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穸在梦中拼命地逃着,却又感觉有太多该带上的爱物都留在了身后的家中,正准备返回去拿却被那首《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的手机铃声吵醒。汐穸沉浸在她的梦中未回过神来,那虽是一个很有些恐怖的梦,可她还是像有些依依不舍似的。
过了好一会,她才打开手机,也不看是谁打来的就拿起来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可一听那边的声音跟听到了鬼叫似的,也跟着尖叫起来:“啊,怎么是你呀?!你怎么打电话给我呀?哎呀,真不容易呀……啊,可以,可以,我只是觉得奇怪吗!你不是只爱发短信吗?哦,对了,刚才我还梦到要去你那躲难呢!你看看,还没来得及在梦中去就被你打断了,可惜呀!……是呀,你丫打电话我有什么紧急事务呀?……什么?全没了?你打了一个通宵的文字全被你不小心删去啦?还有你弟弟也帮你打了一夜?哎呀,怎么搞的吗?!你可也真不要命呀,为了你的文字就跑去通宵!……别难过吗!大不了我再帮你打进去……三万字?就是三十万字我也帮你搞定它!你把稿件寄过来,我帮你打!……什么叫‘不想再浪费一个人一晚上的生命了’?没事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别这么一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样子吗!你就这样,对自己永远是这么吝啬,不管自己多么热爱的事物,总不愿给自己一次机会。嗯,听话,把你文字寄过来,小乖乖,听话吗!哈哈……”
汐穸挂了电话,又连忙给紫涵发了一条信息:“零石打了一个晚上的字全没了,她现在很难过,你快给她打个电话吧!”
紫涵拔通了零石的手机:“喂,零石,听汐穸说你心情很好哦!”
零石说:“忙了一夜的梦,顷刻间,就死寂了。我真的好似又经历了一场死亡,我们的生命也是如此,在某一天,不,是在某一秒它也会嘎然而止!”
“你就是不愿给自己时间,一旦想要做的事,你就恨不得立即将它完美地完成,可我们的生活少不了的是沧桑,你不觉得时间真的是很好的东西吗?一个对自己的灵魂或是自己的所爱追求得太过热烈的人总是极易产生一种失落感。而你,在外人看来都以为是那么安静,冷淡甚至是冷漠的一个孩子,其实你是热烈的!你那份对生命的热爱,是我们这些人永远所不及的,然而你应该相信轮回,文字消失了,我们可再打吗!”
“哈哈,你总能使我这颗浮躁而沉闷的心趋向平和!”
“知道笑啦?嗯,那看来真的恢复正常了!快回宿舍去睡吧,我就不在电话里与你贫了,这可是要银子的呀!嗯,再见哦!”
零石挂了电话,望着忙了一夜也未增添一个字的空落的QQ空间,内心却已是暖暖的了。能使她那极易感到失落的心不那么冰凉还真不容易。也许,在我们看来,文字被删去了无非就是浪费了一晚上的工作呗。而零石那颗心是太过丰富的,尤其是对她所执爱的事物,她总会产生许多有些忧郁而甜美的感伤,她一直都活得很沉重,正如歌里唱:
“你的心情总在飞
什么事都要去追
想抓住一点安慰
你总是喜欢在人群中徘徊
你的心那么脆
一碰就会碎
……”
曾经,当零石、紫涵、汐穸都还一起在高中念书时,零石问过:“如果在今生,我们三人没有走到同一个天空下来,你俩说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汐穸说:“那我可以一心一意地悲观和傲视,不必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有灵魂,有血性的人了。”
而紫涵说:“我们还不是在各自的世界中,只不过灵魂少了一些温暖和依靠,而我们相识了,所以在哀伤时就可多出两个人来一起分享了,能一起分享‘难过’,大家可就都是幸福的了呀!”
