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泰幻域志：11/8/25，第28回 怀人心眼情轻一掷 念井旅葵义难双飞。在834楼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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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平泰幻域志：11/8/25，第28回 怀人心眼情轻一掷 念井旅葵义难双飞。在83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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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yangjia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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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使劲踢他打他拉他，赵书铮满口是血，只觉得牙要让他们拉扯下来一般。然而他丝毫不理睬拉扯他的众人，只闭了眼睛狠命噬咬，一心要把那可怜人的喉咙咬破。被他咬中的人脸色惨白，气息微弱，赵六爻见他眼看就要丧命，大叫道："出了人命案啦！出了人命案啦！"

　　赵仁杰闻讯而来，见儿子满身满嘴是血，斥开众人抱着赵书铮出来，见他所受之伤并非大碍，又赶忙为被咬之人请了大夫。待那人悠悠醒转，双方都略略消了气，对众人平声道："刚才的事情，我不愿再问什么经过。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有错，我儿子也有错。大家都想想自己错处，今后再不要让我看到这样的事儿了。"

　　众少年见赵仁杰并不偏袒自己儿子，惊喜间夹着一点佩服。他们本与赵书铮无怨无仇，待赵仁杰说声"去吧"，便一股脑儿散了。赵六爻扶着那受伤之人拖在后面，狠狠瞪了赵书铮一眼，暗骂赵仁杰"假仁假义"。他回想起父亲便是让他的"假仁假义"逼走，心中怒气不减反增。赵仁杰只是慨叹，金崇武十分理解赵勤苦衷，他明明稍稍解释，承认自己操之过急，便可以解决问题，却偏偏选择了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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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些时日，待局面稍稍平静，满清军队骚扰减少，金崇武令赵仁杰诸将防守阵地，自己带着赵书铮等，到京城四周打探地形，寻找险要之地，建立要塞防守。一行走入一片山林，行十余里，忽见眼前水天一色，烟波浩淼，鸥鹭翻飞，隐现云里。一行人早已走得精疲力尽，途经之处，不是人迹嘈杂，就是土壤贫瘠，可此处方圆千亩，三面环山，崔嵬万丈，一面倚林，遮天蔽日，若不是赵书铮好奇探索，绝然发现不了这风水宝地。赵六爻不禁欢呼起来，但随即想到是赵书铮发现的，便戛然止住欢呼。金崇武道："对面有个开阔场地，虽无防守之需，但作为后备之地，倒是不错。"

　　一行绕湖而行，只见山上绝巘怪石，嶙峋缥缈，赵书铮叹道："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这是李白咏蜀道的诗，用于此地，倒是不错。"山坡上尽是野生的果树，浓荫相接，佳果飘香。脚旁黑土地上虽是杂草丛生，但是杂草枝叶茁壮，野芳秀丽。赵书铮想："这地方真好。如果能结庐在此地，饮酒读书，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再不用见到赵六爻他们，受他们欺负，也算不枉此生了。"

　　金崇武捧起一把黑土，凑近鼻口前，深深呼吸了几下，如嗅异香一般。不知山谷之外，还有哪里能找到这样一片平和肥沃的土壤？一行又走几步，只见湖畔山上一间房间，炊烟袅袅，悠然升起，与山上云雾溶融为一体。赵书铮皱眉道："有人？"金崇武安慰他道："不急，只有一两家。"

　　正在这时，只见一对少年男女从房中走出来，四目盯着一行人，神情很是惊讶，对着屋里叫道："爸爸，有人来了！"屋里走出一老者。那老者长须飘飘，气度不凡，说话也面带笑容，神态里对金崇武颇为尊敬。可是看得出来，他是不喜欢被人打扰。那小男孩眉宇间露出一种安然冷静神气，仿佛对金崇武一行的到来，并不十分介意。可是那小女孩却有些刁钻古怪，面上似怒非怒，半喜半嗔，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幸而她父亲不断使眼色阻止，才忍住不说话，但还是嘟着嘴，阴沉着脸看着金崇武一行。

　　金崇武笑道："我们是来游山的，请问前面路是否好走？"老者还未答话，那小女孩冷笑一声，道："你们不都知道了吗？我们躲到哪里，你们追到哪里，这世上还有个清静地儿吗？"她以为金崇武等人存心说套话，愤怒的话冲口而出。

　　金崇武和他两个儿子都是微微一笑，并不计较。那小女孩反倒有些惭愧之意，道："看来我是误会你们啦。爹爹老跟我说，当官做宰的人大都心坏，谁知你们倒不一样。可是我们也是刚刚住下，确实不太清楚。"金昌和见她心直口快，想她不会说谎，便不再问，心道："这小姑娘倒也有趣，虽说嘴有些直，但究竟是玉雪可爱。"

　　可赵六爻自从父亲离开，一直由金崇武养育，金崇武视他如幼子，百般照顾，他又如何忍得了她对他们无礼？当下怒道："我们金头领一向正直，哪要你血口喷人？"那少女面带歉意微微一笑，赵六爻却并没看见，续道："侮辱了人家，连个'对不起'都没有，你当你是谁啊？"

　　那少女知他生气，却嘻嘻一笑，道："我是谁嘛，这我是真的知道，可是就是不跟你说。"一面说着，一面向赵六爻挤挤眼睛。她父亲赶忙向后拉她，然而赵六爻已经一拳向她击去。那小男孩见势不妙，冲上前来，反手一掌，打得赵六爻一个趔趄。赵书铮等大惊，要知道赵六爻年纪虽幼，可已颇有些功力。金崇武道："这位小哥儿，且慢动手。"二人怎听得进去，早已扭作一团，幸而二人均年幼，伤不着对方。

