撎颇— 时候到了
快点吧”
“李茵
你坐下
我梳一梳头
换一换衣
…………
你看我的头发
这末乱
我的梳子
哪儿去了?”
“你的梳子
刚才我看见的
它夹在《静静的顿河》里”
“啊 头发都打了结
以后我总不再打篮球了
……今天下午
我沿着那小河回来
看见河边搁着
一个淹死了的伤兵
涨着肚子没有人去理会
……今天我一定要倒霉”
“唐尼 时候到了
快点吧”
“好,你别急
我换一换衣
——这制服又忘了烫
算了吧
反正在晚上
……李茵
你看我又胖了
这衣服真太紧
差点儿要挣破
前年在汉口
我也穿了这制服
参加游行的”
“快点吧 时候到了
别再说话”
“李茵 你真急
我还要擦一擦脸
这油光真讨厌——”
“你跑那边去找什么?
找什么?唐尼!
你的粉盒
压在《大众哲学》上
你的口红
躺在《论新阶段》一起。”
“李茵!”
“快点吧 唐尼
七点三刻了”
“好
我穿好鞋子马上跑
到八点集合
来得及”
“我的鞋拔呢?”
“在你哥哥的照像的旁边”
“啊 哥哥
假如你还活着
今晚上
你该多么快活!”
“唐尼
今晚上
你真美丽”
“李茵
你再说我不去了”
你不去也好
留在家里可以睡觉”
“好了。走吧。
妈 你来把门闩上
今晚上
我很迟才回来”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尼尼 孩子
今晚上天很黑
别忘了带电筒”
“不要,妈
今晚上
我带火把回来”
二 街上
“今夜的电灯好象
特别亮;你看那街上
这末多人 这末多人!
好象被什么旋风刮出来的
哪儿来的这末多人?
这城市 哪儿来的
这末多人?他们
都到哪儿去?啊 是的
他们也去参加火炬游行……
那些工人 那些女工
那些店员 那些学生
那些壮丁 那些士兵
都来了 都来了
所有的人都来了
我们的校工也来了
我们的号兵也来了
那末多的旗 那末多的标语……
这有那些宣传画 那末大;
红的 白的 黄的 蓝的旗……
领袖们的肖像 被举在空中。
啊 看那边:还要多 还要多
他们跑起来了 都跑起来了,
有的赶不上了 落下了……
你看:那个黄脸的号兵
晃郎着号角气都喘不过来;
那些学生唱起歌来了: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他们跑得多么快啊
他们去远了 去远了……”
“唐尼 时间到了
我们到公共体育场去集合吧
我们赶快
从这小巷赶上去!”
三 会场
“她们都到了 她们都到了
赖英的头上打了一个丝结
她们都到了 大家都到了
何慧芳的眼镜在发亮
大家都到了 连那些小的也来了
刘桃芬 康素琴 李娟
啊 你们都来了 我们迟了
我们迟了 我们是从小巷赶来的
台上的煤气灯
照得这会场象白天
你这制服哪儿做的?
同你的身体很合适
我的是前年在汉口做的
太紧了 小得叫人闷气
今晚倒还凉
毛英华
你的皮鞋擦得好亮
啊
那末多工人 那末多 你们看
每只手象一个木榔头
脸上是煤灰 象从烟囱里出来的
他们都瞪着眼在看什么?他们
都张着嘴在等什么?他们
都一动不动的在想什么?他们
朝我们这边看了 朝我们这边看了
那些眼睛象在发怒的
象在发怒的看着我们
啊 我真怕他们那些眼睛
这边
这边全是学生 全是
那个胖家伙跌了交了
你们看:写信给彭菲灵的
就是他
写信给邓健的
也是他
听说他的体重有两百零五磅
真可怕
这是什么学校的
蠢样子 个个都那末呆
那个打旗的象要哭出来
他们乱了 前面的踏着后面的脚
我们退后面一点 排好
李茵哪儿去了?
你看见李茵在哪里?
啊 看见了
她和那抗宣队的在一起
为什么脸上显得那末忧愁
她又笑了 她来了……
李茵来!
我和你一起!
他们也来了 他也来了
他为什么低着头 象在想着什么?
他也想什么? 那末困苦的想什么?
他抬起头了 他在找……
他看见了 但他又把头低下去
他为什么低着头 象在想着什么?
