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选折(上)》作者:楔子(可爱的小白文)_TXT下载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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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评论] 《王的选折(上)》作者:楔子(可爱的小白文)_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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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1369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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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选折(上)》作者:楔子(可爱的小白文)_TXT下载
— 本帖被 路小透。 从 品书评文 移动到本区(2013-03-18) —
楔子
  「驾、驾!」脸色苍白的黑袍青年,挥舞着短鞭,催促着胯下骏马没日没夜地全力奔驰。
  快、快、快!我得赶回去!
  折柬所写的事,一定是场玩笑!一定是有人误报,是传错了!
  途中一匹马儿若是气竭腿软,他便换匹快马,继续赶路。披星戴月、连夜赶路,一双眼睛甚至没合过,因为高涨在他胸口的忧心,早已驱走所有的睡意。
  结果,出发自驻扎边境的营区,普通商旅得耗费七、八日的路途,青年却以不可思议的三天工夫便返回到垠淮首府--池城。
  远远地,守城人望见他的身影,不敢稍有耽搁,马上拉开城门迎他入内。他漠视进城后得放马慢行的规矩,一迳快马加鞭地直指建筑于城中心的宫门前行。
  沿途众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
  「唷,那不是濮宫大人吗?瞧他行色匆忙的不寻常样,是宫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猜,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早上也有许多大臣慌慌张张地入宫呢!」
  「哎唷喂,又不是天要塌了,你管它是什么事呢!咱们这些平民小老百姓,留点力气填饱自己的肚子此较重要,至于上头的事自有上头的人会去管!」
  对于活在这个阶级分明、君王独裁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宫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像是发生在云端之外般地遥远而不可及,宫墙外的人们照样过着一成不变的平凡日子。
  阗黑的气息笼罩着冰冷的寝殿。
  层层薄纱床幔,自高顶垂下,遮掩住那张蟠龙柱雕凤鸾的华贵大床。床畔前的一张红漆靠背交椅上,动也不动地坐着个失了魂魄、表情呆滞的高大少年。忽儿,门外响起了阵阵急促的叩声。
  「殿下......涉王殿下,求求您准许小的开门,让小的给您送点吃的进去!您这样滴水不进地把自己关在门里,会弄坏身子的!」贴身侍宫以哭音哀求着。
  「殿下,老臣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请您不要忘记您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您若有个万一,全垠淮的子民要怎么办?您必须要为天下黎民保重自己的身子,请殿下快快出来吧!」左丞相苦口婆心地说。
  「就是说啊,您快出来吧!」
  年少君主听到了一个个臣子轮流的喊话,但却一点儿也听不进耳中,不为所动。他将自己当成了一棵树,决心要在这张椅子上扎根,谁都别想叫他离开这儿。
  外面的声音渐渐地沉寂下来之际,蓦地--
  「涉王殿下,是我。」
  熟悉的低沉嗓音,隔着门传了过来,少主抬起睑,缓缓地转过头。「......瑛?」
  「......微臣要进去了。」
  门「咿呀」地向左滑启。
  久未相见的青年,消瘦了些,亦更清俊。不变的只有那双蕴藏着丰富情感、代替言语述说真心的琉璃黑瞳。
  少主眼眶发热地瞅着他,翻搅在内心的是怒、是怨、是悲,也是喜。
  我怎能不怒、我怎生不怨......若是当时你不那么样地顽固,这桩「憾事」根本不会发生。
  我的悲,你能解吗?瑛。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国之王的我,想见你一面也难。
  滑稽的是,我一见到你,仍是克制不住心头之喜。
  靠着牢握的双拳,成功压抑住内心的澎湃浪涛,少年才未冲上前去,宣泄满腔又爱又恨的激情,恣意任性地掠夺青年柔软的唇。
  「臣,可以上前探望一下娘娘吗?」青年竭力以冷静的口气,低头恳求。
  纵使是至亲兄妹,曾共分一条脐带的半身,一旦嫁入君王家,身分便再也不同于前。贵为王妃的妹妹,不再是青年想看就能看的尊贵之人了--除非,能得到王的恩准。
  强忍激动,少主撇开脸,背过身。「......要看便看吧。」
  「微臣叩谢殿下。」
  青年拉开了床幔,在冷抽一口气后,他哀恸逾恒地唤着「嬅」,杂着难以辨闻的细细啜泣,传入感同身受、心如刀割的少主耳中。
  几日内,这场发生于少君爱妃身上的悲剧意外,迅速地自宫门传播到垠淮国内的每个角落。

  他们说,这是桩意外。
  不过谁也无法解释,王妃为何深夜独自徘徊于钟楼上,又为何会摔了下来。
  这真的是桩意外吗?搁在众人心头上的莫大疑问,随着时间流逝,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几名朝中重臣开始担心,倘若王妃摔楼身故的事传开,会对垠淮国及涉王殿下自身造成什么影响?尤其濮宫娘娘还是涉王的父皇--天隼皇帝所钦点的儿媳妇,到时难保天隼皇帝不会派人前来「关切」......