　　正是：危城鏖战尚未息，平湖微澜又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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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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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第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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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回 临危受命君立奇誓 淡泊明志臣吐狂言
　　原来那住户男主人名为程炜炎，祖上程伟元乃是苏州城内一大印书商，自从修改翻印了《红楼梦》之后，声名大噪。程炜炎并不喜欢高鹗的续书，努力寻找原稿，稍稍改回了几处。那少年男女，乃是他的一双儿女，程仕启和程金娥。一家人久居花柳繁华地，本和和美美，谁知那皇帝外忧内患之时，却还不忘了反书一事，而江南地区正是当初思想活跃的地方，他学着祖上乾隆皇帝，几下江南，可如果说乾隆皇帝下江南完全是为了娱乐，他则除了为游山玩水，纵情肉欲外，也在留心反书奇文，如稍与他的统治相违，便焚书坑儒，毫不留情。只要是稍稍有些带着讽刺意味的书，就被视为"含沙射影"，辱骂他丧权辱国的反书。那《红楼梦》自然早被列为反书之属。本来当年高鹗加了个贾家兰桂齐芳的结局，此事已告了结束，可是程炜炎偏偏要为反书正名，而且他又是消灭反书"大英雄"程伟元的后代，能不遭通缉追杀？

　　这样他不但失了土地，连祖坟也被拆毁，只得拖妻携子，举家逃难。好容易逃到此地，却又碰上金崇武军队，能不烦恼？程炜炎心想自己乃是一介文人儒生，报不了掘坟大仇，乃和儿女精心习武，见到满清皇帝的官员，决然斩尽杀绝。程仕启练武多年，不在赵六爻之下，因此他见了程仕启与赵六爻大打出手，并不阻拦劝解。他也量到官府中武士，多半是成批次训练出来的，武艺必定不如自己儿子，又见他怕别人笑话以大欺小，因此也不出手相助，只在旁观战。赵六爻九阳崇武功固然刚健威猛，程仕启身手也颇为飘逸。有几次赵六爻眼看就要得手，程仕启宛如游鱼一般，倏然避开。

　　二人越斗越猛，赵六爻心下焦急，开始不顾后果。他一个反身，从金昌和手中夺过宝剑，找准程仕启头上砍去。程仕启躲避不及，从旁举起一段树干，对着剑锋指出。赵六爻只觉剑尖一弯，虽然砍进了树干里面，却再也无力向下。程仕启忽然用力一抬树干，赵六爻不及反应，手腕震得生疼，宝剑脱手。程仕启长剑跟着递出，与他胸口前稳稳停住。赵六爻心知他是存心留余，否则剑尖多进半寸，自己便命丧此处。想到对方力道掌握如此精妙，不禁心头大震，呆了一呆。

　　众人也惊呆了，良久程金娥才欢呼一声，为哥哥喝彩。程炜炎夫妇也骄傲地看着自己儿子。赵六爻见了，心中不是滋味，呸了一声，扔掉长剑，怒道："咱们再来一场！"程金娥惊道："还打啊？"说着向后一拉程仕启。程仕启笑嗔道："方才你惹出的祸事，现在反而劝其我们来了。"果然停下手来。

　　金崇武父子倒松了口气，金崇武道："我们不是官军。"程炜炎略略一点头儿，道："这我倒是信了。官军里没他这么俊的身手。"双方互通姓名，敌意消了一半，金崇武才说明了来意。程金娥笑道："早知道我们动什么手？就是那个莽小子，也不说明白就打。本来是好人，却也闹得像坏人啦。"说着微微笑着指了赵六爻一下。她是消弭敌意之意，但赵六爻脸色却更阴沉了，微微哼了一声。

　　金昌和见程金娥一袭黄衫，衬在连天碧草之中，宛若含苞欲开的迎春一般纯真素雅，轻轻将赵六爻向后一扯，道："算了吧。究竟有多少深仇大恨，值得如此大打出手？"赵六爻依言退了回来，但觉得丢了面子，总有些不好受。

　　程金娥见金昌和身材魁伟，面如冠玉，心中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却故意道："这位大哥，你这匹马倒是不错，来，给我看看。"程炜炎低声怒道："你搅和个什么，还嫌咱家事儿不够多吗？"金昌和见她并不认识自己，却以命令一般的口气说话，心中有些奇怪，却只下马微笑道："姑娘就来看看吧。"程炜炎点了点头，心中赞道："这二阿哥果然有些风度，倘若跟我这顽劣女儿生气，便不像个王子了。"

　　程金娥纵身上马，金崇武等看了她动作轻盈，都忍不住叫了声好。程金娥玉手扬鞭，那马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前蹿了出去。程炜炎虽然对女儿的行为有些不满，但是看了她这手功夫，也不禁捻须而笑。谁知程金娥猛然向马抽了一鞭，自己却向后翻了一个跟头，飞身下马，稳稳落在众人面前。程炜炎大怒，道："金娥，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他们是谁？"程金娥嘻嘻一笑，向金昌和一揖，笑道："这位大哥知道我为什么放了你的马吗？"金昌和见她笑靥如花，一副天真可爱样子，扑哧一笑道："那你说说是为什么。"程金娥笑道："你们不是金崇武头领一行？我很欢迎你们来，尤其是你这位大哥，所以才放了你的马，这样你不是就可以总呆在这里了么？"说着自己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金崇武和金昌和哈哈大笑，程炜炎却是叹气连连，他虽然背井离乡，但他做书商的几年，却积累下不少财富，他怕官府中人前来生事，不敢将房宇建的过于显眼，可是平时却一直养尊处优，对他的宝贝女儿，也就不免有些宠爱。程金娥虽然练了几招武功，能够力敌几名官兵，却有些喜欢多管闲事，她见金昌和风度翩翩，知道他们来意，便想让他们留下，却没有看到父亲的神情。

