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真的要辛苦了!
呜呜呜......
凄凉的哭声在黑暗的地府里此起彼落,此时逢鬼门大开,正迎新魂过桥,几个不服的魂魄被铁链束缚,拖曳下地,炼声撞击不绝于耳,远方刀山油锅,勾勒出几分阴森令人胆寒的氛围。
隐在暗处的男子,一身红袍逶迤在地,没有理会目前忙碌的工作,指着前方,说道:
「过了小桥,就是阴阳石。怜君,你踩上阴阳石后,见到你的第一人,他也有能力在剎那看见你、碰到你,若是他当场砍向你,你的魂魄也是会受伤的,懂吗?」
面貌清秀的青年──也就是被称怜君的小鬼,连忙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他满腔怀念,轮回转世不过四字,但他等了多久啊........若然此刻出现在七焚面前,不知他们会有怎生的反应?
无论如何,绝不叫他们孤独一世。过去他们待他,他点滴在心,他欠了许多,没关系,这辈子他辛苦点,让他一一寻回他们,陪着他们过完此生。只要恶意一日不减,他便愿活在这世上一日,陪着七焚走到皇朝不再有他们的最后一日。
怜君满怀期待地走过小桥,迫不及待撩过袍角,踏上阴阳石,顿时,地府黑暗被阳间的日光一点一滴照亮,阴间判官小鬼已然失去踪影,只剩满地菲菲花草。
他眼儿遽亮。
好久不见的皇朝美景啊!
好久不曾闻到的皇朝空气!
好久.......怜君目光忽地对上一人。
他先是一怔,随即热泪盈满秀眸。
高举匕首的少年同样惊愕,但仅流露在一双漂亮的黑眸中,他面色不变,嘴唇紧抿没有开口说话,倒卧在地,满身鲜血的少女却先脱口道:
「你哪里出现的......怎么可能.....」这里哪可能有人?除非是......鬼?少女心一凛,瞬间生出杀意。
怜君定神一看,大惊失色。
「蓝蓝,妳......」女倒地,男举刀,分明是厮杀断生死的场景。眼下要再一补刀,蓝蓝必定活不成,怜君心一跳,直觉离开阴阳石,一脚踏上阳间的土地上。
就在剎那,地府剩余的阴暗迅速自他周身收拢至背后,如同袋口利落一束,消失在半空里。
这一幕奇景,这对少年少女亲眼目睹,心头皆是大震。
怜君未察觉,一时没有防备的奔上前,喊道:「等等,别动手!都是自己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持刀少年快一步挡至自己面前,怜君讶道:「求春.......」,胸口一痛,声音嘎然而止。
少年的面色仍然未起波澜,攥紧了没入怜君胸口那把匕首,同时托住他的背心,不让他有任何退后逃生的机会。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怜君,嘴唇一掀,说道:
「你去死。」
那声音,是怜君两世以来,第一次听见的,不算好听,如同有人自远方借着水波传送声音一样。他听得迷迷糊糊的,却知道这是简求春心里十足的恶意在传递。
「即便是鬼神,也去死。」
怜君垂下眼,看见那把匕首正插在他的胸口上。判官舅舅说他一离阴阳石,若是有人伤他,他也是会受伤,难怪忽然间这么痛......这么痛.....
怜君眼角又瞥到蓝蓝暗自挣扎地爬起来,似是犹豫要趁机暗算简求春呢,还是要留得青山在。依蓝蓝的个性,宁愿豁出去也是要杀了仇人,拚个玉石俱焚──至少她前世是如此。但如今她满身是伤,恐怕连两败俱伤也拚不到........
先前他太高兴,以致忘了,这一世,他定然辛苦无比,而七焚他们.......他们本就心狠毒辣,连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会下毒手的.......
思及此,怜君一咬牙,也学着蓝蓝豁出去的狠意,顾不得自己,双手紧紧抱住少年的腰,让少年动弹不得,他拚命朝蓝蓝使眼色,要她快逃快逃!
少女本是满心杀气,一见这半路杀出来的青年舍命为她,先是呆住,接着一脸古怪,最后迟疑地退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一眼,转身悄悄奔离了。
怜君一松了口气,全身顿觉力量极快流失,眨眼间已是无力支撑。
「求......求春哥哥.......我是......春花啊.......」他低喃着:「我......是春花啊,说好的.......我们都说好的......怎么......忘了我呢......」
「你叫春花?」
「是啊.......是啊.......」怜君有点恍惚想睡了,跟沉睡在地府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睡了这么多年无梦境无想念,是真正安稳的一觉,这时却像是所有的意识都痛苦地想摆脱他,让他魂魄四散各自归去。
「那,春花,你,死在我手上吧。」少年一字一语说得分明,看着本来拖住他不放的青年慢慢滑下地面。他一脚将这叫春花的青年踢过正面,利落地抽出染血的匕首,紧跟着,摸上人中,确定已无鼻息。
他回头看了一眼。少女早已失去踪影,他也不恼怒,有的是时机,不差一时。
他再调回视线看向这叫春花的,年纪十八、九岁,面貌清秀,没有皇朝的俊美,看不出是哪个城镇的人,连口音也......他沉思一会儿,倒觉得这口音有几分迷周城的味道。
求春?是谁?跟他长得如此相像吗?连这么近的距离,还死死一口咬定他就是求春。
谁是求春都无关紧要,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临去前,他又道:「春花,你死后,下不得地府告冤,就当永远的孤魂野鬼吧。」
语毕,他毫不考虑,匕首轻巧地划过这具年轻尸体的喉口。
确保万无一失。
随即,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2.前进吧,三藏!