  深夜,以左右丞相为首的数位老臣,邀青年辟密室一谈。被一伙德高望重的大臣团团包围住的他,很快就醒悟,他们美其名是「找他商量」,实际上这些人早已打定主意,要藉粉饰太平之计,堵悠悠众口之乱。
  「此事非得深受殿下宠信、倚重的濮宫大人您来做,才可能成功。您是唯一可能说服得了殿下,劝他接受尔等建议的人。若不将娘娘坠楼身故一事隐瞒起来,殿下会受到何种流言蜚语的攻击中伤,根本难以料想。更若不幸,惊动到隼皇陛下的注意,进而追查......有个万一的话......对殿下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青年愤慨地变了脸色,怒道:「意外就是意外,诸位大臣莫非是不相信殿下?我相信谁来查都是同样的答案,这是千真万确的意外事故!我濮宫瑛愿意为了殿下做任何事,捍卫殿下的名誉到底,若此事有人胡言乱语,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左丞相才开口道:「俗话说,三人成虎。濮宫大人太过年轻耿直、心纯意善,您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是防不胜防的。」
  「尔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垠淮与殿下的前程设想,盼濮宫大人舍弃私心,以大局为重。」话中所藏的陷阱,无非是暗示青年--他不答应就是徇情枉忠,是自私不仁!
  孤掌难鸣的青年历经整夜论战后,终究屈服于几位老臣的苦苦哀求、殷殷期待底下,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了。

  隔日。
  青年来到那扇依然紧闭的门扉前,现在他是唯一被准许入内的人。
  轻声敲了敲,不待少主应声,他推门入内。
  空荡的床没有了女主人,取而代之的是具放置在床边、朴素无华的封殓木棺。
  望着几日来因茶不思、饭不想而日益憔悴下来的殿下,青年尽管明了自己即将提出的要求,对他俩来说会是多么的残酷而无情,却又不得不启齿--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少主抬起心力交瘁的憔悴脸庞,淡淡地开口。「什么事?」
  青年咬紧牙根、狠下心,一口气说出了诸臣协商出的该死提议。
  愤怒的铁青色攀上少主的脸庞,他的身后仿佛迸出熊熊焰火。青年以为自己项上人头终将不保,但心惊胆跳的一刻过后,突兀地,少主捧腹发出阵阵大笑,笑得刺耳且凄绝。
  「哈哈哈......爱妃,你听见了没?那些大臣竟要孤王对天下人撒谎,说你没死,只是昏迷不醒罢了,还要我偷偷葬了你!好笑吧?一国之君竟连个升斗小民都不如,不但不能替爱妻举行个风光的葬礼、不能公开哀悼,而这要求还是出自你最崇拜的瑛哥哥口中!你说,天底下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吗?」
  笑声曳止,扶着椅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告诉我,你们要孤王怎么隐瞒?就算王妃是昏迷了,也不能凭空消失啊!她的人呢?还是你们要在床上摆具等身木偶,棉被盖到头,假装那就是王妃?!」少主的愤怒与不满一股脑儿地爆发。
  这也许是头一回,涉王对我真正地动怒、大声咆哮吧?
