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女生重磅悬疑新书】《植物人》作者:小妖UU(在线连载先睹为快!!)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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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块活动] 【男生女生重磅悬疑新书】《植物人》作者:小妖UU(在线连载先睹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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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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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高中生贺晓荷的真实身份是这个世界上的神秘物种,植物人。植物人能探知更高的维度,拥有异于常人的超能力,其在幼年期寄居在人类社会,只有割舍亲人抛弃一切才能完成从人类到植物人的转变。
贺晓荷任性但富有正义感,她深爱着自己的家人,就算永远不转变成植物人也不会抛弃他们。而一些觊觎她能力的人不但千方百计逼迫她转变,还四处绑架她的同伴,以期成为超人,凌驾于社会规则之上。贺晓荷和她的朋友们勇敢地与这些人斗智斗勇,最终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正义守护者。剥开幻想的外壳,吹散恐怖悬疑的迷雾,这其实是几个少男少女的成长故事。
如果只有杀死亲人才可以获得强大异能,你会甘于平庸,还是傲然于众生之上?
如果只有抛弃兄弟才能完成使命,你会狠下杀手,还是独自毁灭?
如果只有牺牲爱人才能成为王者,你是忍痛弑爱,还是守护爱情?
当人类遭遇更强大的神秘物种,是臣服,还是抗争?
当强大物种感染致命病毒,是毁灭,还是重生?
恐怖战栗,从卷首一路蔓延……

作者简介:
作者:小妖UU
曾用笔名:小妖尤尤、UU等

出版有长篇小说《非常童年》《看不见的心灵猎手》《最后的真神》,短篇小说集《第11条校规》(包括繁体版)、《校北夜谭》。其中,《非常童年》(已出版)和《完全变态手册》(出版时更名为《看不见的心灵猎手》)在天涯社区连载时,均被多次首页推荐并创下百万点击。

小妖UU自2007年写作起,六年来笔耕不辍,在《男生女生》、《胆小鬼》、《悬疑志》、《最推理》、《女人坊》、《爱人坊》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200余篇,累计200多万字。她不跟风、不浮躁、脚踏实地,内心坚定,专注于文字,相信只有实力才能成就梦想。除了众多独立的中短篇小说以外,她还创作了深受读者喜爱的“绞刑架系列”、“新聊斋系列”、“午夜童话系列”、“X先生系列”、“时空搜救系列”等系列小说。

小妖UU以独特的文风和写作视角、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简洁干练的文字,在读者心中打造出极佳的口碑。她的作品不但多次得到各杂志的年度奖励,其中《洗衣机之墓》、《路人甲》、《六条》等作品分别被被选入《中国新锐悬疑小说家精华集》、《2010中国年度故事》、《中国女性悬疑小说精选》等合集中。

除了写作之外,她还曾是一位优秀的广告策划人,并曾在《胆小鬼》杂志担任外审编辑。

同类书比较:
《地狱的第十九层》《追忆似水年华》《返祖》

当当地址:
http://product.dangdang.com/product.aspx?product_id=23224731#ddclick?act=click&pos=23224731_0_2_q&cat=&key=%D6%B2%CE%EF%C8%CB&qinfo=28_1_48&pinfo=&minfo=&ninfo=&custid=&permid=20130428141726734127686483359933199&ref=&rcount=&type=&t=136869691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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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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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媒体推荐:

小妖UU用淡然的语气讲述着病态青春,阴谋与陷阱、谋杀与匿尸,一切都那么从容不迫且理所当然。这样的文字和故事,就像身经百战的杀手一边哼着明快的小调一边回忆着自己的残忍人生。——国内恐怖悬疑第一人周德东

《植物人》和我的《琉璃砂Ⅱ天诛玉》是同时在《男生女生》连载的,两部作品每个月在争夺第一名的宝座时掐得死去活来。但我必须承认,论故事的深度和构思的奇诡度,我甘拜下风。《植物人》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让人战栗震惊的黑暗经典,小妖UU是当之无愧的悬疑女王。——《男生女生》金版执行主编,青春写手灵雪


这是一场种族之间的争斗厮杀,这是一次关于亲情与爱情的博弈。虚假的面纱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嘴脸?潜藏在人类世界的植物人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让我们一起来抽丝剥茧,一起寻找隐藏在面具后的真相。——苏小忆说李赫海就是她的命


这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选择爱或选择超越凡人的力量,选择救赎或选择陷入彻底的黑暗!UU用非凡的想象力织就了一张巨网,每个人,都是在网中苦苦挣扎求生的飞虫!——小米米哦哦哦


UU的《植物人》绝对是近年恐怖小说界当之无愧的杰作,带着黑暗的味道,流露着青春的气息,流畅的行文,独特的立意,让人着迷,让人一口气读到最后。——走远的童年


每次看这个故事,我都觉得我的大脑在活跃地运行中,它就像有魔力一样,带领你进入一个空间,每次都让你意犹未尽。江植、司徒薇、潘楠、贺小荷,他们都是有灵魂的。很久没有这样去认真地喜欢一本书了。UU加油!我永远支持你。——许小婷最爱章鱼味道的包子


我觉得一个好故事,就是可以让人再次阅读的时候还很投入,并且还能找到最初读它时的感动。UU的故事做到了,期待《植物人》第二部。——露珠心爱


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高维度世界,这是一群有情有义的植物人,这是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你也许曾相信过地球会被喵星人统治,但一定不曾想到地球有一天会被植物人统治吧。那么,来吧,让UU带领我们进入这个高维与低维并存,植物人与人类同在的世界!——纯金生米

在线连载:

《植物人》小妖UU 著
  
  【上册】
  【序章 广告牌】
  【第一章 寻找死而复生的人】
  【第二章 植物人艺术展】
  【第三章 素食者的阴谋】
  【第四章不可思议之衣橱】
  【第五章 魔术师的任意门】
  【第六章 植物园之殇】
  
  【下册】
  【第七章碎裂的幻境】
  【第八章“相思”成灾】
  【第九章 扭转时空的秘密】
  【第十章 江植的绝境】
  【第十一章 抉择】
  【第十二章 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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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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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
  【序章 广告牌】
 
  1.
  
  周一早晨,丰鼎市博物馆前门的广场上竖起一块巨大的广告牌,白底,中规中矩的黑色黑体字,在色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的路牌中,这样寡淡简洁的设计,反而吸引了更多的路人驻足。
  “植物人艺术展近期开幕,敬请期待!”
  说起来,这座城市的博物馆自从重建以来,几乎每月都在承揽一些诸如汽车展或房展之类的商业活动,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正儿八经的展览了,也难怪市民们会揣测:“该不会是售卖什么供植物人使用的医疗器械的吧?”
  “那样的话,叫‘植物人’,还‘艺术’展,也未免太过哗众取宠了。”
  “难道真的会把那些没有知觉的植物人拖到展厅里让人参观吗?”
  “但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想想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2.
  
  周三早晨,博物馆广场的广告牌换了内容,仍是白底黑字:
  “植物人艺术展,挑战你的视觉极限,请拭目以待!”
  人们看了这广告词更加莫名其妙:“这么看起来又不像是医疗器械广告该有的文案风格啊!”
  有人突发奇想:“该不会真的把那些植物人摆弄成奇怪的样子来展览吧?”
  “用生病的人来赚钱吗?到时候不知道媒体会怎么抨击呢!”
  
  3.
  
  周五早晨,人们期待着广告牌继续给出提示,甚至有些好奇心重的家伙听闻植物人艺术展的事后,特意绕到博物馆广场一看究竟。
  广告牌没有令大家失望,它一改前两次的朴素风格,瓷白色的背景上,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仰着头半跪着,歪着脑袋,黄灿灿的迎春花从她的脖子中长出来,皮肤和花径的交接处,青筋凸起,像是植物的根茎深深扎进了血管里。
  画面下方印着一行妖娆的艺术体字:“让人体成为植物的容器——植物人艺术展,2月18日惊艳亮相!”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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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寻找死而复生的人】
  
  1.
  