零石回到宿舍后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是黄昏,暮色与寂静在同步地悄然降临。她又有了那种欲哭却流不出泪来的怅然。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一种情愫。那时侯她午睡如果到黄昏才醒来她就会蹲在门前的枣树下呆呆地望着夜色降临。一切的游戏她都错过了,一切的热闹都退场了,一切的伙伴都远去了,而一切本该有的一份历程,却是被她睡过了。那份失落与感伤,很难被什么来充实和着色。
而此刻的零石,再也没有家门前那有枣树的地儿让她去蹲了。这,又是一份再也寻不回的失落。零石就呆呆地坐在宿舍的穿衣镜前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那些生离死别的伤与痛又如梦魇般袭上心头。零石是一个对旧人旧物越奇地眷恋的孩子,她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想起了那昨日的点点滴滴。
为了打破这份死寂的心情,零石很认真地梳洗了一翻。在他人看来,她是那么病弱而又带着一丝隐隐的忧郁和颓废的女孩,然而那份对生活的热爱与激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然,她那两个死党还是看得出来感觉得到的。零石带上了她的紫蓝色背包,顺手装进了她的稿件和三毛那本《高原上的百合花》,这才走出门去。
她在路边摊的老大妈那儿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好似一个满载而归的孩子,欢喜地付了钱,这也就是这一天来的食物了。一直以来,零石都喜欢在路边的老大妈摊前买一些小吃,而且每一次都会在心中流溢出一股感伤的幸福!而汐穸就说她在饮食上有明显的自虐倾向。
零石沿着街道往前走,本想去那个废弃的火车站外的铁轨旁坐坐的,却又忍不住去了网吧。
她又决定去通宵把她的文字敲到QQ空间中去,她就这样,对于她所爱的,因为承受不来,时常决裂地想到要与那些远离。然而过不了多久,她又会继续那份痴迷,一如她的写作——她时常会喊出“不写了,不写了!”可过不了两天,又是在她的文字中将她的内心疯狂地表达。在她刚上高三时,她就把她所有的文稿放在一个盒子内,封好了交给紫涵,还信誓旦旦地说:“紫涵,你替我保管,等到明年6月8号黄昏再给我!”紫涵挺乐的,她希望看到的,就是零石能暂时地放下文字,振作起精神,在学业上狠命地搏它一搏,因为零石还有一个医学梦在等着她去实现。紫涵一看到零石那一副对学业已“无所谓”的架势,她就觉得零石的才智是被“浪费”了。对于这种生活追求的取向,零石对自己感到无力,对生活感到的则是无奈!她很清楚那个医学梦在她今生的意义,那不仅仅只是她的一个厚重的梦,从更大程度上讲那是她生的责任。
零石在网吧找了一台临窗的机子坐下,很有些惊喜地看到了窗外那轮温和的落日,她打开了QQ空间后就一心一意敲她的文字,以致使汐穸在线她都未注意到。
汐穸发了句话过来:“你丫的,又继续来敲你那几个破文字呀?”
“是呀,厉害吧?”
“酷!”
“哈哈,不是酷,是酷毙了!”
“我靠,那是牛B!”
“来,帮我照张相传到空间去。”
“自恋狂!”
零石把背斜靠在右边的墙上,死死抱着那本《高原的百合花》,微侧着脑袋,目光中望到的只是一片空茫,而那幸福,似乎都聚在她心中。
零石又要汐穸帮她装扮空间,要选择蓝色为底色,上面写字板部分选择灰色或黑色。这样就有了深夜的感觉,那样能给她一份深重的安全感。
零石很想写一篇小说,却害怕提笔。她害怕自己无法完美地勾画出她心中那些虚影,无法用文字确切地表达出她对人性的认知。她是一个沉溺在自己的梦幻中的孩子,不愿活得琐屑,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按尘世的轨道走下去。她的世界不在人群中,然而她却深爱着世之一切存在着的生命。她从不去恨什么,所以在她的小说里从来没有强烈、直接的矛盾冲突。因为她故事中的主人公每当别人撕毁了他(她)的幸福时也只是默默地离开,也是以对生命的最大热爱来淡化或完全忽略那尘世中的卑微。她把那些只看作是无知。然而,这并不代表这个世界的真实就没有伤害到她。她不去怨恨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将那些统统归结为了人性的悲哀。
她,是一个悲观的积极主义者。她最大的悲观是感到死亡的空落。汐穸就曾经说过她:“你是我所见的最怕死的一个人!”零石认为:“人生只是一个不断进行自我表达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既要学会溶入又要学会远离。人生是那么破碎而又具体,死亡却是一场庞大看不到落幕的梦魇!”