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在草地上,本来以为是小雨势,哪知没一会儿,就成狂风大雨,打到地上丧气的尸体终于吃不消,被迫振作坐起来。
他摸上颈间的伤,裂口渐合,鲜血早不知冲到哪去,再低头看看胸口,衣上确实破了个洞,似乎也没有流多少血。
他垂着眼睫良久,直到又被大雨痛打到捱不住了,才深吸口气,鼓舞说道:
「这一刀、两刀算什么啊?小事一桩。」
他闭上眼,试着身随意动,先回地府再谋后路,哪知,当他张开眼时,仍在皇朝土地上。
他以为他心神不专,再尝试几次,结局都一样──他还在被大雨刷来刷去。
「这是怎么了?」谁在整他?他是个小鬼没错,只是比别人多睡了八百年,照说,还是能像以往那样出入地府啊!
还是被简求春伤着后,就归不得地府了?他再摸一次伤口,那刀刃下来时痛得他死去活来,但现在伤口都愈合了,就跟下阴阳石前一样完整,怎会有影响?
判官舅舅在简求春杀他时没有出手相助,想来八百年来的判官生涯令舅舅无情不少,如今他回不了地府,该不会舅舅就此不理,把他这个烫手山芋给扔在阳间自生自灭吧?
思及此,他微红的眼眸往四周打量而去。放眼所及,一草一木,都被大雨冲刷成层层烟雾,如同自水里看景。这哪啊这?当年他是走过皇朝每一块土地,但几乎都是以马车代步,哪可能每一处让他结结实实记在脑海,现在好歹也给他一个认路标吧?
他懊恼地思量片刻,起身拍拍湿透的衣衫,声量略高有点委屈地说道:
「舅舅,自行离了阴阳石是我大意,可您也得为我指条明路啊,总不能让我在荒山野岭里迷路吧?」
怜君等了又等,只有下不停的大雨。
他怕舅舅年老听不清,声音再加大一点点,对着空中说道:
「要 是怜君醒来一日、二日,摸清了状况,自然不敢烦劳舅舅,但现在我才醒来,连七焚在哪我都不清楚,舅舅不提点几句,阳间路我实难行。皇朝千山万水,就算我走 到他们老死,只怕也遇不上一个。您也看到了,求春与蓝蓝跑得比鬼还快呢,眨眼不见影,我怎么追?舅舅向来疼我,必不忍见我瞎忙一场,不如稍稍指点一下明 路?」
他等了半刻,除了大雨外,再也没有其它异样,心里不由得无比丧气。自从他被简求春二话不说一刀『毙命』后,心里便存着几分茫然与悲凉。
他早就知道等七焚再世为人,哪怕他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没有那份他就是春花的记忆,但,知道归知道,亲身体验了,才知道那种由心里凉到全身的寒意。
所有的记忆,都由他承载,只能他回味,这一世的七焚,是同样的人,却失去了七焚与春花共有的记忆……对他们而言,春花根本不存在。
思及此,怜君面色微微发白,随即,他咬咬牙,又扫过四方,对空朗声道:
「舅舅,怜君要独自千里寻人绝没问题,虽然结局已经可以预料,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将来传出去,只会说那崔判官的外甥真是窝囊,舅舅一向疼我,哪容得旁人这样说呢。」
怜君眼眸细细瞇着扫着四方,连个法器都没凭空现形。他不死心,好吧,救星不显,他索性当个赖皮猴,拱手至唇边大声喊道:
「怜君不怕人家说崔判官的外甥是个实实在在的窝囊废,我是担心连累舅舅,到时他们说崔判官也好不到哪去崔判官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俩是一对没有用的窝囊舅甥咱俩 是一对没有用的窝囊舅甥!您在我心里当然不是啦,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道理你是明白的,人家天天说,夜夜说,就算您不窝囊也窝囊,不废物也成一摊烂泥 了。再说不定……再说不定,地府有小鬼信了这种说久了就成真的谎言,天天想斗您下位,您这判官位子可就岌岌可危!哪个小鬼有意害你,托梦传回阳世,逼写书 人写皇朝崔判官荒淫无道,见鬼欺鬼,见人害人,写久了将来成了野史上的一笔,这……」他拚命在舅舅面上盖灰,大有今日你不帮我,那他日写书人就真的将崔判 官的形象诋毁成软弱又恶毒的小人,而那个写书人非常有可能就是归不得地府的崔判官外甥怜君。
他说着说着才喘口气,正思索着还有什么手法可以逼舅舅出来,忽然见前方有人踏雨而来,模模糊糊的人形,若不是他眼儿够大,会以为此人不过是大雨冲刷出来的一抹白色雾气。
「怜君……」
怜君微微瞇眼,此人人模人样,但……「白无常大人?」他试探地问。跟他记忆里的白无常有点出入,是相貌进化了还是换人做做看了?这样说来,舅舅能稳坐判官之职至今,这中间的手腕实非其它小鬼可比。
「正是我。怜君,也有八百年没见了吧。照说你初次醒来,就该与你在地府见上一面,但谁也没有想到,你会马上来到阳世。」白无常嘴角噙笑。
