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礼物
一月十五号,盛意站在学校大门附近的小店窗户观望着,现在学生们都放了假,小店的生意很冷清。盛意坐在这里快三个小时了,以前总是说话夹熗带棒地赶人的老板娘并未说什么,她甚至觉得,这么冷清的时段,店里有个客人坐在那里还真的不错,尤其是,这样精神秀美的一个年轻人坐在她的靠窗位置,实在是装点了那里。
盛意四天前并未离开这个城市,他悄悄潜回自己的家,呆到了今天。昨天晚上,他吃了两片安定,他不准备梦见那个人,他就想安稳地睡一觉,然后把自己交给命运。不管是好的结果坏的结果,提前看到都是非常残忍的,假如……假如真的是坏的结果,那么,看两次,他做不到。
今天下午他自己去了三国发廊,赵云看到他很高兴,盛意对他说,你能把我打扮得像份礼物吗?赵云再次吓到。
整整三个小时的枯坐,盛意靠着一些少得可怜的记忆打发时间。他回忆起故乡油菜花田的黑泥土,想起他奔跑在盛暖后面追赶,他哀求她等下自己,而盛暖总是抱怨他跑得太慢。
盛意想起看守所那个大通铺,那个时候,他过得非常自闭,他能傻乎乎地透过有栅栏的顶子看一天的天空。号子里的老大很照顾他,他说他有个盛意年纪一般大小的弟弟,如果不学坏,那么现在也该上大学了。那个时候盛意学会抽烟,一天能抽一盒,除了抽烟,他就做花,他的手指灵巧,总是能提前完成任务,他做完自己的,就帮别人做,监狱长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爱干活的人。
盛意甚至想起摔在马路上狼狈地喊自己的曾旭,他该毕业了吧?他们到底是为什么相爱呢?如果不相爱,那么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做,做完又突然毫不眷念地舍弃掉?难道就真如他们所说的,我来大学,只是为了一场初恋吗?不是这样的,自己是认真的,他是认真的……
或者,自己的人格真的畸形了?盛意纳闷地看着窗户上的冰花,难道自己真的需要一个细小的黑匣子关闭起自己才有安全感?他无所适从地抠着窗花。
他将冰花抹去,看着校门口的灯光,他害怕那个人出现,但是又想他了,他已经一百多小时未曾看到那半个梨涡……
魏醒早就来了,他和辛华铭开着车子,躲避在学校对街的巷子口。很戏剧化的是,他们停车的隔壁就是那家小饭馆,他们的距离只有一堵墙和一个车门,只是不知道谁先来的。
魏醒靠着车座死死盯着刻着大学名字的石头,他从白天看到黑夜,满脑袋都是盛意。辛华铭没打搅他,他拿着一本画报看了三遍,现在正准备看第四遍,他想,如果第五遍的时候,盛意还不来,他就去附近商店,买一块泡泡糖,包三十层盒子。唐远很好哄,怎么都可以,但是骨子里他还是希望,盛意可以来,他希望唐远快乐、安全地活着,他现在的私生活太糜烂了,希望七十岁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快乐地做家人、做好友。
魏醒想见盛意,昨天他还不停地打他电话,但是今天他一个也没敢打,他怕盛意接到。怎么办,盛意要是不来,那么……自己要怎么见兄弟?但是如果他来了,自己就这样鲜活活把喜欢的人送给别人么?
他无比矛盾地开始抠屁股下的毛垫子。
“你多大了?”辛华铭看不惯了,他看着魏醒揪下那些毛,还把它们搓成线,还搓了好长一根。
魏醒楞了下,他看着手里的毛线苦笑。
“你下去,我开车,这都几点了,唐远要疯了。”辛华铭把魏醒赶下驾驶座。
魏醒下了车子,慢慢向前走,他前行了几米,盛意从窗户里看到了他,顿时,浑身就像大冷天浇灌了凉水一般,冷透了!他慢慢站起来,放下一张钞票向外走。
魏醒听到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浑身就像三九寒天被泼了冰水一般,迅速地冻僵了。
“盛意!盛意……”辛华铭大喜,他冲下车子,一把拨拉开站在路当中的魏醒,他拉住盛意的手,一边走一边抱怨:“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四个小时了。”
盛意扭过头,狠狠瞪了魏醒一眼,原来,他早就在这里,看样子,自己还是高看了这个人,他太王八蛋了。
魏醒也愤怒,自己就这么不值得吗?他还是来了,他以为他是对自己多少有点感觉的,可他就这么巴巴地来了,还……还他妈的弄了发型,还……他妈的上了彩色摩丝,他当自己圣诞树呢!对!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木头,还是给点水分就灿烂的七彩烂木头!