零石的小说肯定少不了紫涵和汐穸的影子。零石认为紫涵是一个内心丰富却能够自制,不像她和汐穸一样时常发疯而极易冲动的孩子,所以对她很有几份仰慕。如果说汐穸给人的印象像《滚滚红尘》中的月凤,那紫涵就是韶华。然而零石明白,汐穸只是外在的言行像月凤,爱放“烟雾弹”,大大咧咧的,然而她的内心比谁都悲愁,郁闷和矛盾。她们三个人都是在燃烧灵魂。
高中时,汐穸每次从洗手间出来总是不忘把那双湿手拿到零石身上的衣服去擦两擦,每次轮到她擦黑板总是把黑板檫拿到零石桌下去拍出粉笔灰来。汐穸有个习惯就是只打男生不打女生。当她与零石刚认识时对零石特好,后来混熟了居然不再打男生了,只打零石。她心情不好就会跑到零石桌前去把她的书全推翻了,然后就捶她,一边捶一边说:“我是把你当我自己了呀!”零石这时候特有大丈夫风范,从不与汐穸计较,总是由着她。零石还觉得汐穸在心情不好时显得特可爱。而零石心情不好时就不像汐穸那般去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了,而是变得特别安静,或写个不停或去铁轨走走或坐在窗前望着那一片或灰寞或蔚蓝的天空。其实她是看不到天空的,她呆望着的,只是她自己灵魂的空茫。
零石这次写小说也给紫涵和汐穸下达了任务:想想自己的明天是什么样子的,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又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三个人,把小说当作是孩童时代一起办“家家酒”。汐穸就特兴奋地问零石:“你打算我们的结局是怎样的呀?”
零石说:“那我哪知道呀!我是凭着感觉在走。写到哪算哪。结局吗,那得看我写结局时的心境了啦!”
三年后。
紫涵第一次疯狂地跑起来。她不是朝火车站奔去,而是先去了花店,买了一大束百合花才坐上计程车想火车站赶去。她的脸,和那花一样没有血色。
当紫涵赶到零石的那个小房时,汐穸已经到那儿好一会了。室内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个穿衣镜发着幽蓝的光芒,一个大大的灰色书架上除了零石的手稿就是一个个各式各样的蓝花瓶,没有插花的花瓶。除此之外,只有几日没有主人而蒙上的尘埃。
汐穸坐在零石的床头,望着那幅零石画的低垂的百合,痴痴的。当她看到紫涵时,冲上前去,死死地抱着她,这时的两个人才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汐穸在心中嘶喊着:“零石,你并没有去那个水库的山崖上跳入茫茫浓雾中,你没有,你不会的,你不是像我一样残酷地撕毁的人。你那么热爱生命,你只想活着,用心苦苦珍藏你生命中出现的一切。你只是累了,不想再写下去了,不想活在你内心那个悲凉,空灵而失落的梦中了,你只是没有像我们告别就去了你所向往的远方,一个人流浪去了……”
紫涵开始整理零石的手稿,而三年前她所说要写的那篇小说,她整整写了三年!因为她有一个习惯,每天写的文字,都会在上面标上日期,而她选择了远逝那一天来完成她的小说,她的远去不是一时冲动,是有预谋的。她也不是已厌世,要不,她不会将那篇小说一写就是三年!其实,她很想挽留住自己远去的脚步,对生,她作出了她最大的努力,最长的等待,只是终归感到无力罢了。
有几大本都是零石每一天写给紫涵和汐穸未发出的信,而其中又多出了写给一个叫“冥”的人的信。汐穸不解地问紫涵是否听到零石提起过这个人。
紫涵说:“这个人并不存在。那只是零石内心的一个虚影。你是知道的,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追求完美与永恒,她又怎肯到现实中来追求她所要的爱情?!她比我们看得明白,她所要的爱情,在这茫茫的尘世,是不存在的。所以她的花瓶,永远是空的。她说过能拥有我们这份友情,她已感到圆满了。”
在零石完成她小说的同时也完成了她心中所社撰的那份爱情的完美。她是那么热烈的一个人,完成了今生的跋涉,她又怎会不奔跑着去远方呢?
零石小说的尾声只有一句话:“天空,仍是空茫的一片!”她也写了后记,同样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的朋友,好好地活着,请替我continue!
说话时爱放烟雾弹,看上去那么活泼开朗的汐穸,在零石走后不到三个月患了精神分裂症,这时候的紫涵才读懂了爱狂笑,外在看上去那么粗俗的汐穸,她的笑,只是一种自我撕毁,一种苦涩的死寂……
几年后,在他人不解的目光下紫涵带着淡淡的微笑嫁给了江南某个鱼米之乡的农民。她脸上出现了最真实的幸福,没有挣扎和痛感,而是平和,终于拥有了她们三人曾一度渴望拥有的坦然心境。
那些人生的困惑与迷茫,那些对人生意义的痛切思考,那些灵魂的挣扎,都让它随风而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