「判官舅舅也没有想到吗?」怜君不怎么相信。「简求春看起来也有十五、六岁,这十几年来判官舅舅在地府看着他的作为,岂会不知他现在的狠戾?」依求春那样见他就杀的狠劲,他都要怀疑,如果今天他没下阴阳石,求春是不是会先把他骗了下去再下杀刀。
白无常连忙解释道:
「近年烽火四起,万众亡魂归回地府,地府小鬼忙到足不沾地,你踏上阴阳石时,正好入鬼门关的亡魂闹事,判官大人这才一时不察,让怜君蒙此灾难。」
「烽火四起,万众亡魂……」
白无常挑起眉,道:「怜君上一世,不就是在烽火四起,万众亡魂时吗?人间恶意到极点,便有他们现世,现时有七焚,自是践踏人命罪深时,只是当初你年幼就入七焚园,自然没有亲眼目睹过上万乃至百万人死在恶意战火之下。也许这一次,你才真真正正入世,经历这些无辜百姓所面临的一切。」
怜君闻言,沉默良久,才嗯了一声。「我明白。」
白无常自袖中取出三面小旗,道:
「你暂归不得地府,判官托我送来法器。一是引魂旗,二是召风旗,三是夺命旗。」
怜君一呆,道:「夺命旗?舅舅怎会给我这种东西?」
「世道无常,总有不得不为之的时候,想必判官要你好好保护自己。引魂旗则是领你之魂到离春花最近的七焚之一身边。」
怜君心一动,小心收过那三面旗。道:「多谢大人。」
白无常又自身后取出包袱交给他。「判官在皇朝为人已是千载光阴前,早忘了人间与地府不同,现在人间最好欺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换上粗布衣衫,当个庄稼子弟混入阳世较能保全,另外还有一袋碎银……」
「人间银子?」怜君怀疑地看着他。「哪来的?」
白无常嘴角一撇,道:「当然不是抢来的。我转世几次,明白没有银子在人间路难行,这都是我日积月累挣的,暂贷给你。」
原来是地下钱庄,怜君也不问利钱,深深作揖,道:「多谢大人,将来返回地府后,必如数归还。」一顿,以套交情的语气试探问道:「我回不了地府,是舅舅将我的名字钉在鬼门关上,令我入不得?他这是在捉弄我还是另有大意?」
白无常看着他,意味深长答道:
「许多事情,也许冥冥中早注定,可惜我始终捕捉不到皇朝天魂的心思,没料到你此次居然会遇上简求春,要不今日你就可返地府投胎去。」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道简求春与前世有何不同之处?」见怜君一脸迷惘,白无常点到为止,施以回礼,道:「大雨将止,我须返回了。」
这交情不熟,果然问个事都不方便,怜君暗叹口气,作揖道:「怜君恭送大人。请大人务必转告判官舅舅,虽然怜君已有数百年没有见过他,但对怜君而言,不过是睡 去一觉,一切恍如昨日发生,怜君对他的孺慕之情不曾减过半毫。他可不要因此就把舅甥感情淡了下来,别叫阳世人笑我们地府鬼没情没义的。」
白无常闻言,嘴角又抽了一下,正要离去前忽而说道:「七焚恶意,永远不改,就算你寻到这一世,下一世依旧是恶意七焚,不过徒劳而已。现在你只要肯喝孟婆汤,我与判官定能勾选你一世好命,让你远避七焚,此世安居,福寿双全。」
怜君毫不考虑地笑道:「多谢大人,怜君心领了。」
白无常不再多作劝言,挥挥袍袖,就这么走进雨里。一会儿,他身形便消失在雨雾之中。
怜君仍是带着笑容,眼眸却是浅浅瞇起。这白无常……不太对劲,他总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谁呢?他俩在八百年前就见过,可以想见白无常应是地府小鬼,那时他虽任临时工,却也不敢面对面地见那些小鬼,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将白无常与八百年前所识得的小鬼对上。
大雨仍下,怜君眨眼换上粗布衣衫,把自己弄得像庄稼子弟后,取出引魂旗,轻轻一扬,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崔怜君之魂借阳世间的阴路寻人,请让道……请让道……」他重复念着,合上眼眸。
魂魄疾飞,犹如三魂七魄在水上飘行,许多鬼影自他身侧掠了过去,他心知这不是鬼影,而是阳世间的人,他穿过他们肉身下的魂魄,刚才他尚在荒山野岭,如今却是车水马龙……离他魂魄最近的七焚,该是简求春跟蓝蓝,他们居然能跑得这么远,实在让他惊讶。
「谁……是鬼?」
有个人与他擦身而过时,少年的戾声,带着斥鼻的腥气同时送进怜君的五感里,他直觉回首看去,足下却已御风又行千里路,那人根本早成一黑点消失在他眼底。他不再理会,静心合上眼,八百年后随便遇见一人也有灵通信有鬼,那不知当年迷周城那神佛寺庙还在不在?香火鼎盛吗?
