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今生>作者:雨洛涟伊_A级授权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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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璃天,是在陪伴里生出的情感。却不曾想到有一天,当危难真正来临时,他却不在我身边……
    我曾愿与他一起,流离一生,却不曾想会与他半生流离,有些词,真是颠倒了顺序就格外令人无奈……
    
引子第一章 有子若凉星(一)第一章 有子若凉星(二)
第二章 藤绕荨芳处第三章 鬼局黑财窟第四章 血绡拂月影
第五章 火云莲情动第六章 彼岸花几重[/td]

来源于溪谷原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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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呦呦,酸儒,你怎么在这儿唉声叹气?”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儿朗笑着向个捏笔慨叹书生走去。

    “哎,如今的命格当真难排,”那书生对那老头儿彦楼直摇头,“可是为难老夫。想老夫乃九天第一命官也,那是排过多少破镜重圆新欢旧爱流离失所……的人,却如何也排不出这些人的命格来。”书生把个锦皮帛面的本册抛向俊朗的老头儿。

    彦楼接住那命格簿,粗暴地翻阅着,边说:“酸儒,你什么时候说话能改改那文绉绉的路子。”

    “哼,别岔开话儿,都是那个太子要离天,九天上的八卦早传遍了。莫说这个太子和太子妃就这一世有缘,偏还都赶上历凡劫,叫老夫为难,且说这些个不老实的星宿,也都到了淌一淌凡间的浑水的年纪,再说这一世还得出个带着老婆的妖仙,怎么都赶上这一世了呢……”

    “咳,酸儒,你早问我就好了,我给你说一出,你看怎么样……”彦楼在浮兮耳边低了嘟噜一阵说。

    “啊?”浮兮听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有点不太厚道是吧……”

    “浮兮!”彦楼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我说你,果然就是一酸儒、书呆子、榆木脑瓜!一点儿不懂变通。这怎么了?我问你,除了我这法子,你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没有……”浮兮低头揉脑袋。

    “那还犹豫什么,快去找天帝说呀!”

    “是是是。”浮兮抱起命格簿,拿上几份文件跑去了小书房。

    “君上,新一世命格排出来了。”椅子上坐着正在判折子的天帝,书生在椅子后垂手而立。

    “却是为难你了些,非战争不能成全了他们的劫数吗?唉,唉,那就准了吧。唉呦,你给太子排的命真是够苦啦,唉,也活该他,”天帝一边翻着本册一边慨叹,突然一皱眉,“恩?怎么结局跟劫数对不上号?咦——”天帝吸一大口气,“你个该死的书生,这是要用平行时空才能办得了的事啊,你就甩给太子,真是狠心。”

    “冤枉小人,小人排不出如此复杂的命格,太子与太子妃,非平行时空不能得解,还望大人成全小人,也成全太子。”好个成全太子,书生说话就是巧啊。

    “他们这凡劫,说白了也不是在真正的凡界,要建成这地方的平行时空得要个十多年才能建成啊!像这命格本上说的,太子妃死了后,太子去建造平行时空,这太子妃便是尘缘未了,不能上九天来,这十年,她的魂魄又如何安排?”

    “呃……这……”书生浮兮捋了捋胡须,“不如把她安排到下一世吧,让她在下一世……”

    “行了行了,你既有方法,也不消再说出来了,去办就是了。”天帝把绢子本册扔出,扶额轰人,该死的书生,看着就心烦。

    “是。”浮兮低眉顺眼地退出来,心里放松了许多,心说去叨扰那好老头儿一阵,喝口小酒,谢谢他的好点子。

    所谓平行时空,就是在同一时间里存在的另一个世界,里面的事物都和我们的世界里一样,只是你在你的世界中选了A路,平行时空里的你却能选B路,事情的发展就会有所不同。

    “彦楼的点子好,彦楼的点子好呀……”

    从上古以来,就流传下这个说法,云天之巅是碧落海,大地深处是黄泉路。然而但凡有点修仙之能的人都知道,云天之巅,是另一个世界,真正的黄泉,在那个世界的大地深处。那个世界,是所有修仙之人向往的“另一个境界”。那是通往“终极”的必经之地。那里有炎黄时代的祖仙后代,那里人人机会平等,那里的一草一木皆有灵气,皆能成仙,故而谓之“万灵之国”。

    据说那里,有一位母亲神,万灵之神,世世代代地守护着那里,那是真正的神啊!有生之年若能上升到那个境界,那便是修仙者的福分了,若能在那个境界世代繁衍下去,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只是上古的仙灵气息似乎越来越淡了,这千年来,竟无一个人升上万灵之国。

    那一天,天降异象,天上有两个太阳,一模一样的两片云一明一暗,一实一虚,种田的农民仰起头来,吃惊地丢掉了手中的锄头,街上的行人都不禁停住脚步,抬头仰望。只见那片虚幻而飘渺的云朵越来越真实,两片云交叠重合,顿时天地色变,朗朗晴空光芒迸射,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响声震天。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影象分分合合,实实虚虚地闪烁,终于合为一景,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市井相传,那是碧落海之神发怒了,因为近千年来,竟无一个通往万灵之国的修仙者。

    只有修仙的人知道,那是两个时空的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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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子若凉星(一)
    我是天宫里最金贵的小女儿韶光,取意春光明媚,万灵滋长。虽然婵娟姐姐说我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但是爹爹说了,女大十八变,算不了什么。听说爹爹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是和太子的。我并没有什么特殊想法,原因是我根本没见过他。爹爹却时兴奋时叹息,我想他一定是怕我不给他养老,爹爹知道后说,我的春天(他说我是他的春天),你真是个实际的姑娘。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见着他,就掉下了凡间,这是件糗事,而且极其不靠谱,为什么能被云头绊下凡去,科学上只有一个解释——那该死的酸命官把我的劫数排得极其不靠谱。想我挺不错的年华里,没轮着婚嫁不说,真是背到极点了。到了凡间,就会记忆全失吧……那也没什么,在天上也不曾有什么事需要我好好记得……

    然而我不曾知道,这次下凡降世到这里,也不过就是个引子,14岁那年的夏天,才将我带回已经偏离了的命运的轨迹。

    我叫韶光,住在一个奇怪的房屋里。房子没有门,只有一个窗,窗外是层层叠叠生长着的树,踩着树枝树叶我就可以随意进出。

    房子就像我的亲人,它待我很好,饿了有吃的,渴了有水喝,我过的日子很安适。房子里还有一些书,我从三岁开始渐渐的识字,没有人教。闲时那些书是随便看,反正也看不完的。

    我不认识什么人,只认识对面街尾的琉荨。6岁时,我终于能安全的从树上一级一级地下去了。我在街上茫然地走着,街上人很少,我看到的人都在做着我不知道的事。我遇见了琉荨,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孩,她问我去不去学校。我什么证件都没有,当然去不了。她看着我,有点坏坏地笑,说,我父母常不在家,你以后常来我家玩,我教你算术。这是我和琉荨的初识,我才知道,人是应该有父母的。那么,我想,我一定不是人了,不然怎么会没有父母呢?

    后来我渐渐地了解到,除了琉荨,没有人看得到我的好房子,还知道她教我算术,我就要帮她做算术作业。她很活泼,很聪明,不太正经,又会讲笑话。她陪着我,我很快乐,这样平淡的日子,一直到14岁那年……

    ……

    她的父母不在家,我一如既往地去找她。我抚着墙,慢慢地走。我喜欢墙,尤其是房子对面的一排青墙,它们很漂亮。我喜欢抚着墙走路,因为它很暖。我慢慢地走,却突然感觉不到墙的温暖,这是一段很普通的青墙,无什么特别之处。我来回地敲打,触碰,都摸不到它。我正奇怪,突然一阵窒息,仿佛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揪住了我的后衣襟,天旋地转,我摔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我站起来,眼前只有一条窄道,布满青苔的陡阶两旁堆满了杂草和藤蔓。三四级台阶通往一个铁栅栏门,我走进去,铁栅栏门砰的关上。

    这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很像书里的历史文物呢……一栋陈旧的双层楼,看上去甚是奇怪,但是门洞大大的,窗子大大的,墙面颜色像泛黄的纸页,却很坚固,很气派,想它以前应该是十分庄严肃穆的。楼后面有一些高塔,楼前是一个荒废了的花坛,里面的植物蓬勃却杂乱的生长着,要挤出来了。

    我听到远处似乎有空旷的乐音传来,很温暖的曲调,尘封了的小院变得活泼起来。一条藤蔓飞来,缠上我的小指,牵着我飘入一片黑色的幻境里。我回头看,陈旧的院子在震颤,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幻影扭曲了我的视线。

    不知何时,藤蔓不见了,我看到幻影里,一袭白衣的少年,金黄色的发长长地垂下。他的皮肤,像精致的陶瓷,他的眼睛,像深夜的星空一样深邃而闪烁,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像书中的仙人一样飘逸的白衣,广袖风清,衣上有清新的香气。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转过身来,花瓣般艳薄的唇微微一弯,浅浅笑开,像一壶陈年老酿,酒香醉人,却绝不了一点点苦涩。他说:“你的前一世很坎坷,我邀你再过一遍,你愿意么?”

    我看着他的眼,那里面有说不清的情绪,只是我阅历太浅,看不懂。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笑得很满足,抚了抚我的头。再抬头时,我却已看不到他了。虚幻的黑色像河流一样,我漂流在黑色的河里,眼前闪过一幕幕景象……

    一个婴儿,被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安置到一个普通的小屋里。她慢慢地长大,有人给她好吃的饭和菜、好的衣服家具,有人教她念书学习。但他们不是她的父母,因为他们不会像琉荨的父母一样爱抚她。随着她长大,我渐渐认出,那个女孩,是我。

    我的前一世的前十四年,和我的生活相差无几,平淡,舒适,又无情。

    好在有琉荨时常来看看我,她混得比我好。我听话我沉默,她活泼她阳光,看守的人都忍不住答应她可以一个月来找我玩一次。

    景象慢慢地恐怖起来,是琉荨,她浑身是血是伤地把我拉起来,我们逃了,逃出那个小屋子。一路上有很多黑衣的蒙面人,我们只是跑。跑了很远,在一个街市上,我们俩看到一些黑衣人,就各自逃命,被人流撞散了。

    我看到我自己,满脸是污泥,衣衫褴褛地一路跑,一路跑,不敢停……

    我没有见过这么辽阔的世界,我说不清它比起那个木头屋子是好是坏,我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我想景象里前一世的我也一定被吓坏了,我看到我快饿晕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一点饭菜……

    天空渐渐阴暗下来,下起雨来,街上的人渐少了,我跑着,脸上横流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

    我身上一疼,栽在了硬硬的石头路上,雨水飞溅到我脸上,身上单薄的衣服湿透了,很难受。自我走出了封闭的屋子认识了琉荨,就总是遇到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想这也是一件我不知道的事,人原来是可以回到前一世的,琉荨没跟我说过。

    只是这前一世的生活的开头,似乎比较难过,我浑身是伤,骨头像散架了似的。我听到一个大叔的声音,他叫着:“是公主,公主回来了!”