  贺晓荷从梦里弹出来,她大口地喘着气,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厨房里的高压锅像个发怒的小公牛般喷着热气,伴着“嘶嘶嘶”的响声,连楼道里都弥漫着诱人的肉香。
  “幸好我及时赶回来了,否则这一锅炖肉就要煳掉了!”妹妹曾颜君从外面回来,逼人的寒气顺门而入,贺晓荷裹着被子坐起来,从床头抽出纸巾打了个喷嚏。
  “该不会感冒了吧?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你生病呢!”曾颜君快速地在门口换了拖鞋,提着购物袋一路小跑地到厨房关了火,她轻轻提高高压锅的限压阀盖,嘶——更浓郁的肉香喷发而出。
  贺晓荷套上睡衣,懒懒地晃到厨房门口,看着曾颜君被水冲得通红的小手穿梭在翠绿的菜叶子中,择菜、洗菜,动作娴熟,像个忙碌的小主妇。
  “姐,我打听过了,”曾颜君将切好的蔬菜用热水烫了一下放进锅里,这才转过身一脸认真地说,“丰鼎市那件事是真的,那个人真的死而复生了!我已经拜托二叔去查这件事,如果可以找到那个人,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复生的方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爸爸妈妈重新活过来!”
  “拜托你以后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吧,脑袋都看傻了,爸爸的尸体早就烧成一把骨灰了,还怎么复活?”贺晓荷伸了个懒腰,自顾盛了一碗肉块,突然,她怔了怔,问道,“等等,你说拜托二叔去查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闲工夫陪你胡闹?喂!你该不会把遗产的事告诉他了吧?”
  曾颜君点点头,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侠气概,好像“千金散尽”真的可以“还复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对于父母双亡的孩子来说,钱是多么重要。她满不在乎地说:“我把自己那份遗产委托给二叔管理了。”
  贺晓荷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端着碗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像曾颜君这么蠢的人?傻乎乎地相信着人死可以复生的传言也就罢了,竟然还主动把自己的钱交给别人!
  “姐,也许你觉得我很荒唐,也许你根本不明白爸爸在我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唯一深爱的人!他是我的爸爸,是我的!所以我没办法接受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死……你根本不懂!”曾颜君端着一碗青菜坐到她对面,“所以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打算到丰鼎市拜访下那个死而复生的人,然后……然后就不再回来了,以后都和丰鼎市的二叔生活在一起,二叔也同意了,还帮我联系了一所重点高中,等寒假结束就可以转过去。”
  “好啊,”贺晓荷将缠在肉块上的菜叶夹进曾颜君碗里,“钱都给他了,当然要赖上他。不过我不会去的,我要在这里等我妈。”
  曾颜君抬头望了望挂在墙壁上的遗像,中间那个是她的爸爸曾国强,左边是她多年前去世的亲生母亲,与这两幅遗像相比,挂在右边的继母贺美婷的遗像则显得十分突兀——明明已经生无可恋要自杀了,却在死前特意拍摄了这样的照片,并在遗嘱中千叮咛万嘱咐要将这张照片做成哥特效果的艺术照作为遗像。
  从贺美婷嫁给爸爸直到她死,曾颜君一直都搞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姐,你清醒点吧!你妈已经死了,我们亲眼看到她跳崖自杀,悬崖下面是冰冷的海水,搜救的人也找到了她的鞋子和被礁石撞碎的手镯,她已经死了!”
  贺晓荷低着头,不说话。
  曾颜君继续说道:“就算她没死,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她都还没回来找我们,一定是不要我们了。我听说……在她还没有嫁给我爸之前就曾经遗弃过你,不是吗?你何必傻傻地等这样一个自私的妈妈呢?姐,二叔说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
  “这么好吃的炖菜都没办法堵住你的嘴吗?”贺晓荷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我妈做你继母这两年来没少疼爱你吧?没错,我是说过我妈自私,但我说可以,你说就不行!好吧好吧,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但像我妈妈这么自私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你爸而殉情自杀呢?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我就坚信她还活着!再说了,那个二叔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怎么可能愿意领养我?还不是记挂着我这一部分遗产吗?”
  曾颜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她起身为贺晓荷添了一碗肉,低声说:“姐,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做饭,只怕也是最后一次。行李我昨天就已经打包好了,今天下午就动身去丰鼎市。”
  说着,她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收进厨房,然后从卧室里拉出行李箱,“明天就是除夕了,二叔希望我能和他们一起过年。”
  刚刚吃下的肉块沉甸甸地压在胃里,贺晓荷觉得心里堵堵的,鼻头酸酸的,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小君,其实我……其实不光是你爸爸,我之前的每一位继父,都曾经留下遗产给我,也就是说,其实我很有钱的,我也有实力供你念最好的高中……我们一起,就像以前一样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然后再一起到国外留学……你可以不投靠二叔,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总好过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曾颜君脸色一沉,说:“你只不过比我大一个月,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姐,我求你不要再提你之前的继父们了!你是想提醒我,所有成为你继父的人,包括我爸爸,全都死于非命了吗?你想让我留下来,是希望连我也克死吗?姐,我只是想我们有一个和平的结束,求求你不要逼我记恨你!”
  贺晓荷不再吭声,默默看着曾颜君将爸爸和她生母的遗像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进行李箱。她突然明白,曾颜君从一开始就打算独自离开,她说会复活“爸爸妈妈”是指她的爸爸妈妈而不包括贺美婷;她说二叔邀请自己一起去丰鼎市,可却只帮她一人联系好了转学的事。
  也不怪她,贺晓荷自嘲地笑笑,毕竟不是亲生姐妹,只是因为父母的结合才不得不勉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而已,现在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她们还有什么必要假装亲密地相依为命呢?
  能怪谁呢?谁让自己有这样一个耐不住寂寞、热衷于嫁人的妈妈呢?
  关于贺晓荷的亲生爸爸,是一个谜。妈妈从未跟她提起过,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贺晓荷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爸爸,从小学开始,她最讨厌的就是学校那些必须要由爸爸参加的活动。但贺晓荷烦恼的并不是她没有爸爸出席,而是每年这样的活动,以“贺晓荷爸爸”身份出席的,都是不同的男人。以至于后来,每当老师提出“我的爸爸”这样恶俗的命题作文时,同学们都会哄堂大笑:“贺晓荷同学的作文恐怕要变成长篇小说了吧!”
  曾颜君的爸爸是她的第十任继父,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吧?不过,妈妈真的会为了男人殉情?虽然亲眼看到妈妈跳崖,而且以那样凶险的地势和悬崖下波涛汹涌的海水来看,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可贺晓荷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小君,等一下!”贺晓荷起身拉住曾颜君,将一张银行卡塞进她手里,“这张卡里有爸爸留给我的钱,也有那个落榜生家属给的慰问金和政府奖励爸爸的钱,密码是他的生日。你小心收好,不要被任何人知道,留着救急用。我总觉得那个二叔不太靠谱,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有点假惺惺,但我希望你知道,如果在那边不开心,你随时可以回来!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爸爸,他是我所有继父中最疼爱我的……”
  “我……我不要。”自从爸爸死后,曾颜君就觉得贺晓荷和她妈妈给这个家带来了诅咒。虽然她理智上一直劝自己说,所谓克夫克父只是迷信的说法,但情感上却没办法不恨她们,如果不是贺美婷和爸爸吵架,爸爸就不会独自去天台疏散心中的闷气,那他也不会偶然看到那个自杀的落榜生,更不会因此而死。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们母女是不祥之人,所以与她们组成家庭的人才会惨遭厄运。可现在,贺美婷为了爸爸殉情自杀,贺晓荷又把这张银行卡送给自己,她又觉得她们其实是真心对待自己和爸爸的。想到这里,曾颜君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如果她们真有诅咒性质的命格,那也绝非她们自愿,只是命运捉弄,错不在她们。
  “拿着!”贺晓荷不容分说,将银行卡硬塞进她的衣兜里,“走吧,别误了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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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贺晓荷捂着嘴打了个饱嗝,然后从壁橱里拿出一瓶白酒,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肉,一块肉,一口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似乎只有这样,冬天的冷寂才不会侵入她的心里。她抬起眼,呆呆地望着墙壁上的艺术照遗像。
  在妈妈自杀后,贺晓荷就将曾爸爸和妈妈的遗像一起挂在墙壁上方便祭拜,而曾爸爸的前妻因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她的遗像在贺美婷没嫁过来前就已经收在抽屉里了。可曾颜君看到贺美婷的遗像和她爸爸的遗像挂在一起时,哭着说自己的妈妈才是元配,为什么要被藏在抽屉里呢?
  贺晓荷没办法,才把三个人的遗像并列挂在墙上。以前,她们每每看到遗像都会抱头痛哭,自从挂上三人的遗像后,遗像本身的那种沉痛的肃穆感好像消失了,乍一看就像学校大厅里的伟人像,似乎父母们也如那些伟人一样去世了很多年,反倒不那么伤心欲绝了。如今,墙上只剩下贺美婷一人的遗像,又是艺术照,看起来就像随意挂在墙壁上的装饰,这更加令贺晓荷觉得,妈妈并没有死,只是离开了。
  妈妈是个爱美成痴的人,她若自杀,绝不会选跳海这样惨不忍睹的方式。
  她想起儿时,妈妈为了调整睡姿,每晚都睡在造型各异的盒子里,那些盒子是她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或侧、或卧、或蜷缩,每一款的大小都恰好能把妈妈塞进去,不能翻身,甚至不能动。久而久之,就算睡在普通的床上,她也会自然而然睡成盒子里的姿势。妈妈对美的要求就是如此苛刻,并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可以忍受任何痛苦。她要求自己每一秒都是美丽动人的,即便是在睡着的时候。
  关于小时候的很多记忆,欢乐的,悲伤的,有趣的,值得纪念的,都似乎已经变成飘浮在空气中的微尘,似有似无,记忆不清。它们偶尔会出现在贺晓荷的梦里,在醒来的一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还原出它本来的样子。它们有时候又会不经意出现在她的脑海,在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谈话的时候,发呆的时候,那些记忆碎片像闪电一样在眼前划过,又以你无法看清、来不及回味的速度消逝。
  因此,倘若贺晓荷想在某个阳光慵懒的下午好好回忆一下过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过去的很多事,她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中的。事实上,关于童年,她唯一能清晰记起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妈妈为了调整睡姿而定做盒子。
  第二件事,就真的很匪夷所思了。她记得妈妈似乎罹患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变成了植物人。那时,贺晓荷无法完全理解植物人的涵义,只隐约觉得,妈妈变成了一株不会说话不会移动的植物。她坚信妈妈的身体里会长出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春天开满灿烂的黄色小花,秋天则会结出硕大的果实。那些日子里,贺晓荷一直担心妈妈身体里的树会冲破屋顶,那样的话,下雨的时候怎么办?
  可是,这个记忆是十分荒谬的,事实上妈妈一直很健康,别说是什么重症了,就连感冒发烧都从未有过。她一直都很年轻、漂亮,就像大S一样,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仍觉得自己只是个“死小孩”,好像永远都长不大。
  她的人生就像一片由荷尔蒙组成的沼泽,每走一步都会深陷于热恋中。她故意和女儿穿姐妹装,勒令贺晓荷在外人面前只能叫她“姐姐”。她很介意贺晓荷的存在,因为是她把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女孩的妈妈。在贺晓荷小时候,她每陷入一段新恋情时,都十分认真地筹谋着怎样遗弃她,但每次遗弃后,都忍不住回来找她。
  望着照片里美艳动人的妈妈,贺晓荷很大声地打了一个饱嗝,“妈,这次你是真的死了吧?最好是真的,若被我发现你又骗我,又像小时候一样用装死的办法来遗弃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对,你没有遗弃我,你只是死了!我情愿你死了,也不要再被你抛弃!”
  “笃笃笃。”
  贺晓荷趴在桌子上,晃了晃空空的酒瓶,笑着自言自语:“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我有许多许多钱,怕什么?呵呵呵……”
  “笃笃笃。”
  贺晓荷愣了愣,转头看了看防盗门,醉醺醺地大喊着:“谁啊?”
  门外没人应声。
  “怎么了?这么快就后悔了?我就早说过,你那个二叔不靠谱的!”贺晓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叮叮咣咣地踢倒了茶几上的杯子,“我、我就算只比你大一个月,那也是你的姐姐!我、我从小到大,什么、什么样的爸爸没遇见过?什么场面没见过?我、我比你那什么二叔更懂得如何在这世界上生存!你回来就对了,就对了,对了……”