李茵 你在这里等一下
我去看看他
克明 我和你说几句话
克明 你好么?”
“我很好——
你有什么话
请快点说吧”
“我不是要来和你吵架
我问你:
我写了三封信给你 你为什么不理?”
“唐尼,这几天
我正在忙着筹备今夜的大会
而且你的信
只说你有点头痛
只说讨厌这天气
对于这些事我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我已不止劝过你一次……”“而且
你正忙于交际呢!”
“什么意思?”
“这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人们在她和他之间走过
又用眼睛看看他们的脸)
“明天再好好谈吧
或者——我写一封长信给你
播音筒已在向台前说话”
(一个声音在空气中震动)
“开会!”
四 演说
煤油灯从台上
发光。演说的人站在台上
向千万只耳朵发出宣言。
他的嘴张开 声音从那里出来
他的手举起 又握成拳头
他的拳头猛烈地向下一击
嘴里的两个字一齐落下:“打倒!”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
象在搜索他所摹拟的敌人
他的声音慢慢提高
他的感情慢慢激昂
他的心象旷场一样阔宽
他的话象灯光一样发亮
无数的人群站在他的前面
无数的耳朵捕捉他的语言
这是钢的语言 矿石的语言
或许不是语言 是一个
铁锤拚打在铁砧上
也或许是一架发动机
在那儿震响 那声音的波动
在旷场的四周回荡
在这城市的夜空里回荡
这是电的照耀
这是火的煽动
这是煽起火焰的狂风
这是暴怒了的火焰
这是一种太沉重的捶击
每一下都捶在我们的心上
这是一阵雷从空中坠下
这是一阵暴风雨
吹刮过我们所站的旷场
这是一种可怕的预言
这是一种要把世界劈成两半的宣言
这是一种使旧世界流泪忏悔的力量
这不是语言 这是
一架发动机在鸣响
这是一个铁锤击落在铁砧上
这是矿石的声音
这是钢铁的声音
这声音象飓风
它要煽起使黑夜发抖的叛乱
听呵 这悠久而沉洪
喧闹而火烈的
群众的欢呼鼓掌的浪潮……
五 “给我一个火把”
火把从那里出来了
火把一个一个地出来了
数不清的火把从那边来了
美丽的火把
耀眼的火把
热情的火把
金色的火把
炽烈的火把
人们的脸在火光里
显得多么可爱
在这样的火光里
没有一个人的脸不是美丽的
火把愈来愈多了
愈来愈多了 愈来愈多了
火把已排成发光的队伍了
火把又流成红光的河流了
火光已射到我们这里来了
火光已射到我们的脸上了
你们的脸在火光里真美
你们的眼在火光里真亮
你们看我呀我一定也很美
我的眼一定也射出光采
因为我的血流得很急
因为我的心里充满了欢喜
让我们跟着队伍走去
跟着队伍到那边去
到那火把出来的地方去
到那喷出火光的地方去
快些去 快些去 快去
去要一个火把……
“给我一个火把!”
“给我一个火把!”
“给我一个火把!”