    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下是软软的床褥,眼前是素色的帐幔,身上没一处疼痛。一个紫袍的贵妇坐在床边,栗发垂地,墨瞳盈泪地望着我。见我醒来,她忙俯身来,有些哽咽地说:“你回来了,太好了……”她停顿了好一会而,似是有些语无伦次,既而问道:“身上还疼么?”

    我仔细地观察她,我觉得她对我的神情,就像琉荨的妈妈对琉荨一样,但是我依旧不能确定她是谁。我回答:“不。”我不喜欢跟琉荨以外的人亲近,那让我觉得危险和不安。

    她好看的柳叶眉轻轻皱,说:“你不是我的孩子,她一定不是这样的。”她刚才把我认成了她的孩子,怪不得是那样表情。她又问:“你叫什么?”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看她好像没有恶意,于是很简短地回她:“韶光。”我想她认错了人,我要快点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于是下了床。

    她却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颤抖,她说:“你叫韶光,你是、那个孩子……”我想她很激动,因为她的手在抖,抓我抓得很紧,我有点疼。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感受一个人的情感。我见得人少,琉荨说我,不悲不喜,我体会不了太多情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说,留下来。

    她的声音很恳切,于是我留了下来。

    她唤了一声:“柔依来,把韶光带过去。”一个水蓝衣袍的姐姐走进来,她的眉目很温婉,表情很温柔,但是她的眼眸黑得深邃。她的衣服不如紫袍的贵妇华美,但是她的皮肤很好,手很细腻,脸上淡淡的上了妆。她对我笑,笑得很浅,浅得客套又礼貌,像我一贯对待琉荨父母的笑。她的步子迈得很高雅,我们一起下楼梯,她的脚步声轻而整齐。我隐约觉得她很厉害,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管家。

    我们走出了楼,我回头仰视,能清晰地辨出它就是荒园中的双层楼,看起来并不陈旧,经过秋雨的洗涤后焕然一新,更显肃穆庄严的厚重之感。楼前的园子里很干净,没有挤满花和矮丛的花坛,只有一些杨啊松的。园子的那一头是气派的大门。

    柔依领着我向院子深处走去,我们走过许多大大小小的矮屋,到一座房前,房上竖着高高的烟囱。她带我来厨房?我觉得奇怪,是带我来吃饭么?琉荨家不在厨房吃饭啊……难道是来打工?我记得琉荨家有个阿姨,阿姨给琉荨家做饭就可以拿到钱。我想问,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作罢。

    柔依带我走进一间侧屋,又小又简陋的屋子,倒是五脏俱全,摆放得又得当,竟不觉得挤。陋室里纤尘不染、窗明几净,草屋也住出了几分黄金屋的意味。柔依自去翻衣柜给我找衣服,紫衫的贵妇给我找的衣服略大了。原来这是她的卧室。

    她给了我一件紫色的裙衫,又找出一件紫色的小坎儿给我穿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遍,很满意,终于笑得亲切了,虽然还是微微浅浅的,但是是真的。她让我对着镜子,我的相貌有些特殊,头发是银色的,眼睛是紫色的,前一世长得真张扬,我有些不习惯。

    她按住我的肩,看着镜中的我,笑着说:“公主,你的头发和眼睛太特殊了,我给你改一改好不好?”

    我点头。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相对,泛出蓝莹莹的光来,我的发从发根处慢慢地由银色变成了栗色,我的眸也慢慢地变成了黑色。她又竖起右手的食指,去削我的发,从肩处削,却只削了半层,发型倒是挺好看的,不过紫衫的贵妇和柔依都是这个发型。这样,我立刻就变得普通起来。

    一切整理完毕,我斟酌了一下,决定尝试着开口问问。直接问?不好不好,多尴尬,我本来就嘴拙。那就这样问吧,嗯,语气不要太殷切,淡漠就好。我问她:“请问,这里有没有历史书?”

    柔依听了,笑起来,让我不禁有些心虚。其实我只是想在不麻烦你的情况下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而已。我看着你就觉得手足无措,面上又强自镇定,很累的,怎么还会问你。

    这件事实在是出于自我保护,天生就会的。就像蟹,用坚硬的甲壳面对未知的海洋,把柔嫩的腹深深藏起。

    可是很不幸,被柔依发现了,大概是我演技不过关,柔依笑得浅浅的,却不复亲近,她说:“公主这十四年大概不曾接触社会吧。柔依来给公主讲讲。”

    她拉着我坐下,给我讲,我所在的世界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万灵之国。这里的人都是仙人的后裔,身上有自己的驭灵。那位夫人是万灵国的守护神万灵之母的后裔,也是我的母亲,未央。

    我想她说错了,未央不是我母亲,她自己说了,我是“那个”孩子。可是我一向持着寡言少语的信条,并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万灵之国是一方净土,盛世繁荣,太平安康。用琉荨常说的,社会大同到了新闻联播里说的程度。万灵一脉代表着信仰,而执行政策和执掌军队的却是行政厅,两个互相辅助,互相制衡。百年前,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异族人踏上这片净土,掠夺资源,攻势猛烈,未央为民挺身而出,受了重伤,因此这几年都在家养伤,不再外出。而我身为公主的任务就是接替她,与异族人抗争。

    战争真是脱不了资源争夺。我在琉荨家,看电视中新闻联播里的战争大都是为了资源。

    抗争异族,我不清楚情况,只好状似稳妥地应了一声:“嗯,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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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子若凉星(二)
    柔依带我来到厨房的正厅,这设计不太像琉荨家的厨房,这个大厅和厨房重地隔着,宽敞的大堂,有一张长桌,还有五把椅。我只在自己家和琉荨家住过,厨房都没有这么气派的,更没有长得这么漂亮,性情这么淡定的厨娘。可是我只在两个地方住过呀,总不能以偏概全。不过到底哪个才是大多数厨房的样子呢……

    柔依站在桌的上首,肃声唤道:“各位管事儿们,都出来。”

    四个身影陆续地出现在每把椅子后。我一眼望去,是四个年轻干练的姐姐,穿着便于活动的整洁裙衫,袖子撸着,身上带着好闻的菜香味。

    我站在柔依旁边,一个红裙的姐姐离我最近,她发现了矮小的我,抢过来捏我的脸颊,一边笑嘻嘻地说:“哎呦!水灵灵的小姑娘,叫什么呀?”她热情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离我稍远些的绿裙姐姐也看见了我,调笑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儿,脸儿像桃儿,比我家的藤儿还嫩几分。”我自小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能把一个不认识的人夸成桃子……

    “胡闹!”柔依的声音听着不很大,却让两个嬉皮笑脸的姐姐收敛了动作。我听着她隐藏着威严的声音,觉得她有一种无形的气场,让我无法抵抗。

    “别总这样咋咋呼呼的,这是公主,韶光。”我看到一众姐姐们不约而同地悄悄抬头,目光疑惑地看向柔依,柔依不动声色地瞪眼一扫众人,姐姐们又悄悄低下头去。

    柔依给我一一介绍,红衣的姐姐是妖月,绿衣的姐姐是碧侬,黄衣的姐姐是殷常,青衣的姐姐是岚修。殷常整个过程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岚修则是背着手,没有什么多余表情。我见得人少,也不敢妄加什么评论。只是心里觉得妖月有点活泼,碧侬是调侃,殷常是稳重,岚修是有些出世的。

    见过了各位姐姐,柔依大概给我讲了一下,虽然我明天会去学校参加插班考试,但是大部分时间仍会在厨房学习。我觉得很新奇,去学校报了到,又在厨房学习。这里的生活和琉荨口中的正常人的生活可差的有点远……

    我终于有了一个带门的屋子,进出方便很多。我想我需要熟悉这里,熟悉曾与我陌生的大千世界,熟悉曾远离我的正常生活,我得好好的过。

    一个人,如果永远活在温室里,就和襁褓中的婴儿无异。看似幸福安适地住在温暖的怀抱,实则最危险,一旦将他们扔出温室,就变成了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东西。潜意识里的我不要这样。我不想活在不确定里,被他人所掌控。虽然现在,我不能像柔依一样,一眼便能看懂他人的眼睛,但是我可以学,我可以练。

    我在厨房里走,除了那几位管事儿以外的人,就都和印象中的厨娘一样了,肥肥的,穿着沾满油点的围裙。我听着她们说起哪家的公子哥帅,又听她们谈论工资的高低,听她们骂自己家的孩子不争气。好多人,说了好多话,都是我不知道的事,还带着我不知道的话坠儿,读起来很俏皮。我仔细地听,揣摩她们的表情。她们看着我的眼神很怪异,每当这时我就尴尬地向她们点点头,然后羞涩地笑一笑,露出一点白牙。

    我穿过了厨房,往回走,走过大堂时,听到里面的管事儿们还在开会。就站在门边听起来。时下,我倒并不认为这是偷听。

    “是真公主?”有几个管事儿一起问。

    “夫人觉得是真的。”柔依沉声答道。

    “那孩子哪点像未央,未央那么聪明,我看那孩子挺呆的,反应也慢。夫人的孩子和公主长得那么像,可别是认错了。”妖月不屑的声音响起。

    “你也不想想那孩子这十四年是怎么过的,估计就没接触过社会,懂得少些是难免的。”柔依似乎不满妖月的武断。

    “堂主,”这一声异常的低。我探头看去,只见刚刚才在炉边看见的肥肥厨娘此时却身材苗条,正俯身在柔依耳旁说着什么,众管事儿们都好奇地看着柔依。只见她的表情渐渐由淡定变得有些惊讶,渐而有些赞许地看向我,悄立在门边的我。我愣了一下,不知这种时候该做何反应,稍思索了一下,继续悄悄地站在门外。

    她一招手,那报信的厨娘瞬间隐没了。她赞许地笑着,不再看着我,转而面对着管事儿们,说:“净水堂的来报,说韶光刚去过一趟汤厨房,对着厨娘们又点头又微笑的,很客气、有礼貌。咱们净水堂的人对她印象很好。”

    “真的?”妖月一甩头,有意地瞟了瞟门边的我,“如此说来,这孩子心机倒深。这么小就会跟人拉关系了。”

    拉关系?这是新词汇,好好记住……

    “而且客气又礼貌,这关系不远不近刚刚好,”碧侬接着话说,“倒是未央擅长的。”