  贺晓荷拉开门,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酒也被吹醒了几分。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曾颜君,而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黑色皮靴,黑色牛仔裤,黑色风衣,黑色头发,连眼睛里也藏着无尽的黑暗。他见贺晓荷满身酒气,微微皱起眉头,掩着鼻子后退了两步,这才说道:“请问——你是贺美婷的女儿贺晓荷吧?”
  “是、是又怎样?!姑奶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煞孤星专门克死父母的贺晓荷,就是我!”
  那少年的目光落在贺晓荷脸上,怔了怔,随即又像故意在掩饰什么似的,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你妈妈让我来接你,明天就是除夕了,她希望我们一家人能一起过年。”
  “我们?一家人?”贺晓荷惊讶地打量着少年,“我妈没死?不但没死……她还又把自己嫁掉了?”
  “嗯。”少年点点头。
  贺晓荷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少年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大笑不已,“天哪!你、你是我所有继父中最年轻最帅气的!姐弟恋很好玩吧?喂,你有没有兄弟什么的?如果有,是不是像你这么帅?到时候我嫁给你兄弟,然后我和妈妈就是妯娌,呀,到时候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少年一愣,随即尴尬地笑笑,“你误会了,你妈妈嫁的是我爸爸。我叫江植,我爸爸是你的继父。”
  “哦,是吗?”贺晓荷止住笑,扶着门框站起来,“嗝——”的一声喷出一口浊气,随即吐得不省人事……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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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2011年8月,烈日如荼,知了在窗外没完没了地叫着。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敷面膜一边生闷气,曾颜君则小心翼翼地看着贺晓荷的脸色,低声问:“我爸和你妈不会因为就这样吵了一架而离婚吧?”
  贺晓荷本来想说,虽然我妈在此之前嫁过九个男人,但她从来没有离过婚,她是因为变成寡妇才改嫁的。可随即一想,这么说的话好像在咒曾爸爸去死一样,于是她将这些真相咽进肚子里,很坚定地对曾颜君说:“放心吧,不会离婚的。”
  曾颜君点点头,眼中划过一丝失望。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乍然响起,贺美婷的嘴唇被厚厚的面膜封着,含糊不清地说:“准是你爸打来的,我不接!”
  曾颜君跑到客厅抓起电话,“嗯,嗯”应了两声,随即脸色煞白,大叫一声:“我爸没了!”
  曾爸爸死了,为了救了一个自寻短见的高考落榜生——在那孩子从楼顶跳下的那一刻,曾爸爸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将那孩子拽回来,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从28层的高楼栽下去。
  妈妈和曾颜君哭得死去活来,但贺晓荷没有哭。
  她镇定地看着警方勘察完现场,记下每一个细节,又向那落榜生的父母要了联络方式,然后又忙前忙后帮着收殓尸体,联系火葬场和墓地,预定殡仪馆,发通知给曾家的亲戚和曾爸爸的同事……
  曾爸爸的葬礼办得井然有序,没有一丝纰漏。出殡那天,贺美婷和曾颜君扶着灵柩几度昏厥,贺晓荷望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仍然没有哭。她还要忙着给媒体打电话要求报道曾爸爸的英雄事迹,并联络落榜生的父母一起,向政府部门申请见义勇为奖。
  人群里有人说:“这孩子心真硬。”
  又有人说:“毕竟不是亲生的。”
  还有人说:“听说这孩子已经死了九个继父了,算上老曾是第十个,想来对于办葬礼这种事早就熟能生巧了。我看她不是心硬,是命硬!”
  “嘣——”震天的“引路炮”在高空炸响,贺晓荷再也遏制不住,泪如雨下。
  “嘣——嘣——”贺晓荷哭着从梦中惊醒,窗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又在夜空中消逝,映得房内忽明忽暗。
  是了,是除夕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愣愣地望着窗外,随即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家里。
  暗绿色的地毯,粉色的窗帘,雪白柔软的大床,造型可爱做工精致的家具,整个房间像是公主的卧室一般奢华美丽,难道梦还没醒吗?
  贺美婷推门而入,时隔三个多月,跳海自杀的妈妈不但“死而复生”,而且变得更加明艳动人。
  “终于醒了。”她微笑着坐到她床边,不问她这三个多月过得怎么样,也不问她为什么会醉得一塌糊涂,而是顺手掏出镜子,在本就完美无瑕的嘴唇上又轻轻补了一层亮粉色的唇膏。
  从某个角度来说,妈妈比贺晓荷更像一个无忧无虑、调皮活泼的少女,当然,这种少女情怀呈现在一个三十五岁的美妇人身上时,就显得有点夸张,有点做作,甚至有点神经质。但贺美婷绝对不是故意的,她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轻轻抿了下嘴唇,让唇膏看起来更加匀称亮泽,“你呀,真是丢死人了!当司机和小植将你带进来时,简直臭气熏天,全身没一处干净的!害得你江爸爸还以为你是不良少女呢!哎呀,话说回来,这次我们母女算是赚到了,别看你新爸爸只是个中学校长,但那可是重点中学哦,而且他的家底也很丰厚……”
  “你不是死了吗?”贺晓荷冷冷地打断她。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说着,她起身打开卧室的衣柜,“叮——惊喜吧?这是我和江爸爸一起为你置办的新衣服,新年快乐!”
  “我在问你,为什么没有死?你不是跳海自杀吗?我亲眼看到你从悬崖跳进海里,怎么会没有死?”
  “你就那么盼着我死吗?我死了谁来养活你啊!臭丫头!”贺美婷见女儿一脸固执,讪讪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到床边,低声说,“其实我本来是真的要死的,真的,我那么爱你的曾爸爸,我那么希望与他长相厮守,可我知道,如果自己活下去,会忍不住再嫁人,说不定还会害死更多的男人,我命中克夫,不想再祸害别人了。如果我死了,你也就不用继续走进一个又一个新的家庭里……而且,我总觉得我和你……算了,不说了,”贺美婷仰起头使劲眨着眼睛,生怕泪水浸染了精心描画好的妆容,“是小植奋不顾身救了我,说起来那孩子真是厉害,那么多乱礁那么急的海浪,他竟然能把我救出来……然后我就认识小植的父亲江建业,我们一见钟情……”
  “那你就不怕克死你现在爱着的男人啊?”
  贺晓荷捂着嘴娇笑一声,眼中尽是甜蜜,“我可没有刻意向他隐瞒婚史哦!你江爸爸说,他命中克妻,我命中克夫,我俩互相克,就比比看谁先克死谁。”
  贺晓荷见妈妈幸福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计较许多,反正她早就习惯了。每个继父死去不久,妈妈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新欢。只是,小君要是多留半天就好了,她环顾四周,这个新爸爸家庭条件肯定比那个所谓的二叔要好。
  “小君去找她二叔了,我们要不要把她也接过来?”
  “算了,”贺美婷淡淡地说,“我们母女命硬,她跟着我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何况我见了她,难免总会想起你曾爸爸,只怕到时候江爸爸会因此不高兴。再婚家庭本就不容易,就别再添乱了。再说了,她二叔也在这座城市,你若想她,总会有机会见面的。”
  “这里是丰鼎市?”贺晓荷问道。
  贺美婷点点头。
  贺晓荷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江植在门外敲门说:“贺姨,晚饭好了,爸爸叫你们下楼吃饭。”
  贺美婷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也该吃点东西了。”
  贺晓荷听到江植的声音,想起自己昨天的醉话,只觉得脑袋“嗡”一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贺美婷帮贺晓荷选了一件嫩黄色长袖连衣裙,叮嘱道:“你给江爸爸的第一印象简直糟透了,一会儿要表现好点知道吗?”
  “放心吧,之前的十个爸爸不都被我搞定了吗?”贺晓荷简单洗了把脸,相比江爸爸对自己的看法,她倒更担心江植会嘲笑自己。从她以往与继父的孩子们相处的经验来看,第一印象很重要。
  江建业的样子大大出乎贺晓荷的预料,一点也不帅,和之前的爸爸们完全没办法比。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白净净的,架着一个金丝眼镜,最喜感的是他那明光锃亮的光头,在灯光的映照下水盈盈的,好像能照出人影儿来。想来自从认识妈妈之后,他的光头一定被迫成为试验田,每天被涂抹最新款的高级护肤品。
  “小植,寒假结束后你和小荷就一起去学校,我把她安排在你们班,你比小荷大两个月,是哥哥,以后要懂得照顾妹妹,知道吗?”年夜饭的时候,江建业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弧度,在餐桌前喋喋不休,“我和你贺姨的婚事没有大办,很多亲友都还不知道。因此过完初一,我会带着她去拜访一些重要的亲戚,你留在家里帮小荷补习一下功课,重点高中的课程进度比较快,我怕她乍一转过去跟不上。”
  江植垂着眼,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回应,就好像江建业刚才只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江建业放下筷子,尴尬地笑了笑,但他似乎很宠爱这个儿子,即便生气,也隐忍着不发作。
  贺晓荷十分乖巧地扬起嘴角,说:“放心吧老爸,我从明天开始就好好温习功课,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也会去问哥哥的。”
  “父亲”是长辈,“爸爸”是亲人,而“老爸”是好哥们儿,这一声“老爸”瞬间化解了适才的尴尬,江建业开心地摸摸自己的光头。贺晓荷见状,继续说道:“老爸,以后你别戴假发了,现在流行光头,你看人家孟非和乐嘉,绝对是师奶杀手。”
  贺美婷也柔声说:“看吧,我早就说过你不戴假发更帅。”
  三个人边吃边聊俨然是乐融融的一家人,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植倒成了局外人。
  “对了小植,今天继续泡美容浴吧?也给小荷准备一桶。”一提到美容,贺美婷就难掩兴奋。
  贺晓荷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妈妈就是因为在一个盗版美容杂志上看到喝女童的洗澡水可以美容,就每晚都将她泡在木桶里蒸香熏浴,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样的美容浴?”
  “泥土、碎猪肉、生羊杂、鲜鸡心、牛大肠、鸭血和热水混杂一起的鱼汤。”江植边说边把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贺晓荷暗自瞪了江植一眼,心想,这种荒唐恶心的配方也就妈妈这个美容狂人才会相信,这一定是江植故意想出来整妈妈的坏招。
  收拾碗筷的时候,她找了个机会对江植说:“你是不是肥皂剧看多了?难道就不能和继母好好相处吗?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来整我妈!”
  江植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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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江植的卧室在二楼,朝阳,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没有窗帘。房间很简洁,床,衣柜,电脑桌,还有一个硕大的书架。唯一特别的就是墙壁上挂满了画,线条粗陋,轮廓幼稚,像是涂鸦。每幅画里都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但男孩和女孩的中间却被一条笔直的线隔开了。若看得仔细些,还能发现那些男孩女孩轮廓上有被刀片滑过的痕迹,但划痕很浅,并没有划破画纸,似乎画中人正极力想钻出来,却始终无法冲破纸的束缚。
  一吃完饭,江植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
  贺晓荷故意在门外闹出点小动静,比如轻轻咳嗽,或者假装跌倒“哎呀”一声,或者装作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并在电话里故意提到他的名字,这些小伎俩是她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通常情况下,卧室里的人会出于好奇或者礼貌而走出来,这样他们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展开对话,这段对话往往决定了两人是敌是友。如果是朋友,自然相安无事,贺晓荷也不是那种霸道不讲理的人。如果是敌人,那么贺晓荷就要彻底抢走他的爸爸,她深谙此道,未有败绩。
  可这些招数显然对江植无效,他与她之前的兄弟姐妹们不同,任她怎么折腾,他就是置若罔闻。于是她偷偷将门推开一条缝,只见江植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正专注地玩《植物大战僵尸》无尽版,看他摆植物的阵形就知道,他根本不会玩,玉米加农炮摆在最左边的位置肯定会被小鬼僵尸吃掉的。
  “看来我有必要给卧室加一把锁。”江植并未转身,但已发觉了她的窥视,“忘记告诉你,我的房间是这个家里的禁忌,闲人免进。”
  “我只是想打个招呼。”贺晓荷干脆大大方方地推开门,她刚洗完澡,长发披在双肩两侧,浅蓝色格子睡衣的衣领湿了一大片。
  “招呼打过了,你可以走了。”拖拉机从僵尸们身上碾过,江植在那条路上摆了个大土豆。
  “呃……”贺晓荷最讨厌这样态度模糊的家伙,他既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既不排斥你,也不接纳你,既不是敌人,也很难成为朋友。你若疏远孤立他,就显得你不明事理,你若刻意讨好他,却总是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贺晓荷喜欢干脆利落,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揣摩他的态度,也没有必要。也许她刚揣摩透他,她妈就又另嫁他人了,而她不得不到一个新的家庭再去揣摩另一个难缠的家伙。
  所以她通常会在第一天就确定立场,比如第一次见曾颜君时,她就确定了在她心中不可动摇的“大姐”地位。
  贺晓荷咬咬嘴唇,说:“我想你与我妈妈相处了三个多月,也应该知道她是那种很傻很单纯的女人,而且还有点花痴,她绝对不会做出虐待继子这类的事情,何况像你这么帅的继子,她喜欢还来不及。所以我觉得吧,诸如肥皂剧里‘反抗继母’、‘与继母带来的儿女针锋相对’这种事情很无聊,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一家人,不如好好相处。就算实在不喜欢对方,起码也要在爸妈面前装装样子,万一他们觉得咱俩关系不好,一定会千方百计制造机会增进我们的感情,而这样被制造出来的机会通常会很尴尬。所以……”
