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陆续在网上看了几位大学同学写的回忆文章,读过之后深受感动。他们的大学都很好,有理想,有追求,谈论文学、艺术、哲学等高雅的东西。我的大学呢?很差。但我还是想写一写。我怕时间长了,我真就记不得大学是怎么过来的。
大学,当我的那些有志青年的同学在图书馆里博览群书的时候,我在哪里?记不得了。或者正在和女朋友吵架,或者正在光线昏暗的宿舍里斗地主,或者......正在舍友的电脑上看“甩带”。(关于此词,我想我有必要在这里解释一下。这是一位四川籍同学给A片取的名字。原因是男女的某些在A片中露出来的部位都会“甩”。我们都觉得很形象,遂流传开来。)
我们宿舍远没有网上曝光的大学生宿舍那么干净明朗。本来就不大的一扇窗户被一张广告招贴画完全遮住。上面是一个躺在床上,表情和姿势都很挑逗的漂亮女人(据说是林志玲),少得可怜的衣服仅仅遮住了身体最关键的三处部位。至于其他内容,在我们灼热的目光下一览无余。但是,我们并不希翼从她那里获得某种欲望上的安慰。因为我们的电脑里存有大量的甩带可供观赏。日本,美国,韩国,香港。海边,酒店,森林,教室。一男一女,一男二女,二男一女,人和动物。可谓应有尽有。
我的那些在学生会、团委做事,积极要求进步,或者不在那些地方做事,但努力学习的同学,都是看不起我们这群乌合之众的。我们践行了很多普世的堕落行为。赌博(虽然赌资有限,但我们却在这个过程中体验了所有赌徒的心理和身理感受),逃课,看甩带,抽烟,喝酒。我们彼此称兄道弟,但同时又在利益面前算计权衡,在困难面前作鸟兽散。我们不定期在一起喝酒,一大群人。很多时候还有同学的同学和朋友的朋友。从隔壁宿舍拖来凳子,围在用一块桌板和纸箱搭成的简易桌子边,上面有从宿舍楼下面小超市买来的酒鬼花生、乡巴佬鸡翅、豆腐干等食物。我们用它做下酒菜。狭窄的宿舍此时烟雾缭绕,垃圾桶里剩饭的味道和人身上的汗臭一起在空气里蒸腾。我们彼此敬酒,乘着酒兴还要说一些或真或假的话。兄弟,我们是兄弟啊。我是你的患难兄弟,我是你的酒肉朋友,我是你的最佳损友。来,喝一杯酒吧!我必须向你解释某次误会,我和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之间真的没什么,那次你被人揍了我没有勇敢地站出来是因为我真的不在宿舍。偶尔,还有人因为情绪激动,眼中挤出几滴眼泪。旁边的人漠然看着,或者在昏暗的灯光下,脸上挂着奸邪的笑容。
就是这样的,我们的喝酒。
往往要喝到很晚,这一群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却从来不敢谈论将来。因为我们心里很明白,我们这种人,又怎会有一个值得谈论的将来呢?
斗地主同样如此。当宿舍里聚集了三个或五个人时,我们架起同样的桌子,东拼西凑五六块钱。摆上牌,我们就开始了。为了避免有人跳墙,某位同学在赌局之前都要大吼一句“赌场无父子”。算计,依然是这场游戏的主题。发牌讲究技巧,抓不抓地主也是技巧。怎么出牌,那是一门更大的学问。某位斗神同学因此而头发稀疏终不悔。三千烦恼丝,在这种向来为人所不耻的游戏中得以解脱。我们对赌局上的输赢持一种半超然的态度。努力去赢,但输了也无大碍。这种无聊的游戏就像鸡肋,我们一边体会着它所带来的稀薄的心理刺激,一边在无所事事中继续在牌桌前挥霍着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不知道能不能算为一种值得怀念的岁月,我们在一个宿舍摆了两张牌桌,斗了个通宵达旦。天亮了,精神疲惫的我们迈着踉跄的步子去下面的食堂吃早点。斗地主赢了钱的同学请我们吃两块钱一碗的米线。那碗粗糙的米线充分体现出它的制作者的漫不经心和厉行节约。我们由于极度的饥饿和贫困对这碗味道普通、不用自己付钱的米线依然吃得唏哩哗啦。之后上去睡觉。这当然也成为不去上课的最佳理由。
我们羞于谈论学习,那是幼稚的表现。关于感情,在那种烟雾缭绕的环境,我们也很少提及。共同话题很少,我们就斗地主。这根鸡肋会为我们找到无穷无尽的话题。
关于大学那场旷时两年的爱情,我之前一直想为它写一些文字。但现在看来似乎无此必要了。它正如我们的喝酒,在那段特定的时间存在,也让你在那段时间之内为之心醉神迷。但是一旦经过之后,一切都无迹可寻,仿佛它就没有存在过一样。留得下什么证据呢?如果有一天我和她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彼此都假装不认识。那段爱情,恐怕连残骸都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随风而逝。两个曾经相亲相爱的人,竟至于此——老死不相往来。真如《东邪西毒》的台词所言: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假如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也就不会有痛苦了。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洗刷世间一切印迹,哪怕是铭刻于心的一个名字。海誓山盟在时间面前显得多么地可笑啊!从一种生活走入另外一种生活,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话语,不同的想法和交谈,不同的感情。人世又要以什么作为分界呢?恍如隔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事隔多年,那些当初的情感和经历,像滴进水里的墨,渐渐扩散变淡,终至于无。谁爱过谁,谁和谁闹过矛盾,谁曾被一个傻逼老师羞辱,在多年以后,又有谁还会将他们存于大脑?彼此都疲于应对生活,在生活的滚滚洪流中随波逐流。那些或心酸或快乐的记忆,在时间的空气里渐渐飘散。
毕业的时候,我们去了昆明最好的一家KTV。想到这可能是彼此相见的最后一面,鼻子都有点酸。那晚我们玩得很疯狂。在杜德伟“脱掉脱掉”的呐喊鼓励声中,不少男生都脱了衣服。女生也脱到快露点的程度。我们跳很简单的舞,后面一个人双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上随着音乐向前跳动。后来男生围成一圈唱古惑仔里的《友情岁月》,然后又全部人围成一圈唱张学友的《祝福》。大家唱得都很动情,因为我们都喝了不少酒。这一如常人分别。我甚至怀疑其中的感情也几近雷同。
时间的脚步总显得过于匆忙。我们在短暂的告别之后四散到幅员辽阔的祖国大地。偶尔通个电话,知道都还在生活的死胡同里挣扎,彼此问候一声“有妞了吗?”,说说以前的某君,对现在的单位和领导发发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