    “也许她是在学着融入这里,”岚修淡淡开口,“不是说这十四年与世隔绝了么?哪来的那么多城府。”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现在我都确定她是真的公主了,”柔依放大了音量,把众人的讨论都压没了,“夫人不是这样的。韶光的适应能力很强,且处变不惊,和年轻时的未央,很像。”

    众人无言。我倒听得糊里糊涂的,今儿见着的贵妇说自己不是未央,那就是夫人。未央是谁?像她的人就是真公主?夫人的孩子和我长得像,夫人的孩子是……我不禁想到琉荨,她和我长得倒很像。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前一世能不能遇见她呢……

    晚上我静静地关上门,躺在床上。明明终于来到了正常的世界里,为什么还是一个人睡?我不懂什么是寂寞,我只知道自己睡不着。闭上眼,眼前却是幻境中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子。

    窗外的月渐清冷,门外姐姐们的调笑声渐消隐了。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无数个夜晚,我一个人对着一弦月入睡,梦境里是一片荒芜的空白。我爬将起来,穿好紫色的裙装,打开门,清冷的月华似水银般倾斜,星月都如同碎琼浸在凉凉的深幽的天池水里。如果睡不着,就看一晚上天空好了。

    今晚的月很圆满,在银色的背景上,有个很美的剪影。那是不远处的高屋,屋脊上坐在个人,擎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酒杯。隔得太远了我看不真切。

    凭着在上一世爬树的三脚猫技巧,我上了屋脊。看那个醉酒的少年,我一瞬间有些呆住了。那是我刚刚梦到的白衣少年。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能看见,我觉得是件很巧的事。

    只是他浅笑迷离,轻吟道:“这么晚了,姑娘不睡?”唔,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恩,睡不着,”我挨着他坐下,“我叫韶光。”他一挑眉,表示听见了。

    又饮空了一杯,他醉眼流波,颊微晕绯,金发有一些飘扬在空中,有一些长长荡荡地垂下。一袭素袍,沾了些许酒滴,迎风飘舞,衬他的傲然风华,如仙人降世。

    他是除琉荨以外第二个让我不再有“一个人”的感觉的人,而且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就习惯了他的陪伴。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星星一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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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子若凉星(二)
    柔依带我来到厨房的正厅,这设计不太像琉荨家的厨房,这个大厅和厨房重地隔着,宽敞的大堂,有一张长桌,还有五把椅。我只在自己家和琉荨家住过,厨房都没有这么气派的,更没有长得这么漂亮,性情这么淡定的厨娘。可是我只在两个地方住过呀,总不能以偏概全。不过到底哪个才是大多数厨房的样子呢……

    柔依站在桌的上首,肃声唤道:“各位管事儿们,都出来。”

    四个身影陆续地出现在每把椅子后。我一眼望去,是四个年轻干练的姐姐,穿着便于活动的整洁裙衫,袖子撸着,身上带着好闻的菜香味。

    我站在柔依旁边,一个红裙的姐姐离我最近,她发现了矮小的我,抢过来捏我的脸颊,一边笑嘻嘻地说:“哎呦!水灵灵的小姑娘,叫什么呀?”她热情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离我稍远些的绿裙姐姐也看见了我,调笑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儿,脸儿像桃儿,比我家的藤儿还嫩几分。”我自小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能把一个不认识的人夸成桃子……

    “胡闹!”柔依的声音听着不很大,却让两个嬉皮笑脸的姐姐收敛了动作。我听着她隐藏着威严的声音,觉得她有一种无形的气场,让我无法抵抗。

    “别总这样咋咋呼呼的,这是公主,韶光。”我看到一众姐姐们不约而同地悄悄抬头,目光疑惑地看向柔依,柔依不动声色地瞪眼一扫众人,姐姐们又悄悄低下头去。

    柔依给我一一介绍,红衣的姐姐是妖月,绿衣的姐姐是碧侬,黄衣的姐姐是殷常,青衣的姐姐是岚修。殷常整个过程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岚修则是背着手,没有什么多余表情。我见得人少,也不敢妄加什么评论。只是心里觉得妖月有点活泼,碧侬是调侃,殷常是稳重,岚修是有些出世的。

    见过了各位姐姐,柔依大概给我讲了一下,虽然我明天会去学校参加插班考试,但是大部分时间仍会在厨房学习。我觉得很新奇,去学校报了到,又在厨房学习。这里的生活和琉荨口中的正常人的生活可差的有点远……

    我终于有了一个带门的屋子,进出方便很多。我想我需要熟悉这里,熟悉曾与我陌生的大千世界,熟悉曾远离我的正常生活,我得好好的过。

    一个人,如果永远活在温室里,就和襁褓中的婴儿无异。看似幸福安适地住在温暖的怀抱,实则最危险,一旦将他们扔出温室,就变成了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东西。潜意识里的我不要这样。我不想活在不确定里,被他人所掌控。虽然现在,我不能像柔依一样,一眼便能看懂他人的眼睛,但是我可以学,我可以练。

    我在厨房里走,除了那几位管事儿以外的人,就都和印象中的厨娘一样了,肥肥的,穿着沾满油点的围裙。我听着她们说起哪家的公子哥帅,又听她们谈论工资的高低,听她们骂自己家的孩子不争气。好多人,说了好多话,都是我不知道的事,还带着我不知道的话坠儿,读起来很俏皮。我仔细地听,揣摩她们的表情。她们看着我的眼神很怪异,每当这时我就尴尬地向她们点点头,然后羞涩地笑一笑,露出一点白牙。

    我穿过了厨房,往回走,走过大堂时,听到里面的管事儿们还在开会。就站在门边听起来。时下,我倒并不认为这是偷听。

    “是真公主?”有几个管事儿一起问。

    “夫人觉得是真的。”柔依沉声答道。

    “那孩子哪点像未央,未央那么聪明,我看那孩子挺呆的,反应也慢。夫人的孩子和公主长得那么像,可别是认错了。”妖月不屑的声音响起。

    “你也不想想那孩子这十四年是怎么过的,估计就没接触过社会,懂得少些是难免的。”柔依似乎不满妖月的武断。

    “堂主,”这一声异常的低。我探头看去,只见刚刚才在炉边看见的肥肥厨娘此时却身材苗条,正俯身在柔依耳旁说着什么,众管事儿们都好奇地看着柔依。只见她的表情渐渐由淡定变得有些惊讶,渐而有些赞许地看向我,悄立在门边的我。我愣了一下,不知这种时候该做何反应,稍思索了一下,继续悄悄地站在门外。

    她一招手,那报信的厨娘瞬间隐没了。她赞许地笑着,不再看着我,转而面对着管事儿们,说:“净水堂的来报,说韶光刚去过一趟汤厨房,对着厨娘们又点头又微笑的,很客气、有礼貌。咱们净水堂的人对她印象很好。”

    “真的?”妖月一甩头,有意地瞟了瞟门边的我,“如此说来,这孩子心机倒深。这么小就会跟人拉关系了。”

    拉关系?这是新词汇,好好记住……

    “而且客气又礼貌,这关系不远不近刚刚好,”碧侬接着话说,“倒是未央擅长的。”

    “也许她是在学着融入这里,”岚修淡淡开口,“不是说这十四年与世隔绝了么?哪来的那么多城府。”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现在我都确定她是真的公主了,”柔依放大了音量,把众人的讨论都压没了,“夫人不是这样的。韶光的适应能力很强,且处变不惊,和年轻时的未央,很像。”

    众人无言。我倒听得糊里糊涂的,今儿见着的贵妇说自己不是未央,那就是夫人。未央是谁?像她的人就是真公主?夫人的孩子和我长得像,夫人的孩子是……我不禁想到琉荨,她和我长得倒很像。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前一世能不能遇见她呢……

    晚上我静静地关上门,躺在床上。明明终于来到了正常的世界里,为什么还是一个人睡?我不懂什么是寂寞,我只知道自己睡不着。闭上眼,眼前却是幻境中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子。

    窗外的月渐清冷,门外姐姐们的调笑声渐消隐了。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无数个夜晚,我一个人对着一弦月入睡,梦境里是一片荒芜的空白。我爬将起来,穿好紫色的裙装,打开门,清冷的月华似水银般倾斜,星月都如同碎琼浸在凉凉的深幽的天池水里。如果睡不着,就看一晚上天空好了。

    今晚的月很圆满,在银色的背景上,有个很美的剪影。那是不远处的高屋,屋脊上坐在个人,擎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酒杯。隔得太远了我看不真切。

    凭着在上一世爬树的三脚猫技巧,我上了屋脊。看那个醉酒的少年,我一瞬间有些呆住了。那是我刚刚梦到的白衣少年。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能看见,我觉得是件很巧的事。

    只是他浅笑迷离,轻吟道:“这么晚了,姑娘不睡?”唔,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恩,睡不着,”我挨着他坐下,“我叫韶光。”他一挑眉,表示听见了。

    又饮空了一杯,他醉眼流波,颊微晕绯,金发有一些飘扬在空中,有一些长长荡荡地垂下。一袭素袍,沾了些许酒滴,迎风飘舞,衬他的傲然风华,如仙人降世。

    他是除琉荨以外第二个让我不再有“一个人”的感觉的人,而且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就习惯了他的陪伴。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星星一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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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藤绕荨芳处
    我们坐在窄窄的屋脊上,两条腿登在屋顶的瓦片棱上,他断续地说,我静静地听。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词组织起来,大意就是,他叫璃天,不知道从哪儿来,也不知道到哪儿去。这处境和我着实相似。虽然我们沉默的时候远多于交谈的时候,但我仍觉得聊得很尽兴,大概实在太寂寞。

    月上中天,墨色的天空沉沉的像要压下我的眼皮。我困得不堪,几次差点要从窄窄的屋脊上栽下去。转头看向璃天,他还在从容地自斟自酌。我这个人有时太客气,总觉得既然已经上来了,大概不能就这么撇下人家一个自己先走了。于是我思考了很久,想出个委婉离开法子来。

    我拿过他的夜光杯,像喝水似的一口吞下。唔,甜甜的。口齿间回荡着醇香气味,我打了个酒嗝,结果把给璃天逗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薄薄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露出一点白而整齐的牙来。我觉得挺丢人,不过已经困得来不及在意。我对他微笑了一下,摆了摆手,算是告别,便跌跌撞撞地回了屋。

    其时我并不晓得万灵神府的戒备有多严,当然也就不会理解一个人醉酒醉到我家后院房梁上是一件多么厉害的事。后来每每想到我和璃天的初识,都觉得很神奇。那时,我无情,他无心,我在屋里,他在梁上,我失眠,他喝酒,怎么就能和谐的处到一出去。大概缘分使然。

    第二天是去天书斋进行插班考。天书斋是万灵国最好的书斋,藏书多而罕见。天书斋还是最好的学塾,里面接待的学生都有点背景。在天书斋里,我遇见了一起来进行插班考试的璃天。其时他并没有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我猜他昨天一定醉得不清。那个大概是酒的东西,后劲不小,今早我差点起晚。