  “行了,知道了!”江植的玉米加农炮果然被小鬼僵尸吃掉了,他的语气也因此变得很不耐烦,“我不会为难你,你也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跟两国谈判似的。”
  贺晓荷觉得江植根本没有了解到这次谈话的实质,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比如,像骗我妈泡那种恶心的美容浴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江植漫不经心地说:“她是看我自己泡,非逼着要我要配方,我有什么办法?”
  “你当我是傻瓜吗?或者你是傻瓜吗?你会自己泡那种恶心浴?谁会信?一定是你故意演给我妈看的!”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江植又开了一局。
  看来这件事没办法和平解决了,贺晓荷关上门,将湿漉漉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一手扯开睡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一手抓着江植的胳膊,大叫道:“老爸!老爸!”
  江植甩开她,“你疯了?”
  贺晓荷顺势扑倒在地上,泪珠就如自来水般扑簌扑簌掉下来,但她语气仍是狠狠的,说:“少年,你最好克制下你那青春期的小叛逆!”这时,她听到楼下传来的脚步声,立刻满脸委屈地哭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玩游戏,就算你不愿意帮我辅导功课,也不要动手打人啊,对不起,是我不好,害你分心,让游戏输掉了……”
  江植惊讶地看着她,像在看个外星小怪兽一般。他转过身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到贺晓荷的那一边——贺晓荷自己揉乱头发扯开衣扣的一幕跃然出现在屏幕里。
  江植冷着脸蹲下来,帮她把衣扣系好,说:“女孩子家还是自重一点,别动不动就解扣子,我看你以后还是少看点肥皂剧吧,竟然好意思用这么弱智的招数来陷害我。”
  贺晓荷咬咬牙,推开他站起来,昂起头恨恨道:“竟然在自己房间里装监控,算你狠!我们以后走着瞧!”
  江植一副“兵来将挡”的架势,“我说过这间卧室是禁地,你以后最好不要踏进,否则我就把这段视频发到微博上……”
  “小荷,怎么了?”门外传来江建业的声音。
  贺晓荷瞪了江植一眼,拉开门哭着说:“老爸,哥哥房间里有蟑螂!”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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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贺晓荷认床。
  每次换新爸爸搬新家,她都得换上一件旧睡衣,轻轻咬着睡衣的领口才能入睡。那睡衣上有她的味儿,令她安心。记得有一次妈妈把那件睡衣洗了,她哭闹了很久。现在那件沾满她口水的睡衣已经穿不上了,她就把它撕成围巾套在脖子里,咬住。有点咸、腥、潮,乍一闻像臭袜子味儿,但贺晓荷觉得莫名熟悉,就像回到了婴儿的襁褓里。
  公平点说,从小在不同的爸爸家里流浪,每隔一两年就得换个爸爸、换个兄弟或姐妹、换个家庭环境的贺晓荷,没有因此而变成性格叛逆、荒废学业、整日泡吧或抽烟喝酒嗑药的不良少女,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因此咬着旧睡衣才能入睡并不算什么过分的毛病。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时,贺晓荷咬着睡衣做成的围巾,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曾颜君怎么样了,这个傻丫头会不会把自己送给她的钱也交给了二叔呢?
  “春节快乐!”贺晓荷给曾颜君发了一条短信,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关于妈妈再次改嫁的事。
  “春节快乐!今天和二叔一家很快乐地吃年夜饭时,突然觉得把姐姐一个人丢在老家实在很过分。每逢佳节倍思亲,姐姐现在一定很寂寞吧?对不起,是我不好。”曾颜君回复。
  “没关系,我很好,不用担心。”
  “姐姐就是爱逞强,就算承认自己现在很难过也没关系,我是你的妹妹啊,又不是外人,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一点,我会和你一起分担。”
  贺晓荷突然觉得自己与曾颜君在这两年相处中那些磕磕绊绊都不重要了,姐妹之间本来就是会吵架、会斗气、会吃醋、会冲彼此发脾气的。她们之间的那些小摩擦恰恰证明了她们的感情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没有礼貌的客套,也没有刻意隐忍的谦让,就算平时吵翻了天,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会彼此关心,不离不弃。
  “谢谢你这样说,我觉得很温暖,”贺晓荷回复道,“明天如果有时间,我们见个面吧!”
  “啊?姐姐要来丰鼎市吗?太棒了!那我们在丰鼎市博物馆广场西侧的上岛咖啡见面吧!时间就约在下午,这样姐姐可以搭乘明天早晨的城铁,时间也不会太紧张。”
  “行,短信里说不清楚,明天见面详谈。”贺晓荷决定在见面时告诉她关于妈妈改嫁的事,如果曾颜君愿意的话,她可以说服妈妈和江爸爸接纳她。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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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年初一的上午,二叔二婶和他们的养子忙着给家中的长辈及领导拜年,曾颜君无事可做,便早早来到约定的咖啡厅。
  路过博物馆广场时,她看到高耸着的巨幅广告牌,不由一惊,植物人艺术展!难道那个死而复生的裴大叔说的话全是真的吗?
  裴大叔是一家公司的高级主管,工作敬业,为人正直,家庭和睦,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他在2010年9月,死于一场车祸。根据车祸现场的记录,裴大叔头骨碎裂,当场死亡,并在七天后火化,葬在城郊的墓园里。
  诡异的是,2011年9月,在裴大叔去世整整一年之后,他奇迹般地复活了,并且对于车祸的事情毫无印象,就像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一样,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起初,裴大叔的家人以为他只是样貌与裴大叔极其相似的陌生人,可在检验了DNA、又让他与裴大叔的儿子做了亲子鉴定之后,确定这个人就是已经死去的裴大叔!
  当时很多媒体都将这件事当作奇闻逸事来报道,也有一些七七八八的科研机构不停地上门访问。裴家人不堪其扰,最后只好说车祸死去的并非裴大叔,当时搞错了。
  2011年11月,死而复生的裴大叔因残忍杀害妻子和儿子而被判死刑,年后执行。曾颜君谎称裴大叔是爸爸生前挚友,想替爸爸送他一程。她苦苦哀求二叔,希望可以在行刑前见裴大叔一面。二叔虽然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警员,但托托关系找找人,办成这件事还是比较容易的。一番运作之后,二叔安排曾颜君以裴大叔亲属的身份,在除夕上午进行短暂探视。
  和曾颜君想象中不一样,裴大叔看起来温文尔雅,从容淡定,既没有杀人犯的戾气,也看不出一个死刑犯应有的恐惧和绝望,好像死亡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解脱。他抬眼看了她一眼,神情中闪过一丝意外,“我好像不认识你。”
  曾颜君早就打好了腹稿,“是的,我只是想帮你的人。我查过你的案宗,你认为2010年9月死于车祸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老婆和孩子。你亲手安葬了他们后,独自出门旅行散心。当你一年后回到家时,却发现老婆孩子竟然还活着。你觉得他们不是人,是怪物,所以才杀死他们。”
  裴大叔点点头。
  曾颜君继续说道:“这说明你精神有问题,可专家对你做精神鉴定的结果,却显示你一切正常,他们认为你的说辞只是逃避死刑的谎言。”
  裴大叔又点点头。
  曾颜君深深吸了一口气,提出最关键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一年的旅行中到底遇到了什么?也许这其中有着非常重要的线索,如果可以,我愿意想办法帮你提出上诉,申请重新做精神鉴定。”
  裴大叔望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轻笑一声,“如果你真的查过我的案宗,就应该知道我对那一年的旅行毫无印象,而且世界各地都查不到我曾经旅行过的记录。并且,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替我翻案?说吧,你来看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曾颜君见谎言被戳穿,只好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知道关于死而复生的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怎样才能让死人复活呢?”
  裴大叔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嘴角,沉默良久。
  狱警催促道:“时间快到了。”
  曾颜君焦急万分,“求求你!”
  裴大叔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低声说:“谢谢你来探视我,不至于让我孤独上路。作为报答,我只能告诉你,是植物人。虽然我并不清楚‘植物人’是什么,但最近我总是做一个噩梦,梦到可怕的植物栽种在人体里。我想我的老婆孩子之所以能复活,应该与这个梦有关。”
  曾颜君还想继续追问,可探视时间已经到了。
  探视回来后曾颜君一直在思考,到底死而复生的是裴大叔还是裴大叔的老婆孩子呢?从当时车祸的记录看,死去的确实是裴大叔,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裴大叔在狱中说的话也不像是假的,解开谜题的关键,就是“植物人”。
  栽种在人体内的植物——这种事情几乎超越了曾颜君想象力的极限,世界上会有这么可怕的植物和这么可怕的人吗?
  当曾颜君看到博物馆广场上的广告牌时,她逐渐开始相信裴大叔的话。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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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曾颜君一边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打开平板电脑,搜索着关于植物人的资料。
  在搜索引擎输入“植物人”根本没办法找到有价值的信息,几乎全都是关于“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但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的这种“植物状态”的病人的信息。
  她又尝试输入“栽种在人体内的植物”几个字,百度没搜出什么,但是谷歌却搜出一个肺里长出豌豆的男人:“医生发现,Sveden的胸部的X射线有一个颗粒感点,起初担心他得了癌症,但后来病人被告知,他的肺部生长着一个已经发芽的豌豆。”
  紧接着,她又搜到一个皮肤病人,他身体上的皮肤已经完全变成树皮,与广告牌中的植物人少女相比,树皮人的样子简直恶心至极。
  这时,贺晓荷的短信跳出来:“我马上就到了,如果你先到,帮我点一杯咖啡。”
  曾颜君收起电脑,对着落地窗玻璃中的倒影,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她今天特意穿了全套的新衣服,纯白色毛衫配着格子短裙和长靴,虽然是很路人的搭配,但每一件都是名牌。从认识贺晓荷到现在这两年里,她处处都被比下去,但现在完全不同了,贺晓荷孤苦无依,而自己却有了新的家人,这种优越感令她心情很好,她终于可以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幸福者的姿态对贺晓荷说:“我很同情你,我愿意帮你分担苦恼。”
  “对不起,我来晚了。”贺晓荷风尘仆仆,长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军绿色工装棉服和浅蓝色磨白修身牛仔裤搭配黑色中筒靴,看起来既低调又帅气,曾颜君心中微微失落,与她相比,自己这身打扮显得真俗气。
  贺晓荷坐下来,继续说道:“刚才在博物馆广场见到一个奇怪的广告牌,觉得好奇就多看了一会儿,你来很久了吗?”
  “我也刚到,”曾颜君垂下眼,愧疚地说,“姐姐,对不起,没有陪你过除夕,一个人过年一定很冷清吧?”
  贺晓荷笑笑,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妈妈再嫁的事。
  曾颜君轻轻握住贺晓荷的手,“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了死而复生者的线索,也许过不了多久,爸爸妈妈就可以重新回到我们身边!到时候我也一定会把贺姨救活的!”她特意对贺美婷改了称呼,以此来区分她的爸爸妈妈和贺晓荷的妈妈。
  “哦,那、那太好了……”贺晓荷沉吟片刻,心想她迟早会知道真相,于是心一横,说道,“其实……其实妈妈,哦,我是说我妈,她并没有死。”她见曾颜君一脸惊讶,急忙继续说道,“她是真的想死的,也真的付诸行动了,但是后来被人救了,然后……然后又和救她的人的爸爸相爱了,再然后他们就结婚了。所以,前天下午,也就是你刚离开没多久,她就派人来接我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新爸爸家里,也在丰鼎市,好像叫什么江鼎山庄。”
  “好巧啊。”曾颜君沉下脸。好巧啊,她刚刚离开,贺美婷就去接贺晓荷,显然她们把自己当成了累赘,早就串通好了,所以贺美婷才会等自己投靠二叔以后才露面。江鼎山庄?是城郊那片别墅区吧?有钱人住的地方,难怪贺晓荷那么大方地把爸爸留给她的钱赠送给自己,是在施舍吗?曾颜君本来觉得自己今天终于比她幸福,而且还掌握了复生者的重要线索可以帮贺晓荷复活妈妈,她觉得自己终于有资格施舍给她点什么了,可到头来,被施舍的仍然是自己。
  “是啊,很巧!”贺晓荷没心没肺地笑着,“新爸爸姓江,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所以我觉得他一定不在意多养一个女儿的,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不了,二叔二婶待我很好,他们的养子也很亲切,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安心了。”曾颜君扬手叫来服务生,“埋单。”
  服务生礼貌地微笑着,“请问您是江先生的女儿贺晓荷吗?”
  贺晓荷:“我是。”
  服务生说:“店长一早来了电话,说给您免单,您的父亲是我们店长的恩师。”
  贺晓荷嘟囔着:“难怪我出门时,江爸爸一直问我去哪家上岛,早知道会免单就多点些贵的东西了……”
  曾颜君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努力维持着的最后一丝尊严也碎裂了,她侧头看看窗外,阴郁的冬日,连心情都一片灰暗。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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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植物人艺术展】
  