辛华铭胆战心惊地开着车子,车子后面那对互相怒视,空气中看不到的霹雳火在燃烧着,焦糊的味道三条街之外都能闻到。
“盛意,以后我就是你干哥,这个话我说过吧?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不要有什么顾忌,真的。前几天哥刚买了个甲壳虫,绿色的,你要是喜欢哥哥就送给你……”
盛意从后座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感激:“谢谢干哥。”
辛华铭毛骨悚然地抖了一下,这样的声音吓死他了……
魏醒冷冷哼了一声。
盛意唰地扭过脸:“你哼什么?”
“见利忘义。”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绝情绝义!”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白告诉我,我都不听。”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卑鄙无耻下三滥!”
“水性杨花、见钱眼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水性杨花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下三滥了,别跟我说鸟语,爷听不懂!”
“装绅士,呸!”
“装纯情!我呸!”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卑鄙无耻下三滥,没皮没脸装绅士!”
“你……”
辛华铭忍无可忍,踩了刹车,扭过头:“都给我歇了……多大了,有完没完!”
那两个人声音突然高昂无比,异口同声:“没完!”
辛华铭缩下脖子,乖乖地开他的车,后面却突然安静起来。今儿是怎么了,那两个人就像一堆脑残一样,白痴都看出来他们互相有意思了,还在这里互相比谁等得长久,辛华铭没打算做和事佬,泡二嫂,魏醒就是个王八蛋,他也生气。
盛意跟着他们来到唐朝,今天这里歇业,他们秘密潜入一个小屋子,魏醒打开灯光,一个很大的包装成礼物的蓝色碎花箱子放在一辆手推货车上。
辛华铭把准备好的缎带给盛意戴上,盛意脱去外衣,他里面穿得很夸张,那是一套唐花黑红色强烈对比有镂空的舞蹈套装,他在夜市买的,一身一百八十还找三块。
盛意低头看着胸前的彩色缎带,那上面,正面写着:生日快乐。背后写着:我是礼物!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紧紧盯着他的魏醒,魏醒还是抿着嘴巴。
盛意绝望了,他慢慢踩着凳子站到箱子里,他缓缓地蹲下,头顶的盖子慢慢关闭,辛华铭递给他一个拉炮:“盛意,一会箱子打开你就蹦出来,拉拉炮,说生日快乐!”