你们看
我这火把
亮得灼眼啊……
这是火的世界……
这是光的世界……
六 火的出发
“火把的烈焰
赶走了黑夜”
把火把举起来
把火把举起来
把火把举起来
每个人都举起火把来
一个火把接着一个火把
无数的火把跟着火把走
慢慢地走整齐地走
一个紧随着一个
每个都把火把
举在自己的前面
让火光照亮我们的脸
照亮我们的
昨天是愁苦着
今天却狂喜着的脸
照亮我们的
每一个都象
基督一样严肃的脸
照亮我们的
昂起着的胸部
——那里面激荡着憎与爱的
血液
照亮我们的脚
即使脚踝流着血
也不停止前进的脚
让我们火把的光
照亮我们全体
没有任何的障碍
可以阻拦我们前进的全体
照亮我们这城市
和它的淌流过正直人的血的街
照亮我们的街
和它的两旁被炸弹所摧倒的房屋
照亮我们的房屋
和它的崩坍了的墙
和狼藉着的瓦砾堆
让我们的火把
照亮我们的群众
挤在街旁的数不清的群众
挤在屋檐下的群众
站满了广场的群众
让男的 女的 老的 小的
都以笑着的脸
迎接我们的火把
让我们的火把
叫出所有的人
叫他们到街上来
让今夜
这城市没有一个人留在家里让所有的人
都来加入我们这火的队伍
让卑怯的灵魂
腐朽的灵魂
发抖在我们火把的前面
让我们的火把
照出懦弱的脸
畏缩的脸
让我们火光的监视下
让犹大抬不起头来
让我们每个都做了普罗美修斯
从天上取了火逃向人间
让我们的火把的烈焰
把黑夜摇坍下来
把高高的黑夜摇坍下来
把黑夜一块一块地摇坍下来
把火把举起来
把火把举起来
把火把举起来
每个人都举起火把来
七 宣传卡车
那被绳子牵着的
是汉奸
那穿着长袍马褂
戴着瓜皮帽的
是操纵物价的奸商
那脸上涂了白粉
眉眼下垂 弯着红嘴的
是汪精卫
那女人似的笑着的
是汪精卫
那个鼻子下有一撮小胡子的
日本军官
搂着一个
中国农夫的女人
那个女人
象一头被捉住的母羊似的叫着又挣扎着
那军官的嘴
象饿了的狗看见了肉骨头似的
张开着
那个女人
伸出手给那军官一个巴掌
那个汪精卫
拉上了袖子
用手指指着那女人的鼻子盍思妇淠歉鐾艟À
在那军官的前面跪下了
那个汪精卫
花旦似的
向那日本军官哭泣
那日本军官
拍拍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
那个汪精卫
女人似的笑了
他起来坐在那军官的腿上
他给那军官摸摸须子
他把一只手环住了那军官的颈
他的另一只手拿了一块粉红色的手帕
他用那手帕给那军官的脸轻轻地抚摸
那军官的脸是被那女人打红了的
那军官就把他抱得紧紧地
那军官向那汪精卫要他手中的手帕
那军官在汪精卫涂了白粉的脸上香了一下
那汪精卫撒着娇
把那手帕轻轻地在日本军官的前面抖着
那日本军官一手把那手帕抢了去
那手帕上是绣着一个秋海棠叶的图案的
那军官张开血红的嘴
大笑着 大笑着
那军官从裤袋里摸几张钞票
给那个汪精卫
那军官拍拍他的脸
又用嘴再在那脸上香了一下
四个中国兵 走拢来 走拢来
用熗瞄准他们
瞄准那个日本军官 瞄准奸商 汉奸
瞄准汪精卫
在四个兵一起的
是工人 农人 学生
他们一齐拥上去
把那些东西扭打在地上
连那个女人都伸出了拳头
那个农夫又给那个跪着求饶的汪精卫猛烈的一脚
那个学生向着街旁的群众举起了播音筒
“各位亲爱的同胞!我们抗战已经三年!
敌人愈打愈弱 我们愈打愈强
只要大家能坚持抗战!坚持团结!
反对妥协 肃清汉奸
动员民众 武装民众
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八 队伍
这队伍多末长啊 多末长
好象把这城市的所有的人都排列在里面
不 好象还要多 还要多
好象四面八方的人都已从远处赶来
好象云南 贵州 热河 察哈尔的都已赶来
好象东三省 蒙古 新疆 绥远的都已赶来
好象他们都约好今夜在这街上聚会
一起来排成队 看排起来有多么长
一起来呼喊 看叫起来有多么响
我们整齐地走着 整齐地喊
每人一个火把 举在自己的前面
融融的火光啊 一直冲到天上
把全世界的仇恨都燃烧起来
我们是火的队伍
我们是光的队伍
软弱的滚开 卑怯的滚开
让出路 让我们中国人走来
昏睡的滚开 打呵欠的滚开
当心我们的脚踏上你们的背
滚开去——垂死者 苍白者
当心你们的耳膜 不要让它们震破
我们来了 举着火把 高呼着
用霹雳的巨响 惊醒沉睡的世界
我们是火的队伍
我们是光的队伍
人愈走愈多 队伍愈排愈长
声音愈叫愈响 火把愈烧愈亮
我们的脚踏过了每一条街每一条巷
我们火光搜索黑暗
把阴影驱赶
卫护我们前进
我们是火的队伍
我们是光的队伍
这队伍多末长啊 多末长
好象全中国的人都已排列在里面
我们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我们叫喊一阵又歌唱一阵
