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我不敢自称为君子,但“畏圣人之言”我是完全赞同的。
每次翻读《论语》我都感慨良多,甚至不止一次将自己融入到那个血与火交织的时代、那个骨肉碰钝了刀剑的时代、那个陪臣执国命的时代、那个嗜血如命追逐霸主的时代,但同时也是一个泾渭分明的时代:礼崩乐坏、正义缺失的背面是“孔子休坐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的安详宁静。《论语》中的圣人之言字字让我敬畏。
夫子自言“十五而至于学”。这个“学”不是他那个时期的“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而是君子大道、大人之学。而这个“志”字必在其好学的基础上——“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每每读到自愧不如,便匆忙读书以告吾志。“圣人无常师”夫子为了君子之道不辞万里求教于当时大家:问礼老子、子产等,何等笃学尚行!身处交通便利,信息发达的年代,我们却怨声载道,一度热衷于快餐文化,且好为人师,做不到谦虚豁达。
如此好学的夫子是不是一个没有任何兴趣爱好的书呆子?显然不是!夫子对音乐的痴迷已达到疯狂的程度:“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他对自然也有着独具一格的见解:“知者乐山,仁者乐水”聪明之人反应敏捷且思维活跃,性情如水般长流不止;仁厚之人祥和宽容且安于义理,性情如山般泰若不迁。多么形象而又深刻的比喻呀!热心自然的夫子对生活也必定极为简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在问及弟子志向时,一句“吾也点也”的感动之叹拉开了一个逍遥自在、温暖恬静的曾点之志“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心灵的安逸才是幸福的真谛,一支乐曲能使味觉失灵,粗茶淡饭能使乐亦在其中,一次春游能抵过其他弟子的勃勃雄心,这是何等的潇洒、何等的豪迈,不愧为圣人呀!
但现实中的夫子是穷顿的。为了实现自己的道义,宁愿周游列国、万里奔波也不愿悄然避世。在被笑道“知其不可而为之”“形状,末也,而谓之丧家之狗”,夫子欣然回答“然哉,然哉”。每当读至两个“然哉”,总觉得有一种夫子英雄迟暮的耳顺,殊不知夫子曾言过“不知老之将至”,便内心顿感温暖,不再揣测。夫子未老,仍为当年“志于学”的热血少年。夫子将弘扬道义视为己任——“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因此这条路对他而言早已无路可退,唯有毅然前行、一以贯之。即使身处落魄失势之困境仍不避世,虽常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可是夫子舍得吗?会吗?
夫子的论述极为精彩。为了使道德具有约束力,他提出“以直报怨,以德报怨”的观点,在政治方面常善用比喻“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既形象地表达了个人政治主张,也为后世执政提供了巨大的参考价值。夫子距我们两千多年,必定许多人认为他是古板不知变通,只知礼教而不会创新。“言必行,行必果”仿佛是非常讲信用的代名词,但夫子极为反对,他认为凡事都有余地,只要是绝对则必定死板无意义。在当时那个崇尚“礼信”的时代,这难道不是巨大变通吗?于是他用“言而有信”取代“言必信”,用变通取代呆板。夫子在经过叫“蒲”的地方时被当地人包围,对方提出只要孔子不去卫国就放了他,孔子一听立即答应,事后便马车一赶欲达卫国。弟子不解,夫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要盟也,神不听”,多么灵活的夫子!这还说明不了他非呆板而知变通?
夫子总将“仁、恕”等词挂在嘴边,难道他是一个有仁心不懂憎恶的人吗?显然不是!“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仁德之人对正义善良之事物必定大爱,而对残暴邪恶之事物必定大恨。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批评三桓举止“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大骂殉葬制度“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骂白天睡觉的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骂待己不错的卫灵公“无道”;骂季桓子“好德不如好色”,但是这些骂是基于“圣人无私仇,但有公仇”,夫子骂得壮观、骂得畅快、骂得天地一震、骂得两千年来所有的残暴邪恶之事物无地自容!好一个壮哉的夫子!好一个直言不讳的夫子!
回顾夫子一生“吾十五而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随欲,不逾矩。”圣人的一生是为心中的大道而奔波而奉献自己最后一口气,最后仅以当代诗人昌耀的短诗《仁者》致敬圣人,致敬圣人之言:
人生困窘
如同在一条
不知首尾的长廊行进
四周都见血迹
仁者之叹不独于
这血的真实
尤在不可畏避的血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