“嗯!”盛意答应了一声,看着箱子慢慢关闭,他告诉自己,我喜欢箱子,我是安全的……
魏醒点亮灯,看着盛意盯着那个箱子,他木然看他脱掉大衣,那套镂空的唐装下若隐若现地露着他特有的白皮肤。他想过去掐着这个小兔崽子问,自己哪里不好了,他就如此急切,还穿得这么露肉。他不明白到底是那里错了,愤怒中,他的心撕扯成无数的碎片,疼得他都在冒冷汗,他看着盛意戴起那个缎带,看着他钻进箱子,他觉着……
他死了……
死无葬身之地……
他就是一个死去的王八蛋……
一只带着绿帽子死去的王八蛋……
辛华铭拉下他,他们一起推着车子往外走,嘴巴里开始唱生日歌,辛华铭唱,魏醒魂不守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远很高兴,除了他弟弟没来这件事叫他挂心之外,他真的很高兴,现在他不卖包子了,他开饭店,还是大饭店,饭店的主食菜谱上,还是有包子,但是现在他卖一个包子够买过去一斤的。
他有许多朋友,即使没拿到请柬,今晚还是来了不少人,他有钱,真的,如果可以,唐朝这样的菜馆子他还能开仨,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菜馆子那么执着?今天是他的生日,生日里来了大批的客人,他们叫自己皇帝,因为自己穿了一件绣着龙的金马甲,唐远哈哈大笑着应酬。男人们喜欢他,女人们也喜欢他,他想他还算是成功的吧?连不认识的人都来了,除了他两个最亲的弟弟。
他千盼万盼着,走廊那边突然暗了下来,他的两个弟弟推着一个非常夸张的礼物盒子唱着生日歌向他走来,唐远顿时感动了,还掉了眼泪。其实,就是给他一块泡泡糖他也是无所谓的,真的,只要最喜欢的人跟自己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
他看着那份礼物,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向他们走去,屋子里所有的灯光都打亮,所有的人唱起生日快乐歌,唐远哭了,他想拥抱两个弟弟说谢谢,无关那份礼物。但是他走过去之后,魏醒突然对他大大地鞠躬,说对不起他,说完,推着车子转身向大门跑去。
人们安静地看着魏醒拐带了礼物逃跑了……
唐远不明白,他扭头看着辛华铭:“啊?”
辛华铭无奈地摊手:“就是这样!”
唐远:“哈?”
辛华铭看下左右,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丢给他:“生日快乐!”
唐远有些纳闷地咬了一口苹果,别说,还挺甜的,晚上他准备自己做个唐朝拔丝……
“礼物呢?”他问辛华铭。
辛华铭看着远处:“魏醒的幸福,要吗?”
唐远很认真地思考了下,他扭头冲着那些来宾喊:“唐朝香槟要吗?”
那些人一起呐喊:“要啊!”
唐远很得意地站立在桌子上:“一瓶八折后二百五!谁要?”
盛意觉得好冷,他要冻死(西)了,他跌跌撞撞地在盒子里撞击着摇晃着,他的手里紧紧抓着那个拉炮看着盒子顶。他想,唐远在冰箱里过生日吗?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他们一定好奇这么大一份礼物是什么吧?好吧,你们一定会满意的,大变活人呢!
箱子缓缓地打开,盛意绝望地看着天空,即使此刻天空繁星点点,他却看不到。他懒洋洋坐在那里,把脑袋埋在膝盖那里,反手拉了下拉炮,一些彩带喷了出去。
“抱歉,唐先生,我不想玩了……我怕是做不了你的礼物了!”盛意喃喃地说完开始哭泣。
魏醒喘息着,他跑得实在太急了,他冲出饭店,跑了几百米才停下来,他拐进路边的小巷子,打开箱子后,开始心脏乱蹦地喘息,他趴在箱子上,看着哭泣的盛意……他也想哭了,这个小兔崽子……他喜欢他,要喜欢死了……他伸出手抱出了他,盛意闭着眼睛挣扎了几下,开始喊:“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我不玩了!魏醒你个王八蛋……”
他把他按在小巷子的墙壁上狠狠地亲吻了他,盛意瞪大眼睛看着他,眼泪哗哗的。
“啊……咻!”盛意感冒了,第二天因为发烧还卧床不起了!
贱!
算是新婚吧,一月十五号,盛意和魏醒初次在一起的日子。昨天晚上,魏醒挺激动,他比盛意激动,他嘀嘀咕咕地唠叨唐远的梦想,当然他把这些条框子放进自己和盛意的世界里,比如:早上起来,互相要脸对脸的微笑;不想起来,魏醒就哄他,他可以给他买早点,因为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可以养只狗,他们已经有了;起床吃完早点后,魏醒可以牵着狗送盛意上学。可是,魏醒公司忙,第一天他就因为紧急事件被他的药厂叫走。
一天三次说我爱你,早餐,午餐,晚餐……这根本是做梦,魏醒没时间。
盛意叹息,表面上看,魏醒才是属于那种,长相非常严肃谨慎、刻板寡淡的生意人,这要怪他的DNA注定了他的长相,这孩子还是有反抗精神的,他全部的人生都用来反抗他的长相,其实他也算是做到了。
他每天除了做生意,就是想办法经营浪漫的爱情。他羡慕很多东西,他羡慕好皮鞋、好手表、好汽车,当他有能力拥有这些的时候,他全情地满足自己。在盛意来看他只是缺乏安全感,从而依赖物质。
他告诉盛意,他会为他们在最好的酒吧订座位,在最好的饭店订包厢,在最好的小区买房子,他会对盛意好,当他是宝贝一样。
也许,昨晚的大起大落,真的给他留下了暂时的阴影,他一边做运动,一边说了许多的甜言蜜语以及承诺之后,在凌晨六点就被公司叫走了。
关于起床就互相看着微笑这样的殷切期盼,计划失败。
盛意在跟豆腐脑对看,盛意冲着狗狗笑,豆腐脑嘴巴里叼着自己的饭碗,眼巴巴地看着盛意,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怎么还不起来给自己倒狗粮?
