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勇气打开两年前的日记。不敢回忆那段日子的黑暗与痛苦。 
今天，到底忍不住了。我发现，我还是一样的心情。尽管，我已经不会泣不成声。 
八百多个日子没见到您，我想不起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情景。根本没有想到，一次普通的离别，会是永别。 

这样的离别，是无限地延长。 
我喜欢长满花草的庭院，看着爷爷专心的摆弄他心爱的宝贝，我偏要去打扰。那些花香，在记忆里沉淀成悲伤的味道。 
我也喜欢，闻老屋有些腐败的霉味。曾经很想掏出埋在柱子底下的铜钱，据说都是很难寻到的。 
我更喜欢，药品的味道。感觉，我幼时的灵魂，就在医院的走廊里穿梭，我知道该该哪里。这种味道，让我安心。 

如今，再也回不去了。老屋已经易主，而您，也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到了今天，我依旧想诅咒，那充满生离死别的2004年。失去了您，是我最伤心的，而另外三个人的去世，是又在伤口撒盐。 

不敢回忆，不想回忆。回忆却偏偏如潮水般涌来，让我不得开心颜。 
至今，也不愿意接受这残酷的事实。远在他乡的我，只知道你病了，突然吐血晕倒，全家乱作一团，但电话那头，你的声音一如往常，叫我不要担心。 
是，我相信你绝对能撑下去。你还没有七十岁，一直那么健康爽朗，里里外外地忙碌着，我为什么要认为你会离开我？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事情偏偏发生了。不过两年前的今天，我记得是周四，那天下午是英语听力课。没任何异常。两天之后，妈妈终于打来电话，告诉我，你已经入土为安。 
什么叫入土为安？我没有任何概念。后来，我看着你出殡那天的照片，强烈的不真实感，刺激着我的视觉。白色的孝衣，纷乱的人群，悲哀的亲人，你的遗像也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可是，你已经不在了。 

在家里，每个角落，似乎都遗留着你的身影。我寻觅不到。我知道，空了的，是灵魂。 
嗅觉也似乎失灵了。我闻不到家里满院的花香。 
走在医院里，我却能找到熟悉的感觉。记得当年，在老屋养病。你和爷爷一面给我治疗，一面在屋里开诊所。日子，像度假一样快乐。人老，真的是件很悲哀的事。二十年前，你在我眼中已经老了，我以为一直会这样，可没想到，同样的感觉维持了二十年，却在两个月之间，一切都已经改变。 

当老屋易主后，我都刻意地疏远你和爷爷。对我来说，最美好的地方已经失去。很多旧日的小事，突然想起。总想你起瘦弱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而后拿定主意的眼神；低沉，睿智，也不乏幽默的话语……突然发现，二十年来，相聚的日子其实不多。除了每个假期能有十多二十天的聚首，其它的日子，只是怀念了。但每每在一起，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那些对父母，同学都无法说出的话……总是停电，我们爷孙三人在院子里坐着看星星，听虫鸣，你还喜欢唱歌，最爱那一句 “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爷爷就把“喜儿”改成“青儿”…… 

我不敢忘那一段岁月。岁月无情。你老了，我长大了。你走了，我崩溃了。此后，我将失去得更多，却不敢奢望能得到什么，失去任何一个亲人，都无法弥补。我将带着终身的残疾，继续走我的道路。 

我笑自己。以前你说过：人不会老就好了。我竟然羡慕你已经年老，不用学习，而且儿孙满堂，何等幸福？我真是幼稚。你的心里，一定带着无数的伤痛回忆，你失去的亲人，你的坎坷经历，你为儿女的担忧…… 

当大家都说你去得太早，还没有真正享过清福时，我有想打自己的冲动。离过家的我，初次感受到拥有祖辈与父辈完整的爱是何等幸福，就残缺了。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从来没想到，死亡这么近，我还没触摸到，就已经发生。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里没有任何阳光，再没了任何乐趣。一潭死水。 

我常幻想，在另一个世界里，你，看到了你的母亲，看到了你失去已久的亲人，你哀悼了一辈子的亲人，就像我，父亲，母亲，也会哀悼你一辈子。你是我的一部分，你走了，留下一个深深的伤口，无法愈合。待到我再失去爷爷，外公，外婆……我又该怎样痛苦？我不敢想，不愿意想，可是每次回家，都让我有满心的哀伤。我夺不过时间。 

在梦里，也有见到过你。我在一个破屋中，挖着什么，出现了一根人骨。你突然出现了，口中说“尸骨成灰”，我突然想起，你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有恐惧，也想抓住你，更知道我抓不住…… 
我的梦里，不是阴暗的天空，就是无边的黑暗。从来如此。 
我一直以为所有人的梦都是阴暗的，梦境都是在恐惧中。闹鬼，被追杀，赶时间，寻觅…… 
可以《清醒记》里，安妮宝贝居然说她的梦里一直有鲜艳的颜色。 
可她写出的尽是阴暗的文字，如我。 
我的文字，冷而黯淡吧。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建筑，灰色的一切。 
但我也只能在梦中寻找，逝者的音容。 

可是，我的文字也不能表达我的心情。 
爷爷怨过我，我为什么不给你写祭文。他写了一首长诗，记录了你的生平，以及我们的思念。我看过，不觉得很好。但我，无法提笔。对你的经历，我只知道一个大概，尽管你给我讲过很多故事，但是很混乱。我不知道，哪些在前，哪些在后。而且，很多过于悲哀的事，你都不愿意和我说。我真切地记得，一讲起往事，你都会流泪。现在，我做不到，为你写文章，还去考虑平仄韵律，我做不到…… 

深秋了，你的坟前，是不是衰草连天？今天，父辈们有没有去扫一扫？孤独地在山间，我受不了这种悲哀。每次看到冰冷的坟墓，抑制不住的是涌动的泪水。我又想哭了。我想你，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想你温暖的怀抱，想你对我的宠爱，想在一起的美好往事，悔恨没能赶回去见你最后一面…… 

无法再写下去。以后我想你了，会继续写。愿你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宁 

                                    YUN  祭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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