  1.
  
  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晚上,贺晓荷做了一个很可怕而真实的梦。
  就像是恐怖片里的桥段,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衣柜的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男人如幽灵般爬出来,慢慢走到她床边,俯视着她。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那身制服似曾相识,黑色西裤,黑色马夹,黑色蝴蝶结,像是哪家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
  他俯下身,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的眉心,她的脸庞,然后,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就好像潜伏在暗处的狐狸发现了肥美的兔子,忍不住口水直流又害怕发出声音惊扰了猎物。
  贺晓荷从梦中惊醒,天亮了。家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因为妈妈昨天在江爸爸的光头上试验美容新品害得他皮肤过敏,天未亮时,两人就去了医院。而江植也不见踪影,转校生贺晓荷糟糕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她先是在别墅区里迷了路,继而搭错了公交车,等她赶到学校时,又因为迟到、没有穿校服、没有佩戴校徽而被门警拦在门外盘问了将近一个小时。
  等她好不容易被班主任认领到教室、安排好座位时,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比这个更糟糕的是,饥肠辘辘连早饭都没有吃的贺晓荷既没有饭卡,也没带钱包。江建业故意没有给她办饭卡,因为他觉得她和江植理所当然应该共用一张,可是江植上午根本就没有来上课。
  幸好曾颜君及时出现,她才能吃上午餐。
  “好巧啊!”贺晓荷亲昵地说,“想不到我们姐妹又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了!”
  “不止,还在同一个班呢!上午老师点名叫到‘贺晓荷’时吓了我一跳呢!这所学校就算有钱也很难进的,看来你的新爸爸本事不小,说说呗,是谁啊?在教育局工作?市政府?”曾颜君把盘子里的肉全部拨到贺晓荷碗里,嘟囔了一句,“真是嫉妒死你了,吃再多的肉都不发胖。”
  “像老虎啊、豹子啊、狮子啊这些肉食动物都是身形矫健、体态健美的,倒是那些食草动物才会肥嫩多汁,因为它们天生就是被人鱼肉的。”贺晓荷狼吞虎咽,“你确定你只吃素食吗?”
  曾颜君翻翻白眼,追问道:“别打岔,你新老爸到底是谁?”
  贺晓荷抬起头,指了指食堂墙壁上宣传栏里的照片,“那个光头。”
  “天哪,贺姨也太厉害了!江校长!这么说你现在和江植住在一起?”曾颜君抹抹嘴,自从搬到二叔家以后,她就再也不叫贺美婷“妈妈”了,“我时常听潘楠提起他,江植是江校长的儿子,长得帅,功课又好,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你会被全校的女生嫉妒死的!”
  “潘楠是谁?江植的女朋友?没必要搞得像少女漫画里那么夸张吧!重点高中的学生不都是只懂得啃课本的书呆子吗?”
  “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曾颜君故作神秘地笑笑,“对了,你和江植关系怎么样?好好培养下也许会像韩剧里那样上演一段生死恋什么的。”
  “你他妈的……”贺晓荷愣住了,曾颜君的脸瞬间黯淡下来,两人突然不再说话,低头沉默着吃饭,贺晓荷只吃肉,曾颜君只吃青菜。“他妈的”三个字就像一句咒语,打破了姐妹重逢的美好气氛。
  曾颜君用筷子折腾着碗里的米饭,说:“你对江植真没意思?”
  贺晓荷说:“没有。”
  曾颜君说:“那你做我的内应好了。我现在重新确定了理想,就是成为你未来的嫂子。”
  贺晓荷见曾颜君又恢复到曾爸爸活着时的开朗活泼,心里对那个二叔也多了几分放心,想来他对她还不错,“喂,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害臊了?”
  曾颜君得意地抬起头,“啊,对了,你加入班级的微博群了吗?我一会儿准备在微博上发点好玩的爆料,你觉得我会写什么?”
  贺晓荷绝望地闭上眼,这是她的软肋。以前生活在一起时,这个与她“相爱相杀”的妹妹就时常用“我要公布你有十个爸爸的事情”来威胁贺晓荷做一些不喜欢的事,比如禁止贺晓荷冲曾爸爸撒娇一类的。曾爸爸去世、贺美婷失踪的这几个月,两姐妹相依为命,彼此照顾,贺晓荷还以为她与曾颜君早就成为亲密无间的姐妹了呢,现在看来,这丫头不但恢复了以前的开朗,也找回了从前的臭毛病。
  曾颜君继续说道:“如果全班同学都知道转校生贺晓荷的爸爸们能凑够一个足球队……”
  贺晓荷咬牙切齿道:“算你狠。”
  曾颜君把肉汤倒进贺晓荷的碗里,然后从小挎包里掏出三张精致的门票,“植物人艺术展的门票,千金难求的。”
  那三张门票印刷精良,设计别致。门票上印着一个美轮美奂的少女,两株羽叶茑萝从少女的双耳探出来,在颈部交叉挽成一个嫩绿的玫瑰结,然后顺着她的颈部蜿蜒而下,钩织成一件漂亮的茑萝礼裙。娇嫩的绿叶织成层层翠羽,再加上血红的五角星小花点缀,如笼绿烟,如披碧纱,堪称绝世之作。只是不知这画中的少女是假的,还是茑萝是假的,反正其中必有一件是假的,因为在活人身上栽种植物根本是不可能的。
  之前贺晓荷在博物馆广场见到巨幅广告牌时,就对这个展览萌生出无限兴趣。那生长在人体内的植物与自己儿时的梦境实在太相似了!可是艺术展仅有两天,门票也是限量的,待到她想去购买时,票已经被抢光了。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贺晓荷将门票小心地收进背包里。
  曾颜君撇撇嘴瞪她一眼,说:“你还真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妈、你新爸还有江植的。”
  贺晓荷愤愤道:“不是吧?!”
  曾颜君凑到贺晓荷耳边,低声说:“他们去看展览的时候,你偷偷帮我把江植的日记偷出来影印一份。”
  “不是吧?!”
  曾颜君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想要俘获江植的心,当然得先了解他的心咯!不过,我也不勉强你做小偷,就像你也不能勉强我写什么样的微博一样。”
  “曾!颜!君!”
  “嗯?”
  “你狠!”
  “谢谢表扬。”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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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重点高中的课程进度比普通高中快,尤其是物理和化学,只要稍微落下几节课听起来就犹如天书。贺晓荷度日如年,好歹总算挨到了放学。
  为了避免再次搭错公交,贺晓荷远远地跟在江植后面,他走哪条路,她也走哪条;他搭几路车,她也跟着上。当然是偷偷的,若被他发现自己是路痴,这个小弱点指不定在哪天就会变成他用来攻击自己的筹码,比如故意带她去某个地方然后偷偷溜掉。虽然他们相识还不到一个月,但贺晓荷已经十分确定他是个步步为营、阴险狡诈的坏家伙。
  好在江植并没有发现她,他一出校门就扎进手机版《植物大战僵尸》里,玩得不亦乐乎。
  如果贺晓荷不是路痴,她一定能发现自己距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江植根本没打算回家,在陆续换乘了几次公交后,他终于把眼睛从手机屏幕里拔出来,在市图书馆站下了车。
  下车后,他径直走进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是一家双语幼儿园。正常情况下,幼儿园应该在四点放学,但考虑到一些家长不可能翘班来接孩子,于是幼儿园的几个老师合伙开设了艺术培训班,这样既方便了家长,又能多些收入。
  此时正是艺术培训班下课的时段,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并不算多。江植在幼儿园门口附近的小吃摊坐下来,要了一碗米线,一边吃一边盯着那些家长。
  直到这时,贺晓荷才意识到跟着江植是个愚蠢的决定。此刻她既没有办法独自回家,又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跟江植借钱打车,只好偷偷躲在巷口。
  家长们带着孩子陆续从小巷走出来,江植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眼睛不时瞄着一个穿紫色外套的漂亮少妇。
  贺晓荷心想,这家伙该不会喜欢熟女吧?她拿出手机,准备拍几张暧昧照片作为日后的要挟资本。
  “小榆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啊?”一辆摩托车停在少妇身旁,“徐老师,我送你们!”
  被称为“徐老师”的少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能每天都麻烦你?”
  骑摩托车的人摘下头盔,一头柔亮的长发流淌到肩头,像是从二次元世界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他笑着说:“不麻烦,反正我也闲着。天黑得早,你们住得又偏,我不放心。”
  “已经高三了,功课不紧张吗?别耽误了学习。”徐老师抱起儿子坐上摩托车。
  “放心吧!清华北大都没问题!”少年将头盔套在徐老师头上,顺手将头发扎成马尾,“突突突”消失在夜色里。
  江植望着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他侧头瞥了一眼身后,说:“看够了吧?”
  贺晓荷急忙收起手机,笑着凑到他身边,“你的情敌可不好对付啊,看人家做护花使者做得多专业?你差远了!”
  “你懂什么?!”江植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将贺晓荷推进去,“赶紧回家吧,以后不要再跟踪我!”说罢,他将一张百元钞塞进司机手里,“送她回江鼎山庄,谢谢!”
  “喂!你不一起回去吗?”贺晓荷摇开车窗大叫,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早已没有了江植的踪影。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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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贺美婷脸上涂着厚厚的海藻泥,像刚从古墓里爬出的鬼魅。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贺晓荷,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这么迷糊,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迷路也就算了,竟连新买的手机都丢了!”
  贺晓荷嘟囔着:“我明明拿在手里的,不知怎么就没了。好了好了你别说了,面膜都封不住你的嘴……”
  江建业从厨房里端出热好的饭菜,笑呵呵地说:“女孩子迷糊一点才可爱嘛!手机丢了咱们再买新的。要怪也该怪小植,一点都不懂怎么照顾妹妹。对了,小植呢?”
  贺晓荷故作神秘道:“老爸你还是多操心下你儿子吧,从小没妈的孩子很容易学坏的!”
  江建业笑笑:“是啊,要是他有小荷这么懂事就好了。”
  贺晓荷胡乱吃了几口饭,心想这或许是偷日记的好机会。于是趁着爸爸帮妈妈揭面膜的时候偷偷溜上楼,她推开江植卧室的门刚准备迈进去,突然意识到里面装着摄像头——这家伙真是个变态!
  看来,就算周末他们三个全不在家,她也得好好筹划下。难怪曾颜君肯下这么大血本让自己偷日记,这确实是一项技术活儿。
  “我警告过你,这个房间不许随便进!”
  “你吓死人啊!我只是担心你,想看看你有没有到家而已。”贺晓荷拍着胸脯转过身,望着一脸阴郁的江植。他神情落寞,校服领子被撕破了一角,该不会是和情敌打架了吧?
  “你的手机。”江植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甩给贺晓荷,轻轻把她推到门外,双手环胸,两只眼睛像刚刚打开包装盒的雪糕一样冒着冷气,“偷拍我的照片已经删掉了!我警告你以后少做这种龌龊的事!”
  贺晓荷咬咬嘴唇,心想这个家伙戒备心真强,想要搞定他简直无从下手。看来就算没有曾颜君的威胁,她也要偷到他的日记,好好研究下对付他的策略。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江植冷冷地说。
  “哦,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贺晓荷讪讪地笑着。
  “兄妹俩这么快就有秘密了啊!”江建业笑眯眯地端着两杯牛奶走上来,江植“嘭”地关上门。
  贺晓荷尴尬地摊摊手说:“老爸,哥哥现在处于青春期,正叛逆着呢,您老别怪他哦!”
  江建业一脸幸福,“我们小荷真贴心。”
  “哦,对了!”贺晓荷掏出植物人艺术展的门票,“想一睹人与植物的和谐之美吗?想领略异域珍稀植物的风采吗?想知道怎么在人体内栽种植物吗?敬请期待,植物人艺术展!”
  江建业见了门票,脸色一沉,随即笑着说:“真是特别的展览。”
  贺美婷拍着柔肤水凑过来,瞬间就被门票上的少女吸引,“她的礼服好漂亮!”
  贺晓荷挽住江建业的胳膊,笑着说:“那就要看老爸的腰包鼓不鼓了,听说现场有仿真植物礼服售卖哦,除了门票上这件,还有其他很多款,每一件的设计都十分别致。”
  江建业将贺美婷揽在怀里,“凡是你喜欢的咱们都买回来。”
  贺美婷笑道:“你当自己开银行的啊?”
  “咦?”江建业留意到门票的数量,“怎么只有三张?”
  贺美婷皱起眉头:“小荷,你不要这么排斥哥哥。”
  贺晓荷嘟起嘴,撒娇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是你们和哥哥三人一起去。我约了同学抄笔记,一下子从普通高中跳到重点高中,脑细胞明显不够用了!”
  江建业摸摸贺晓荷的头,“你若是再这么懂事下去,就把你哥哥全比下去了。补习功课也不差这一天,以后让小植每天帮你辅导。周末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到时候再买一张门票就是了。”
  贺晓荷一脸为难:“这票很难买的,还是你们三个去吧!我周末和同学约好了抄笔记,难得人家愿意帮我补习,总不能爽约吧?”
  这时,江植猛地拉开房门,抢过门票看了一眼,问道:“票哪来的?听说网上竞价都飚到5000块一张了,想不到你这么舍得花钱啊!”
  贺美婷板起脸:“小荷!票真的这么贵吗?看来我得考虑把你名下的银行卡全都收回来了!”
  贺晓荷白了江植一眼,想不到这个变态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说出曾颜君又担心妈妈想起曾爸爸不开心,于是她果断打开眼睛里的自来水管,故意仰起脸让他们看到自己满腹委屈的样子。“其实是一个高年级的男生送给我的,我都推了好几次了,可他执意要塞给我,我也不好再驳他的面子。再说那个植物人展览真的很难得。”她楚楚可怜地望着江建业,“我就是为了躲他所以才让你们三个去的,早恋什么的最俗气了……老爸,要不我现在就把票还给他?”
  还不待江建业说话,江植就说:“那又何必?如果不想欠他人情,周一把票钱给他就行了。”
  贺美婷望着门票上的礼裙,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到父母离开,江植低声问贺晓荷:“送你门票的家伙该不会是潘楠吧?”
  贺晓荷一听,小心脏立刻炸开了花——呀,原来曾颜君提到过的潘楠竟然是男生?
  江植盯着贺晓荷,一脸认真地说:“以后离那小子远点!”
  贺晓荷点点头,心想,潘楠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好像很不一般啊!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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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深夜。
  江建业悄悄推开江植的房门。
  江植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继续玩着《植物大战僵尸》,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抽个时间找潘楠好好谈谈,总是纠缠着徐蕊妨碍我做事也就罢了,可他竟然连贺晓荷也盯上了,我想你应该知道她有多重要吧?潘楠送她植物人艺术展的门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担心他现在已经和素食者牵扯在一起了。”
  江建业听他提到潘楠,顿时显得有几分紧张:“他不会那么不知轻重的,放心,我会好好劝他!”
  江植面无表情:“说起不知轻重……你今天怎么不拦着她们?你明知那个艺术展和素食者有着莫大的关联!”
  江建业低声道:“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贺美婷听说展览现场有漂亮衣服,眼睛都直了,就算我硬拦着,她也会自己跑过去的,与其那样还不如由我陪着。”
  江植沉默了片刻,扬起嘴角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对那个女人动心了吧?”
  江建业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江植说:“别忘了你娶她的目的是什么。”
  江建业毕恭毕敬地说:“是。”
  “周末展览时把眼睛睁大点,别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
  “是。”
  “行了,你去睡吧。”
  “是。”
  