帮豆腐脑满满倒了一盆子狗粮之后,盛意来到他的小浴室刷牙,他一边刷牙一边想事情。他和魏醒不同,表面上,他是那么适合浪漫的长相,骨子里,盛意很实质,就像昨晚他带魏醒回家,他这个小小的一房一厅带给了魏醒巨大的震撼。
盛意的生活只存在必须的物品,像床铺、被子、桌子、椅子、电视、冰箱,该有的他全有,那些东西都不大,刚刚好嵌合在他的小天地。他没有任何装饰物,挂在墙壁上的也好,摆在桌面上的也好,就连他的衣服,也是计划好放在一柜子里的:和灰毛衣作伴的是白毛衣,白毛衣旁边放着叠好的毛裤,一双出门的鞋子,一双家里穿的鞋子。看上去,盛意生活得很单调,他甚至没有一本杂志可以看,他就像个苦行僧。
过多的东西,对心理是一种负担,盛意是这样认为的。他实质到一种境界,他甚至为自己的简单骄傲,他是容易满足的,就像现在,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是幸福的,最起码,我有足够的饭吃,当我吃饱了,我可以经营下爱情,这是不错的生活,做下爱情学问,是件大事情。”
很少有人像盛意这般去计划这个捉摸不定的情感上的东西。爱情,根本不是你想要就有的,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盛意。
魏醒给盛意打了很多电话,盛意的手机关机,他刷完牙齿,刚刚开机,魏醒就拨打了进来。
“起来了?”
“恩!”
“对不起,没有好好给你个早安吻。”
“没事,你可以晚上给我两个。”
“你真幽默。”
“完全不觉得。”
“盛意。”
“恩?”
“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一会去给你买牙刷、拖鞋。”
“盛意……”
“嗯?”
“你那边不合适吧?住的都是学生。”
盛意想了下,也是,魏醒那辆车放在可怜的小院子里,真的不合适,太显眼。
“我安排新住处如何?”魏醒抱着商量的口气问盛意。盛意拿着电话的手迟疑了一下,看着满地撒欢的豆腐脑笑了,他同意不同意,魏醒现在都在买新居,他没什么不满意的,随他。
“嗯。”
魏醒在那边开会,他的下属坐在会议室拿着成堆的资料,充满信心地汇报着。可怜这些人不知道为了今天准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而他们的老板,却一副倾听的样子,桌子下却拿着一本叫房源的杂志很认真地研究他的新窝,他很认真地看住房周边的地理环境。
秘书悄悄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魏醒抬起头,看到会议室外,辛华铭一脸阴郁地看着他。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但是会还是要开的,魏醒放下《房源》开始认真听起属下的年终汇报——今天即使门外站着的是盛意,他也不会把公事让到一边,这个习惯是魏爸多年来对他培养的结果,魏爸说过,所有的感情,都必须要建立在你的经济基础上,这话虽然难听,但是魏家人都奉行这样的原则。
会议室里,属下一个一个地汇报,大堆的资料被搬到桌面上传阅,大约四十分钟后,魏醒做了年终会议的总结。他此刻的嘴脸已经完全不是在辛华铭和盛意面前那副偶露幼稚的呆像,他无比精明,语调刻薄,像极了他老子,只是他自己还不觉得。
“各位来自各部门的精英:
“我记得,七八年年底开始改革开放时,有位伟人曾对着九亿人口八亿多农民说,我们的经济二十年要翻两番,你们知道这是多少吗?平均每年要维持百分之七的增长速度,想象一下,八亿农民一边拿着锄头种地,一边还要利用业余时间去经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国家的农民创造了奇迹。七八年至现在,对外贸易增长的速度是每年百分之十五,保守估计是过去的二十四倍,从七八年的进出口两百亿美元到现在的五千亿美元,这么庞大的市场,这里有多少是属于我们的?属于我们这个遍地精英,遍地人才的魏氏的?