　　程炜炎一皱眉头，程仕启却道："也许他们能帮我们打败皇帝。"程炜炎点点头，对金崇武道："金舵主既是反皇帝的青罡会的首领，肯定不会想要被别人反了。"他这话既显露了同盟之意，又暗暗警戒金崇武，不要在这里称王称帝。金崇武会意，笑道："我哪里敢当什么舵主，大家只是志同道合罢了。我们会中你我相称，由来已久，如有不遵不敬，还请程庄主海涵。如果我们打扰了程庄主清静，我自当另找一块安静之处，补偿给程庄主。"

　　程炜炎听他用场面话敷衍，心中不悦，但自己势孤力单，心想如果答应了他们，或许还有乘势而起之机，否则当场血溅荒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众人见程炜炎一家同意让步，都欢呼起来，金崇武父子三人商量着如何对此地加以利用。欢呼声中，没人注意程炜炎一家，待金崇武想要给他们一些补偿，他们三人早已不见了。

　　金崇武心中颇为抑抑，接连几日闷闷不乐。他不是怕他们一家报复，只是一想起此事，心中便像堵了一块石头。程金娥见金昌和潇洒大度，想要留下和他玩笑，却被父母哥哥狠狠骂了一顿。可他们并不知道，金崇武平日不苟言笑，对两个儿子要求极是严格。金昌和和哥哥终日读书习武，带兵作战，但凡做起事来，就需倾尽心力，不得有半点玩笑，几年下来殊少乐趣。程金娥那日盈盈一笑，却让他印象颇深，正如原上一阵微风，吹皱了他心湖中沉寂已久的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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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赵仁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是众望所归，您就代替皇帝，管理国家吧。"金崇武想道董卓袁绍称帝后，无不死于非命，道："舵主之位本是陆洪天的，战争之时率军打仗，倒显僭位逾举。现在天下既已安定，不妨将王位还给陆洪天。我只想当个军官，建个学堂，好好训练些新兵就可以了。"

　　陆洪天面露喜色，赵仁杰道："这陆洪天贪图享乐，排除异己，倘若君临天下，正直之士不知要受多少苦头呢。"群臣也有此想法，听他说出，才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有说陆洪天贪生怕死的，有说陆洪天不能为民造福的，有说陆洪天当王后国家必将社稷沦丧的，登时将陆洪天骂得一文不名。

　　陆洪天由喜转怒，心下呸了一声，双眼瞪着赵仁杰，似要冒出火来。赵仁杰却只不理，又举剑道："如果谁不听金头领命令，看他吃我一剑！"群臣纷纷道："金头领当王！"

　　金崇武见难以推托，只好向各位一揖，举刀过头，道："承蒙众位抬爱，现在国家有难，我金崇武虽才疏识浅，不足担当大任，但各位定要我如此，为此不惜跟我赴汤蹈火，倘再却之，实在不恭。有言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当尽绵薄之力，抚慰苍生，救民于水火。"众人听他不再推辞，都鼓掌喝彩。金崇武道："当个国王，暂时管理一下国家，是我的责任。可是我不愿变成'皇帝'。"这时有人低声笑道："有区别吗？"

　　金崇武又道："我当王之后，各位千万不要像从前那样，三跪九拜，那我可承担不起。也千万别叫我这王那王，免得像李自成那样，自己先骄傲了，大家还像这样你我相称，齐心协力，共御外患！"众人发自内心地轰然叫好，便道："明天就举行登基仪式。"金崇武脸色一红，笑道："不是登基，是加冕而已。可一定别叫我'皇上'啊。"众人笑着点点头。金崇武却面有难色，心中暗暗叫苦。赵仁杰只觉奇怪，轻轻拍了拍儿子，让他在登基仪式上注意言行举止，不要再像和陆洪天说话那样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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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金崇武头戴冕旒，身披黄袍，腰缠玉色绸带，足蹬朱色绫靴，在群臣拥护下，登上宝座。观礼台少了金玉的装饰，更无凌人的气势。天刚蒙蒙亮，新一轮朝阳，正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紫禁城的红墙绿瓦披上了层金色薄如蝉翼的的外衣，格外光彩照人。京城里万人空巷，众人都赶来欢庆新君登基，金瑾瑜也不远万里从英国赶回。金崇武站在台上，侃侃而谈：

　　"近年灾害频繁，民生凋敝。天象凶恶，正可警示我们当笃行修德，克己为民。古谚人定胜天，此之谓也。而今边防松懈，百姓穷困，外敌入侵，内乱不平，故而天钟鸣响，警策朕体任自然，严明政法，至诚待人，洁己爱民，勤于政事，不负众位信任。"

　　"万岁圣明！"众士兵黑压压跪下。

　　"快平身。今后见我，无须行跪礼，也别叫万岁了。我也曾是一介布衣，以你我相称，以平时礼节相待即可。"金崇武略略点头，微笑着说道。

　　"国王圣明！"这次，呼声比上次高数倍，众士兵脸上露出发自肺腑的感恩之情。

　　"皇帝无道，加之天灾人祸不断，民生不安。英吉利夷人却治国有方，火器弹药，竟能顷刻取人性命。我想学学他们，盖几座学堂，训练我们的年轻战士，既学习武艺，又学习火器。等到仪式结束，即可携子报名前来。待国家稳定，军队多余人等，一概发放田地，男耕女织，有了大家帮助，相信几年以后，我国必将国泰民安。"金崇武顿了一顿，又续道："纵观三皇五帝，千秋百代，我们总在轮回中绕圈子，由衰到兴，又由兴而衰，到头来总是一场空。这回我要跳出这个怪圈子，还需要各位鼎力相助啊。"

　　赵书铮听金崇武说的诚恳，心中叫道："我道历来皇帝，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哪像金叔叔这样，虽有王者风范，却毫无做作之气，这等好君主，却到哪里找去？"想起自己曾对他颇有偏见，顿时汗颜无地。