  青年不禁忆起十年前,因缘际会成为少主伴从的他,初次与少主相见的情景。
  那时已满七岁的少主,体格身形较一般同龄小孩来得瘦弱,畏怯怕生地躲在奶娘--亦是青年的母亲身畔。半透明的肌肤,纤细的四肢,像是未曾接触过阳光的脆弱花儿,是个极端不喜欢与人接触的孤僻孩子。
  母亲将少主不受爹疼、没有娘爱的身世告诉了青年之后,他不由得心生怜惜,也更下定决心,要帮助少主走出那寂寞的小天地。
  起初少主完全抗拒他、不肯亲近他,在青年不气馁、不放弃的点滴努力之下,终于让少主逐渐地从不信任他,到敞开心房完全接纳他,处处依赖他这个大哥哥,甚至还会不时害羞地撒撒娇。而青年就像是凭空多了个可爱的弟弟般,开心极了。
  那样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殿下恩准此事进行的话......可以找个值得信赖、身形与娘娘相仿的宫女,来扮演她。一切细节将由臣等来安排,殿下完全无须操心。」
  默默地和过去的美好回忆诀别,青年在公私之间作出了抉择。他不惜背弃少主对自己的信赖,也要以少主的未来为重。
  「好个移花接木之计。你们当真要孤王配合你们演这出瞒天过海的闹剧是吗?瑛,你是真心提议要孤王这么做吗?」黑瞳挑衅地瞪着他。
  青年拱手低头说:「微臣相信以殿下的睿智,定能作出最正确的决定。」
  「孤王的......睿智?」呵、呵呵呵的自虐笑声自唇畔流泄出,少主的黑瞳中也渐渐染上残酷的色泽。「行,我接受爱臣们的建言,隐瞒就隐瞒!不过我有一个替代条件--瑛,我要你做那朵接木的花儿,回到池城、回到王宫,回到孤王的身边!」
  青年错愕地张大眼。
  一步步地向青年逼近。「首先,你即刻从边境驻扎地搬回到濮宫公爵府中,孤王将升你为都护第一元帅,统领王都近邑共计三郡五营兵马。再者,每日一到日落西斜的时刻,你便不再是濮宫元帅,孤王要你代替嬅王妃,夜夜作我的妻!」
  即使多年军旅生涯中,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本领的青年,也免不了方寸大乱。
  「前两年你为孤王修筑的密道,正巧可以派上用场了。没有你的先知灼见,这会儿咱们可要大伤脑筋该怎么偷渡你进来了呢,瑛『哥哥』。」眯起眼,少主扬唇说:「让我们再像过去那样,相亲相爱吧!」
  青年摇晃着脑袋。「这是行不通的,涉王殿下。」
  握住他的腕,少主目光灼灼地与他对望。「这是惩罚,瑛,轮到你赎罪了!」
  饮下梗窒于胸口上的寒气,青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蜘蛛布下的天罗地网所捕捉到的虫子,即将要被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又似少年又似野兽般的男子给生吞活剥了。

  壹、涉王的家丑
  一、
  金铜黄翎盔下,他清澈凛然的黑眸,缓缓地梭巡着十数里之外横陈一列、黑压压数百众的阵仗。
  一抹面对已知未来的紧张,汗湿了他的手心。
  「濮宫大人,时候差不多了。」
  身边的副将一声提点,促他收回目光。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覆盖着他精瘦结实的身躯,沉甸华丽、花丝金艺精雕细铸出的这套敕赐铠甲,全身上下加总重达数十斤。
  未经训练的人倘若披挂着这一身重荷,别说要像他这般直挺挺地站立了,即便是想移动一根小指头,恐怕都办不到。
  戴上皮革护手,在两名翊卫兵的协助下,他跨上高大骏马。
  「大家,听好了。」
  单手扣着马衔,他朗声朝着环绕在侧的将士们,道:「今日我垠淮军与千阴,照王麾下精兵,奉皇命进行练兵对战。各位手上拿的是杀不死敌人的木刀、木熗,就算被敌人俘虏了,也不必担心得到千阴国去当一辈子的奴才,想必心情很轻松吧?」