    但又不像是。我还记得幻境里他向我伸出一只皓白修长的手,温语道:“……我邀你再过一遍……”也记得昨晚屋脊上白衣傲月的他,醉酒痴语着:“我,叫璃天。”却从没见过这样冰凉理性的他,不微笑,不说话。

    心下虽怪,面上我还是客气着来,唇一弯,弄出个端庄得体的笑来。

    昨日柔依想教我点儿公主的气质。我虽读了十四年书,懂了不少事,可是毕竟像这样复杂的东西,不经历如何体会?所以柔依要我察言观色巧言善辩这件事大概是吹了。大约柔依也考虑到了我虽明事理却不明情理,当即教了我几招通用的。其中淡定、客气、礼貌一样不少,当然了,还有一些比较霸气的,柔依板起脸来颇有几分威严。我不太能够,觉得挺惭愧,柔依却说:“你没表情的时候最有威严。”我想这个简单,我很少有表情。

    回了家到那个大厨房,却看见昨日还严肃简洁的会议厅变成了张灯结彩的联欢会,房梁上挂着些儿长串的红纸花,妖月的幽火堂和碧侬的春木堂一众美女正和两个少年人玩着捉人。一个玄衣碧发的少年和一个粉裙栗发的少女。

    见柔依回来,幽火堂和春木堂的众人都退到一旁,恭敬而立。只见那捉人的少女和被捉住的少年一边笑一边双双摔在地上。

    那少年身姿挺拔,一身黑色劲袍显得十分精神,只是这张脸着实妖孽,眼如点漆肤凝脂,漂亮得祸国殃民。他躺着,身上趴着那个粉裙栗发、娇憨可爱的女孩。她一手撑在少年胸膛上,一手去扯眼罩。眼罩扯下来,一双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睛看着四周,她奇怪问道:“怎么不玩啦?”

    那粉裙的女孩儿转过头来,竟和我有七分的相似,只是那双眼睛永远那么明媚,好像充满了阳光。我心里十分激动,居然真的在前一世遇到琉荨了。

    她看到我,立马笑起来,张开双臂向我跑来,喊着:“韶光!”

    我和她抱在一起,好开心。我告诉柔依,她就是我的妹妹。

    当柔依知道她是那位夫人的女儿后,颇有些感慨的垂了泪。琉荨有些遗憾地告诉我,她要去娘家学习驭灵之术。我心里不大愿意她去娘家,可是作为琉荨心目中的姐姐,也不好与她发这些牢骚,只好状似稳重的叮嘱了几句,目送她乘着马车离去。

    回过头来且说这个绿藤,就是这个碧侬的亲儿子,实乃奇人也。幽火堂和春木堂的姐姐妹妹都很喜欢他,琉荨听他的甜言蜜语也十分受用。话本里常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想它说错了,绿藤就是一颗人见人爱的大白菜……

    受用的人不包括柔依。柔依天生唯独拿绿藤没办法。她要惩罚绿藤把大堂收拾干净了,可绿藤却偏偏不买她的帐,说起来绿藤的娘碧侬还要听柔依的,绿藤却不拿她当回事。她对绿藤微笑暗讽,绿藤对她倚门浅笑,用食指专心绕头发玩,俊俏的面容愈发显得桀骜不驯。最后柔依败下阵来,自己着人将乱七八糟的大堂收拾干净了。

    收拾完了大堂,柔依又要我到她屋里去,要与我说些事情。因她总是给我训话,我潜意识里将她认作我的家长。她掩上门,和我相对坐下,语气温和地说:“昨天管事儿们开会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我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不是一个好开头。我最怕柔依微笑,因为她一般皮笑肉不笑。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琉荨、夫人和未央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使劲点了点头。

    故事是这样的……

    我的姥姥嘉佑,少女时喜欢上一个木系大家族的世家子,世家子却不喜欢她,她也只好作罢。做了新一届的万灵之母,嘉佑宴请众宾,意在混个脸熟,挣个好印象。谁知喝高了与这个世家子醉在一处,该干什么就都干了,嘉佑便诞下了未名——就是现在坐镇在万灵神府的“夫人”,琉荨的母亲。我的母亲未央,是明媒正娶的诞下的,传说出生时有天星烁烁,彩鸟环飞。未央也没辜负这几只彩鸟,据说她天赋异禀,灵术高超,却不幸在与异族的大战中失了性命。

    这样说来,我们四个,都是万灵家的后人了。

    “公主要记得,对外人只说坐镇万灵家的是未央。”柔依这样训导。

    我觉得奇怪,未名也是有万灵血脉的,就算未央死了,有未名坐镇万灵家也无什么分别。

    柔依含糊其辞:“私生女嘛,天赋没有未央那么高,威望也不高,说出去总不太好。”

    我点了点头。其时我年龄小,经验亦不足,不觉得这天衣无缝的解释里有点问题,也不觉得柔依不确定的语气其实透露出她的犹豫。

    柔依见我点头,放心地笑了笑,又告诉我一个消息。我的驭灵特殊,大陆上是独一个,天书斋的斋主其实教不了我,而她和妖月等五人,先前一直是跟着未央的,就懂得如何教我。此时我去过了学塾,懂了一些事理,就觉得奇怪了,我是这么重要的万灵一脉的继承人,肩负如此重大的使命,身旁有驭灵之术如此高超的五位老师,为什么我们都要,住在厨房里?这就像是,为了可以掩饰我的身份似的……

    去天书斋挂名,是另有深意的。万灵之母是为女子,虽然驭灵浩然博大,广纳兼容,却总免不了阴气太重,因此每一代需得有个优秀的伴侣与之结契才能阴阳调和。天书斋集合了全国最优秀的学生,当然,也集合了全国最优秀的男学生……

    柔依笑眯眯地说到这儿,语意不言自明。其实话本里对这种婚姻的态度总是消极的,因为它忽略了“人情”。不过其时我还不懂人情,私以为柔依这招考虑得实在周到,把我的未来铺垫得如此精细。柔依训导完毕,要宣布厨房众堂主教我的顺序。我提议要先学人情世故。柔依诧异地冲我微笑一下,说:“那便让妖月先带你吧。她于市井人情风土最是了解。”

    妖月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很深刻。她的一身鲜衣衬着鬓间的朱红漆木筷簪子和凤仙花汁染过的艳指甲,本是妩媚无双,那个桃子的比喻却无端地让人感到很亲切。世家公子哥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大红色很俗。其实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俗,本无甚么分别。如这样鲜艳的大红色,穿在妖月身上就刚刚好,绚丽又张扬的东西,本该属于妖月这样热烈而奔放的人。

    她与我扮作寻常姐妹,走在大街上,她一会儿这边聊几句,一会儿那边吵一架,再一会儿顺走别人一个钱袋。我在价值观尚未形成时遇见这样一个老师,大概注定了我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我跟着她于市井八巷走了一趟,不仅会了砍价,还会说几句俏皮话,也成功尝试顺了三个钱袋。妖月以为,我是可造之材,因为我从没读过国府文部的愤青和腐儒们编的洗脑教材。她还说,天书斋里就有很多这样的书,让我万万不要相信那些书。其实我从未完全地相信过什么东西。这是我的信条之一。

    我们的第一天就是在大街上度过的,晚上回府后我开朗了很多,打趣的话儿说得相当熟练。这件事被柔依发现了,大约她觉得不大妥当,吃完晚饭就训了妖月。柔依是五个厨娘里我最怕的,她经常教导我要有公主的气质。她这样训妖月:“你都把她教成野孩子了。幸而公主心灵纯洁,只不过学了几句逗趣话儿。若是以后再这么教下去,市井粗语非得都会了不可。”

    她的预测很准确,市井粗语,我第二天就会了。我想,她大概气得不轻。妖月却以为,要教我行骗之术、盗窃之术、抢劫之术,非得先让我接地气儿了不可。其实她说得也没错,如果还是从前那个我,大概被骗了还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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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藤绕荨芳处
    我们坐在窄窄的屋脊上,两条腿登在屋顶的瓦片棱上,他断续地说,我静静地听。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词组织起来,大意就是,他叫璃天,不知道从哪儿来,也不知道到哪儿去。这处境和我着实相似。虽然我们沉默的时候远多于交谈的时候,但我仍觉得聊得很尽兴,大概实在太寂寞。

    月上中天,墨色的天空沉沉的像要压下我的眼皮。我困得不堪,几次差点要从窄窄的屋脊上栽下去。转头看向璃天,他还在从容地自斟自酌。我这个人有时太客气,总觉得既然已经上来了,大概不能就这么撇下人家一个自己先走了。于是我思考了很久,想出个委婉离开法子来。

    我拿过他的夜光杯,像喝水似的一口吞下。唔,甜甜的。口齿间回荡着醇香气味,我打了个酒嗝,结果把给璃天逗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薄薄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露出一点白而整齐的牙来。我觉得挺丢人,不过已经困得来不及在意。我对他微笑了一下,摆了摆手,算是告别,便跌跌撞撞地回了屋。

    其时我并不晓得万灵神府的戒备有多严,当然也就不会理解一个人醉酒醉到我家后院房梁上是一件多么厉害的事。后来每每想到我和璃天的初识,都觉得很神奇。那时,我无情,他无心,我在屋里,他在梁上,我失眠,他喝酒,怎么就能和谐的处到一出去。大概缘分使然。

    第二天是去天书斋进行插班考。天书斋是万灵国最好的书斋,藏书多而罕见。天书斋还是最好的学塾,里面接待的学生都有点背景。在天书斋里,我遇见了一起来进行插班考试的璃天。其时他并没有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我猜他昨天一定醉得不清。那个大概是酒的东西,后劲不小,今早我差点起晚。

    但又不像是。我还记得幻境里他向我伸出一只皓白修长的手,温语道:“……我邀你再过一遍……”也记得昨晚屋脊上白衣傲月的他,醉酒痴语着:“我,叫璃天。”却从没见过这样冰凉理性的他,不微笑,不说话。

    心下虽怪,面上我还是客气着来,唇一弯,弄出个端庄得体的笑来。

    昨日柔依想教我点儿公主的气质。我虽读了十四年书,懂了不少事,可是毕竟像这样复杂的东西,不经历如何体会?所以柔依要我察言观色巧言善辩这件事大概是吹了。大约柔依也考虑到了我虽明事理却不明情理,当即教了我几招通用的。其中淡定、客气、礼貌一样不少,当然了,还有一些比较霸气的,柔依板起脸来颇有几分威严。我不太能够,觉得挺惭愧,柔依却说:“你没表情的时候最有威严。”我想这个简单,我很少有表情。

    回了家到那个大厨房,却看见昨日还严肃简洁的会议厅变成了张灯结彩的联欢会,房梁上挂着些儿长串的红纸花,妖月的幽火堂和碧侬的春木堂一众美女正和两个少年人玩着捉人。一个玄衣碧发的少年和一个粉裙栗发的少女。

    见柔依回来,幽火堂和春木堂的众人都退到一旁,恭敬而立。只见那捉人的少女和被捉住的少年一边笑一边双双摔在地上。

    那少年身姿挺拔,一身黑色劲袍显得十分精神,只是这张脸着实妖孽,眼如点漆肤凝脂,漂亮得祸国殃民。他躺着,身上趴着那个粉裙栗发、娇憨可爱的女孩。她一手撑在少年胸膛上,一手去扯眼罩。眼罩扯下来,一双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睛看着四周,她奇怪问道:“怎么不玩啦?”