　　众百姓也纷纷议论："看来他确实比嘉庆皇帝好的不少，甚至比康熙乾隆还要仁慈。""是啊，我们太需要这样一个国王了。"金崇武在台上听了，朗声道："英吉利虽为夷人，但他们的国王克己为人。俗言道师夷长技以制夷，我该向他们学习，收复失地。现在当众立下三条规矩：无论何时，我们青罡会定当立法为公，不滥用刑罚；怀柔待民，不滥收赋税；唯才是举，王位永不世袭。"不少民众已受过他恩惠，听此更是一片欢呼。

　　又有人道："咱们建了国，就要定个国名啊。"金崇武笑道："正合我意。不如叫'平泰天国'。和气宽柔，是为'平'；安详舒泰，是为'泰'。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泰而不骄'，我想果真做到这些，暴官酷吏便少的许多，我们的万世基业也就成了一半。大家看如何？"众人又是一阵欣慰的欢呼。金崇武满心欣喜，没注意到陆洪天狠狠瞪了他一眼。

　　（按：该段历史最终流落波斯，存留下来的仅有一块刻字的石碑而已。历经沧海桑田，石碑记载之字迹，已经十分模糊，早已无法考证。便是那所谓的京城，是否是今日的北京，也早已不得而知。只因"京城"二字有国都之意，方才将平泰幻国的首都也称为"京城"。石碑上惟有片语提及年月，推断起来大约是鸦片战争之后，辛亥革命之前。本书名目既有一"幻"字，便是表此模糊不清之意，以示与正史之区别。其中提及真人之名，如康熙乾隆之属，仅仅一笔带过，作为补充叙述之用，只取其事体情理。作者姑妄言之，读者姑妄听之可也。金崇武及其平泰天国，终究非正史所记载，故作者称之为平泰幻国，以示与正史之分。凡有关平泰天国及其人物的，均系稗官野史所记，看官大可不必过多纠缠平泰天国究竟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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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洪天对金瑾瑜低声道："我看他的王位，不是说要来个什么禅让，而是不想传给你这个长子。你看他以后不找个借口给金昌和呢。"他是想借此挑拨。金瑾瑜有些怒气，却放平了声调，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父亲。"

　　陆洪天又压低嗓门道："金大阿哥，你难道没有觉得，你自己与二阿哥是同母所生，金崇武却偏爱二弟，往往倒把你忘了？他为何总让你出国学习火器，却不让你帮他处理国事？"金瑾瑜确实有此感觉，但他却似丝毫不怀怨气，仿佛父王偏爱自己弟弟，是件天经地义之事似的。笑道："或许因为在下虽然愚钝，但究竟通晓英吉利语言。父亲无论要我做些什么，总要全力以赴的。"陆洪天见他丝毫不以为忤，不敢再说，心里恨恨道："金瑾瑜，你也太没有骨气了吧。"

　　金瑾瑜又笑道："我以后要当国王，就争取做得比弟弟好，这不就可以了吗？如果要是这样，父王还不肯传位给我，那么他这个国王，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何况我们兄弟一家，他的天下便是我的天下，又何必手足相争？"赵书铮不住点头，心想："这金大哥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连金二哥都对他如此佩服。"众人也不禁为金瑾瑜叫好，惟有陆洪天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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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登基大典结束，赵书铮便随着父亲回家。金崇武见赵仁杰父子的家已经毁坏，程炜炎一家又久已不见，大小物事都搬了个干干净净，便让他们暂且住在那里，如果他一家回来，到时再让赵仁杰父子迁出来。那宅子坐落在一片繁密的竹林中，白色的石楼很是显眼。石楼背靠着一座山崖，时时有细细燕语。崖上松柏杨柳，郁郁葱葱，荫蔽着石楼。石楼俯瞰着一弯清静见底的溪水，那溪水静水流深，注入湖中。不少白鹤鹭鸶栖息岸边浅处。几只白鹤不甘寂寞，清音脆声压过燕语莺歌，飞快地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

　　赵仁杰独自凭栏，面对楼下江水飞湍，感慨万千，低吟道："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关城曙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一路上苦寒孤寂，到头来即使声名鹊起，却也白了头发，是何益处！"

　　赵书铮跑进来，见父亲吟诵此诗，心下奇怪，忙接道："莫是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李颀的诗。"赵仁杰笑道："我是故意留给你的。能接上这两句，说明你还能有作为。为父劳碌一生，须发全白。一生摸爬滚打，立了不少战功，却没有什么财产，但我总无愧于心了。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已经十四岁，不小了。待到学堂建好，你就要到里面接受训练，可别蹉跎岁月啊。""什么叫'不蹉跎岁月'啊？像官志发似的，赚一大笔钱吗？可是我觉得像您这样有什么不好的？"那官志发服侍陆洪天时，便颇得他喜爱，谁知金崇武得权后，官志发竟仍能讨他欢心。赵仁杰摇摇头，沉吟半晌道："自己品吧，这谁也解释不了的。我只觉得那诗中有些意思，只能心会，不可口授。"

　　赵书铮不禁奇异，正想进去看看他这新居样子，忽然耳畔"嗖"的一声，一支袖箭飞了过去，险些将他脸面划破。赵书铮吓得一惊，赶忙蹲下身子躲避。赵六爻却飞身窜了过来，刮着脸羞他道："起来吧，你没让人杀死。我只是想让你记住了，没事儿别老仗势欺人，早晚有人比你厉害！"

　　赵书铮又奇又怒，道："这么些日子了，我一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以为你能知道些羞耻，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得寸进尺。再说我怎么仗势欺人了？"赵六爻听他口气并不松动，原先只想羞辱他一番，现在却是义愤填膺，道："这是谁的房子？你们把金娥妹妹拐到哪里去了？金二哥心里都着急透了！"他这几日和金昌和共处，对金昌和慷慨激昂之气颇为敬服。金昌和为程金娥一家着急，他便为金昌和着急。