冷意不住迎面,冰凉的空气将他周身缠绕住。
忽然之间,怜君打了个剧烈的冷颤,感觉到自己已在平稳的地面上。
他蓦然张开眼,发现自己正躺着仰望着天上的黑幕。
天黑了?他居然行了这么久?到底他追到的是哪位草上飞?求春还是蓝蓝?
他心里疑惑,撑着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长方石箱里……这石箱真眼熟,眼熟到……
「啊啊啊──」他掩不住满面惊慌。
这是棺木啊!
这是棺木啊!
他怎么会到棺木里?
白无常在整他吗?还是求春、蓝蓝在棺木里?但现在只有他一人,没有其它活人啊!
领你之魂到离春花最近的七焚之一身边。
是春花!
这是春花的棺木!
三藏,就算是盗墓也不可以杀人啊!(上)
人死如灯灭,肉身不过是一世皮囊,如同放着珠宝的盒子,不管盒的外观再美再丑,有一天有人拿走珠宝,这盒子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现在早已经是个死人,什么棺木、尸体的,都是没有用的盒子,而且还是烂掉的盒子,他早就练成麻木之眼,麻木之心,全身都给他麻光了,但……
现在他躺的是自己的棺木哪!
八百年前腐烂的尸体、春花的白骨,有没有集结尸虫他都不知道,而现在他背底下或许正是春花的白骨……怜君顿时泪眼婆娑了。
他不敢回头看啊!
他想,一个人的观念根深柢固,就算死后也难以更改,如同生前胆小,死后照样胆小,他就是对白骨,而且还是过去自己的白骨感到毛骨悚然。
他手脚并用地翻滚出棺木,结结巴巴抖着音骂着:
「到底是哪个混蛋到春花棺木附近?」
哪个王八蛋还会记得春花?简求春是最佳的例子,不会有人记住春花的。那,会是谁刻意到春花的墓附近?害他哪!
怜君勉强静静心,打亮他背后的五股鬼火,但火光微弱,他回头一看,讶道:「怎么只剩两股?」
自他醒来后诸事不顺,都不是大事,就是东一点西一点小事阻碍着他。现在他的魂魄一切安好,却只能点起两股鬼火而已,这实在不对劲。
但,这都是小事,眼前还有恐怖的灵异大事件,怜君暂且放下疑惑,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往石棺里望去。
石棺略深,看不真切,怜君不得不上前一步,准备与春花的尸骨以及尸身养出的尸虫稍稍相见欢一下。他深吸口气,微微探头看分明,随即他咦了一声,扶上棺缘,俯身探进去,棺里并无尸骨,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小饰物散乱着,想来就是这些饰物让他误以为背压的是白骨,而棺木的四方里侧布满密密麻麻的经文。
明明是棺木,却没有尸首,那……他旋过身,摸黑一步步向前走,鬼火照亮他所经之处,隐约看见火光最远处是熟悉的榻床、桌椅,不由得一时失神。
在八百年前,初信鬼神的年代,已逐渐兴起墓葬制。人死,魂魄仍在,只是另移新居,因此需要一个与生前一样环境的家,七焚是平民商人,墓室只能按平民方式来操办,比不得达官贵人,但,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居然……会在此刻,再见到一次玉春园里春花的闺房。
他心里无法抑止酸涩。他们明知春花一落地府便入沉睡,留下这样的墓室,只为陪着春花的皮囊,他们的情意维持了八百年,但他们的记忆却已没有了春花。
现在,又是七焚里的谁在墓室里?
是……哥哥吗?他根本已不识春花,又怎会来这?
怜君眼角忽而扫过玉春楼里不该有的箱子,一箱箱的,摆的十分突兀,箱盖大开,这种箱子他以前见过,专放置黄金白银,珠宝宝物,如今全是空荡荡。
他不及细想,咚的一声,迎面撞上墙。
他连退几步,借着火光望向墙面。照说,墓室壁画会将墓主的生平记载下来,但他看见的却是八百年前的动乱、七焚的杀生……怜君一怔,再来回细看一次,虽然很简略,但的确只有七焚,只有八百年前的世界,唯独缺了春花这个人。
他心头疑云再起。这墓室处处是春花的喜好,分明就是她的墓,却不记载她的生平,也没她的尸骨……那,这会是哪儿?