  5.
  
  潘楠站在教学楼楼顶的天台上,俯视着整个校园。
  虽然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但学校里仍旧有许多人。体育队的十几个人正大汗淋漓地绕着操场跑圈,篮球场上对战的双方似乎起了什么争执,男生们一边嚷嚷着一边推推搡搡。周五是例行大扫除的时间,值周的班级戴着红袖章打扫着学校的公共区域,而各班的值日生也在忙碌着擦玻璃扫地,学生会卫生部的几个人张牙舞爪地四处检查卫生,连门框上方的灰尘也不放过。后勤部主任又在骂学校的新园丁,这两年来,学校已经换了十几个园丁,但无论换多么专业、多么敬业的园丁,校园里那些植物总是半死不活的。为此,上个月后勤部长还聘请了植物学博士来指导,那个老头研究了半天,得出一个十分荒唐的结论:因为校园周围有一株或者一种十分霸道的植物,这种植物抢夺了其他植物的阳光和养分,影响了校园里植物的生长。可是,这个植物学博士又说不出这霸道的植物是什么,所以大家都不相信他的话,只当他因为找不到原因害怕丢面子才胡诌了一个理由。
  潘楠不但相信那个博士,还知道他口中那霸道的植物是什么。他虽然不是什么植物学专家,甚至连生物课都没认真听过,但他比所谓的植物学博士更了解植物。它们决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那么弱智、那么美好。千万年来,它们被自以为是的人类赋予了太多的美誉,它们几乎为人类和动物们提供了生存所需的一切,但它们绝非心甘情愿。
  轻轻闭上眼睛,稍微思考一下:不仅人类,所有的动物为了生存也都离不开植物,而植物没有动物们却依旧可以潇洒地创造奇迹。既然如此,植物为什么默不作声地任凭宰割?因为它们没有智慧吗?或许,是因为它们拥有更高的智慧?或许,是因为它们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潘楠坚信,无论理由是什么,植物绝对不是呆头呆脑的种子,艳丽妩媚的花朵,新鲜柔嫩的树叶或者其他什么,植物们也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平静。事实上植物远比动物要残忍,它们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疯狂地抢夺阳光和水分。
  潘楠知道,是江植。自从他来到这所学校,校园里的植物们就战栗着放弃生长。江植所到之处,总是寸草不生。校园里的植物们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他不想过于张扬而有意克制。
  潘楠垂眼看了看手中五颜六色的信封,将它们撕成碎片,扬手挥洒而下。
  楼下抱怨四起。
  “哪个混蛋干的?我们刚打扫干净!!”
  “这是宋梅梅的笔迹!天哪,宋梅梅竟然写情书!”
  “这个碎纸上写着白苏的签名呢!这个肥妞胆子也很肥嘛,也不掏出镜子照照!”
  “这么说……潘楠又把我们的情书撕掉了……”
  “我们?不是吧,难道你也写了……”
  “明明知道他会直接撕掉,还是忍不住要写……”
  其实,她们是因为知道他永远不会拆开信封,才会有勇气写情书给他的吧。反正他不会看,反正他不知道她们是谁,反正他不会接受也不会拒绝,反正不会因为写了情书给他而尴尬,所以才有勇气写的吧。
  潘楠总是一袭白衣,像女生一样梳着一条粗壮的马尾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英气。白色其实是很挑人的颜色,姿色平庸的人若穿一身白色,只会把自己衬得更平庸而已,尤其是男人。虽然偶像剧和动漫里的男主角经常白衣翩翩,但你若在快餐店或大街上看到一个穿着纯白色西装的人,即便对方长相不错,你也会觉得他与周围格格不入。“一袭白衣的男人”是属于舞台的,属于荧屏的,或者属于运动场,它是文艺的、梦幻的,任何自不量力的男人若敢在日常场合穿一身白色,几乎就是对美的亵渎。但是潘楠不同,他很会搭配,衣服的款式和质地,以及白色的深浅调节都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超然气质,绝对配得起白色。哦不,是白色绝对配得起他。
  潘楠开始穿白色,是从高中时才开始的,因为学校的校服是黑色的。但他并不是故意要特立独行,他只是坚决要和江植不同而已。江植穿校服,他偏不穿;校服是黑色,他偏穿一身白色;江植是短发,他偏要留长发;江植性格冷漠从来不收女生的情书,他偏放浪不羁来者不拒;江植明明很聪明却刻意按部就班,潘楠偏要张扬地跳级显示自己智力非凡;凡是江植喜欢的,他一概舍弃;凡是江植舍弃的,他全部要回收;凡是江植想守护的,他全部破坏;凡是江植想破坏的,他一定会舍命守护。
  潘楠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千方百计做一个与江植完全不同的人,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改变一个他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是双胞胎兄弟。他极力要否认这一点,极力要与江植不同,极力要与江植撇清关系,是因为他恨他,恨他杀死了他们的妈妈。“杀死”这两个字并不是抽象意义上的,比如因为江植的原因间接导致了妈妈死亡。绝不是这样!这句话里的“杀死”,是具体的,简单的,直截了当的字面意思,江植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妈妈。
  潘楠最大的天赋就是他拥有超强的记忆力,最大的痛苦也是他拥有超强的记忆力,这种强大不仅仅是过目不忘这么肤浅,甚至连“有意遗忘”这种事,他都没办法做到。
  你还能记得幼儿园或者小学一年级时班上所有同学的名字吗?当时你肯定是记得的,但现在也许你只记得对你好的那一两个,或者对你坏的那一两个;从小到大,你一定遭遇过许多不开心的事,但你也许只记得最伤心的那一两件,事实上即便是最伤心的那件事现在回忆起来,也不像当初那么悲痛欲绝了,只是偶尔想起会有点难过而已;你还记得昨天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潘楠全部记得,他的大脑就像一部超级吸尘器,把看到、听到的每一件东西全部吸纳、存储、归类。这种天赋绝对不是老天对他的祝福,而是诅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能遗忘算得上是一种身体或精神上的残疾。
  正是因为潘楠拥有这样的天赋,所以他与自己的孪生弟弟江植势不两立。他很清楚地知道,江植是个怪物,而绝不是自己的兄弟。
  当然,或许他自己也是一只怪物,正常人谁会记得自己的出生?
  潘楠记得,他甚至记得接生医生的样子,以及旁边那两个护士的声音。
  潘楠从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里挣脱,轻轻叹了口气。这时,他看到徐老师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急忙跑下楼,骑上摩托车追上去,“去接小榆吗?我送你!”
  “不用了。”徐老师看看四周人来人往的学生,低下头快步向公交车站走去。
  潘楠笑笑,骑着摩托车像个痴情的傻小子似的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上车后,他又紧跟在公交车后面,然后又默默地看着她下车接到小榆,再继续搭乘公交车。
  她知道他跟着自己。
  他也知道她知道自己跟着她。
  到了家门口时,徐蕊让小榆先进屋,自己则站在门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说:“潘楠,我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你应该知道,江校长不仅是我的领导,也是你的爸爸,他今天找我谈过了……你知道我当时多尴尬多无地自容吗?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只能离职了,希望你体谅一下我这个单身母亲的不易。”
  潘楠翘起食指挠挠额头,毫不在意地说:“就是因为知道你不容易所以我才要保护你们的啊,是我跟着你缠着你,跟你没关系。他这样威胁你,是因为我妨碍他们的计划了,那我以后更得跟紧你了。”
  “你为什么总认为江校长在我身上有所计划呢?我看你还是找心理医生好好谈谈吧!”说罢,徐蕊“嘭”地将潘楠关在门外。
  潘楠嘟囔了一句:“心理医生又不是我爸,我干吗找他谈?”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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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贺晓荷精心计划好了一切。
  周六的早晨,待江植和爸妈刚刚离开,她就飞速跑进浴室、厨房、洗手间和洗衣房,将所有的水龙头全部打开。虽然为了得到一本日记而付出这么高的成本实在不值,但好在不是她埋单——反正江爸爸有的是钱。
  打开水龙头后,她又将家里所有的电器全部打开,在部分电器的插座和插头上泼了一点水,然后便哼着小曲出了门。住别墅就是好,倘若是住在大厦或公寓里,楼下的邻居一定会投诉的。
  中午时,贺晓荷又哼着小曲回来,悠哉地打了物业电话。
  “你们快点派人来,我家里的水龙头坏掉了!已经水漫金山了!快点快点!十万火急!”
  情况比贺晓荷想象中要糟,但她十分满意。因为浸水而导致电线线路短路,为了防止漏电,物业的维修工们不得不关掉整个别墅的电源,这才敢进屋维修清理。
  “每个地方都要检查一下哦,不仅仅是水龙头,还有电线线路什么的,最好帮我确认下还有哪些电器被水浸坏了!”贺晓荷一边说一边打开江植的卧室门,“尤其是这个房间更要好好检查一下。”
  因为在二楼,所以江植卧室的“灾情”并不严重,只是地板上铺了浅浅一层水。贺晓荷站在门口比画着:“你们检查下电脑的线路,衣柜和床最好也帮我挪动下,否则没办法清理下面的水。对了对了,你们赶紧帮我检查下屋角各个位置的摄像头的线路有没有浸水?然后把所有摄像头都拆下来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坏掉。如果摄像头出现问题,我哥就骂死我了。”贺晓荷故意放大了声音,生怕监控设备录不到。
  两个维修工检查了下,又检查了下,再检查了下,最后仔仔细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他们很肯定地告诉贺晓荷,这个房间里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即便安装了,在整个别墅都断电的情况下,也会停止运作。
  贺晓荷不放心地亲自检查了卧室的各个角落,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类似摄像头的东西。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电脑桌上,然后拍着脑门暗骂自己是白痴。那天晚上江植之所以能录下自己爆粗口的视频,不过是因为电脑桌上那个视频摄像头罢了,自己怎么就把江植想得那么高深呢?怎么会想当然地认为江植的房间装了监控系统呢?很快,贺晓荷就原谅了自己——我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复杂的想法,大概是因为江植那家伙看起来不像个简单的人吧?
  她本来打算利用浸水和漏电的机会,借着清理维修的理由把摄像头拆下来,然后再翻个底朝天寻找日记,这样就算他发现摄像头被拆下来或者发现房间被动过,她也可以理直气壮。万一她没来得及把日记放回去,也可以说是维修工拿走的,或者维修工弄丢的,或者维修工清理房间的时候弄坏了,或者维修工……总之一切问题可以推到维修工身上。
  “小姑娘,你家里的线路已经全部修好了,但是水龙头和水管管道我们没办法维修,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坏。”维修工一脸无奈地说。
  贺晓荷没好气地说:“没有坏怎么会漏水啊?难道水是自己流出来的?难道是我自己打开水管淹了自己家?我神经病啊我?!总之不管坏没坏,所有水龙头全部换成新的!要换最贵的,钱的方面不会亏待你们的!”
  维修工们不约而同地瞪了贺晓荷一眼,然后分头去换各处的水龙头。
  贺晓荷关上江植卧室的门,把电脑桌上的摄像头拔下来塞进抽屉里,然后开始搜捕日记。
  江植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全是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除了墙壁上那些奇怪的涂鸦画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因此寻找一本日记应该不是难事。
  他的电脑里也十分简单,除了系统自带的一些程序外,只有《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程序,连最常用的OFFICE软件和杀毒软件都没有装,似乎这台电脑除了玩《植物大战僵尸》之外就没有任何使用价值。虽然如此,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很认真地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日记的文件。
  卧室里的书架很大,但空荡荡的,只有一本漫画书。贺晓荷随手翻了翻,画风和墙壁上的涂鸦画大同小异,画里的内容也全都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床单下、床垫下、枕头下、床下也干干净净毫无收获。
  电脑桌的抽屉里没有,他随身的书包里没有。唯一有内容的是他的衣柜,除了换洗的两套校服和一些内衣之外,整个衣柜摆满了整包的纸巾,各种牌子各种规格堆得整整齐齐。原来这家伙有收藏纸巾的怪癖,这是贺晓荷大费周折把家里搞得一片狼藉之后唯一的收获。
  最后,贺晓荷不甘心,她重新取出书架上的漫画书,认真翻了翻,每一页都是在讲同一个内容,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比如第一页,一个线条简陋的人把另一个同样简陋的人关进了一个圆圈里,问被关的人怎样在不破坏圆圈线条的情况下逃出来?
  再比如第二页,一枚圆形的金币被存放在一个正方形里,正方形没有任何缺口,怎样在不破坏正方形的情况下把金币取出来?
  又比如第三页,一个人在密不透风的三角形里被杀死了,凶手是怎么进入这个三角形杀死他、又是怎么出去的?
  整本漫画书都是在阐述同一个问题,到最后一页都没有给出答案,大抵是因为这种不可能的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吧?这种无聊的书怎么可能会被出版?就算出版,除了江植这么奇怪的人也不会有人购买吧?她好奇地翻回封面,这才发现书的名字叫作《纸上的困局》,封面下方印着“植物人出版社”。
  植物人?怎么又是植物人?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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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丰鼎市博物馆自重建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过。为了保证展出的效果,避免人员过于拥挤,主办方将展厅参观者的数量限定为500人,因此广场上聚满了等候入场的市民。几十个身穿墨蓝色制服的保安忙着维持秩序,每当有一批参观者出来时,他们才会放同样数量的人进去。
  “我就说要早点来嘛,都怪你磨磨蹭蹭的!”贺美婷排在队伍里抱怨着。
  江建业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看前面的队伍还很长,不如算了吧,估计也没什么好看的。”
  贺美婷瞥了他一眼,说:“不行!为了那些漂亮衣服我忍了!”
  待到中午时,江建业、贺美婷和江植终于等到了入场,当他们看到那一件件展品时,终于明白主办方为什么要严格控制场内人数——如此静谧而鲜活的艺术,也只有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完全展现其诡秘而超凡的魅力。
  从踏进展厅的那一刻起,贺美婷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令她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又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展厅的设计很脱俗,但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哦,对,是绿植。一般的展览都会选一些盆栽摆在墙边或其他角落装饰,避免厅内过于单调。但是这个植物人艺术展,除了内厅琉璃箱中的“植物人”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一丁点绿色。
  当然,贺美婷现在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因为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前厅里那些美艳的礼裙上,每一件都是精心设计、做工精致。这样华丽的礼服就算不能穿着上街,摆在衣柜里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她满脸兴奋,就像小女孩看到了冰激凌摊一样,对江建业说:“你和小植去参观吧,我要试试这些衣服,每一件都要试!”
  江建业看了看江植。
  江植说道:“我爸对这些展览没兴趣,就是为了陪贺姨才来的,让他陪着你吧!”说罢,他又低声对江建业叮嘱,“好好看着她,我四处去看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江建业点点头。
  事实上,展厅内除了缺少一些点缀的绿植以外,还少一样重要的东西,就是展品说明。一般的展览都有一些介绍展品的小册子,或者在展品旁有简单的介绍牌,最不济也得有展品的名称吧?可是内厅中所有的展品,都没有任何介绍或说明,只有十几个硕大的琉璃箱,箱子里装着姿态各异的少女,少女的身体里栽种着品种不一的植物,全是叫不出名字的,全是没见过的,全是妖娆夺目的。
  江植将手揣进裤兜,望着那一件件展品,表情越来越阴冷。