    那粉裙的女孩儿转过头来,竟和我有七分的相似,只是那双眼睛永远那么明媚,好像充满了阳光。我心里十分激动,居然真的在前一世遇到琉荨了。

    她看到我,立马笑起来,张开双臂向我跑来,喊着:“韶光!”

    我和她抱在一起,好开心。我告诉柔依,她就是我的妹妹。

    当柔依知道她是那位夫人的女儿后,颇有些感慨的垂了泪。琉荨有些遗憾地告诉我,她要去娘家学习驭灵之术。我心里不大愿意她去娘家,可是作为琉荨心目中的姐姐,也不好与她发这些牢骚,只好状似稳重的叮嘱了几句,目送她乘着马车离去。

    回过头来且说这个绿藤,就是这个碧侬的亲儿子,实乃奇人也。幽火堂和春木堂的姐姐妹妹都很喜欢他,琉荨听他的甜言蜜语也十分受用。话本里常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想它说错了,绿藤就是一颗人见人爱的大白菜……

    受用的人不包括柔依。柔依天生唯独拿绿藤没办法。她要惩罚绿藤把大堂收拾干净了,可绿藤却偏偏不买她的帐,说起来绿藤的娘碧侬还要听柔依的,绿藤却不拿她当回事。她对绿藤微笑暗讽,绿藤对她倚门浅笑,用食指专心绕头发玩,俊俏的面容愈发显得桀骜不驯。最后柔依败下阵来,自己着人将乱七八糟的大堂收拾干净了。

    收拾完了大堂,柔依又要我到她屋里去,要与我说些事情。因她总是给我训话,我潜意识里将她认作我的家长。她掩上门,和我相对坐下,语气温和地说:“昨天管事儿们开会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我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不是一个好开头。我最怕柔依微笑,因为她一般皮笑肉不笑。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琉荨、夫人和未央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使劲点了点头。

    故事是这样的……

    我的姥姥嘉佑,少女时喜欢上一个木系大家族的世家子,世家子却不喜欢她,她也只好作罢。做了新一届的万灵之母,嘉佑宴请众宾,意在混个脸熟,挣个好印象。谁知喝高了与这个世家子醉在一处,该干什么就都干了,嘉佑便诞下了未名——就是现在坐镇在万灵神府的“夫人”,琉荨的母亲。我的母亲未央,是明媒正娶的诞下的,传说出生时有天星烁烁,彩鸟环飞。未央也没辜负这几只彩鸟,据说她天赋异禀,灵术高超,却不幸在与异族的大战中失了性命。

    这样说来,我们四个,都是万灵家的后人了。

    “公主要记得,对外人只说坐镇万灵家的是未央。”柔依这样训导。

    我觉得奇怪,未名也是有万灵血脉的,就算未央死了,有未名坐镇万灵家也无什么分别。

    柔依含糊其辞:“私生女嘛,天赋没有未央那么高,威望也不高,说出去总不太好。”

    我点了点头。其时我年龄小,经验亦不足,不觉得这天衣无缝的解释里有点问题,也不觉得柔依不确定的语气其实透露出她的犹豫。

    柔依见我点头,放心地笑了笑,又告诉我一个消息。我的驭灵特殊,大陆上是独一个,天书斋的斋主其实教不了我,而她和妖月等五人,先前一直是跟着未央的,就懂得如何教我。此时我去过了学塾,懂了一些事理,就觉得奇怪了,我是这么重要的万灵一脉的继承人,肩负如此重大的使命,身旁有驭灵之术如此高超的五位老师,为什么我们都要,住在厨房里?这就像是,为了可以掩饰我的身份似的……

    去天书斋挂名,是另有深意的。万灵之母是为女子,虽然驭灵浩然博大,广纳兼容,却总免不了阴气太重,因此每一代需得有个优秀的伴侣与之结契才能阴阳调和。天书斋集合了全国最优秀的学生,当然,也集合了全国最优秀的男学生……

    柔依笑眯眯地说到这儿,语意不言自明。其实话本里对这种婚姻的态度总是消极的,因为它忽略了“人情”。不过其时我还不懂人情,私以为柔依这招考虑得实在周到,把我的未来铺垫得如此精细。柔依训导完毕,要宣布厨房众堂主教我的顺序。我提议要先学人情世故。柔依诧异地冲我微笑一下,说:“那便让妖月先带你吧。她于市井人情风土最是了解。”

    妖月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很深刻。她的一身鲜衣衬着鬓间的朱红漆木筷簪子和凤仙花汁染过的艳指甲,本是妩媚无双,那个桃子的比喻却无端地让人感到很亲切。世家公子哥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大红色很俗。其实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俗,本无甚么分别。如这样鲜艳的大红色,穿在妖月身上就刚刚好,绚丽又张扬的东西,本该属于妖月这样热烈而奔放的人。

    她与我扮作寻常姐妹,走在大街上,她一会儿这边聊几句,一会儿那边吵一架,再一会儿顺走别人一个钱袋。我在价值观尚未形成时遇见这样一个老师,大概注定了我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我跟着她于市井八巷走了一趟,不仅会了砍价,还会说几句俏皮话,也成功尝试顺了三个钱袋。妖月以为,我是可造之材,因为我从没读过国府文部的愤青和腐儒们编的洗脑教材。她还说,天书斋里就有很多这样的书,让我万万不要相信那些书。其实我从未完全地相信过什么东西。这是我的信条之一。

    我们的第一天就是在大街上度过的,晚上回府后我开朗了很多,打趣的话儿说得相当熟练。这件事被柔依发现了,大约她觉得不大妥当,吃完晚饭就训了妖月。柔依是五个厨娘里我最怕的,她经常教导我要有公主的气质。她这样训妖月:“你都把她教成野孩子了。幸而公主心灵纯洁,只不过学了几句逗趣话儿。若是以后再这么教下去,市井粗语非得都会了不可。”

    她的预测很准确,市井粗语,我第二天就会了。我想,她大概气得不轻。妖月却以为,要教我行骗之术、盗窃之术、抢劫之术,非得先让我接地气儿了不可。其实她说得也没错,如果还是从前那个我,大概被骗了还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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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鬼局黑财窟
    我实在是个很讨喜的人。

    不过两天,我就能从善如流地在街上和妖月一起骂国府,回家后和柔依一起论高雅。大概我天生懒惰,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没有闲到想去统一妖月和柔依的教育观……

    讨喜的我很快就取得了妖月欢心,择日便要教我行骗之术了。她还装模作样地叫我万不可小骗怡情。

    妖月曾经骂过国府之主烨遥是负心薄幸之人,并扬言要把花家骗穷,然后满灵都撒钱去。烨遥是国府的主子,相当于仅次于万灵神的一国之主了。我一向觉得妖月很有想象力,没想到还很有些洒脱不羁不畏权贵的江湖侠气。所以那句虚伪的训导,我们权且当做没听见吧。

    那日晨雾飘渺时,我就被妖月从被窝里拽起来,穿上一身朴素干练的白衣,外罩一件宽大紫袍,打扮得像模像样的奔着早市儿去了。

    趁市上人还不多,妖月手中烁着的红光一展,张出一条桌来。桌上摆着一摞摞整齐的简历表,桌旁竖了一面旌旗,一面画着商标,一面书着“怡纯”二字。怡纯是经营矿石采挖的公司,实力相当雄厚。今次我们招的都是挖工,就是需要下到窑子里去的。

    过不多时,早市里人多起来,简历桌前排起了长龙大队,怡纯公司名号响亮,招引来不少人,我和妖月忙活到中午,终于发完了所有简历。其时我还不大明白她的用意,只是隐约知道国府的刑部这几天正在悬赏告发黑财窟。

    午饭时妖月要了个包间,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坏笑着告诉我今儿教的是正经的骗术。

    “等我联系一下黑财窟,将填了简历的人押过去,能得一笔不少的钱。”说到“不少”一词,妖月尤为兴奋。其实妖月从不缺钱,只是到老也敬业,对自己的工作从来很有激情。

    妖月不愿人说她老,因她修炼的境界已经高到能够永葆青春,且性情仍像青年时那么混账……

    四十年前,自封“鬼盗”的某姑娘,江湖人称“红月妖”,出道一个星期即名满天下。出名原因有很多,因她妙龄一身红衣,因她作案不留证据,因她毒舌腹黑薄情,因她居然大龄未嫁……她以行骗、偷盗、抢劫混迹江湖,却无人知其身份背景,且自出道以来从没吃过一场官司,叱咤风云逍遥自在了二十多年,某天突然消失于“香满盈”酒楼,从此人间蒸发……

    这就是妖月从良前的混账年代……

    因其身份神秘,消失突然,江湖中人猜测红月妖一定有一个极硬的靠山给她扫尾,同人话本中通常将此靠山写作某个求妖月而不得的世家子儿;至于突然消失,当然就是妖月被感化了跟世家子儿过日子去了云云……

    其实妖月就是一孤儿,少时机缘巧合遇着一位大师,一个官司没吃过全凭脚底够油滑。

    我曾经问过妖月如何评价那逍遥的二十年,她作老成状感慨道:“顽童劣迹,不堪回首啊……”然后示意我看窗边。我回头瞧见窗棂后一角水蓝色的衣袂,于是我俩一起闲聊等着柔依走。听见脚步声远了,妖月松了一口气说,感叹道:“那时候又小又傻,现在真后悔没能再顽劣些……”

    她叹得很在理。学成二十年,江湖二十年,隐退二十年,六十多了,同年龄同修为的都跑仙山里躲着向飞升进发了,谁能想到,当年潇洒自在的红月妖如今开始了以教育为主线的第二人生呢?