　　赵书铮惊诧道："怎么是我们拐走了他们？他们两个月之前，就不知所踪了，所以国王才让我们住在这里。"赵六爻当然不信他的话，道："'不知所踪'？我看是你们逼走了她。"他一直将父亲失踪之事归罪于赵仁杰父子，如今见程仕启一家又失踪了，更是满腔怒火，结绿宝剑一挺，便要和赵书铮找晦气。

　　赵书铮知道他那宝剑削铁如泥，不及拔剑，赶忙向后一个矮身，躲过他一袭。赵六爻冷冷一笑，反客为主，在赵书铮家中，反而大肆进攻起他来。赵书铮的长剑几乎给他引去，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却不愿意教自己的父亲来援助。

　　但是他的父亲早已听到门外响动，他心想两人都只有七八岁，武艺想必不会相差太多，而且都是小孩心性，必定不会真的使出杀招，便站在门槛，看着两人比武。谁知赵六爻宝剑一挺，迎送剪扎，吞吐抽撒，宛如金龙一般。他顿时惊异，心想赵六爻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如此高强的功夫，若不是内力尚浅，恐怕连自己也未必抵挡得过，而自己儿子是如何也比不过的。他赶忙挺剑而上，接过赵六爻攻势，叫道："马上就要进学堂了，还打个什么？"赵六爻哪里理他，只是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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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六爻年纪尚幼，当然不敌赵仁杰，几招几式就败下阵来，让对方抓在手里。赵仁杰向他解释，赵六爻却梗着脖子叫道："我打了你的儿子，你来杀了我啊！"赵仁杰父子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赵六爻的父亲赵勤是青罡会始创者之一，对江湖义气一直十分看重，信奉"男儿膝下有黄金"，赵六爻自然也是豪侠之辈，如何能向这对不武之人认错？况且他此时是亲见赵仁杰父子占了程炜炎的家，更加相信父亲之去便是由于他们。他本是刚直不阿之人，父亲走后，几日来众孩童都替他惋惜。然而众伙伴的怜悯，却只让他心中倔强之念大增，一心要向赵仁杰父子复仇，便是在此全身让赵仁杰所制之刻，仍亢声叫道："赵仁杰，你别放我下来，否则有你好看！"一面叫着，一面扭来扭去，把赵仁杰双手搓得生疼。

　　赵书铮怒道："你怎么称呼我父亲？"赵六爻在赵仁杰手中拼命挣扎，叫道："我叫他赵仁杰，确实错了。我应该叫他大混球，叫你小混球，你们就是两个混球！"赵书铮气得脸色通红，道："我和爹爹好好住在这里，却有个混球滚过来生事。"赵六爻却不回话，一个猛力抽出手臂，向赵书铮乱挥乱抓。赵书铮赶忙回身一躲，但听"啪"地一声，赵六爻手掌正正打在赵仁杰脸上。

　　这下赵仁杰便是耐心再好，也再无可忍。但他终不愿对晚生大打出手，只制住赵六爻，淡淡地道："赵六爻，过去的事儿，也就让它过去了。只是你入了国王门下，学了无量神武功，便要胸有那种广博之气，否则便是练得再精熟，又怎能达到上乘境界？"赵六爻觉他有理，微微低了低头，但马上胸中又生豪气："待我练成了第一的武功，倒要看你还敢不敢在我这儿卖老！"想到这个"老"字，他便又想到自己父亲，心中猛然一酸，咬咬牙又想："我父亲走了便又怎样？便是我没了父亲，也一定要比你们强！"

　　赵仁杰哪里知道他这番心思，只把赵六爻送至金崇武处，说明了情况。金崇武看了赵六爻一眼，目光中有些责备之意。赵六爻本已平静，见了金崇武目光，怒火又发，叫道："你背后告状，算个什么好汉？"金崇武赶忙将他拦住，又对赵仁杰道："我这边事情也多，疏忽了对他教训，赵将军还请见谅。"赵仁杰赶忙道了"没事儿"。待赵仁杰走后，金崇武便当着同伴的面儿，教训了赵六爻一顿，让众人引以为戒。

　　赵六爻在同伴面前一向得意，怎受得了此番委屈，自是不肯善罢甘休。他的同伴虽然记得赵仁杰宽仁，对赵书铮却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虽说不再愿意动手动脚，但总是不愿搭理他。每每到了春游夜宴的欢聚时刻，赵书铮便显形单影只，更有人借机挖苦嘲弄。赵书铮不愿将此等事体告诉父亲，让他为儿子的事日夜操心。但他受辱一两次尚可忍受，可经过他们几番羞辱之后，难免有些凶野念头藏在脑中，想道："你们以为武功高了，便能横行霸道欺负人？告诉你们，便是我打不过你们，可是还怕了你们不成？你们总得吃饭睡觉，就趁这些功夫，哼哼……"

　　他每每想至凶野之处，便想用些下毒暗杀之类的下流手段对付侮辱他之人。但恰逢一些机缘，一次次遏制了他心中邪念，方得有所自制，重行振作起来。只是他更加沉默寡言，行动举止也更加古里古怪，呆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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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学堂建好，赵书铮等人就在其中习练。平泰天国崇尚武力，虽名曰学堂，但学员们白天习武，只在晚上读书。金崇武虽为国王，但他不失武林遗风，将学员们看成他的弟子一般，在学堂中叫人传授他的九阳崇武功。百姓们也都受他崇武之风影响，各自习武。只不过不知是谁将武功名字改了一改，改称"无量神武功"了。

　　第一日上午训完，那训练官便要两人比试比试。赵书铮本不喜欢打打杀杀，听那训练官讲武艺，只是当耳旁风，早上讲的，不到上午就忘了；上午讲的，还没吃午饭便忘了，只是想着他那长腿将军功。是以半日下来，武艺颇无长进，于逃跑的功夫，倒是又有了些体会。他当然不敢上前，心下却暗叫糟糕，心道："如果这样下去，成日介武熗弄棒，万一谁一个不小心失了准头儿，我这颗脑袋不知还能不能呆得住？"