他手指碰触到桌上绢布,才要低头看一眼,忽地背后有人声嚷着:
「不是说,不准点烛火的吗?」
怜君吓得惊叫一声,鬼火因此灭了。他连忙循声看去,勉强看见有个微动的人影……亏得他曾待过地府,习惯暗处,不然还真看不出墓室里有人。
「快上去啊,还留着做什么?」
怜君一头雾水,但仍是尾随着这陌生汉子出了墓室,才走入地道,身后石门缓缓合上,那汉子立刻回头叫道:
「你动到什么了?门不是被炸开了口?怎么又出了个石门?」
「没没……我什么也没动啊。」怜君也跟着回首望着那黑色的石门,瞄到门的四角有浅浅突起的纹路,太隐蔽了,如果不是春花曾长年锁在玉春楼里,门上那道符都会背了,此刻他绝不会将这些纹路联想到符纹。
虽然符纹不尽相同,但显然也是余桐生下手的。
旁人自由来去,此门不显,反而他一离开,此门即封,彷佛刻意将里头封住,不再让任何人接触。
怜君回神,听得那汉子道:
「反正里头值钱的全被运光了,快走!」
怜君不动声色跟着他,想起墓室里的空箱。「全都搬空了?」
「不搬空,难道还留给里头的死人?」汉子头也不回道。
「可是里头的死人……没见着啊……」
「你傻啊,这不就是衣冠冢吗?人死了找不到尸骨,就拿他衣物来当尸体,我瞧这墓里根本没有一具尸体,偏那人说这墓里定有尸骨,哼,他是什么玩意儿?就凭他女人那几招法术?」
怜君眼儿微地张大。那人?是……七焚之一吗?谁?是谁有女人?七焚乃恶意所聚,他们与世人互厌之,怎会喜欢上皇朝女子呢?
那人……不会是南宫朗吧?他心头一跳,几乎要问出口,但好歹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这一问他肯定会再死一次。
即使是初见,他也能感觉到这汉子是个杀人不手软的亡命之徒,些许的血气斥鼻,他毫不怀疑如果让此人察觉他不是同伙,肯定会痛下杀手。
怜君想了想,试探道:
「既然那人说有,现在又找不到尸骨……」
「咱们要尸骨做什么?这墓里的金银珠宝都送上去了,尸骨能卖钱吗?」
怜君闻言,便知这批人数不少,而且还是抢死人钱的贼……这就是盗墓贼吗?他真是太落伍了。
在他记忆里,是曾听过有人盗墓,不过那时仅止于挖掘坟墓,偷棺里那么点陪葬品而已,这种如地宫墓室在贵族富商间才刚盛行,还没听过有被盗过的,一来能葬入地 宫墓室的在当下都是有财有势,家族背景雄厚,哪个贼敢盗,九族死罪都有可能;二来则是地宫墓道如迷宫,与其困死在摸不着路的地下,还不如去盗个地面上有墓 碑的坟墓。
如今几百年过去,当年的权势,今日早就落败,此时又是烽火起,这些地下墓室倒成了亡命之徒搜刮钱财的最佳地点。
怜君心里微微一叹,并不是很在意这些金银落入谁的手里,甚至春花白骨被这些恶徒一把火烧了,他也不会生起恨意,他只是有那么点遗憾,这里,分明是七焚细心留下的……明知春花一入地府就陷入沉睡,根本不会知道他们在她身后做了什么,还是说……
他们是故意留存给醒后的他看的?
怜君回忆起那墓室里的一切。要给他看什么?他们有什么一直没告诉他的?
才在思索着,他忽然发现这些地道行进的方向有点熟悉……
微小的水流声传来似是小池塘,怜君随着汉子才转过一个地道口,长廊赫然在目。
他足下一顿,眼眸剎那迷离,没有玉帘,却能让他轻易认出这是八风园里的玉帘廊。
他伸出手,轻轻碰触垂在廊上的铃铛,这一动,发出当一声的同时,八百年的系铃绳索禁不起晃动,顿时碎断。
那汉子惊得大叫一声:「你动它做什么?小心陷阱!」
不,不是陷阱,这一排铃铛是代替玉帘的。这全是瞒着春花做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地宫分明是小型的八风园,只是静悄悄地没有人气,黑漆漆地没有阳光,这绝不是他们要他醒来后居住的地方,那他们刻意为之的目的是……
走出长廊,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彷佛见到当年莺儿在阳光下跑上长廊唤着他小姐……
他心弦一动,回过神,仍是黑漆抹乌的。哪来的阳光,哪来的莺儿?
他微微懊恼,这地宫居然勾起他的愁绪。如果要说这世上谁最了解他的性子,那非七焚莫属,明知这样的墓室会令他思念过往,为何还要这样做?真是给他看的?他们如何确保他一定会来?