我们的声音和火光惊醒了一切
黑夜从这里逃遁了
哭泣在遥远的荒原
九 来
你们都来吧
你们都来参加
不论站在街旁
还是站在屋檐下
你们都来吧
你们都来参加
女人们也来
抱着小孩的也来
大家一起来
一起来参加春翱诤— 来游行
来举起火把
来喊口号 来游行
来举起融融的火把
把我们的愤怒叫出来
把我们的仇恨烧起来
一○ 散队
我们已走遍了这城市的东南西北
我们已走遍了这城市的大街小巷
“李茵 我们已到这末远的地方。
现在我们得回去 队伍散了……
但是 你看 那些人仍旧在呼唱
他们都已在兴奋里变成癫狂
每个人都激动了 全身的血在沸腾
李茵 刚才火把照着你狂叫着的嘴
我真害怕 好象这世界马上要爆开似的
好象一切都将摧毁 连摧毁者自己也摧毁”
“唐尼 你看见的么 我真激动
好象全身的郁气都借这呼叫舒出了
唐尼 你的脸 也很异样
告诉我 唐尼
当那洪流般的火把摆荡的时候
你曾想起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李茵 那真是一种奇迹——
当我看见那火把的洪流摆荡的时候
的确曾想起了一种东西
看见了一种东西
一种完全新的东西
我所陌生的东西……”
一一 他不在家
“真的 李茵
你见到克明么
在那些走在前面的队伍里
你见到克明么
那些学生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他们把口号叫得那末响
又把火把举得那末高
他们每个都那末大 那末粗野
好象要把这长街
当做他们的运动场
火把照出他们的汗光
我真怕他们
他们好象已沿着这城墙远走……
但是 李茵
当队伍散开的时候
你见到克明么”
“他一定从那石桥回去了
这里离他住的地方
不是只要转一个弯么
我陪你去看他”
一○三
一○五
一○七号——到了
“打门吧
(TA!TA!TA!)
他不在家”
一二 一个声音在心里响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末大的地方哪儿去找你呢?
这末多的人怎能看到你呢?
这末杂乱的声音怎能叫你呢?
我举着火把来找你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今夜多么美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我的脸发烫
我的心发抖 你在哪里?
我举着火把来找你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末多人没有一个是你
这末多火把过去都没有你
这末多火光照着的脸都不是你
我举着火把来找你
我要看见你!我要看见你!
我要在火光里看见你……
我要用手指抚摸你的脸 你的发
我的这手指不能抚摸你一次么?
我举着火把来找你
无论如何 我要看见你啊
我要见你 听你一句话
只一句话:‘爱与不爱’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一三 那是谁
“唐尼 他来了
从十字街口那边转弯
来了。克明来了
你看 前额上闪着汗光
他举着火把走来了……”
那是谁?那是谁?
和他一起走来的
那是谁?那穿了草绿色的裙装的
女子是谁?那头发短得象马鬃的
女子是谁?那大声地说着话的
又大声地笑着的女子是谁?
那走路时摇摆着身体的
女子是谁? 那高高的挺起胸部的
女子是谁?
她在做什么?做什么?
她指手画脚地在做什么?
她在说什么?说什么?
她在和他大声地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还是在辩论什么?
你听 她在说什么?那么响:
‘目前——我们的
工作——开展……
主观上的弱点——
正在克服……
目前——我们
激烈地批判——
残留着的
小资产阶级的
劣根性……
以及——妨碍工作的
恋爱……
受到了无情的
打击!
目前——我们的
工作——开展……’
他们走近来了……
他们走近来了……李茵——
我们——”
“唐尼 让我
向他们打招呼……”
“不要!
李茵 我头昏
我们从这小巷回去吧”
今夜 你们知道
谁的火把
最先熄灭了
又从那无力的手中
滑下?
一四 劝一
“唐尼 我在火光里
看见了你的眼泪
唐尼 这样的夜
你不感到兴奋么 唐尼
唐尼 你不应该
在大家都笑着的时候哭泣
唐尼 爱情并不能医治我们
却只有斗争才把我们救起 唐尼
你应该记起你的哥哥
才五六年 你应该能够记起
唐尼 不要太渴求幸福
当大家都痛苦的时候
个人的幸福是一种耻辱 唐尼
唐尼 只要我们眼睛一睁开
就看见血肉模糊的一团……
假如你还有热情 还有人性
你难道忍心一个人去享乐?