　　这是忽听两人叫道："我来。"同时跃上台中。这下不仅赵书铮惊奇，连那训练官也奇怪不止。只见台上二人，一人是个英俊少年，生得温文尔雅，可他这一跳，尽力可是不弱，连地板上的灰尘，也震得飞上半空。另一人则生得熊腰猿臂，魁伟结实，就在他一跃上台的时候，两手大斧已经挥了起来，向对方砍去。

　　第一个人笑道："卞德奎，可不兴这样啊，人家还没备好呢。"赵书铮只看花了眼，官慧祚话语却带着轻松，不经意间就将卞德奎大斧荡开，又是随手一剑，将卞德奎逼退两步。卞德奎笑道："官慧祚大哥，你这不也是趁人不备吗？你爹爹是谁？"

　　赵书铮只觉奇怪，心道："比武胜负，难道还跟他爹爹是谁有关系？"官慧祚笑道："我爹爹便是抚边大将军，名讳志发。"卞德奎面上露出钦佩之色，道："原来如此，久仰大哥了。我爹爹是本朝宰相，名讳正德。"官慧祚也道了久仰，官慧祚微微一笑，两人谈笑间操刀弄棒，却显得从容自若。

　　赵六爻也看得呆了，他原本心高气傲，还准备上台来展露身手，现在却也只剩下看的份儿了。卞德奎和官慧祚都不愿伤人，只是向对方的兵器进攻，只见剑光缭绕，斧势翻飞，一阵乒乒乓乓金属相碰之声。赵书铮惊得提心吊胆，见卞德奎一闪身子，向官慧祚欺去，官慧祚脚步一歪，险些中招，叫道："官慧祚小心！"官慧祚轻轻一闪，便避开了。赵书铮以手抚胸，道："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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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听官慧祚和卞德奎都是哈哈大笑，原来他那招虽是以虚对实之招，但招数肤浅，官慧祚一看便知。卞德奎自己也知道，这招绝对迷惑不了对手，只是他缓冲对方攻势所用。然而赵书铮见识浅陋，如何看得出来？二人笑过之后，卞德奎却觉得自己此招过后，便可扭转攻守之势，反败为胜。可惜赵书铮这一声笑，断送了大好局势，不免有些惋惜。

　　两人继续比试，只听风声呼呼吹过，人影晃动，宛如斗转星横。卞德奎早有防备，东挪西展，两人霎时间换了数招。那训练官怕两人真的斗急了，笑道："停手。"官慧祚面带微笑，向卞德奎抱拳一揖，笑道："失礼。"从容走到台下。众人本已十分佩服他的武艺，见他风度翩翩，更是佩服。

　　卞德奎也道了声套话。他力量惊人，又跟第二人比试。这一次那人似乎没有官慧祚那么烜赫的家势，卞德奎出手便狠了许多，连击几下，打得那人倒在地上连声惨叫。待比武完毕，也不说那句套话。赵书铮摇了摇头，心道："原来他问对方父亲名字，竟是这个目的。看那卞德奎比我大不了多少，虽说武功不错，可满肚子里都是心机，唉！"

　　赵六爻见自己已经落后不少，更兼他父亲没有什么可以炫耀之处，心中宛如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怔怔愣了一时。卞德奎站在台上，耀武扬威地道："还有没有人愿意上场？"语调间跋扈之极，仿佛自己已经是天下无敌一般，对台下呻吟的人，更是视若无物。赵书铮将那人扶下去治疗。

　　却听一人朗声道："仗着父亲名声横行霸道，算个什么英雄？"卞德奎斜眼一看，却是赵六爻跃上台来，戟指而问。卞德奎仍乜斜着眼道："看来你是个英雄了？"又弯起食指，勾了几下示意他上台，完全是侮辱之意。赵六爻凛然道："我是不是英雄，要让大家说了算。可我至少不会向你这般卑鄙无耻！"

　　话未说完，卞德奎却已"呼"地一斧扫过，势头比他第二场比试还要凶狠。赵六爻跳上台来，举剑格挡。卞德奎本心高气傲，没想到赵六爻居然也有如此气力，一时让他震得后退一步。赵六爻刷刷刷三剑紧逼，招招都是进手，剑气宛如白虹贯天。他武艺虽不及卞德奎，但猛攻猛打，卞德奎一时也占不得便宜。

　　过了几招，赵六爻横剑向卞德奎左腕攻来，卞德奎却不正面回击，只回手一架，赵六爻早考虑周全，顷刻间左手变掌，直拍他天灵盖，一心要杀杀他的傲气。卞德奎亦用左手架住，二人四臂相交，正是难解难分，台下众人都屏了呼吸，目不转睛看着，生怕二人出了什么意外。卞德奎却忽然挺身向赵六爻胸口一撞。赵六爻比卞德奎轻了许多，一下让他撞得飞下台去。训练官赶忙将他接住，官慧祚上来为他轻揉痛处。

　　卞德奎又胜了一场，满面春风。从众人身前走过，一些同窗跟在后面，啧啧而叹。另一些却回想起赵六爻怒斥卞德奎时正气凛然，只觉他虽败犹荣，纷纷安慰劝解。但赵六爻却觉胸中一股闷气不断膨胀，在他胸中越压越紧，直要涨得他喘不过气来。忽然他猛然叫道："我今后一定要超过官慧祚，超过卞德奎，超过他们所有人！"一言出口，登时觉得浑身畅快，当即便开始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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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找个僻静之处，埋头勤练了一天，晚上学文之时，也偷偷跑出去练习。见赵书铮端着本《孙子兵法》正襟危坐，嘲笑道："看那些东西有个屁用。"赵书铮扫了他一眼，道："兵书当然有用，武功倒是用处不大。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想做大人成大事，便要多看看书。至于比武斗殴，那就不是君子了。"