    综上所述,妖月一定很不忿儿,非常不忿儿,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没能履行我们排好的段子……

    本来一切正常。妖月带人去了黑财窟,领了人头钱;我备办了材料,将举报黑财窟及国府政部批准通过的文案一并递交国府刑部,领了悬赏金,并跟着国府刑部的捕快一同前往黑财窟去了。

    说好的段子是,届时她捏个决子,顿时满面污泥衣衫褴褛,倒在地上诬陷黑财窟的人强奸她云云。她那么漂亮,捕快那么笨,一定就信了。

    结果……

    妖月一身红衣,想不被发现都难。我和捕快们浩浩荡荡地就过来了,她还在从容地和黑财窟的人唠着嗑儿……听见捕快们骂了骂阵,妖月一转头,微微蹙眉,青丝飞舞,广袖流仙,顿时亮瞎了捕快们的狗眼。捕快们一个个心神荡漾不能自持,赶紧把犯人请上软锻轿,一路殷勤地给抬回了监狱,且是全国最舒服的监狱。

    这等奇事,一个时辰内就穿得大街小巷众人皆知。其实刑部捕快还没那么不济,大约妖月故意施法惑人心智,不过,她这么做是个什么意思?

    她自己也知自己样貌和性情不甚匹配,干脆一路不说话。她没个暗示,我也不能开口,否则一定穿帮,只得先去收了第三笔钱。日里被抓的是黑财窟出来清点人头的,老板还在里头,刑部的被妖月迷得七荤八素是设计好的,用来拖延时间,让他们不能在第一时间将财窟兜了。

    设计中,我趁着刑部的捕快正在妖月的幻境中沉沦,还未折回来将财窟一网打尽,给了财窟老板一个新地址,那是我们安排好的地址。老板正愁往哪儿逃,遇着我一定感激得涕泪俱下,我也就理所当然地收了他的救命恩钱。这个财窟老板从前为兴旺,在这窟底布了个“五鬼运财”的阵法,却是要用五个人尸做“五鬼”的。妖月给他的新地址,本就是一块风水宝地,无需他再做那丧尽天良之事。骗了他两笔钱,得帮人积点阴德不是。

    收了三笔钱,这桩案子我算做得圆满了。琢磨着去监狱走一趟,看看有无什么机关。晚上去了,却瞧见妖月立在狱门口,样子很郁闷。我也很郁闷,你唱得到底是哪一出?

    回家问她,确是故意被关的。她支着臂,表情很郁闷地望着窗外,有些气地问我:“丫头,你这十四年,有没有特别看不起一个人?”

    我摇头。诚然,我就没见过几个人。

    她烦躁地反复绕着指尖的红绫,最后将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红绫扔下,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生平特别看不起懦弱的人,但是我老遇见懦弱的人。一个比一个小媳妇儿,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你知道么,有人在找我。唉,其实我这人偶尔也犯一下贱,这么多年了我躲在这里让他找不着。今次却突然想通了,就开始怕他找不到我,于是任由捕快们抬着我招摇过市,这么震惊的消息,他一定早知道了,但是他不来救我。”妖月耸耸肩,一摆手。

    “姐姐,你这么厉害,监狱哪关得住你。找你的人大概挺了解你的,所以没来救你。”我很无奈地实话实说。妖月啊你不是很擅长设局子播瞎子么?你要把一个很熟悉你的人引出来也不能用这种烂招吧……

    “是啊我知道这招特烂,我就是觉得他会来嘛结果失策了……”妖月把窗外飘进她手中的枯叶粉碎成尘,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没有注意妖月强调的语言的艺术,把她逼得承认了自己失策。

    “丫头,看来你还是没有得到我的真传,”妖月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说话要将就语言的艺术,不要叫别人难堪,自己知道就好。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诚实?回去把我教你的名人刻印签名和国府文件制作每个练习一遍,明早交给我。”

    完蛋了……

    “对了,”妖月正要迈出我的屋门时一回头,“明天准备一下,自己做做功课,明晚我教你,偷、盗、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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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绡拂月影
    所谓名人刻印签名和国府文件制作,是个很有用的东西。我得传妖月的衣钵,遂得了许多名人的刻印和签名,有了这个,再加上柔依的驻容术,就可以顶着社会名流的身份骗吃骗喝,又不会被发现真实身份。至于国府文件制作,一是情急之下可以拿它做急令,不用再跑一趟低效率的国府,二是必要时候可以拿它来制约国府势力。

    东西自是极好的。可要在一晚上都练习一遍,实在是为难我了。熬了一宿,我将一排木刻印章排在妖月桌上,说:“老师看看吧,对不对?”

    妖月还穿着里衣躺在床上,她扫了一眼,并未检查印章,只是懒洋洋地对我说:“不错嘛,挺勤奋。”又加一句:“叫我姐姐,老师听着别扭。”

    我说:“您不检查一下作业么?”

    妖月睡意朦胧地表示,没留作业,那是说着玩的。她说:“说出来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你得学会分辨哪些是严肃的哪些是开玩笑的,这也是语言的艺术你懂不懂?不过你一晚上就都刻出来,还是挺不错的。”

    我真心无奈了,语言的艺术它跟我过不去……

    我无奈地转身要出去,突然听到妖月一声“停”,便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见刚刚还在床上懒散春眠的妖月已然穿戴齐整,她说:“今日偷盗,不比寻常,因这要偷的东西叫灵犀镜,本属未央。而夺走它的人正是国府之主——花家烨遥。这人十分厉害,他若稍有良心,此行便如探囊取物;若没良心,等待我们的必是重重机关。”

    鉴于此行险恶,这一天我都在地下黑市逛荡,寻找能用到的工具。黑市的人好像总是在说着骂人的话似的,可是我仔细一观察,那个卖夜行服的和买夜行服的互相边骂边讨价还价,又都不觉得自己和对方在骂着,最后交易成功,两个人称兄道弟。我觉得很和谐。遂买了两身不错的夜行服,还有两把锋利的匕首和两个不错的面纱和束发紧带。

    等我从黑市回来时,给妖月讲了讲黑市见闻,尤其问了她在黑市骂话的分寸,并举了那个买卖夜行服的例子。妖月听了我的描述,将我买的东西扔在一旁,说:“你大概被跟踪了。”

    我大骇。妖月告诉我,那买的骂卖的没种,一看就是假的。在黑市,没种万万骂不得。而那卖的不觉买的不懂规矩,肯定是新卖手。两个人都十分可疑。

    妖月想了想,将我买的东西扔到一旁,说:“既然他已经知道我们今晚的意图,要这些啰嗦累赘,也没有用。”

    那天晚上,正是月不甚明风不甚清。晚市的霓虹将天空映成妖异深邃的绛紫色、模糊不清的月浮在空中,就像是葡萄酒面反射的光,搅碎了的,飘渺的银色。这诡异朦胧的天色,正适合偷盗。

    我们在房梁上奔走,就算我把他们都当成一根根树枝,也无法像妖月那么快,夜色中我们一身红衣,没有面纱,没有束发带,她依旧松松地簪着,却未见发散开来,我的发依旧披散,在夜风中飞舞。她的广袖长摆也随风飘舞着,却没有猎猎的微响。晚市上的人们偶尔抬头,也只是看到两团绯色的云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

    从房顶跃下,我们在暗巷中穿行,终于到了一座门前,门脸低调,并不甚高,却难掩金屋宝气,门楣上有两个标示,横木上的纹样也是繁复之极。

    纵身一跃,妖月一手提着我,一手里晃出一条红绫,在空中向远处延展而去,妖月的脚尖,在红绫上点过,就向前滑行一段,再点一下,就再掠去一段路程。她在我耳边快速地轻语:“观察下面的宅院结构。”

    我俯视着底下的大宅院,清晰的回字型内外院锁套结构,且内外院之间没有门,只有一道高高厚厚的墙。在空中我能窥见指向外院的墙檐中隐蔽的点点寒光,应该是流矢一类的。内院最中间有一间屋,院的四角种满了桃树,零零落落的堆砌了一些假山石。

    妖月手虚握,红绫已然收入袖中,我们大大方方地落在内院最中间的屋前。周身立时出现一圈蒙面护卫,剑拔弩张地对着我们,正蓄势待发。果然早有准备。

    妖月一甩头,乌发夹着一股力道将我推到她身后。但在那些蒙面人看来,自是风情万种,一身红衣的她樱唇略施朱丹,怎么看都美得不可方物,怎么会是贼呢?不禁都有一瞬间的迟疑。

    “见识了。”妖月似是对我又似是对蒙面人吐出三个简短铿锵的字,神情更加的诱惑张扬。

    皓腕微转,红绫在握,玉指削葱,拇指和中指无名指轻捏着血色的鲛绡,食指和小指如兰瓣翘起。她双眸紧闭,周身刮起漩涡般的狂风,青丝荡在空中,在她的脑后呈扇型飘舞,柔软又坚韧。她的樱唇如蘸了血般,嫣红欲滴,胭脂色从妩媚的双眼皮晕染开来,吊起狭长的凤目,红色的木筷簪质地愈加通透,并垂下一道朱红的帘来。

    再睁眼时,她眼中只有月的冷光,犀利地刺向周围的蒙面人,神情中有鬼魅的高傲和不屑。红绫障目,我只看到一弯妖异模糊的血色弦月,如锋利的钩,在我眼前狂放地沉默着。

    “你是何人?看你年纪轻轻,入道没几年。识相就快走吧,你可知这是谁家吗?”一个蒙面人一边蓄力一边说。

    妖月看向他,向左小踏一步,左侧转俯身前探,像是舞蹈的起势,留给他一个无限令人遐想的半侧面,左手食指轻搭艳唇,右手食指指向他,凤眸斜睨着他。单看姿势,真是无限娇羞,如同比肩调笑。可是妖月右手的红绫中射出红、绿、蓝、白四色的火刃,撕裂般地披向他。那蒙面人正怔怔地欣赏着佳人起舞,就已被绞杀,一瞬化为灰烬,尘埃般扬在风中,弥漫在我眼前的月影中。

    蒙面人们立刻哗然,不再废话,五彩斑斓的驭灵闪耀了我的周身,属性齐全,他们结成个阵型,隔在我们和藏宝屋之间。妖月一转身,广袖拂面甩起,依旧是右手,指尖迸出一根根红针,左手端庄地池在胸口,柔韧的缎发看似无意飘洒开来,实则飞速地绕向蒙面人的脖子。蒙面人们指尖射出各式灵刃,割断了她的发,同时双手张出一面防御的屏障,有刺藤网,有土墙,有龙卷风。他们的指尖燃起灵火,左手结成各种手印持于胸前,右手的灵火汇向一个方向。焦点处,一个白亮的光球正慢慢变大,呲呲地响着。

    妖月的脸上没有表情,松了红绫,两手交叉于胸前,结印拢成球形,绿莹的火丝渐渐聚集,幽幽的绿火越燃越大。妖月姣手翻转,将火球推出,直飞向那白色的光球。碰撞时,蒙面人们动作一滞,显然是很不可思议。妖月趁着这个当儿,乌发灵蛇般缠上藏宝屋的门把手,一下把我们拽过去,她还补了道小小的火墙在身后。火墙瞬间被破,蒙面人们也再看不见我们的身影。

