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槊望天
其实早就认识了你。
村头。一群踢键子的小女孩燕燕如飞。你在那高挑的女孩头顶上闪烁着,像白色的蝴蝶翻飞。我们这些八九岁的男孩当时不解风情,或者冷不防跳过去,抢走女孩头上的你,抛给围观的小子们,或者按下女孩的头,鼻子凑上去猛嗅一阵;也曾因此小女孩哭湿了衣襟,也曾因此我们挨过大人的责骂。我们当时对你只有一个感觉:香。
其实早认识你,但并没很留意你。
我们也曾给你最大的优待。过家家时,我们剥来新绿的柳条皮将你系在新郎新娘的胸前,仿佛伊注定了纯洁可人的美满姻缘。而我总演不到新郎的角色,最后会抢来新娘胸前的你,把你扯成一瓣一瓣,抛洒在回家的路上。
你竟然这么落寞地开在我的童年。我们从来不关心哪一家有生长你的土壤和根茎;我们甚至以为你是小女孩们用稚嫩的手孵出来的呢。老实说,村边的繁花密草见得多了,谁会像缠绵的小女孩一样在意你呢。喇叭花并不好看,但我们爱它的名儿,所以常摘来衔在嘴里吹着;鸡冠花红红的耸立于草丛中,因此我们坚决地把它掰来系在牛尾巴上;陨落的桃花,我们也很怜惜,可望是初夏的一颗颗毛桃呀。而伊也许是女孩的宠物吧。
渐渐地,甚至没有机会邂逅你。
当青春和激情被校园的藩篱绾住,我们真心实意地于书本中寻找过去和未来的世界。有时感叹蒹葭苍苍,有时乘兴采菊东篱,有时心品三秋桂子,有时独看一川烟草;不管是花还是非花,都入诗入文,却唯独不见你的倩影。当命运和哲思被滚滚尘埃锁定,我们殚精竭虑地探求物质和精神的慰藉,牡丹之富贵,菊花之隐逸,梅花之傲然,荷花之高洁;出世入世,或寓所求,却唯独不见你的风采。偶尔也读到过一句“闲着中庭栀子花”,也只不过是女子手中的缀物。原来你虽然生于浩渺宇宙,却也能忍受千古荒凉与冷落!
过去多少年了,我才蓦然想到你!
孟春时节,天空氤氲,庭院草长。墙角瓦砾之侧,断垣荒圃之中,我发现了一株栀子树。它与乱草丛荆为伴,不知多少年无人垂临;它独自开着十几白花,也许从来无人看见。我烦乱无绪的心情偶然与它相遇了。靠近细玩,见它花瓣玉洁莹白,粉蕊娇羞欲闭,疏落地闪于绿叶横枝之中,清香飘荡,沁人心脾。凝眸回想沉思,心胸顿觉旷朗,世物悠悠,人生芸芸,守白独放,抱香自馨,幸甚。
童稚的纯真从远方飘来,青春的迷茫在心中荡去,人生不惑,不惑于荒凉与冷落的栀子花呀,我欣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