他才随着那汉子又转入其它墓道,几名中年汉子自另一地道接口走了出来,说道:
「快上去吧!我怎么瞧都不对劲,我可没遇过这种地宫墓室,连个陷阱都没有,好像就这么欢迎任何人进来一游……」
「没陷阱不就是好事?我瞧你赶着上去是怕分得少了吧?」
「呸,该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这里的确让人发毛,墓主的尸体找不到不说,连陪葬的童男童女都没有,石雕的马车、奴人,一个也见不着,活像是个阳宅, 只是建在地下,主人暂时离去而已,不,是等着主人回来吧,而且,还是个不喜见血腥的墓主,要不,那人不会说在这地下墓室里绝不许见血,一旦见血一个也走不 出去。」
怜君跟在他们后头,此时又听见他们提起那人,不由得听得更加专心起来。
「他女人仗着懂几道咒术,以为就能操控我们了吗?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到头还不是得靠咱们,咱们天生眼力好,能在黑暗里识物,身形不高身手灵活,是天生的盗墓人,没有我们替他做事,姓李的也想盗七焚的墓,真是做梦了!」
「这倒是,听说七焚可是当年响当当的人物呢,到头这身后还不是被咱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给盗了。」
几名短小的汉子同时笑了出声。
「就是不知这到底是七焚里谁的墓了。确定都运上去了?」
「值钱的都运上去了!快点,姓李的费了心思找了几拨人马替他盗墓,咱们只是其一,这些人心都是黑的,谁知会不会闹出些事。」
说到这里,他们步伐快了些,眼前来到八风园的偏门……原来这些贼是从偏门而入,怜君跟着他们步出门的剎那,身后传来密集的铃铛声,彷佛一瞬间系着铃铛的老旧绳索齐断。
他们心一凛,额头顿时冒汗。「有诈,快走!」
「等等,你是谁?」有盗贼对着怜君问道。
怜君面不改色,含糊道:
「这里头还会有谁?瞧我眼力好,个头矮又瘦,想也知道我是谁啊,不是你们人马就对了,我老大已经在上头了,我拖着不走……还不是为了再看有没有……」他做了个钱财的手势。
「人多就杂,连点纪律都没有。」他啧了一声,随口问:「叫什么?」
「……怜君。」
「怜君?」这几名汉子语气古怪,干笑道:「这年头居然有人敢叫怜君?总不可能你这么巧姓崔吧?」
怜君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对,连忙道:
「不,我不姓崔,我姓南宫,怜君是父母所赐之名,所以不得不用,我对怜君这名字完全没有好感,我呸呸呸它很久了!
这几名汉子闻言,松了口气,语气里的尖锐去了几分。有人笑道:
「你父母啊,把你取作怜君,你也辛苦了,哈哈哈。」
怜君这名字有什么不好?怜君心里恼着,面皮却在陪笑,他见他们攀上竹梯,想问他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明明刚才在门内还没有见到这竹梯,才一出门这竹梯就现形了,还是,在他们眼里,这竹梯一开始就在?
他跟着他们爬上竹梯,又忍不住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怔。
偏门已经阖上,何时阖的?他走在最后,根本没有推上这门过啊。好像……好像在等着他来,现在一送他走,其它人不能再入内一样……
如果现在再有任何生人入内,就是死路一条了,他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哥哥他们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在后头艰辛地攀爬了一阵,终于到达顶端,但四周仍是黑暗一片
他跟着人匍伏钻出地洞,天上星斗微亮,终于带了几分明亮,怜君这才发现他是从树里爬了出来。
这树……他暗叫一声,这里正是当年春花被皇朝引渡过来的地方啊!春花的墓室居然建在下头吗?
「我可以不要这些金银珠宝,我要的是八风里的碎尸剑,只要你们拿到它,我的部分你们全部可以拿走。」
怜君霍然抬头看向不远处说话的那人。
4.三藏,就算是盗墓也不可以杀人啊!(下)
「我自然可以不要这些金银珠宝,我要的是八风里的碎尸剑,只要交给我,这些你们全部可以拿走。」
怜君霍然抬头看向不远处说话的那人。
那人约是十八、九岁,相貌有皇朝天生的俊,却无妖艳之气,怜君隐隐激动,几度张口要喊出那人的名字。
「呸,这里头根本没尸体,更别谈什么剑了!姓李的,一句话,没有剑,货咱们全要了,你不肯,就只有留下命了!」
怜君睁大眼。这明摆着要黑吃黑啊!
那人目光淡淡扫过四周围困的盗墓贼,再看向刻意封住各角落的其它组人马。他慢条斯理道:「现在,是所有人的主意吗?」
众人迅速交换眼色,本是各自为政的团体顿时了然──原来各方早有这个心思,在找到七焚墓后,将这个令人看不透的男子给解决了。
他一人就独占三成外加一把碎尸剑,如今剑没有寻到暂且不说,这财宝让他得了三成谁不眼红?