  展厅里不时有人发出惊叹,许多人似乎都不敢把目光驻留在那些女孩的身体上。不敢细看,不敢深究,不敢观察她们的做工和质地,不敢直视她们的眼睛。因为越看越觉得那些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人,肤色、肤质、体态甚至眼神,没有任何一种假人可以做得如此逼真。她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钻出箱子,摇曳着身上那些招展的植物,冲你说一声“HI”。就连世界上最负盛名的杜莎夫人蜡像馆中的蜡像,也不可能真实到如此地步。
  不远处,一个小女孩将脸贴在琉璃箱上,问旁边的女人:“妈妈,里面的姐姐是真人吗?是活的吗?”
  小女孩的妈妈低声说:“应该是橡胶做的吧。”
  “咦,早晨刚摘的鲜花,怎么这么快就枯萎了。”旁边一个贵太太模样的妇人嘀咕着,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头花花瓣,但并没有成功,她只用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它们就碎成了粉末,与此同时,她头上那朵残花,也伴随着她俯身的动作零零落落地掉下来,散了一地碎片。“真见鬼!”贵太太眼睛里透出一丝不安。
  “我们走吧!”刚才那位年轻的妈妈突然失魂落魄地快步向门外走去,连钱包掉落在地上都未发现。
  “妈妈,等等我!”小女孩一路小跑地追上去,拽住妈妈的衣角。
  “别跟着我!”年轻妈妈推开女儿,加快了脚步。
  “喂,你的钱包!”江植拾起钱包追上年轻妈妈,递给她钱包的瞬间,指尖轻轻碰触到她的掌心。
  年轻妈妈猛地一愣,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转身抱起哭泣着的女儿,一边亲吻着她的额头一边对江植说了句“谢谢”,随即匆匆离去。
  江植望着她的背影,拿出手机给江建业打了个电话:“别挑了,凡是她看上的全都买走,买好了赶紧离开会场。”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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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潘楠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对身后的曾颜君说:“到了!”
  曾颜君跳下车,甜甜一笑:“谢谢你送我过来!回去后转告二婶,我会给她带一件漂亮裙子回去的!”
  潘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仰头看了看博物馆广场上的广告牌。植物人艺术展?他们已经这样明目张胆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广场上的长队中,微微一愣——只一眼,无论她在哪里,他都会一眼看到她:徐蕊老师。是因为她过于明艳动人吗?在普通人眼里,丰鼎一中的音乐老师徐蕊绝对是具有明星气质的大美人,可潘楠并不是普通人,他眼中的徐蕊老师,也绝不是普通人所看到的样子。
  在潘楠看来,徐蕊老师皮肤干皱粗糙,毫无光泽和弹性;她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她两眼无神,头发枯黄。每当她说话的时候,就有一股难闻的腐腥味儿从双唇间飘出,就像某种腐烂多年的植物,散发着潮湿黏稠的气体。她仿若游荡在人群里的千年干尸,那样的另类和突兀,所以,潘楠总能在人群里第一眼发现她。
  人类的感官在强大的骗术面前形同虚设,而潘楠之所以能去伪存真,看穿一切,全是拜江植所赐。
  江植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孪生兄弟,起码,他们绝对不是在同一天出生的。潘楠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情形,其中一个护士抱着自己,而另外一个护士虽然小心翼翼地支着手臂,但她怀里的襁褓中却没有任何东西。奇怪的是,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妈妈,都说那个空襁褓是他的弟弟。
  不,还有更奇怪的。
  潘楠的妈妈叫潘若丁,她虽然不美艳也不妩媚,但是她像森林里的一头小鹿,健康、可爱,活力四射。可是,自从生下了潘楠和那个看不见的弟弟,她就仿佛失去知觉的植物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所有人对她的身体状况都毫不在意,似乎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似乎那个奄奄一息的妈妈根本就不存在。相反,在他们眼里,另外一个透明人才是真正的潘若丁。
  也并非完全透明,虽然看不到、摸不着、听不见,但透明的妈妈和透明的弟弟所穿的衣服是可以看见的。于是,在那之后的五年里,小潘楠一直凭借衣服来分辨他们的位置,感触他们的存在。因为他听不见他们说的话,看不见他们的眼神,所以他经常被送到心理诊所和那个故作和蔼的伯伯聊天。大家觉得小潘楠因为不想与弟弟分享母爱和父爱而刻意无视江植的存在,因为讨厌妈妈生出了弟弟,所以连她也一起屏蔽了。他刻意听不见他们,逃避着不触摸他们,甚至恐惧他们。
  当然恐惧,任凭谁都会恐惧吧。
  每天和一件衣服“手牵手”去上学,而那件衣服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一双小鞋在空荡荡的裤腿下蹦蹦跳跳,每当对方摘下帽子的时候,小潘楠都无法确定他是摘下了帽子还是摘下了脑袋。两个人一起洗澡的时候,弟弟就会“融化”成一摊水纹,只听见水在澡盆里“哗啦啦”响,只看到水被从澡盆里撩拨起来,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每晚听一件睡衣给自己讲听不见的故事,有时候是长袖睡衣,有时候是短袖睡衣,有时候是粉色的,有时候是印有星星花纹的。当睡衣悬挂在衣柜里时,小潘楠不能确定是妈妈被挂在衣柜还是衣服被挂在衣柜;当睡衣被洗衣机甩干晾在阳台上时,他也不能确定正在晒太阳的是衣服还是妈妈;倘若和妈妈一起逛街,她就会融入那些悬挂着的衣服里,令他无法分辨哪件是妈妈,哪件是衣服。
  最令小潘楠担忧的是,那个真正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妈妈,她的肚脐里慢慢长出了一棵树。起初是很小很小的萌芽,然后慢慢长大。粗壮的枝干,尖利的叶子,就像小区里那些松树,但比它们要尖利,若不小心用手指碰一下,指肚上就会凝出一滴鲜红的血珠。随着那棵树越长越大,妈妈也越来越干瘦,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好像一具贴了薄膜的骨架。
  小潘楠五岁的时候,那棵松树已经长到屋顶那么高,枝头结出一颗巨大的松果,是一朵牡丹的形状,但层层叠叠的“花瓣”是褐色的,很坚硬。花心的部分有一粒富有光泽的大豆豆,像M豆,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后来,那颗松果掉落在地板上,裂开,江植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是真正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江植,他看起来和自己年纪一样,样子也差不多。在江植落地的同时,妈妈身上的松树也不见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打了个哈欠。
  从此以后,透明妈妈和透明弟弟就不见了,骨架妈妈和松果代替了他们。潘楠很珍惜这两个来之不易的亲人,他终于可以听见妈妈讲的故事,也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弟弟一起玩耍,再也不用因为听不到他说话而疏离他了。他十分孝顺,有了好吃的总是先想着妈妈,因为妈妈太瘦了,瘦得如卡通片里的鬼魅或妖魔。可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不觉得妈妈健康有问题,每当他提出要给妈妈增加营养的时候,妈妈就会说:“小家伙你想把妈妈养成肥猪吗?妈妈在减肥呢!”而爸爸也会笑着说:“难得小楠这么孝顺,你就别减了,现在不胖不瘦刚刚好。”
  于是,潘楠就更奇怪了,妈妈干皱的皮肤下只剩下骨头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觉得这样的妈妈很脆弱很需要营养呢?为什么大家都说这样的妈妈是美丽动人的呢?
  也许,所有人都在善意地欺骗着妈妈吧?也许,连妈妈自己也在自欺欺人,因为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就假装不知道,这样才能过得快乐吧?
  在十岁之前,在妈妈被江植杀死之前,潘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潘楠远远望着那个和妈妈有着同样症状的徐蕊老师带着儿子慢慢走向检票口,他猛然回过神儿,停好摩托车追上曾颜君,一把从她手里抢过门票,“门票借我啦,告诉我大姨妈,我会帮她买一件礼裙作为礼物!”
  “喂!”曾颜君大叫一声,“那我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啦!”潘楠拿着门票快速挤到队伍最前端,一边喊着“徐老师”,一边对身边的人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和前面那对母子是一起的。”
  曾颜君想追上去,可周围的人因为潘楠的插队已经很不爽了,他们死死拦住她,“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没素质?挤什么啊?没看大家都排着队吗?”
  曾颜君被推搡到队伍外面,气呼呼地看着潘楠凑到徐老师身边,抱起她的儿子,心想,难道潘楠竟然喜欢徐老师?师生恋吗?回去后非得把这件丑事爆料到微博上,看那老女人以后还怎么好意思站在讲台上!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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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确认江建业已经哄着贺美婷离开后,江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刚刚转过身,就见潘楠像跟屁虫一样走在徐蕊母子后面。
  “这该死的家伙到底要祸害多少人?”江植低声嘟囔了一句,收起怒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大步走向他们,“徐老师!您也带着孩子来看展览啊!”
  “是啊!”徐蕊见是校长的儿子,立即笑着说,“觉得很有趣,所以带着小榆来多见见世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弄些假人当花盆而已。”江植边说边将潘楠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送给贺晓荷门票还不够吗?还带徐蕊老师来这里!别告诉我这个植物人艺术展和你有关系!”
  潘楠笑嘻嘻地说:“贺晓荷是谁?我干吗送门票给她?我有钱烧的啊?至于这个植物人艺术展和我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和你有关系,对吧?你看看,这些植物人多漂亮!”
  在千万年的生命演化史中,不断进化的不仅仅是动物,还有植物。
  植物是地球上最原始的生命,大部分多年生植物拥有比人类和动物更长久的寿命,它们的根深深探入地底,它们的茎叶高高延展至天空,它们看起来原地不动,却对世界有着足够的洞察。相比动物界对自然的改造能力而言,植物更懂得如何顺应自然,懂得如何和谐地跟着大自然的节奏快步踏进。因此,我们有什么理由怀疑,植物不可能拥有更高的智慧呢?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植物只是一群可以随意蹂躏的笨蛋呢?我们更没有理由想当然地认为:稻谷的存在是为了给人类提供粮食,花朵的存在是为了给人类增添情趣,树木的存在是为了给人类遮风避雨。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粒种子是为人类结下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朵鲜花是为人类盛开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株植物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如果你在非洲看到一棵存活了近万年的龙血树,你不为它的生命而赞叹吗?你不会对它那一圈圈年轮望而生畏吗?
  就如人类进化成动物界的佼佼者一样,植物中也有这样优秀的物种,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参透了生命的奥义,他们在大自然的旋律里感知到更高的维度,他们虽然低调,却拥有超脱于任何一种动物的智慧,他们就是植物人。
  毫无疑问,江植就是植物人,并且担负着重要的使命。他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一眼就能看透一个普通的人类的过去,只有四种人他看不透。第一种是像潘楠这样早就该胎死腹中的异类;第二种是以人类身份成长着的、尚未开启更高的维度、没有觉醒的、处于沉睡期的植物人;第三种是植物人的母体;第四种是素食者。
  素食者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个神秘的组织。“素食者”并不是参禅悟道只吃素食的得道高人,他们也是吃肉的。他们之所以被称为“素食者”,是因为他们人生的唯一的目标,就是寻找植物人尚未落地的果实,以期食用后获得凌驾于常人之上的超能力。
  此刻,江植正审视着潘楠,他看不透他,不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也无法判断他是否真的加入了素食者组织,“你是害怕我会像对待妈妈一样对待徐老师,所以才阴魂不散地跟着她、骚扰她的吧?你因为没办法保护妈妈而后悔,所以才立誓要守护好徐老师,不让她落得像妈妈一样的下场,对吧?”
  潘楠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瞪着江植,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江植转头看了看徐蕊母子,努力克制着怒意,“既然如此,你明知道这个展览目的不明,很可能有潜在的危险,为什么还带他们来这里?你不是要保护他们吗?!”
  潘楠冷笑一声,“既然你认定是我带他们来的,我解释也没用,随你怎么想吧!”
  就在两人低声争吵之时,只听徐蕊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猛地推开儿子小榆,“滚开!滚开!”
  小榆从未见过妈妈这个样子,站在一旁哇哇大哭。
  江植急忙冲过去,将徐蕊拉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人皮肤相触的一瞬间,徐蕊愣了愣,如梦初醒般哭着抱起儿子,“小榆,小榆,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推你……”
  江植抬头看了看设置在展厅各个角落的摄像头,低声对潘楠说:“赶紧带着徐老师和小榆离开,快点!”
  潘楠愣了愣,一手抱起小榆,一手拉着徐蕊,快步走出展厅。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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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待到潘楠安顿好徐蕊母子时,天色已经一截一截地暗了下来。
  “谢谢你潘楠,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真的真的很感激,”徐蕊不安地看了看熟睡在沙发上的小榆,“我……你……你就快高考了,还是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吧。你知道,最近学校里有一些关于我们的传言……我是没什么的,大不了豁出去辞职不干了,可是你不一样,别被一些流言蜚语毁了前程。”
  潘楠笑笑:“随他们怎么说去,我才不在乎!我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呵护,问心无愧。”
  徐蕊拿起头盔替潘楠戴好,温婉一笑,“好了,老师都知道。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关好门窗,不要随便给奇怪的人开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潘楠不放心地叮嘱着。
  他走到电梯口,转身看了一眼徐蕊的家门,暗自发誓,如果江植像对待妈妈那样伤害了徐老师,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潘楠永远不会原谅江植,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江植杀死妈妈的那一天。当然,“忘记”对于潘楠来说,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
  在那件事之前,潘楠和江植还曾有过五年的美好时光。就像所有的双生子一样,他们被父母刻意打扮得一模一样,衣服、鞋子、书包、玩具、发型等等。所有双生子的父母都有意无意地希望外人认错自己的孩子,这样他们就会得意地告诉对方,哪个是江楠,哪个是江植。当然,诸如给同一个孩子洗两遍澡这种老套的双生子笑话,也曾在他们身上发生过。这样快乐而平凡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们十岁那年。
  哦,对了,那时潘楠还不姓潘。
  那一年他们读四年级,学校新调来一位宋老师,负责他们的科学课。宋老师是个十分漂亮的男人,他的眼睛很大,经常讲着讲着课,就会突然眯着眼睛在讲台上寻找自己的隐形眼镜,但总是找不到。于是他每天都随身带着一盒日抛,经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瞪着眼睛补戴眼镜,那样子十分有趣,班里的同学都十分喜欢他,但宋老师只喜欢江植一个人。
  他经常在放学后留下他开小灶,或者留给他一些特殊的题目作为家庭作业。回想起来,全家人围在一起帮助江植解题的日子,还真是美好。
  比如其中一道题目是一幅图:
  