  面带微笑地问完话,底下便传出三三两两的笑声附和。
  「但!」眉一敛,厉言正色地说:「倘使各位抱着虚应了事的念头,到场上随随便便地舞刀弄熗......过去可是有不少人因此而断骨伤腿,笑着走进去,哭躺着离开练兵校场的纪录!战斗就是战斗,无论手拿真刀或木刀,它依然是能伤人的武器,万万不能小看它!」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话说回来,这还不是诸位最需担心的事。倘若诸位有幸四肢完好地走出战场,但头盔上那条象征我军的黄带却弄丢的话......」
  姣洁如月的颊漾开一缕浅笑,炯炯黑瞳细细弯出含射威吓的光芒。
  「......我会为你祈祷,来生不会再遇到像我一样严苛的恶人。因为,本将的命令只有一个--守住你们头上的黄带,就像守住你自己的小命一样!凡是丢了它的人,等着提头来见我!听明白没有?」
  宛似天上谪仙的俊挺英伟相貌,凶狠气魄更胜罗刹,霎时间慑服了场上原本七零八落的涣散军心。
  每个人无不打直了肩,绷紧了骨、专注了气,并齐声如雷地答道:「明白!」
  「很好。这次练兵是涉王殿下亲政后的头一回,务必将这场胜利留在我垠淮人的手中!我们不但要证明我垠淮的实力绝不亚于他国,还要将此大胜献给涉王殿下,祝涉王万岁千秋、垠淮大胜!」
  他拔出腰间那柄唯有主帅能佩戴的真刀,攘臂一呼,登时引出不绝于耳的「垠淮大胜」、「涉王万岁」之声,响彻战场中。
  这时濮宫瑛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移向身后数里外的城墙上。在那绿旗飘扬的观战台上,他晓得那个人必定在观看着这一幕。
  再会了,涉王。
  朝着那人所在的方向,濮宫瑛双目送出坚定的讯息。
  如果人死后,真有来生,我希望......不会再遇到你这前世冤家。
  他毅然地将视线移回到战场上,严肃的黑瞳怀藏着不为人知的诀别心思,等待着金鼓齐鸣划破宁静,揭启战事。

  时辰一到,黄旗与朱旗交相挥舞,咚咚咚的喧天鼓声中,各自布好阵势的两军之将,迅速地率兵挺进。
  骏马飞蹄激扬起漫天黄沙,木戈交错厮杀,战局呈现一片混淹态势。
  伫立于高墙上,身着气派华服的男子,一双阴冷的黑眸遥望着黄军阵中主帅的美青年,一马当先地突出重围的英姿。
  难掩不甘心,他斜睇了身畔的同伴一眼,道:「我真是受宠若惊啊,涉王。」
  年少君主缓缓地摇着手中的羽扇,偏着脑袋。「什么事令照王兄如此吃惊?」
  「你竟舍得派出他领兵与我千阴军对阵。你晓得,刀子是不长眼的,万一我军不慎伤了名闻遐迩的『垠淮双恨』之一,你可别找我算帐啊!」
  一顿,转为促狭一笑,男子不等他回答,续道:「或者,这正是你的盘算?故意要陷我于不利?啧啧,年纪轻轻,城府却如此深重,叫哥哥我好生畏怯!」
  闻言,白皙、静谧的睑上增添了几许无奈。
  「照王兄言重了。千阴军祭出的主将,可是素有战无不克之名的大将军白酆,纵使小弟我耍点心机、施点雕虫小技,在旁人看来,这也不过是面对颓势、无力回天之下,我方小小的垂死挣扎罢了。」
  他软哝的语调、谦虚的身段、温文尔雅的笑,能使千万人轻易地放下心中的怀疑,甚至还会对「怀疑了他」而感到一丝愧疚--奈何这些伎俩用在千阴照王身上,只换得了徒劳无功。
  照王咬紧不放地嘲讽道:「我就怕天下首屈一指的猛将,一样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万一白酆这只笨犬被你家的美人儿勾了魂,难保不会临阵失常,拱手把胜利让出。」
  啪地收起扇子,少年快言快语地拱起手道:「没想到照王兄这么快便要认输,小弟这厢承让了!」
  原想在口头上讨便宜的照王,料想不到自己反而被弟弟先将了一军,诧异之余,不免在心中嘀咕着。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嚣张了?