    我紧贴住墙面,不敢乱动。妖月用指头沾了点唾液,在糊门的纸上戳了一个小洞,自己看了一会儿,招呼我去看。

    我从小孔向外看去,院里的桃树不分季节地在晚秋开花,风摇花木,落英缤纷。只见假山石后走出一个青年,隔得远了看不清面貌。他一身鹅黄浅衣,手里一把风流折扇慢扇着。一个打头的蒙面人对他拜个手,请示了些什么。他静立良久,似在思考,而后轻挥折扇,一众蒙面人都隐去了。他站在桃树下,一把折扇沾了些许粉瓣,模样甚风流。妖月拉开我,自己看了看说,他,就是烨遥。

    “怎么办?烨遥是不是要自己进来和我们打?”我甚忧虑。

    妖月却甚宽心道:“哼,还算有点良心。你放心,他不会进来的。”

    她一挥袖,数粒石子飞向不同方向,牵动了各处机关,漆黑的屋里叮了咣啷一通响。我听见铁刃震颤着插进墙壁的声音,心中甚忐忑。等安静了,妖月牵着我走,我跟着她上了五个高阶。她握着我的手伸向一个方向,手一抖,一个圆形宝器在握。

    她收起宝器,拎着我破屋顶跳出,却牵动了机关,高墙的屋檐翻转过来,流矢破空飞来。她将冰冻的红绫旋起来,踩着红绫向外院飞去,红绫绞碎了第一波箭矢,却抵挡不住第二波,瞬间化为红尘。此时我俩只差一步便能逃出内院。妖月的右足燃起火焰,踩在一根箭矢上借力又飞起,而那根箭也溶为铁水。

    飞出了花家宅院,妖月拎着我钻入一条暗巷,七拐八绕地,居然到了灯红酒绿的花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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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火云莲情动
    我们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疲惫不堪。妖月一言不发,暗暗调息。过了一会儿,她指了指前方一处楼阁,示意我去那里。

    繁华街市中有一座精致楼阁,即使是隔着道道人墙看,那也是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琉璃瓦顶熠熠生光,显得贵气异常。我远远地看见门上精致的扇形匾额上有妩媚圆润的三个烫金大字,“香满盈”,又看见门口泊着的一排豪华马车,暗叹道,奢啊,真是太奢了。这样贵的酒楼,妖月莫不是想带我去撮一顿吧?

    妖月却皱了皱眉,带着我低调地绕过人群,绕到楼侧,从窄梯上去,直达最顶层的一个房间。

    妖月拎着我跃进窗户,一帘沾着檀香的红纱帘遮在眼前,鼻间沁人檀香袅袅。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前一瞬还是紧张逃亡,后一瞬却是春光旖旎。似隔着层红雾,我看到一个华服美人向这边走来,步履款款,足下生莲,更显身姿绰约。模糊看到她身上繁复庄重的霓裳,内着低低的绸衣,外罩一件大红的锦袍,露出白皙脖颈和漂亮锁骨,香肩若隐若现。

    美人边走边轻声笑道:“这是哪家公子走错了门?正门不走却要跃窗户?可要奴家带您去大堂里坐坐?”声音如莺歌婉转。凤仙花汁染过的长指甲挑开帘,盛装的美人挑了挑细致的黛眉,目光中似有些惊讶。

    “老板娘,别来无恙否?”妖月戏谑道。

    美人笑笑:“你还知道回来。”

    妖月把我拎到一边,自顾自坐下和老板娘叙旧了。妖月当年有多风流潇洒,听他们一叙我才知。妖月之风流,不似身居闺阁的千金们整日花鸟鱼虫的吟咏来称颂去,却如公子一般。她常和名公子们赛马、品酒、对联,也能刻章、雕像、舞剑。妖月本就身份多重,易容术又高超,名公子们只道她是哪位名门女侠,又激赏她的才情,和她混得颇好。

    她也曾在香满盈做女招待但求混口饭吃,谁知男客人频频增多,她倒成了香满盈炙手可热的人物,和老板娘也熟络起来,以后江湖上两人多照应,这才有了这么一叙。她们说的无非是当年风流混账事,却聊得异常开心。我默默地算着时辰,默默地递给她们两杯茶。老板娘看了我一眼,目光询问地望向妖月。妖月会意道:“我从香满盈失踪,正是被这孩子她妈给拐走了。”

    老板娘知她不便多说,也不多问,扫了我一眼。其时我正茫然地端着茶,发着呆,已经子时了,我的脑子已经不转了……她不禁嗤笑一声,道:“瞧你带出来的娃,忒呆了些。”

    我不禁脸一红,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妖月看我的样子,便起身,由老板娘引着到了一个房间。关了房门,她看着我谨慎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想问什么,快问吧,瞧你这样。”

    我本来只有一个问题,也不急着问。听她们叙了那么久,有许多问题要问,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好从头问起:“那镜子,干什么的?”

    妖月拿出那面镜子,铜镜镜面看着已有些模糊破损,镜背雕着一条在白日青天祥云中腾驾的龙。她又从怀里拿出另一面镜,镜面看着一样,镜背雕着的,却是一只于清月银河星海中翱翔的凤。她说:“镜名为灵犀,是你母亲制的。两个有情人若分别持着这两面镜,就能听到彼此的声音,看到彼此的模样。”

    又说:“明白了?明白了就早点睡吧,明儿有东西要教你,可别起晚了。”

    我皱皱鼻子,只应一声是。心里却小有不甘,逼着我在旁边听了八卦又不给我解释清楚,这种感觉真如猫抓痒痒,令人难以忍受。

    第二天早

    “香满盈,我只听说是座好酒楼,难道是青楼么?”我十分困惑的望着各种披香怀玉的女招待。

    “妹妹不明白,酒楼和青楼本一家,我们只是,唔,叫得高雅一些,”老板娘过来意味深长地拍着我的肩,“挺住啊少年。”说罢笑脸相迎一位官人去了。

    妖月一起床,就开始了像往常一样的对我的训导,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半真半假:“妹妹以后,一定会缺钱花。而在缺钱时,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做乞丐管路人要,一个是去勾栏管男人要。”我点点头,以为实在富有哲理且思辨。

    “妹妹天生丽质,显然去勾栏会赚得更多些,”她用不着调的职业为我树立着不着调的价值观,幸而我心志坚定,没有轻易苟同,只是深思着。

    你会明白,我前一世的人生虽说也活了不长不短的14年,可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依稀可辨的痕迹只有一些淡淡的晕染,是好朋友琉荨留下的,14年于我不过弹指,能数得上的日子就是和琉荨一起的日子,那是离开了狭隘的小屋子的逍遥日子。

    咳咳,重点是,琉荨的爱情观你也是知道的……

    而十四年后,第一个经手我这一张白纸的是妖月……

    于是经过我两世为人的深思熟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

    妖月有些不可思议地一愣,接着无比开心地狂笑起来,又接着说:“是,是,我说得对。待会儿我给妹妹打扮打扮,妹妹只消跳只舞就行了,剩下的,妹妹看着我示范便是。等以后妹妹能自保了再实践也不迟。”

    外短的发遮耳遮眉,却露额露颈,里长的发绕颈一圈,松松的绑成环,像黑色的项圈,油亮亮的生光。短衣齐胸露腹,褶裙层层摆摆,穗花拖地,外罩一件透光的红轻纱,脑旁帘帘金丝绣的红纱。她告诉我,红色给人以刺激的感觉,之所以要外罩一件纱衣,是为了矜持,纱衣要透光,是为了欲抗还迎的效果。我认真地点头,一一记下。

    她教我的舞,正是昨夜她施法时跳的舞,起势便是那个堪称经典的“请君噤声”。这支舞,是她由她们精灵族舞加上自身苦苦钻研创出的独舞“火云莲”。舞之如火云浮天,又如红莲映水,烈而又娇,真让人欲罢不能,是表现“欲抗还迎”的集大成者。

    我领悟能力很快,加上学得也很认真,不一会儿便跳得成个样子,虽不及妖月熟练,妖月却说我悟性甚好,神态间杀气全无,妩媚尤胜她三分。

    台下响起轻快的节奏,我颠着步子转上台。先是一势“请君噤声”,左指抵唇,右指玉藕般探指向一个雅间里的公子。再来转过身,右手红袖拂过面,左手兰花指捏在胸前。突然一转势,右手向下勾回,左手上左拐,两手疾展扇,素缎扇面乍一声抖开颤着,左手扇面书着“人面桃花”,遮住我的鼻口,只留一双没有焦距的迷离眼瞳;右手扇面书着“香盈满楼”——香满盈的广告。双手面前交错,到胸前掌心相对,姣腕翻转间,两手两扇前推遮脸。在上移,收扇,换红绫,举过头顶旁侧下落,扭着全身做伸懒腰状,犹如初醒红莲临溪自照。

    后来舞姿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奔放,高潮时我转起来,纱衣飞扬,红裙疾动,我脑旁的红纱帘亦飘扬而起。从那遮面纱帘中向外的一窥里,我看到了他。狭长的眸子微眯着,里面闪着秋水般明亮的光。他看起来颇有教养风度,浅色的发搭在浅色的缎袍上,手中轻摇着一把檀木的题字扇,端端立着,看着香满盈里的满园富贵奢华,不置可否地微笑着,不赏,不斥。他周围只有一个杏黄衣衫的青年人,少年和他聊两句,便坐下缀着酒,不再看向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台的,只是觉得多少年来古井无波的心泛起壮阔波澜。原来古井无波是因为它水不够了,这样的井,更加期望能得到雨露的滋润,而且一旦得到了,必要翻波涌浪。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身为好好学习的千灵公主,妖月是不给我谈恋爱的时间的。刚换下舞服,我就赶紧到妖月客房里的窗帘后头躲着,这绯云般绮丽的窗帘不仅好藏身,还透光,不会影响教学基本。

    妖月的屋子里,红纱轻漫,烛影摇坠,梁上绕着旖旎靡丽的熏香的袅袅白烟,凤帘垂下,绯色的帐幕嵌着富贵的金丝边,堆积在红木地板上。好奢靡的烟花之地。我隔着层层的纱帘,暖烘烘的发热,又有些昏昏欲睡,想着总不能忘了学点什么,于是就把室内的布置记下了,取了一些香料样子,回去查查是什么。

    妖月回来了,领着一个健壮能武的汉子,看着真是个正人君子。妖月脱了几件外衣,曼妙身材渐渐露出,她口说着:“公子不必拘礼,小女子一定伺候周到。”等话。迷离目光里更是透着赤裸裸的勾引。

    这个策略妖月也是有跟我说的,她说:“作为一支红玫瑰,男人就像你妈,骂你,但是还养你。时下刚好流行浪荡小野蛮,贱的不如不要脸的。”

    我问,男人果真都是如此不堪吗?