“各位都是我们从各大集团、各大高等学府请来的经济学家、经济高材生,我们干着人类最赚钱的卖药生意,我们的产品有问题吗?没有,我们的药品是最好的,甚至一些产品已经远远优于同类产品,我们有最好的实验室,有最好的古方。还有我们的服装厂,它们从设计到投产用的设备都是最好的。但是拿起你们的计算机,算一下我们的增长额,再算算现在的全民购买力,我们在全世界排前五,你们应该对你们的所谓成果感到惭愧,你们还不如一群农民,你们应该对你们高额的薪水感到惭愧。你们应该正手反手抽打自己十五个耳光,对着你们奢侈的住房,食物感到羞愧。
“我们在这么大的一个经济体当中拿着最好的产品资源吃着可怜的残渣剩饭,不要告诉我你们取得德成绩大约等于多少,我只知道我旗下员工去年拿的红包和今年一样多,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我们整整花了十二个月在带着四千多名员工在原地踏步,这就是你们这些市场部、企划部、广告部所谓的精英们给我带来的交代?笑死人了!”
他站起来,拿起那叠报表“啪!”地甩了出去,最后说了一句:“给我一个原地踏步的理由,不然春节过后,这里有些人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魏醒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他陪着笑脸,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辛华铭双手交叉着,坐在他董事长的位置上扭动着他可怜的沙发。
“呵呵……来了?”魏醒的语调带了颇多的巴结之意。要是按照以前,这个农民早就急眼了,他对自己的那张皮椅子还是很重视的,一般人,他都不给你坐,当然二般人他也不能给你坐。
“昨夜,小生夜观天象,见东方有一团黑气笼罩,未来天下必然大乱之。”辛华铭阴阳怪气的。
“你改行算命了?”魏醒帮他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你这个小淫虫勾引了大当家的二嫂。”辛华铭猛地趴在桌子上,吓了魏醒一跳。
“拜托,我认识盛意比唐远早,他们根本不熟,感情的事情谁知道呢?”魏醒当然不服。
辛华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在嘴巴里哗啦啦地漱口。他哗啦啦了一会见魏醒不理他,他扭头对着痰盂吐出那口水:“你说,都说我阴阳怪气,我看着盛意也有那个味道,虽然他样子是不错,魏大那边,比他好看的人有的是,不懂,大大的不懂。”
魏醒坐到桌子上,打开烟筒抽出一根烟,在桌子上的水杯里用过滤嘴那边掂了一下,他又把烟倒过来猛地把过滤嘴里的水汽吹出去。据说过滤嘴里有点水可以防止更多的尼古丁摄入,但是这样吸烟很乡下人。
他点燃香烟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有些纳闷地说:“还……真说不清,那个家伙,我怎么看着他怎么和别人不一样。他都不爱理我,我不管对他多好,他都理所当然,就像我欠了他一样,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不觉得意外,就好像知道原本我就要这么做。偶尔他会很冲动,我是说偶尔,这样的几率非常少,大多的时候,我们倒过来了,就像我是孩子,他是大人,那种感觉,说不清,真的,反正……我一想起他就浑身得劲,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辛华铭呿了一声表示不屑:“你那个是贱!”
魏醒猛地拍手掌符合:“没错,就是贱!”他扭头看着外面,脸上突然露着诡异的笑意:“但是,就是愿意啊!”