在因利而结盟时,他们就知道这男的在死人堆里打滚过,要论杀过人的数目,恐怕在场的盗贼没有一个比得过他,尤其他背后还有个懂法术的女人,如果不是真需要他们盗墓,他们不见得会活到现在。
在这样的世道里,窝里反是常有的事,此时不杀他,他们有预感,迟早有一日将会成为他剑下亡魂。
这个地宫墓室,葬的是皇朝乱世野史上的七焚里其中一人。七焚之中有救帝皇而死的,也有敢毁奴人池的,甚至有成为当朝国师,虽然他们的手里葬送了不计其数的性命,但他们选对了边,所以,对某些人是恶鬼的他们,也算是英雄了。
英雄之墓不是盗墓贼打七焚墓主意的原因,英雄不见得有财,但,拱太子成功上位的七焚必有数不尽的财富,在皇朝史记载上又找不到他们的后代,若是杀戮过多而绝后,那他们一世累积的财宝必会陪伴入土。
可惜,八百年来七焚墓找不到、吃不着,一直是盗墓贼的心病,直到这人的女人以法术轻易地寻了出来。
会法术呢,那简直跟鬼没两样了,这一路上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防着这人。
如今,七焚墓也进过了,本以为劳师动众这么多人,至少会折损过半,因而同意与其它同行合作,没想到竟然不费吹灰之力,未伤一人;且金银宝器是不少,但,与他们心里设想的奇珍异宝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七焚墓太古怪,没有尸身,没有任何的陷阱,就好像到地底的阳宅逛了一圈,临出来前顺手摸了点珠宝,以为主人不知情,其实主人早带着恶意笑容目送他们,不在自家宅里见血,就等贼子出来再下手……
是啊,七焚生前杀过多少人,死后怎会大慈大悲到放过盗他们墓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教他们心里十分不安!
盗墓不怕墓室有陷阱,就怕有诅咒!这男子背后有懂咒术的,谁知她会不会将那些诅咒转到他们身上?
因此……拿他祭墓主是必须,再寻空杀了那个女人!
那人看见众人变幻莫测的神色与暴增的杀气,似笑非笑道:
「真要杀我?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当初我共找了三拨人马,共计三十六人,现在上来的,三十七人。」一顿,他笑:「多了一个……我该说是人吗?」
众人悚然心惊,连忙举目相互打量,就连跟怜君一块出来的盗墓汉子,也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审视彼此──当他们扫过怜君时,简直是不放在心上地直接略过,因为这张脸太不具威胁性,太不像七焚鬼了!
「啧,盗墓哪有人会用外人?现在可好,混入谁都看不出来!」谁会记得其它同行的每一张脸?
汉子低咒着,瞟见怜君畏畏缩缩地想再多退几步,不由得斥道:「你怕什么?咱们都是人!不是鬼!」
你们都是人,不是鬼,我知道啊,因为我才是鬼啊!怜君含泪想着。他退,是怕被人发现他就是那多出来的──鬼啊!
他不怕再被杀一次,但被杀的感觉真是糟透了,要是人人都来给他一刀,就有三十六次痛,他还不如先跪地求饶好了。
「诸位大哥人模人样的,哪可能是鬼呢?」怜君干笑道:「就算有鬼……鬼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嘛……」他们目光转为古怪,他马上补充:「要我说,这就是离间计!分明是那个姓李的,想要我们自相残杀!」
「说得好!离间计!就是离间计!」不远处的盗贼耳尖,叫道:「这兄弟说得好!姓李的,你当咱们都是没有读过书,不懂你的阴谋吗?」
那人的寒目轻飘飘落了过来,怜君心一跳,赶忙退回汉子的身后,企图掩饰自己的存在。
经简求春这个前车之鉴,他怀疑他一跳出去乱认亲,会马上被爆头。他的胸口已经被刺得很痛了,不想再扛着被爆掉的头到处去认亲。
那人笑道:
「识字是肯定的,但要饱读诗书是不可能的。能做盗墓这行的,都是些黑暗识物,五感上佳的人,尤其是高手,多半命中有几分阴气,这种人出身必是皇朝低下阶层,才会干这种下流勾当,哪来的学问渊博?这个人……」他没看向怜君,手却指向他,随口道:「该不会就是墓主吧?」
怜君心一抖,直觉又退几步,但一想到万一他真被发现是鬼,下场必是惨无鬼道,他心里慌张,硬着头皮冲上几步,以袖掩去半面叫道:
「姓李的,你少瞧不起人了!盗墓的,就不能有向上学习之心吗?我凿壁偷光读书也不行吗?穷人读书就要被你污蔑吗?你分明是挑拨我们,想叫我们自相残杀,我要是鬼,还、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扯吗?我、我直接吃了你便是!」
语毕,怜君见他又往这头看来,他连忙捂着脸避开,他怕被记仇,真的。
那种直接跑上前说:我是春花啊,快认我吧!然后马上遭人下毒手的蠢事一次就够。
「这兄弟连下墓室都在偷点火烛了,怎可能是鬼?姓李的必定是在拖时间等他女人来救他!上啊!说不定那七焚鬼早附在他身上,今日不除了他,难保他日这个厉鬼不会来索命!」
原来罗织一个人的罪名太简单,这分明是讹言惑众,偏偏大家为了黄澄澄的金子都假装信了!怜君目瞪口呆,目睹这些盗贼一窝蜂地持刀冲向他。
「等……」怜君还来不及叫住,就见昔日故人反手夺去把刀,利落地将人开肠破肚。
「住……」住手!他焦急地上前想喝住,却不知要叫谁住手!明明众寡悬殊,却成一面倒的局面。
天下小雨,落在他的面上,他一抹,才知是这些盗贼喷薄而出的鲜血。
他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住手!住手!他心里明白,他第一次想叫的,是叫这些人住手!那人只是一个人,怎抵得过这么多人?
