万丈深渊……
因为是“阑珊”——这里不是金碧辉煌的商城大厦;这里不是亮如白昼的广场大街;这里不是灯红酒绿的舞厅酒吧;这里不是火光冲天的拼杀现场……
只这么两三点灯火而已!这里是哪儿?这里是宁静而珍贵,诗意而温暖的所在!这里是诗人和商人能够平心对坐,出世者与入世者能够握手言和的地方。
在这里,失意者得以抚慰,孤独者得以温暖,死灵魂得以超度,病心魔得以平宁……
在这里,友情、恋情、爱情、亲情显得至真至善至美至纯——这里有赵师秀等候友人的“闲敲棋子落灯花”;这里有秦少游告别知音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这里有李义山思念妻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这里还有孟郊感恩母亲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非佛非魔非仙非妖的住所——这里就是“人间”!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