辛华铭终于被他逗笑,也拿了他的香烟,学着他乡下人的样子去掂湿过滤嘴吹水。
“唐远生气了?”魏醒小心翼翼地问。、
辛华铭摇头:“他都不知道,生什么气?再说了,他和盛意压根不合适。”
魏醒看着他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己上当了,从头至尾这家伙就是为了找一乐,就是为了看自己在最后一刻做出来的样子。他气得一把把辛华铭拎起来:“你……你,你这个……”
盛意在超市挑牙刷,他很认真地一把一把地挑选。搬家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可不想每天早上,魏醒那个混蛋悄悄老用自己的牙刷。他打了个喷嚏,要照着以前,这个喷嚏,打也就打了,但是今天他看着牙刷架子,一个淡淡的笑容爬在他的嘴角。恩,这个喷嚏一定是有原因才打的。
定然是魏醒那个混蛋想自己了,一定是。
我妈喜欢你
魏醒看到新牙刷新拖鞋很高兴,为了表现他内心的澎湃,他叼着新牙刷,穿着新拖鞋在屋子里兜圈,豆腐脑没皮没脸地跟在他后面撒欢。
盛意没在意他幼稚的行为,他拍拍沙发的边缘,魏醒立刻坐过去,躺在他的腿上。盛意拿起一个桔子开始剥,剥完他很认真地拽去桔子上的白茎,魏醒不爱吃那个。
“后天,咱搬家。”魏醒对盛意说。
盛意没作出别的表情,就无所谓地恩了一声。魏醒对他的盲从表示高兴,但是他又期盼盛意可以问他一些问题,比如:房子在哪,离这里多远,家是什么样子的等等之类。
接下来他们可以讨论很久这个话题,一个话题之后会有无数的交流,盛意的话太少了。
抬起眼,盛意看着家里的东西,盘算着搬走什么合适。这里他不打算退,魏醒生意忙,要是他出去忙几天,盛意还是想住回来,毕竟这里离学校近,而且这边宠物店的老板很宠豆腐脑。
“要过春节了。”魏醒抬起手捏了下盛意的下巴,捏完,爬起来亲了一口。
盛意的眼神暗淡了下,还是以鼻音回答了魏醒的问题。
“我妈……我妈说她喜欢你,想叫我带你回我家过春节。”魏醒试探地问了一句。
他们俩刚在一起,好多事情还需要磨合,二人世界很重要。但是魏醒每年春节真的非常繁忙,他又怕把盛意一个人丢家里,闷坏了他。可是,送到唐远那边怕他学坏了,送到辛华铭那边怕盛意知道他太多的劣迹……想来想去还是家里靠得住,尤其是最近,魏妈总是打着盛意的旗号给他打电话,还露出希望盛意可以去他们家过春节的意思。
盛意笑了下,赏了魏醒一瓣桔子表示他很高兴。
魏醒抱起他,两个人挤在沙发角落里开始唧唧咕咕,豆腐脑占据了沙发其他的地盘,一脸愤恨地盯着魏醒。
“明天,我给你办个卡,你去看下房子,随便你怎么布置,最近我会很忙,一些关系单位都要去跑跑,外地也是要去的。”魏醒挺抱歉,他希望盛意能够有个朋友,但是,盛意的生活又出奇的简单,社会关系基本是零。
“没事,你尽管去。”盛意丢下桔子皮,假装看电视。他家电视太小,就是卡拉OK那样的小电视,以前魏醒没来的时候,盛意很少会开它,有时候豆腐脑会看动物世界,它对鸟类的节目尤其喜欢。
“我不忍心丢下你。”魏醒的手透过盛意的衣服,滑进他的腰。
盛意拍开他的手,有些恼怒,今天都两次了,他当自己是啥?
“我困了。”是真的困了,魏醒巴巴地跟在后面伺候着,帮他脱衣服,一起挤在那张小床铺上,继续唧唧咕咕一会,两个人抱着睡去。半夜,魏醒掉下来三回,那个小床太小,动作大了还会叽叽嘎嘎地响。
次日,魏醒早上五点多就离开,他一切以公事为先。而且盛意完全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八点多盛意从床上爬起来,他看下枕头边,魏醒留下一张交通银行的卡,还有一个字条。
“你一个人上街太闷,找个朋友一起去吧!”
