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个山青水绿,四面环山的小村落。老家有两座房屋。一座是我十二岁时父亲新建的,家里人叫它新屋。一座是爷爷的父亲传下来的木板房,里面房间全是木板结构,外墙是土砖、青砖结合,家里人叫它老屋。
兄弟妹中,我是老大,我的整个童年时光是在老屋度过的。老屋是当地比较典型的民清时期土木结构的房子。两脚门相对,中间是堂屋,堂屋后是两间后厢房,房子两头各一套正房,正房有两间,前是伙房,土的地面;后一间是卧房,地面铺有木板。卧房旁有一根比较宽大的木楼梯连接到楼上,房子里面全是木板结构。
老屋历尽了百余年沧桑,留下了我祖父、我父亲和我来人世间的第一啼哭声,是真正的百年老屋。它座落在村口前,屋旁是那时生产队的牛栏,生产队所有的牛都关在那里。面前是块用来晒谷的空地,再下面是口池塘。屋前池塘岸上有两棵柳树,柳树旁有一丛枇杷,当时池水较深,水也很清。记得傍晚放牛或砍柴回家,小伙伴们便一起在池塘里洗澡、摸鱼、嬉闹。
百年老屋前的池塘下是一片农田。我幼时在农忙时,白天常常与祖母坐在屋前的晒谷场守麻雀,看屋面前在田地里忙忙碌碌的大人门从村口进进出出。由于祖父去世得早,晚上我则跟祖母睡在后厢房,听奶奶讲故事,当时年幼胆小,如是像说聊斋,讲鬼的故事,我则吓得把被子蒙着头睡。
我六岁放牛(放牛能挣工分),七岁上学。上学后,早晨天刚亮就得起床去放牛,然后放牛回家吃饭上学,放学回家后下午再去放牛或砍柴。那时候的农村孩子是没有闲时间玩的,写字、做作业也得晚上完成。
随着弟妹的降生,我只好和祖母分开独自一人在楼上睡,在黑黑楼板上铺一层稻草,上面放一单块浆洗的被单,盖的被子也是浆洗的,据说浆洗的被子耐用,蓝白色花纹,若第一次用盖在身上有种硬邦邦的感觉。那时的村叫大队,父亲在大队部发电,发的是水电。但只是晚上八点左右来电,十二点后就停电了。那时老屋的房梁上,门板上都有电线,伙房的木板墙上还装有一个广播和喇叭,有几次广播响起时,年幼的我也鹦鹉学舌地对着喇叭喊几声。
我十二岁那年,全家搬进了老家的新屋,只有老祖母一个人留在百年的老屋里,她舍不得搬走。也就是这一年冬天,雪花飞舞的时候,最疼爱我的老祖母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在老屋里,恍恍惚惚,伤心的我哭红了双眼,没有去上学,守在老屋里几天不合眼,陪伴慈爱祖母在人世间过完最后的三天。
后来,做生意的父亲又在外边建了楼房,全家搬去安了家。新楼房远比木板房老屋宽敞明亮。但我还是常梦回老家:在百年老屋里,自己还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儿时的游戏,儿时的爱好,儿时的情感,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变……
百年老屋呵育了我家几代人成长,历尽了风雨沧桑,兴衰荣辱,见证了老家人们百余年的新老更替,风云变幻。只有回到百年的老屋,我才觉察到,我度过的每一寸光阴,都有不同的形态和色彩。每日朝云暮霞的变幻,越来越深刻地销蚀着我的性情和容颜;沧桑的岁月,流水的年华改变了我的身体,却改变不了我的思想和情感。激动与憧憬、明明暗暗的青春岁月之后,得来的是成年人的成熟与果敢,是中年人日益丰富的经验和有节奏的生活。
“久雨藏书蠧,风高老屋斜。”岁月的风雨无情地剥蚀着百年的老屋。百年老屋三十来年已无人在那居住了,平时回去也很少。父亲每两三年都要回去请人盖瓦,整修一番。老家有人要买,父亲舍不得没卖。“吃饭不离老屋场”当地俗语这样说的。
“白发高堂游子梦,青山老屋故园心。” 每年清明回家祭祖,父亲都要带我们一起到百年老屋里去。我也一定会爬到老屋的楼上瞧瞧、楼下房间里看看,在脚门的长型的石头门槛上坐一坐,周围转一转。
百年老屋,我儿时的摇篮,我生命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