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被锁于囚室之内的蟠龙壁上,那壁石是打东海至深之处捞将上来,即便是放在九天之上千百年,也不曾挫其阴郁之气,人在上头,又湿又冷、困倦难捱,一旦睡去,又遭噩梦连连,几番惊醒之后,打熬不住,复睡过去……最是磨人狂骨,去人精气的。
有李天王在前,加之哪吒到底三太子的身份,些个兵将不敢太于他为难,这般刑罚,算得轻中又轻。只是太子连日杀伐,疲倦得狠了,又不得休憩,只得在这阴暗牢笼之中,静思冥想。
想三年半于娘亲腹中成型,想随师父学艺太虚殿,想结识杨二哥,想罚纣、想封侯……想初会那猴子——“你是那家娃娃!来我洞前撒野?”
战甲金光烁烁,手执定海针,头戴金冠脚踏云鞋,当真是天地失颜色、四海不威风,却犹如战神降世,与他嘻嘻做耍……彼时他隐隐有想,如若真有一日,可与他这般凛然,这三坛海会大神才不作虚。
那闯祸的祖宗、天生的事精,竟然胡闹到天上来了。搅得天翻地又覆,真是个御座翻倒吓玉帝、瑶池倾覆戏王母,当真是无教无管、无法无天、无恶不作,大大的祸害、妖孽。想及此,哪吒痴痴发笑,却不知是欢喜不是。
再往后——太子目光迷茫,细细回忆——再往后,他便到山下受罚去了。也曾偷偷去瞧过,任凭守门的四位叔父百般劝说,亦戒改不掉。只把着云端,即能呆愣愣瞧上他一整日。春花秋月、夏星冬雪,他们二人一天上,一地下,同赏同观。他自然有些遗憾猴子不知,只是为了不露了马脚与父王,只得独个儿窃喜偷乐,也心满意足了。现下想来,五行山下的五百年,虽彼此不相见,却竟然是他们最平安喜乐得。
可也是阴谋始端。
太子身受石壁冷气侵染,冻得骨缝里头凉风阵阵,手指脚尖处具青青泛紫,尚不自觉,只顾回忆叹息。
如若那时,他再多机警一些,觉察出虽多次下凡亦未曾遭到拷问、父王与玉帝日渐殷勤来往、往日同猴子关系密切的官员迁贬各异等诸多异状……只可惜彼时被风花雪月迷了眼睛、冲昏了头脑。
猴子随佛家取经西天,凡人瞧来时候不短,仙家不过个把之间。即便是缩了短之又短,仍隐忍不住,去看一看、瞧一瞧他。知道他威风了、受气了、痛快了、委屈了。一颗心随着忽高忽低,忽上忽下。不时上天来讨救,即便见用他不到,偷偷能看猴子几眼,也是极欢喜的。那时也曾生疑,怎的那箍儿可削减人法力不成?好些个仙家法宝,凭他也可应付得,那猴子却要搬救兵,当真是护唐僧安危、不敢放手破戒么?
直到他生佛赐号,哪吒方才恍然大悟。这九九八十一难却不是给唐僧预备的,而是给他齐天大圣孙悟空!五百年早磨灭了他的斗志,又把最具人情的唐僧与他相处,进而——同化。
只可惜,那猴子虽有样学样,老实了些个年头,却终究不是当佛爷的料。忆起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佛爷作为,哪吒呵呵笑出声来。
想来想去,太子心中一时凄苦一时甜蜜,受不得这反复折磨,困意又升。
刚闭上两眼,那猴子跳了出来,气狠狠与自家吼叫——【你怎能与他们同谋害我!你怎能害我!】
吓得太子慌忙睁眼,冷汗涔涔,呼呼喘气。复又心头苦楚难耐,喉头发哽,不由得吭吭两声,却怎么也挤不出泪水来。
正痛苦难过间,只听闻有人声唤他:“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