朋友?盛意想了好一阵,犹豫半天后,他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个唯一号。
王嫣没在辛华铭所谓的那个马戏团翻跟斗,她是烽桦市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在校学生。此刻,她正在宿舍哀嚎,为她的青春貌美没人追、钱包空空没人请而自我怜悯。这个春节她不准备回家,她接了许多私活:初一她要代表劳动局表演民族舞,初二她要代表某学校学生做春节联欢会主持,初三她要代表某乡镇扭秧歌……总之,她会非常非常忙,赚得好了的话,也许短短的一个月,她能把半学期的零花钱拿到手那也是说不定。
手机一阵部队的起床号声,王嫣拿起电话,她看了下号码,很果断地接通:“请我吃饭就免了,本小姐放假了,要控制饮食,想泡我的话,就把你的性向改一下,和你以前的臭男人都分手,要是想和我拜把子做姐妹的话,那我要做大姐……”
电话那边停顿了很久,盛意吓到了,他能梦到魏醒做什么,关于自己的,他是不清楚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到底要干嘛?不说我就挂了。”王嫣气势很强。
“请……请你花钱。”盛意有些磕巴。
“你疯了,还是我癔症了?”王嫣眨巴眨巴眼睛,全世界正常人民都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在这里出现了。
“魏醒……魏醒说,我最好有个朋友。”盛意觉得他还是说实话的好。
王嫣突然很高兴,昨天开始她就希望有个人能打电话给她:“你在哪呢?”
盛意说了个地址,王嫣那边立刻挂了电话。
盛意把豆腐脑送到宠物店后到中心商城等王嫣,新家他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购买生活用品。路上,他还是决定给魏醒打个电话问询问询。
魏醒带着一卡车面粉还有花生油正在去县城厂区的路上……
“我要去买东西。”盛意在电话里没感情地干巴巴地汇报。
魏醒觉得挺可乐,总之盛意说什么他都爱听:“恩?”
“买……买什么?”盛意希望能得到帮助。
“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我跟……朋友一起上街。”
“男的,女的?”
“……女的。”
“很好,值得表扬。”
盛意迷茫地站在商场,仰望着电梯上升降的人们,他们拥挤在一起抢购着春节的方便面。为什么是方便面?内裤、鞋垫、铁锅,这些东西被装上新年的手推车,人们成堆地购买,就像刚刚捡到钱包一般,就像以前他们一直穿着破着洞的内裤,还有不合脚的鞋子,另外,家里还有一口破洞饭锅。
他们拥挤在电梯的上下道,从这里上去,又从这里下来,重复、重复再重复。
盛意不明白,他第一次站在成千上万的没有用处的信息当中,这令他非常不安。没有归属感的他站在那里,畏惧从心的最深处蔓延上来。
“喂!”王嫣拍打盛意的肩膀,盛意吓了一跳,回过头,他脸色苍白反倒吓了王嫣一跳。
“你病了?”王嫣摸摸他额头。
盛意摇摇头,有人在这个时候为他出现,他感觉安全了很多。
“许多东西是没用处的,为什么他们要成堆地购买?”盛意看着远处问王嫣。
王嫣觉得好奇怪:“关你什么事情?人家愿意!”