    妖月思索良久说,除了我大哥,我再没见过一个心地洁净的男人了。

    她大哥,就是从前一直在找她的那个人。现在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我想,每个人一生中,只能碰到一个这样完美的人,不然就会发生狗血的三角恋,真心不值得。

    积着沉香的凤帘里风光正好,我正看得起兴,忽然口鼻被掩,呼吸不畅,我正要挣扎,又不能出声打断课程,只好踢打。

    只听一个男音低沉响起:“别动。”我抬眼看去,正是那令我心动的浅衣公子。

    他似是听到了帐内低喝娇吟,眉头一皱,低头看我:“小小年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然后改为两手捂住我的眼和耳。

    那一瞬我看到那个浅衣少年羞红了脸,微皱着眉,却还要像个小大人似的训斥我。我想,这样可爱的人,他若能伴我一生,就再好不过了。人说一见钟情,大抵就是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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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彼岸花几重
    许多年后我想起我的一见钟情时,觉得真是荒唐得离谱。怎么会?明明隔得那么远,远到我看不清他的脸,明明从未见过面,明明双方都有意隐藏真实身份,怎么就能,就能,就能钟情在他身上呢!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看上他的?

    那时情景如下。

    妖月带回来的汉子,貌似知道她大哥的下落,她将其杀死后跳出凤床,一双眼激动得红彤彤的,拉上我就要去传承鬼火,也没看见我身后有一个小屁孩儿。我拉过那绑票儿的少年,戏称其是专门来看活春宫的,想着让妖月赶紧把他打发了就干正事去。妖月也没废话,前来一句“幸会幸会”,后结一句“后会无期”,干净利落表达了轰人的意思。然后拎着我的后衣襟从窗上跃下,在空中垫上红绫,几步疾踏。

    风声在我耳边呼啸,从这么高的地方俯瞰,灵都灯火辉煌,晚市热闹非凡,莲花河里芙蓉灯一盏一盏的顺水漂流。我从没见过的,这样繁华的,大千世界,原来就是这样。妖月总给我讲这些东西,华灯初上时酒楼里开了杂耍。小商小贩走街串巷地喊又卖,夜晚相思男女去莲花河放芙蓉灯就总能成就一番好事等等。

    她说了许多,我听了后,说,咳,不过另一种生活罢了,人各有各的活法。

    妖月却总说,这十四年你不曾沾染俗务,未见过世俗之可爱,不知俗世里有俗世里的震撼。我这算给你介绍介绍,改明儿了带你出去,你就知道俗世的温暖了。

    我今算是见着了,看了灵都夜景,那些华美的宫灯冰灯走马灯,让我方知俗世之震撼。我也深深记着那些世人的样子,他们的妄念痴嗔,都是我所没有的可爱的脾气。俗世可爱,确然,着实可爱得很。

    可是我不贪恋这种可爱,这种可爱,多一份就累赘了。

    我们落到了香满盈外的宽阔大街上,这里灯红酒绿,人流熙攘。矮小的我前后左右俱是大家小姐的随侍婆子肥肥的臀部,右臂被妖月的巨力抻得快要断掉。突然右腕被一根纱绫缠上,猛地一拽,我嗖的穿梭在人群中,有点像,低空飞行的风筝……

    眼前一暗,我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到眼前的红影已经开始疾行,于是勉力跟上去。越跑越觉得诡异,周围越来越荒凉,从楼市花街到郊外稀疏的养老别墅到静谧得可怕的城乡结合部到从边疆来的流民集体扎营的帐篷地到蝉鸣蛙跳的无际田野直到乱坟岗……

    我不是跟错人了吧这人是不是妖月啊要躲人不用跑这么远吧……

    “到了。”我一鼻子撞到妖月身上,听到的是她轻松愉快的两个字。

    “就送妹妹到这里了,要传承鬼火就从这进了。我很忙,去找我大哥了。妹妹记得月一辈子的忠于妹妹的话吧,日后需要月时,月定会出现。”妖月光速说完了欠扁的道别词,深吸一口气,只留给我一个风流潇洒的幻影化作红烟袅袅。月光映着地上银光清亮,那是另一面灵犀镜,图腾和行政厅带走的日正相对,是月。原是一阴一阳一对镜。

    我装好灵犀镜,无比茫然地看着眼前,断壁残垣上枯蓬败草,郊野的夜空格外漆黑,星月冒着晶莹如冰。已经是人间地狱了,真正的地狱又在哪里?

    “你,信我吗?”凉凉的没有感情的声音,在这地方你口吐冰珠,玉手纤长,白衣飘飘,实在是太应景了……

    我猛转身,右手抹出袖中匕首,直逼上那人左胸。璃天微皱眉,两指无比优雅地夹住锋利的刃。

    “是你。”我快速抽回匕首,立在他面前,眼眸直视着他的眼,淡漠地陈述。

    “怎么,害怕了吗?”纵然他的神情平静,天知道我最不愿意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刚才的警惕,很明显是紧张吗?为什么每次我的完美伪装都被你轻易勘破?

    “必要的警惕而已,”我移开目光向洒满银辉的大地,以缓解不必要的紧张,“又话说璃公子大晚上的怎么会到这来?”

    “既然知道就不必问了,”他的理所当然让我深刻地了解到帅哥是可以随便偷鸡摸狗的,“韶光,你信我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探究他深邃的瞳,后而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信。”先不说你的天人之姿,更不说你的变异驭灵,且说你跟踪我一直到乱坟岗,再加上我天生怀疑论,怎么可能信你。

    “恩,猜到了,那我去地狱了。”他完全无视了我,径自向荒坟中走去。

    然后我跟了上去。这画面极其诡异,破败的坟地里一个白点和一个红点快速地移动着。我始终离他半步之遥,他要转身攻击我可防守,坟地里窜出什么来我第一时间躲到他身后。兜兜转转,微风吹不走腐朽的糜烂气息,冰冷坚硬的地上草根都是僵的,脚步声却听不到,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到一个坟洞前。他一扬手,洞中的灯依次燃起橙色的火光,延展到不知名的深远尽头,我跟着他走下一级级台阶。整个过程他都极其熟练似的,淡定悠然地一步一步踱着,不说一句话,我也就静静地亦步亦趋地跟着。

    快走累了时,眼前却是一间墓室,里面仍然耀着亮亮堂堂的橙黄色火光,没有棺墓,只有一张破败的竹席子,上面是一套简陋的衣衫。我心里默念,这货不是衣冠冢这货不是衣冠冢这货不是衣冠冢……

    “这是孟婆的衣冠冢,本来入口在鬼王的墓室,结果沧海桑田变换,那个入口被封住了,只好又开在这里。孟婆就是在这里明悟,从而获得了地狱的工作的。”璃天简单介绍。他拾起席子上几粒碎石,仔细端详摩挲,手指抚过石上棱角,棱角顿时消融,渐渐渗出几缕炫目的华彩。

    “孟婆这里果然藏了些好东西。”璃天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粒石头,手指飞快地摆弄着,只一下子,光华流转,照得墓室内纤毫毕现,6颗宝珠散着柔和温润的光芒静静的浮在璃天手上。

    “送你了。”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白影闪过我眼前,我脑后一松,青丝垂幕般倾泻一地。璃天手捧宝珠欺近我身前,我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他俯下脸,对我说:“别动。”

    他的薄唇轻轻地动,凉星般的眸敛在睫毛的阴影里,白袍风雅随意,却衬出他清瘦高挑的身材,纤手捧着莹润的宝珠,青丝垂下来漾在我的眼波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的清高,衬出我的高傲如此卑微。

    我自认就算是那位“终生伴侣”的美丽与高傲也只算是将将和我平齐,就已经让我很是惊艳欣赏。然而璃天,你的清高我不忍亵渎,我不会给你卑微的喜欢和玩味的誓言,它们配不上你。

    他将我的一束发穿过珠子上的大孔,像项链似的绕过颈部,发梢封住口扎好,确是个别致的项链。6颗珠子在我脖子上敛住了光华,润润地摩擦着我的肌肤。

    “谢谢。”我后退数步,向他深鞠一躬,这是难逢的好东西,尤其是最后一颗珠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五颗珠子分别隶属五个元素的驭灵,最后一颗透明的珠子,光华隐现,应该是有特殊功能的。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我,我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第六颗石头,名唤追石,取意追时,时不我待,勿负年华。是三生石上坠落的一小块,能帮你看到他人刻骨铭心的回忆,6珠合用可超渡罪孽。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冥币,追石可包你一路畅通无阻。”璃天边将我其他的发拢到一起,扎了个歪辫子。

    说罢他牵起我,袖轻拂净了墓室的墙面,然后很没有神秘感的一掌轰上去,墙塌了,溅起一地飞烟。他领着我,毫不畏惧地向前走去。

    路上虚无缥缈,在各个角度悬挂了一些诡异的灯,我的前后左右的小盏上,一簇一簇的绿色的幽火不安分地抽动着。璃天就那么牵着我,目不斜视地、潇然不群地走过一片片虚山渺海。路渐渐的宽阔起来,路两旁是血红的曼珠沙华

    花开彼岸,花叶永隔。曼珠沙华不是血色的浪漫,而是鲜艳的、血淋淋的事实。我觉得相守这样痛苦,何不相忘让大家痛快?正如前世今生,需得用孟婆汤做个了断。相守不成,不如相忘。

    我同璃天说:“你看曼珠沙华这样子多折磨自己啊……它忘了不就好了,快乐地生长轮回,在地狱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璃天停住脚步,转过来对着我,薄薄的嘴唇微微一泯,他说:“没有记忆了的东西就没有了过往,没有过往的话,它就已不再是它了,它要怎么才能快乐呢?”

    我觉得他是强词夺理。他既而又说:“韶光姑娘,真是个凉薄的人。不过若论嘴皮子,也还是不错的。”

    然后自顾自地顺着彼岸花夹出的黄泉路前行。我气闷着,觉得,璃天真是个坏人。我是没感受过世间真情,他又没有讲给我听。我不是凉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别人,想要大家,都快乐一点罢了。

    我闷闷不乐地跟着他,低着头,像一只颓败的小红花。这个人,他太讨厌了。我堂堂千灵公主,多么懂事的一个好孩子。从来都只有我教育别人,怎么每次遇上他都是他教育我啊!

    看到他突然停了脚步,我也停了,举目四望,黄泉路似乎没有尽头的像远处延展,四周都是火一般的花盏。前方一朵彼岸花里,燃着不灭的火焰,火苗大而高,却没有烟雾。

    是鬼火之源。

    鬼火之源,盛在彼岸花的花碗里。
来源于溪谷原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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