但,当那人出手后,他第二个想叫住手的,是那个人。可是,他叫不出口,叫了,收了手呢?这里不会有人放过他的。
怜君微微撇过头,不想见杀人,但想起曾在玉春楼里被保护得很好的春花,她一世几乎都没见过七焚沾血……他咬咬牙,又回头定定看着血腥的一幕。
他观战一会儿,暗讶出声。这是在车轮战,耗体力?他咬咬牙,自附近的尸身上拿过匕首,慢慢靠近战局。
「小心!」怜君叫道,豁出去地格开刺向那人背后的一刀,顿时,他虎口生剧痛。
姓李的青年转过身,略带惊诧地看向怜君,彷佛在怀疑自己搞错,怎会有人相助他?随即,他灼灼厉目定住怜君面上,惊异道:「第三十七个人!就是你!」
「不不不,不是我……」
「三十六人都是我找来的,我怎会不识得?你是哪来的?」他盯着怜君,步步进逼。有人背后偷袭砍来,他身后似是长眼,不回头便一刀立挥了过去。
鲜血如红花,自他身后一朵朵展开,将他本就染红的衣袖再迭上一层艳色。怜君只觉刺目反胃至极,结结巴巴道:
「我……我是路人……」
「墓室入口我守着三天,哪来的路人?又怎会助我?你叫什么?识得我?」他咄咄逼人。
「……怜……怜君……」
他一愣,眼底精光错愕。「怜君?」他不及再问,就见这自称怜君的白面青年看着他身后,大喊:「小心后面!」
他立时回头,心不在焉地挥戈砍去,顺道踢飞落下的头颅,鲜血又洗上他的脸。
那白面青年瘦弱又胆小怕事,他不放在心上,只是名字太过特别,这世上怎会有人胆敢叫怜君呢?
竟然还助他……
他心里一起疑,便有解答它的渴望,遂先行收拾剩余的几人,而那软弱的小子他要多留一刻钟问详实后再送他上黄泉路。
突然间,他听见有人咆哮:「你背叛我们!」
他瞥到重伤的盗贼持刀扑向怜君,怜君双手攥着什么,节节退后,一味的闪躲,也不回击。
此时此刻,怜君就是一道他要解开的谜题,他岂能让心里留下永远未解的谜团?他不再玩那套猫逗老鼠的把戏,三两下解决了这头,奔向那头的同时,将手里长刀掷出,正中那盗贼。
怜君见那盗贼直挺挺的倒来,更加惊慌地退后,踢到另一具尸体,往后仰跌。
瞬间,他被人托住腰身,将他一转,他整个身子就正面扑进来人怀里。
滋的一声。
怜君停住了。
来人也不动了。
怜君面色惨白,徐徐低眸看见自己紧紧握着的匕首没入那人的胸腹间,他停止思考,僵硬地对上那人不可思议的目光。
「二……」
那人不理他的『暗杀』,紧紧扣住他的双手,盯着他,执着问道:
「你真叫怜君?」
「是……不能拔,不要拔,你别用力……」他颤声道。
「姓什么?」
「自然姓崔……」怜君见他表情像见鬼似的,显然崔与怜君这搭起来惊人至极。他不知怜君这名字究竟藏着什么,可显然此刻这人惊骇过度,便忙道:「我说笑的!我姓南宫!南宫怜君!」
「说笑......」他瞇起眼。这小子明明快哭了,怎可能说笑?他心绪忽然顿住,直盯住这个清秀的怜君。
这小子满面惊慌担心,却不是为自己误杀人,而是......为他被杀吗?
怜君未觉他想法,恼声道:
「除非你姓墨,我就姓崔!行了么?偏你姓李,我当然就不姓崔了!」
「李?谁说李就是我真姓?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姓的人,从今天起姓墨也是可以……哈……哈哈……崔怜君!崔怜君!这世上居然有鬼!真有鬼!我在死前能见到……真是不遗憾了!」语毕,眼眸渐失神采,意识一沉,终于昏了过去。
一双沾满红血的手,未曾松开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