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你怎么应该哭 唐尼
你要尊敬你的哥哥
为了他而敛起眼泪
唐尼 你是他的妹妹
如你都忘了他
谁还能记得他呢
唐尼 坐下来
在这河边坐下来
让我好好和你说……”
“李茵
请把你的火把
吹熄吧”
“好的——
我有火柴
随时可以点着它”
这样
倒舒服些……”
一五 劝二
“我还有好些事要告诉你……”
——《新约·约翰福音》十六章十二节
“唐尼 现在让我告诉你
我也是哭泣过的 两年前
我曾爱过一个军官
我们一起过了美满的一个月
但他却把我玩了又抛掉了
我曾哭过一个星期
你知道 我是一个人
从沦陷了的家乡跑出来的
(几个人 举着火把
从她们前面过去……)
认识我的人们
在我幸福时
他们妒忌我
在我不幸时
他们嘲笑我
假如我没有勇气抵抗那些
冷酷的眼和恶毒的嘴
我早已自杀了
但我很快就把心冷静下来
──我不怨他 我们这年头
谁能怨谁呢 我只是
拚命看书——我给你的那些书
都是那时买的。我变得很快
我很快就胖起来。完全象两个人
心里很愉快。我发现自己身上
好象有一种无穷的力。我非常
渴望工作。我热爱人生——
(几个人举着火把过去)
生命应该是永远发出力量的机器
应该是一个从不停止前进的轮子
人生应该是
一种把自己贡献给群体的努力
一种个人与全体取得调协的努力
……我们应该宝贵生命
不要把生命荒废
(几个人 举着火把
从她们前面过去……)
我很乐观 因为感伤并不能
把我们的命运改变。唐尼
我工作得很紧张。
我参加了一个团体——
唱歌 演戏 上街贴标语
给伤兵换药 给难民写信
打扫轰炸后的街 缝慰劳袋
我们的团体到过前线
我看见过血流成的小溪
看见过士兵的尸体堆成的小山
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不幸’
足足有一年 我们
在轰炸 突围 夜行军中度过
我生过疥疮 生过疟疾 生过轮癣
我淋过雨 饿过肚子 在湿地上睡眠
但我无论如何苦都觉得快乐
同志们对我很好 我才知道
世界上有比家属更高的感情
那团体已被解散了 如今
大家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唐尼 我正在打听他们的消息
我想挨过这学期——啊 那旅馆的
电灯一盏盏地熄了……
唐尼 请你记住这句话:
……
只有反抗才是我们的真理
唐尼 克明现在不是很努力么
一个人变坏容易变好难
你如果真的爱他 难道
应该去阻碍他么?
唐尼
你是不是真的欢喜他呢?
你欢喜他那样的白脸么?……”
一 六 忏悔一
“不要谈起这些吧……
李茵 你的话我懂得。
我感谢你——没有人
曾象你这样帮助过我
李茵 我会好起来的
(几个人 举着火把
从她们前面过去……
本来 一个商人的女儿
会有什么希望呢?
而且我是在鸦片烟床上
长大的。五年前
我的父亲就要把我许给
一个经理的儿子。那时
我的哥哥刚死了半年。
我只知道哭。母亲和他吵,
过了几个月 他也死了。
他两个死了后
我家里就不再有快乐了。
前年九月底 我和母亲
从汉口出来 在难民船上
认识了克明 他很殷勤
……不要说起这些吧
这都是我太年轻……
这都是我太安闲……
李茵 年轻人的敌人是
幻想——它用虹一样的光彩
和皂泡一样的虚幻来迷惑你
我就是这样被迷惑的一个……
(几个人 举着火把
从她们前面过去……)
李茵 这一夜
我懂得这许多
这一夜 我好象很清醒
我看见了许多 我更看见了
我自己——这是我从来都不曾看见过的
我来在世界上已经十九个春天
这些年 每到春天 我便
常常流泪 我不知我自己
是怎么会到世界上来的
今天以前 我看这世界
随时都好象要翻过来
什么都好象要突然没有了似的
一个日子带给我一次悸动
生活是一张空虚的网
张开着要把我捕捉
所以我渴求着一种友谊
我将为它而感激一生……
我把它看做一辆车子
使我平安地走过
生命的长途
我知道我是错了……”
(几个人 举着火把
唱着歌
从她们前面过去……)
“唐尼 不要太信任‘友谊’二个字
而且 你说的‘友谊’也不会在恋爱中得到
不要把恋爱看得太神秘
现代的恋爱
女子把男子看做肉体的顾客
男子把女子看做欢乐的商店
现代的恋爱
是一个异性占有的循词
是一个‘色情’的同义词。”
一七 忏悔 二
“李茵
这世界太可怕了——
完全象屠场!
