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门外太监的话让我差点把毒药掉到地上,连忙把薛俊凯往偏殿推去。直到他奔进殿里我才想起,玉良辰还在那里!糟了糟了,这南风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我匆匆整过衣服,迈着小碎步迎上已经进来的南风,扯出不自然的笑:“今天的奏折少?那么早就过来了啊。”
他叹口气,眉头皱在一起:“昨晚因为刺客的是一夜没睡,想着你恐怕受惊了,就早点来看看。”
我拉他坐下:“还好,就怕你有事。”
他疲累地笑笑,转头发现桌上的两杯茶:“怎么,你刚才在会客?”
我的心突地剧烈跳起来,手都有点抖了:“没,怎,怎么会呢?刚才让绮华去倒茶,谁知泡错了。”
“哦?”他狐疑地打开两杯茶的盖子,一杯是今年的新普洱,另一杯是雨前龙井。好在因为尊卑之分,我和薛俊凯喝的不是一种茶,要不就坏了。
“泡错了就该撤下去才对。”绮华远远地站在一旁,听到南风的话连忙战战兢兢的把两杯茶都撤了下去。
我拉住南风,迫使他把怀疑的目光从绮华身上移开:“也不知去年我在御花园种的腊梅有没有开花,王上陪臣妾去看看吧。”
南风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放在他胳膊上的手,随即扬起开心的笑:“好。”管不了他会误会什么,我连忙拉着他走出了风华殿,回头看到绮华在向我点头,一颗乱跳的心终于稍稍平复了些。
御花园因为冬天的缘故冷清得很,寒风吹过带过阵阵冷意,我依旧拉着南风的手,嘴上不停地絮叨着:“记得那株腊梅是严国送来的,不晓得有什么稀奇的。臣妾总是忘记照顾它,恐怕太监侍弄得不好啊。”
南风渐渐放慢脚步,有些伤心地说:“你一紧张就爱说个不停,那么久了还是不能习惯和我同床共枕么?”
“当然不会,我......”
“流景,从父王收养你至今已经十年了,我对你无微不至,难道这还是不能打动你吗?”
我继续走着,走过一条水榭,再拐进一个花洞门,我终于停了下来:“王上,关怀和爱情没有关系。我感念你们父子对我的照顾,但是我不能......我不爱你。”
“爱?”他的目光转为疑惑,“我不懂。”
正要接话,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禀王上,沈昭仪派人来说身体不适。”
他皱起眉:“身子不爽利只管叫太医,告诉本王何用?”
我笑他不解情谊:“王上也许久不去翎羽殿了吧,沈昭仪想念得紧了。”
“今天初一,按例应该......”
“规矩都是人定的,王上姑且去看看妹妹,若没有什么大碍再过来也一样。”王后已经表现的如此“贤德”,再固执的君王都不好说什么了,南风不甘愿地摆驾翎羽殿。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我提起裙子也顾不得仪态,连跑带颠的奔回寝宫。向晚一边叫着我,一边不得不快速跟上。
“外面候着就行了。”我撂下这句话,把一干人等拒之门外。绮华从里面迎了上来,欲言又止。
“他们......”
“姐姐还是来看看吧。”绮华柔柔地说着,领我去了偏殿。
偌大的偏殿被薛俊凯的威严气势充斥着,让我喘不过气来。他如临大敌地盯着玉良辰,而后者不慌不忙地斜倚在床头,说不出的万种风情。也只有他这样没心没肺地人才能无视薛俊凯此时足以杀人的目光了。
发现我,薛俊凯也不行礼了,虽然目光收敛很多,但责备之情溢于言表:“公主罔顾了尊贵身份,怎可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转头望向玉良辰,他还是慵懒地躺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没有演戏给人看的爱好,右手一挥让绮华带薛俊凯悄悄出去并解释清楚。
“他叫薛俊凯,我记得是忻国的旧将。他唤你公主,想必你就是那个景升公主咯?”他费力地坐起身子,直指我的要害。刚才薛俊凯因太激动而当着他的面叫我公主,我就抱着被发现真实身份的打算了。不过,玉良辰是严国人,与这场复仇无关的角色。我不相信,他能影响到什么。
“是又怎样,玉公子难道要告诉王上?”
“我没那么无聊,而且南风又不是我效忠的王。不过,”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很眼熟的纸包,“在下奉劝娘娘要小心行事。”
那不是薛俊凯给我的毒药?我一把抢了回来,警惕地盯着他。刚才被南风的突然到来惊吓到,我还真的忘了怎么收起来那包毒药的:“既然你不会对我不利,我会尽快安排你出宫的。”礼尚往来我还是懂的,不过出宫这件事恐怕还要劳烦薛俊凯了。
“不急,不急。”他若有所思,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我不知原因地打了个冷战。看来真要尽快行事了,最怕夜长梦多。
(六)
当天晚上,南风果然没有过来,只命太监赏了一对玉如意作为补偿。想想也对,沈昭仪现在是绝对的中心人物,凭着龙种当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当然留不得,我必须狠得下心才行。
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也明白什么叫众生平等。但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原则。就像父王治理不善就被亡国,薛俊凯的势力已深入王宫我就可以取代南风。况且,就算我本性善良,那种亡国之痛,那种双亲死在眼前的绝望悲痛让我这辈子都忘却不了。
在古代成长了二十年,我早已忘了刘德华的样子,忘了英语,忘了什么是高等数学。我愈发地接近于一个古人的行事作风,会文绉绉地说话,会心安理得的接受下人的服侍,也会......心心念念的想要报仇。
“娘娘,今天的晚宴您又忘了吧?”不知不觉又走了神,回头才发现绮华抱着件衣服走过来。
我上前帮忙抻开,藕荷色的面料上用银线精心绣绘着蔓藤,丝丝缠绕,天青色的丝线勾勒出青藤的嫩芽,圆润光洁的珍珠和钻石点缀其间,璀璨生辉。裙边围着白色的绒毛,看起来就暖和。整条裙子如裁云细水,流光温玉,雅而不素,贵而不艳,宛如天成。
不由得笑起来,在她白皙滑爽的脸上捏捏:“你的品位越来越高了。”
绮华腼腆地低下头,手上却利落地帮我换起衣服。晚宴是沈昭仪提议的,自然开在翎羽殿,届时南风和各妃嫔都会到。想当初她谨小慎微的样子还宛在眼前,如今却做起这么大胆的事。宴会是各种勾心斗角的聚集地,不知道她能否应付得来。
“很好看。”清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惊讶地回过头。
“你怎么从偏殿出来了?”