  
  
  
  
  
  
  问:这个小人如何从圆圈中逃离出来,前提是不能用任何方式破坏或改变这个圆圈,而且灵魂出窍这种答案是被禁止的。
  那时,每天晚餐后,一家四口都会围坐在沙发上,研究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也正是因为题目没有拐弯抹角、故设迷局,也正是因为它直截了当、言简意赅地画出了问号,反而更不容易想到答案。大家研究了整整一礼拜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这个可怜的小人儿在不破坏圆圈的前提下不可能逃出牢笼。
  后来,宋老师又给江植留下了好几个类似的问题,但始终没有给出答案。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们邀请宋老师来家里做客,并真诚地请教他,但他始终笑而不语。
  久而久之,大家逐渐淡忘了这个问题,宋老师也成了江家的朋友。但是宋老师并没有放弃这个问题,仍旧提醒江植时时刻刻都不要忘记拯救圆圈中的小人。不仅如此,宋老师似乎特别偏爱江植,经常在得到江建业的批准后,带江植去植物园或者去郊游,每次回来,江植似乎都变得更懂事、更成熟了一些。
  半年之后的某天晚上,江植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推了推潘楠,说:“哥哥!我想到答案了!”
  潘楠迷迷糊糊地问:“是什么?”
  江植没有直接回答他,他跳下床,走出了卧室。
  潘楠很想跟着江植一起去寻找答案,但因为太困了,实在不愿意离开柔软的床,就又睡着了。他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中仍期待着江植快点回来,快点告诉他答案。
  后来,他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像是妈妈的说话声,难道他们在讨论答案吗?
  潘楠强迫自己醒来,揉着眼睛走出卧室,他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
  妈妈躺在沙发上,而江植则跨骑在妈妈身上,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他从来都不知道,和自己同龄的江植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无论妈妈怎么挣扎,都挣不出他的小手,只能发出低低的呻吟。
  不一会儿,妈妈就停止了挣扎,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江植很冷静地站起来,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像掐死妈妈一样掐死了自己。他掐死自己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某种诡秘的微笑,就好像自己参透了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秘密。
  潘楠尖叫一声,彻底失去了知觉。
  待到他醒来时,家里来了几个警察,他们带走了妈妈干瘦的尸体,还对爸爸说:“初步判断是死于窒息,但不能确定是谋杀。你妻子也可能得了一种怪病,否则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瘦成这个样子。”
  潘楠发现,直到妈妈死后,大家才发现她本来的样子,才发现她瘦得如同干尸一般,而这之前,所有人好像都被什么东西迷惑了。
  潘楠大哭着,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妈妈!”
  爸爸握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小楠不哭,以后爸爸会照顾好你和弟弟的。”
  潘楠哽咽着说:“弟弟也死了……”
  他话音未落,赫然发现江植就站在爸爸身边,虽然满脸哀伤,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弟弟是怪物!是他杀死了妈妈!他还杀死了自己!他是怪物!”潘楠大叫着。
  当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妈妈虽然是被江植掐死的,但法医只检查出她死于窒息,并没有在她颈部的皮肤上发现任何勒痕,连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只能判断她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甚至有个法医说,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五年前。可是不久之后,这个法医就被开除了。
  后来,潘楠曾无数次试着掐死自己,但无论他下手多坚决,总是半途而废。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证明,一个人不可能掐死自己,每次快要窒息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根本无法控制。况且,就算有个别的人能做到,也不可能像江植那样,在掐死自己时露出那么轻松的微笑。
  难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圆圈中的小人儿要自杀吗?可就算自杀,小人儿的尸体也不可能离开圆圈啊!就算是圈外的人,也不能在不破坏圆圈的情况下运出他的尸体啊!而灵魂出窍这种答案又是被禁止的……
  从那时起,潘楠就和江植彻底划清了界限。
  他恳请爸爸把自己的姓氏改成母亲的,江建业为了纪念亡妻,很痛快就答应了。
  改姓后不久,潘楠就很坚决地从家里搬到了大姨家,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那座别墅。
  潘楠的大姨,就是曾颜君的二婶。
路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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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徐蕊离开后,植物人艺术展的会场再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江植在展厅内晃悠了大半天,仍旧找不出任何线索,但他十分确定,会场里一定隐藏着某种神秘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很可能会令植物人母体失控。
  丢失钱包的年轻妈妈叫梅芳,她和徐蕊都是植物人母体。她们到了会场后都明显感觉到不安,并且突然很排斥自己的孩子,幸亏江植利用自身的能量帮她们暂时控制住情绪,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是,令植物人的母体失控对素食者有什么好处?他们真正感兴趣的应该是处于沉睡期的植物人才对。
  江植轻轻闭上眼睛,将感官无限扩大,再扩大。那些被装在琉璃箱内的植物们微微颤抖着,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体,无色,无味,无孔不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惊讶地盯着那些琉璃箱,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是那些植物,没错,就是它们!
  植物人的繁殖方式既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普通的植物。男女植物人在孕育出种子之后,会挑选一个健康的人类女性,这个女性通常是少女,而且是美丽动人的少女,她们一旦被选中,就会被植物人称为母体。植物人会将种子栽种在她们的体内,也许是肠胃里,也有可能是在肌肉或者骨头、皮肤里,对于栽种的位置只有一个特别的要求,那就是不能栽种在子宫里。但这个禁令,是因为十七年前的一场意外而特别订立的。
  种子的成活率很低,大多数种子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已经死去。但是,一旦种子开始发芽,就会散发出一种被称为“多维素”的气体。这里的“多维素”可不是指维生素ABCDE等的混合物,而是一种强大的致幻气体。多维素会根据环境制造出非常真实的幻觉,也会制造出母体和小植物人的幻觉替身,代替他们度过最真实的人类生活。多维素虽然没有智慧,它们本能地拥有很强的应变性,制造出的幻觉也会因地、因时、因事有所不同,几乎毫无破绽。
  在这段时间里,母体本人会静静地躺在某处,也许是床上,也许是地板上,也许是地下室,但无论躺在哪里,她都不会被人类或动物的任何一种感官发觉。种子会以母体的生命为食粮慢慢发芽,成长,同时分泌出少量营养液,在最低限度上维持母体的生命。小植物人结出的果实落地后,母体也彻底死亡。根据植物人的种类,这个过程一般需要3-5年不等。
  这3-5年的时间,被称为植物人的孕育期。孕育期的母体和小植物人虽然不能移动,但却能够通过多维素第一时间感知发生在替身身上的所有经历,在他们的意识里,替身的经历就是他们的亲身经历,他们本身对此毫无察觉,就像一场真实的梦。
  果实落地、母体死亡后,他们之间的生存方式就会发生逆转,这段期间被称为植物人的沉睡期。在沉睡期内,小植物人会本能地利用多维素把生命能量传递给母亲,维持母亲的生命。与此同时,在多维素作用下,替身消失,小植物人和母亲会直接继续替身的生活,连他们自己都浑然不觉。而母体虽然早就被吸干生命变得皮包骨头,但在周围的人看来,她和上一秒并没有什么两样。当然,处于沉睡期的小植物人也和之前的替身一样,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并非人类,直到他被唤醒。
  根据小植物人的体质和“人生经历”,沉睡期一般会持续5年到20年不等。待到时机成熟时,就会有“启蒙者”将小植物人唤醒。对于人类来说,植物人的繁殖方式或许是残忍的,但人类对植物不是更残忍吗——把它们当作食物,摘掉它们的花朵只为博美人一笑,萃取它们的汁液做成香水或者美容品,榨取它们的精髓炼成美味的植物油。人类生活中的每一个点滴,不都是用植物的生命和尸体堆砌而成的吗?
  在生存面前,没有残忍,只有更残忍。
  琉璃箱里的少女们,显然全部都是植物人的母体。起初,江植认为,她们之所以能够被看见、被展览、被观赏,是因为密封的琉璃箱隔离了多维素。但他后来发觉了怪异之处——从来没有一个正常的母体,会像她们一样光润美丽,富有生命力。倘若栽种在她们体内的植物以她们的生命为食,那么她们不可能如此鲜活,倘若体内植物没有吸取她们的生命,那么植物们不可能如此妖娆。像琉璃箱内的这种两全其“美”的生存方式,根本不可能出现。
  更为重要的是,江植猛然想起,即便使用最尖端的密封技术,也不可能屏蔽多维素的效力。
  也就是说,那些植物人母体的本来面目之所以能公之于众,是因为她们本身发生了变异,并分泌出一种能与多维素能量相抵消的气体。而这次植物人艺术展的母体,就是散播出这种气体,方便素食者们把沉睡期植物人和植物人母体从普通人群里区分开来,从而达到猎捕她们的目的。
  倘若如此,那么吸入了这种气体的徐蕊和梅芳为什么没有被“打回原形”呢?
  江植贴近了琉璃箱,仔细观察着。
  是了,因为这种气体的颗粒非常细小,只有大量聚集在一起时才能与多维素相抗衡,并且,它们只有在相对纯净的空间里才能保持活跃状态,这才是琉璃箱的真正目的。当它们慢慢溢出琉璃箱散播到空气中时,四处飘散,浓度降低,威力大减。它们可能会被空气中的其他物质阻碍,也可能会被活动在附近的植物人母体所散发出的多维素扼杀,只有极小的一部分被沉睡期植物人和植物人母体吸入。而这极小的一部分,就是令植物人母体情绪失控的主要原因。
  看来,猎捕沉睡期植物人,就是这场植物人艺术展的主要目的。
  江植攥紧拳头,恨不能立刻揪出幕后主谋。但是,他现在只能隐忍。一则,他不清楚对方的真正实力,而自己又势单力薄。像他这样混迹于人类社会的植物人并不多,除了肩负特殊使命或执行繁殖任务以外,植物人绝不会和人类一起生活,起码在最近的七年里,江植从未在本城遇到过任何成年植物人。二则,他身上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绝不会轻易铤而走险。
  他大步走出展厅,先是给江建业打了个电话,让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贺美婷身边,然后又给潘楠打了电话:“我以小榆的启蒙者的身份正式警告你,这两天我就会对他进行启蒙教育,帮他完成唤醒仪式,你要是再纠缠在他们身边阻碍我办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潘楠听了,只在电话里冷笑了几声,什么都没说。但江植知道,潘楠最近这段时间一定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在徐蕊母子身边,保护他们。如此一来,素食者想要行动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眼下,只有梅芳那边没办法估计到,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以全部的精力,才保证贺美婷母女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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