盛意想了下,也是,关他什么事情呢。
“怎么想起我来了?我们不熟啊。”王嫣逗他,盛意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头看下,指着不远处说:“请你吃东西,然后,你陪我买东西。”
“不是给我买吗?”王嫣继续逗,她觉得这人,有种跟世界格格不入的排斥感,这令她有些怜悯。
他在害怕,只是他不知道。
“我的手机上只有你和魏醒的电话。”盛意很诚实地招认。
“我请你吧,第一次我能成为别人手机上的唯二,而不是唯一百,从我内心世界来说,这很好。”王嫣很自然地拉起他,她依旧活泼,走路用蹦的。
王嫣指挥盛意买成堆的没有用处的东西,杯子垫、卫生纸的花布盒子、牙具套装,还有剔牙的线。王嫣实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东西归盛意,附赠的东西归她,盛意表示没意见。
王嫣的话很多,大部分是废话,盛意提着大堆的东西听着属于王嫣的独特论调,他尽量排斥开身边大量的信息,只听她的唠叨。
“我是乡下人……你看我多诚实,现在没人敢承认自己是乡下人了……考上大学后,我姨婆说,以后我就是城里人了,就不要回去了,所以我要在大学四年之后,找个男人嫁了,不然,我还要做乡下人……我看不起城里人,从我内心世界来说,他们没有土地,他们斤斤计较,很小气,还不如乡下人……其实我也不算乡下人,我妈是知青,天津知青,你知道天津吗……从我内心世界来说……你吃过陕西羊肉泡馍吗……魏醒很有钱吧……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人了……盛意,你该多出来,你活得像个神仙……从我内心世界来说……”
盛意无法把她跳跃过强的话组织起来,他很费劲地处理着这些信息,就像个机器人,直到他再次接到魏醒的电话。他坐到床上用品区的休息椅子上接电话,王嫣指挥着好几个服务员帮她打开一床又一床的床上用品,看花色。
“午饭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必胜客。”
“必胜客不能吃,我不知道你胃口好到可以吃下一家披萨店。”
“……你在哪?”
“我在做新年老公公。”
“高兴吗?”
“还好。”
“我,我买了……买了……一堆香皂,现在在买床罩。”
“恩,还有什么?”
他们嘀嘀咕咕地说着废话,盛意越来越放松,他甚至觉得,他心情好得一会可以买下这个商场,不管是破锅还是什么,这对他来说,有个人可以买东西给他,讨他喜欢,这很好。
“盛意?”魏妈妈带着两个儿媳妇戏剧化地出现在盛意面前。
盛意楞了一下,对电话那边说了句:“你妈来了。”魏醒吓一跳。
“阿姨。”盛意乖乖地站起来,王嫣不合时宜地爬在一张床上对盛意大喊:“盛意,你喜欢蓝色的床罩还是绿色的。”
盛意扭头回答:“都好。”
魏妈很认真地打量下王嫣,扭头看盛意,她觉得盛意有必要为她解释一下——这个叫婆婆抓奸在床吗?
盛意却无从解释,他很直接地把电话递给魏妈:“你儿子。”
魏醒的大嫂二嫂很尴尬地看着盛意,她们与这个娟秀的年轻人身份相同,社会地位同等,貌似都是魏家的“媳妇儿”。
队伍越来越大,王嫣跟在盛意身边,魏妈紧紧拉着盛意,她很高兴,儿子和她交流了很多事情,虽然大部分都是打着盛意的旗号。自从她跟魏二出国后,多少年了,她和孩子说的话全部加起来都没今天多,整整……电话现在还没放下。
魏妈翻动男装衬衣,肩膀上夹着电话:“三儿,我觉得盛意皮肤白,买雪青色的一定好看,我给你买了三件蓝色的……”
魏妈一个一个挑选枕头:“三儿,你老熬夜,我给你挑了四个决明子芯的枕头,盛意也喜欢。”
魏妈挑选裤子:“三儿啊,你现在裤腰多少了?哪里会够穿,盛意?那边呢,坐着呢。”
除了魏妈,所有人都化身成搬运工,盛意很抱歉地看着魏醒的嫂子们,她们也尴尬地冲他笑,还是找不到开头的话题。
“呀,魏太,真稀罕呢?”迎面着来了一位老太,魏妈赶紧把电话还给盛意。
“呀,买年货呢!”魏妈亲热地上去拉人家手,语气带上了奇怪的夸耀成分,她迫切地想夸耀点什么。
“对啊,你这是带着谁?”对方问。
“媳妇,儿子,全家买年货啊。”魏妈笑眯眯地释放了她想说的话。
盛意接起电话,魏醒在那边不知道跟谁喊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在电话里对盛意说:“我妈说,她喜欢你。”
盛意也喜欢魏妈,魏妈说,是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