  不,也许是自己太过专注于对付其它人,而漠视了这位幼弟的成长。
  当初父皇赐藩封王他们八兄弟,目的便是想藉着他们治理藩国的成效,来断定哪一个人能承继天隼皇朝大业。
  他一直假想自己的敌手是藩国领地最大的长兄,以及最得父皇宠信、在文经武略上有天纵之才的四弟。至于年纪最小,自幼又是体弱多病、足不离宫,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保护的涉,应该是自己最不需要花费心思对付的「敌人」。但......
  照王警觉地眯细了眼,暗暗打量他。
  小时候在几兄弟中,涉王是最瘦弱不起眼的一个,天生的药罐子,一度还被御医判定活不过十岁,因此父皇对这幼子并无多大关心,半是放弃地将他丢给宫中的老宫女去照顾,鲜少闻问。
  可是他不但顺遂地度过了十岁生日、十一岁生日,而且年复一年。不知不觉间,这个被众人遗忘、忽略的幼弱皇子,竟也顺利长成为堂堂七尺的男子汉大丈夫了。即使他修长不长肉的体格和最魁梧强壮、勇猛老粗的五弟相差尚远,却和自己不相上下。难保未来,自己不会被仍在成长阶段的他给超越过去。
  况且,究竟涉这些年来有了哪些成长,光瞧外表还不足够判断。
  现下最重要的是多搜集点涉王的情报,断定涉王是否具有威胁到自己的能力,否则会打乱自己多年来步步为营、小心为上所拟下的布局。
  以往他派去各藩国的奸细中,就数垠淮这边回报的消息是最少的。自己以为那是因为涉没有显著作为,以致眼线们没有「东西」可以呈报。但......如果无能的不是涉,而是那些埋伏在涉身边的眼线们呢?
  百密有一疏,他怎么没先想到这点可能?
  幸好,时机还不算太迟。
  照王庆幸自己是头一个与涉弟交手的,这让他在其它兄弟中占得了一点先机。他可要趁这机会好好地观察、观察涉以及他的手下大将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
  「看来你对自家主帅的表现是自信满满嘛!」刺探一问。
  涉王翩然一笑,得意的模样溢于言表。
  「瑛的体魄或许不及大将军白酆,但他身轻如燕、反应机敏,刀法更是出神入化。数年前,在帝畿比武大会上,还曾打败过父皇身边的近卫将军,赢得父皇一句『登峰造极』的赞美呢!」不吝赞辞地回道。
  照王眯细妒意高涨的冷瞳--这臭小子好大的气焰!但,他最喜欢的就是泼人一盆冷水,熄灭对方的气焰了。
  「喔,越听越让人羡慕你垠淮的地灵人杰了。唉,哪像我千阴境内,飞沙走石、草木不生,专产其貌不扬的丑妇与莽夫。我记得你去年已经迎娶了双恨里的『妹恨』入主妃宫,那你好歹该把『郎恨』让给别人吧?不要一人占尽天下之利啊!」摆明了想与他争抢人才的意图。
  涉王万分为难地蹙起眉。
  「我不会让你亏本的。假使你愿意让贤予我,你可以随意自我阵中挑走三名将士到你营下。以一换三,划得来吧?」以非换不可的口吻,道。
  默不作声了半晌后,涉王的面容顿转为哀戚,与先前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这件事在几个月前吵得沸沸扬扬,我还以为照王兄已经听说过了。其实爱妃她......在数月前因一次意外事故......自城楼跌下......」
  再以微颤的指尖,揩了揩眼角,吞下哽咽的抖音,强打起精神淡笑道:「所幸在数位太医尽全力日夜抢救下,她捡回了一命,但始终昏迷未醒。我希望照王兄能谅解,不是小弟吝于割爱,而是我需要瑛继续留在垠淮。有他这个至亲至爱的哥哥不时来宫中陪伴爱妃,或许爱妃会有清醒的一日。」
  啧,看样子自己挖墙脚的如意算盘,得重新琢磨了。
  悻悻地抱怨道:「涉王,你这不是存心要害我背上冷酷无情的恶名吗?不知弟妃竟发生这样的憾事,为兄还对你提出了『强人所难』的请求,万一传到父皇耳中,会怪我做人不厚道的!让贤的事就当我没提吧。另外,既然你这儿的大夫治不好弟妃,我叫干阴的太医替她诊一诊吧。」
  「多谢照王兄的好意。当初我已经请了许多名医,每次他们来,我都抱予莫大期望,但最后却一个个让我失望。坦白说,我已经受不了......这种打击了......」喑哑地缩起双肩,泪光乍现,他软弱地俯首掩嘴说道。
  管她有多么的国色天香、出俗绝尘,也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嘛!干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受制于儿女私情的男人,最没出息了!