　　赵六爻见他咬文嚼字，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晃脑，颇有些轻视之意，嗤嗤笑道："你还说'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怎么现在又提起礼来？"赵书铮一本正经地道："此礼非彼礼也。老子之礼，是拘泥死板，不肯变通；而孔子之礼，是与人为善，待人和气。"他愈说愈是得意，又道："'礼'字有三种解法，我刚才说了两种，还有一种，你知道么？"

　　赵六爻顾不上听他解释，嗤嗤笑个不停，只把他当成一个书呆子，不知是厌恶还是鄙夷，心道："我父亲居然让他这个傻子气走了，实在冤枉的紧。"

　　赵书铮也不理他，只顾自己看书，忽听一人道："据称咱们的教员，她可是平泰天国的王后呢。"赵书铮心中一惊，这时那教员却已来了，一行学生都行了礼，赵书铮虽不愿意，也只得跟着行了。

　　那教员，也是金崇武的王后，名为黎嘉蒂。赵书铮新奇道："她的名字好怪，简直不像个中国人的名字。"却听有人低声笑道："这都不知道，她是波斯国王的妹妹啊，后来嫁给了我们国王。"

　　赵书铮听那人语带讽刺，便不再说，心下奇道："她既然是波斯人，国王为什么还让她教咱们国文？唉，不过只要她讲得好，是中国人还是波斯人又有什么关系了？"他向她望了一望，但见她相貌并不似波斯人，心中忽然一动，心道："哦，我明白了。那唐朝诗人李珣，原本不也是波斯人么，可是用中文写的诗也很好。她也定是如此，自小长在中国，熟读经史子集，她的文才，自是比我们这些臭男子强得多的。"

　　又细细端详了黎嘉蒂，见她虽然面有曾经沧海之色，却依然面色晶莹，华彩不减，心道："黎老师长得好美啊，真像故事中的洛神宓妃，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嗯，不知一会儿下了学，我会不会也'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呢？"

　　他只顾低声吟诵，却没听到她也咭咭咯咯讲了些话。她语调很快，嗓子又清脆，待赵书铮回过神儿，已经讲到最后，他只听到一句"大家在此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受罚的。"赵书铮见她手中果然没有戒尺一类东西，又听说她要教自己，不禁大喜，心道："看来女先生果然比塾子里的男先生好。"觉得跟着她一则能学到不少，二则可以信口胡言，不受惩罚。他想至此处，不禁呆性顿发，神魂早游到天外去了。说着讲到王昌龄的《塞上曲》，便是：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待到大家读完，黎嘉蒂笑道："大家觉得如何？"众人纷纷迎合道："好！""有气势！"官慧祚笑道："又有悲凉劲儿，又不颓丧。"接着分析了一大通儿，显见对自己看懂了诗很是满意。他一面神定气足地说着，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琥珀色珍珠手链。一时众学员都齐声叫好，他上午已经露了一手武戏，此时又示文采飞扬，众人怎能不轰天价较好？官慧祚有些得意，瞟了众人一眼，嘴角淡淡露出一笑。赵六爻只想着武功，口里"好，好"地掺和着。赵书铮却一言不发，盯着诗稿。大家渐渐安静下来，黎嘉蒂准备向下讲了。谁知赵书铮突然叫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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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慧祚等先是一惊，猛然反应过来，一阵狂笑，前仰后合。黎嘉蒂忍住笑道："赵书铮，你说说为什么不好。"赵书铮面无笑意，站起来道："为什么要打仗呢？不战而降之，让大家都和和平平的，难道不是更好吗？"黎嘉蒂似乎惊了一下，道："可是边关有难，国运将倾，你还骑着紫骝马周游。或许你会很惬意，可你又给国家带来些什么呢？"大家都起哄道："你坐下吧，坐下吧。"

　　赵书铮呆劲发作，哪里肯让人，叫道："向他们显示显示自己的马好，他们不就不敢来欺负咱们了么？"官慧祚看他不过，站起道："这诗意思就是，边疆将士们英勇御敌，驰骋疆场，直至老死军中，你体会了那豪壮情怀就可以了，较个什么真儿呢？"

　　赵书铮道："这我也知道，但我觉得他这诗盛气凌人，老想着到塞外去欺负别人，国王不是正叫我们不这样吗？再者塞外大了，要是全打下来，得要多少兵啊，地还怎么种？没了粮食怎么打仗？咱们又怎么活呢？我们习武训练，难道都是要侵略不休，直至一个个都战死吗？只要别人打来，自己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这不就够了吗？为什么一定要侵略扩张呢？你看那喜欢远征打仗的国家，什么埃及，什么波斯，什么印度，现在不是都毁了么，只有咱们还在，不就是因为咱们比较本分么？"黎嘉蒂见赵书铮顽固不化，不知再论下去他又会拿出什么歪理邪说，只得让那赵书铮下学讨论，自己先讲下去。

　　下了学，赵书铮忽见墙上有幅黎嘉蒂的画像，不由得呆望了一眼。黎嘉蒂笑道："这不用挂在上面了。"官慧祚赶忙爬上梯子，将它取了下来。他将黎嘉蒂的画像摘下拿去还给她的时候，赵书铮抬头看了它最后一眼，忽然觉得，画上的黎嘉蒂虽然也很美，但她似乎比画上画的慈眉善目多了。

　　他跟黎嘉蒂一路争论着那诗，不知不觉走进宫中。平泰天国虽然法度宽简，但此处是黎嘉蒂卧房，本是决不让人进的，可她和赵书铮谈得尽兴，也便不知不觉将他带到了禁地之中。只见墙上挂着幅工笔细描的字画，画着一座仙山，山上祥云缭绕，苍松翠柏，藤蔓兰芷，若隐若现在云雾之中。两根苍老的常青藤条纠缠在一起，下面有一美妙女子，和一英俊潇洒的男儿，撩起碧绿的藤叶，扺掌而谈。他们衣袂飘举，在云雾间飘然欲飞。画面下面题着白居易的《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是这字画竟只有右半边，左半不知被谁齐刷刷剪去了。