“反正那些下人都被你哄到外面了,”他的眼中闪过异常的光彩,“这是要去哪里?这王宫里还有值得你这样盛装的人么?”
我低头看了看裙子:“去参加宴会。古语有云:‘女为悦己者容’,如今我是为悦己容。”
他赞赏地点点头,笑容又变为邪魅:“那么,在下就在偏殿‘独守空房’了。说真的,那偏殿有点冷。”
绮华不服气了,嘟起红唇向前一步:“你这人好没道理,姐姐收留你是因为姐姐心善,你休要得寸进尺。”
一句姐姐让我无奈地以手扶额,这丫头也不禁刺激,两三句都套出话来。既然知道我是景升公主了,那玉良辰必然能根据一个称呼得知绮华的身份。
果然,他露出了解的神色,狡黠地冲我笑。还没等我说什么,他拖着伤腿回去了偏殿。但愿他不会妨碍我,不会对绮华不利,这是我坚决不允许的。
平日素净的翎羽殿此时被打扮成了花孔雀,正如它的主人那般。大殿里里外外堆满了冬天里不常有的花草,想必是从花房里搬出来的,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那些不适应寒冷的话大概活不久了。
我带着绮华到的时候,沈昭仪正对着侍女太监们指手画脚:“那边,宫灯要靠右一点啦!翠荷,小心手里的花瓶,笨手笨脚的。”
“妹妹怀有身孕,支使他们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吧。”我走上前,轻轻取走她手中的鹅毛掸子递给侍女:“不过是个宴席,终有散的时候,何必那么劳心劳力呢?”
原本要应声的沈昭仪被我后面的话惊到,也许是不知何意,半天想不出回答的话。我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她的腹部——娇娆平坦,三个月的身孕毕竟还不明显。
“姐姐来得可真早。”她嗫嚅许久,说出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倒是弄得我像是坏人了。
不,不是像,我就是坏人。这次来赴约就是为了借机杀死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以除后患。我以为自己足够狠心了,可是......
“都交给下人吧,咱们去外面转转。”我拉起她的手,递给绮华一个留在这里的眼神,而后便带着沈昭仪走下殿去。
漫长又短暂的二十级台阶,我慢慢地走着,拉着她的手不知觉出了汗。如果稍稍用下力,那么那个美丽的女人就会失去她第一个孩子。可是,谁赋予了我这样的权利?南青杀了我的亲人我就要杀了他的孙子么?我的思绪被冷风吹散,心冷硬了起来。是的,我的亲人尚且是无辜被杀,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杀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姐姐好像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多日来王上留宿翎羽殿?”
她的话语中重新带了刺,我收回正要使力的手,抿唇笑:“妹妹,千万不要把本宫说成这样善妒的人,否则这后宫还有清净日子么?”
我在告诉她,如果我善妒,那么整个后宫都是我的敌人,她们也别想过安宁的日子了。当然,这也是暗示沈昭仪不要恃宠而骄到以为连我也可以招惹。
毕竟她是后宫争斗的新手,琢磨出我话里的意思后便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后继续走着。
“这天真是冷了,湖水都冻出冰面了。”
“只是薄薄的一层而已,”沈昭仪往前一步又转过身子,背对着湖水,“蒙王上隆恩,赐了臣妾这样好的景致。”
其实,湖周围的绿树早已成光秃秃的了,枯黄的草围着湖边,看不出春夏季时茂盛的好景致。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她突然轻轻握住我的手,又在下一秒松开,脸上挂着诡异的表情。而后,她,仰面倒进湖中!果然如她所言,只是薄薄的一层冰。碎冰和冷水溅湿了我的裙子,巨大的噗通声震撼了我的心。
“来人啊!”我的声音都在拼命地颤抖,在看到沈昭仪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挣扎,我就意识到了......我他妈的被算计了!
太监七手八脚地把她从水里拽上来,那下身的血让我蓦地打了个冷战,不论对她自己还是对我,沈昭仪都太狠了,起码比我狠多了。
被鲜红的颜色惊吓的侍女开始尖叫,还是绮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尽管被吓得发抖还是跑去宣太医了。
“还傻愣着干嘛?”我脱下披风盖在沈昭仪的身上,命令着他们赶紧去弄热水,给她换干净的衣服。整个翎羽殿突然混乱不堪,太监侍女如无头苍蝇在殿里跑来跑去,常常两三个撞在一起。
“都给本宫冷静点!你,去外面迎太医。你,去烧热水。你给沈昭仪找干净的衣服换上。再出错小心脖子上的脑袋。”沈昭仪闭目皱眉,全身都因为寒冷而抖着,嘴唇发青,体温也在一直下降。素色的床单被染得通红,连我的眼睛都映红了:“谁去禀明了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