贪婪和自私
统治这世界
直到何时呢?”
“唐尼
人类会有光明的一天
‘一切都将改变’
那日子已在不远
只要我们有勇气走上去
你的哥哥就是我们的先驱……”
“我的哥哥是那末勇敢
他以自己的信仰决定一切
离开了家 在北方流浪
好几年都没有消息
连被捕时也没有信给家里
他是死在牢狱里的……
而我
我太软弱了
(十几个人 每个举着火把
粗暴地唱着歌
从她们的前面过去……)
这时代
不容许软弱的存在
这时代
需要的是坚强
需要的是铁和钢
而我——可怜的唐尼
除了天真与纯洁
还有什么呢?
我的存在
象一株草
我从来不敢把‘希望’
压在自己的身上
这时代
象一阵暴风雨
我在窗口
看着它就发抖
这时代
伟大得象一座高山
而我以为我的脚
和我的胆量
是不能越过它的
但是 李茵 我的好朋友
我会好起来
李茵
你是我的火把
我的光明
——这阴暗的角落
除了你
从没有人来照射
李茵 我发誓
经了这一夜 我会坚强起来的
李茵
假如我还有眼泪
让我为了忏悔和羞耻
而流光它吧
李茵
——我怎么应该堕落呢
假如我不能变好起来
我愿意你用鞭子来打我
用石头来钉我!”
“唐尼
天真是没有罪过的。
我们认识虽只半年
但我却比你自己更多的了解你
我看见了‘危险’
已隐伏在你的前面。
它已向你打开黑暗的门
欢迎你进去
不,从你身上我看见了我自己
看见了全中国的姊妹
——我背几句诗给你:
命运有三条艰苦的道路
第一条 同奴隶结婚
第二条 做奴隶儿子的母亲
第三条 直到死做个奴隶
所有这些严酷的命运
罩住俄罗斯土地上的女人
我们是中国的女人
比俄国的更不如
我们从来没有勇气
改变我们自己的命运
难道我们永远不要改变么?
自己不改变 谁来给我们改变呢?
(在黑暗的深处
有几个女人过去
她们用歌声
撕裂了黑夜的苍穹:
‘感受不自由莫大痛苦
你光荣的生命牺牲
在我们艰苦的斗争中
英勇地抛弃了头颅……’
这一定是演剧队的那些女演员……
这声音真美……
唐尼 时候不早
我们该回去了”
“好。李茵
今晚我真清醒
今晚我真高兴。
明天起 我要
把高尔基的《母亲》先看完”
“等一等 唐尼
让我把火把点起
…………
明天会”
(唐尼举着火把很快地走
突然 她回过头来悠远地叫着;)
“李茵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不要。——
有了火把
我不怕”
“好 那末再见
这火把给你。”
“那末……你自己呢?”
“我是走惯了黑路的——
谢谢你这火把……”
一八 尾声
“妈!
(TA!TA!TA!)
开门吧”
(TA!TA!TA!)
“妈!”
开门吧”
“妈
开门吧”
(TA!TA!TA!)
“孩子
等一下
让我点了灯
天黑得很……”
“妈 你快呀
我带着火把来了”
“孩子
这火把真亮”
“妈 你拿着它
我来关门
你把火把
插在哥哥照像的前面”
(母亲上床 唐尼
呆呆地望着火把
慢慢地 她看定了
那死了五年的青年的照片:)
“哥哥 今夜
你会欢喜吧
你的妹妹已带回了火把
这火把不是用油点燃起来的
这火把 是她
用眼泪点燃起来的……”
“孩子
这火把真亮
照得房子都通红了
你打嚏了——孩子冷了
怎么你的眼皮肿
——哭了?”
没有。
今晚我很高兴
只是火把的光
灼得我难受……”
“孩子别哭了
来睡吧
天快要亮了。”
1940年5月1日—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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