　　赵书铮只觉得奇怪，向那画像一指，正要问她一问，却见黎嘉蒂面色发白，眼圈红红的，唬得不敢则声。黎嘉蒂苦笑道："你既看到这画，就不必拘谨。这幅画中，据说隐藏着一个风水宝处，我和国王绞尽脑汁，也不知那宝处究竟在何方，只得留待后生。你若喜欢，就仔细捉摸捉摸，也许能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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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书铮冲口而出，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长恨歌》，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实在太棒了，让我很同情唐玄宗和杨妃二人。"黎嘉蒂面色忽然一变，仿佛霎时间让雷击了一下似的，赵书铮赶忙噤了口。黎嘉蒂身形有些颤抖，过了许久，表情才严肃起来道："他们纵情误国，自食恶果。"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有些打颤。赵书铮见她如此，试探道："可我觉得，唐玄宗已经治国这么多年，他也该累了，也该休息休息了。"黎嘉蒂强笑道："你不觉得，他们休息过头了吗？"

　　那赵书铮呆性未平，哪经得起挑拨，也顾不上黎嘉蒂心思了，只胡搅蛮缠道："'从此君王不早朝'当然不对。可是到了马嵬坡，事情已经如此，杀了杨贵妃又有什么用呢？唐玄宗既然能够有'开元盛世'，说明他有本事的，那么待到'天旋地转回龙驭'时候，杨妃不死，他也会有所认识，不会再骄奢无度了。杨妃一死，他又是做法事又是朝思暮想，岂不是更耽误事情。"黎嘉蒂见多识广，却从未听说这种歪理邪说，想起自己和金崇武多年往事，不由得辛酸起来。

　　赵书铮偏偏继续说道："我要是唐玄宗，在马嵬坡下，就像将士们立个保证，劝劝他们。要是他们死也不听，我索性和杨贵妃远走高飞，到个没人的地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岂不清静。哪怕在一块儿化成灰，心里也乐得逍遥。不过还好，'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鬼神看了他们之爱，应该也能感动，赐给杨玉环来生吧？"

　　他又呵呵一笑，道："王后如此华贵动人，是否就是她转世呢？"猛然间见黎嘉蒂面色越来越白，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赶忙道："不过您可比杨贵妃强多啦！您是为国推进一把，不像她处处拖后腿。"黎嘉蒂见他懵懵懂懂，信口胡言，一句句却有如锥子一般，刺在自己心里，好不难过。可转念一想，他终究是小孩子，怎能随意惩处，叹了口气，摇头对赵书铮道："倒不是因为你那句话，可是治国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想做什么就做得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啊。"赵书铮见她神情悲凉，很是伤心，自知说错了话，倒抽了一口气，忙道歉不迭。黎嘉蒂恢复了平静，笑答："没事。"

　　她沉默了一阵，又低声道："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上天注定了他们的荣华煊赫，也就注定了他们的苦痛与悲哀。凡命中所有，无须追求，自然会来；但是命中注定所无，若要强求，那……那……"她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赵书铮却道："我才不要什么注定呢。我要做我想做，该做的事。"

　　黎嘉蒂微微一笑，道："我和姐姐小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年少轻狂。可是姐姐遭了万劫不复之灾，我……我也……"她脸色又变得苍白，停住话茬儿，又道："你还年轻，还放不下你的执着。这也无可非议。可是以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事情执着是没有用的，你越执着，命运之神就让你越痛苦。"

　　赵书铮见她语调沉重，一颗心也仿佛沉入了迷茫的大海之中。可他见黎嘉蒂珠泪欲滴，楚楚可怜，心中不由得激起了一股豪气，冲口说道："甭管是四值功曹，还是五方偈谛，还是六丁六甲，还是什么别的司命之神，他们以为我身体瘦弱，家境贫寒，凡事就要听他们的指示、做他们的附庸？他们以为我是那种饱食终日，只求苟活的人？他们错了。我不会听任命运摆布，不会让他们决定我的未来。如果他们不管我，那就相安无事，但如果他们要拦我，我就会反抗。哪怕他是玉帝老儿，我也不在乎。"他顿了一顿，又道："黎老师，你无论是学问，还是武功，都比我强多了，肯定更不会怕他们。"

　　黎嘉蒂凄然一笑，道："倘若天下之事，都能用学识、武功解决，那么治理天下不也就没那么麻烦了？你不见唐玄宗，就是在天宝年间，也曾做了许多善事，可是人们看到的，往往不是他的好处，而是他宠幸杨妃，不理朝政的那一面。"赵书铮面露惊讶，黎嘉蒂又道："因为他是君王，君临天下是他的命运。他很欢喜杨妃，很想像寻常百姓一般，和和美美过上日子，可是你说他有选择的余地么？"

　　赵书铮愣在那里。他毕竟年纪尚小，一时听不懂黎嘉蒂的话，凝视着黎嘉蒂背影，只觉得她声调颤抖，又不敢再追着问，只得心情忐忑地立在那里。这《长恨歌》中，似乎藏着什么秘密。王后对此诗也极有兴趣，可是一旦谈起，却似有些难言之痛。他总觉蹊跷，苦思冥想，却仍不得解，凝神观察那幅画，希望能琢磨出些什么，帮着王后解决那痛楚--虽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有些不自量力。那画纸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即使不是白乐天真迹，也包含历史风韵了。他想这么好的画，却被当成摆设，藏在深宫之中，平素除了王后本人，无人能够仔细观赏，实在是焚琴煮鹤，太太可惜了。正是：

　　难料深宫多少事，玄机暗藏一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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