  照王轻蔑地暗自嘟囔道:父皇没能亲眼见着涉王这副窝囊样真是可惜,不然,说不定我立刻就能少个竞争对手了!
  再想到前一刻的穷紧张,照王不禁自嘲地暗忖:难得我也会看走了眼,错把病猫当老虎了。涉这小子,外表看似长大了不少,但心里头还是那个扭扭捏捏、荏弱又不堪一击的废物!
  本有意更换他安插于垠淮内的几名眼线,这会儿照王又改变了心意,决定维持原状即可。为了女人而哭哭啼啼的孬种涉王想威胁到他?还早八百年呢!
  「是吗?日后你可别反悔,又来求我。我可是很少会慷慨地出借我的人,尤其我千阴的医术发达,朝中无人不知。」
  涉王擦拭着泪水,颔首说:「小弟明白。辜负照王哥的一番好意,是小弟不该,等会儿务必让小弟设宴款待,聊表赔罪之心。薄酒简菜,还请照王哥赏脸。」
  挥挥手,照王意兴阑珊地说:「我忙得很,没时间逗留在垠淮。等这场军演一结束,我必须立刻启程回千阴。」
  「太遗憾了。平常各位兄长都忙于治国整兵,藉此次练兵的千载良机,小弟一直希望能与照王哥好好地喝几杯......我保证不会耽搁您太久的,照王哥。」只差没把「诚恳」两字烙在额头上,少年皓亮的黑眸直耿耿地瞅着他。
  连生性多疑的照王,一瞬间也几乎要被这双眼打动了,但他顽固的天性终究没那么容易让步。
  「你不必这样甜言蜜语地讨好我,咱们兄弟之间本来就没啥手足之情,在父皇面前故作亲热是一回事,私底下就免了。」照王冷笑地说:「我来垠淮也不是想和你亲近什么的,纯粹是想亲眼见证我军的胜利罢了!」手随意地往校场一指,同时间映入照王眼帘里的景象,却让他颊上的冷笑僵冻住了。
  ......怎、怎么回事?!
  照王双手扣住城垣,半个身子探出高墙,几乎要跌出墙外。
  在他与涉王说话的短短时刻里,天地霎时异变了不成?为何他引以为豪的千阴军已被垠淮军重重包围住了?
  白酆那家伙在干什么?!
  「唔......照王哥,恕小弟眼拙不识兵阵。怎么我看校场中的局势,似乎......是我垠淮略占上风啊?」
  狼狈地胀红脸,照王辩道:「这、这不过是暂时的,我千阴军已经摆出了御敌阵型,对应你方采取的包围战法,很快地,白酆就会率军开始突击,逆转战势!」
  「原来如此。小弟真笨,竟没看出来。但愿我垠淮军也能振作点,好好地守住这优势,打赢照王哥手下的千阴军--相信这会是轰动天下的结局呢!」
  可恶!倘若这次练兵输给了垠淮,照王发誓非亲手摘下主帅的脑袋瓜子不可!

  回去之后,毫无疑问会被主子狠狠地刮一顿吧?
  环视着弟兄被团团包围住而动弹不得的窘况,白酆束手无策地抠抠下颚。
  主子的脾气之差,简直和暴躁的公牛有得比。每回被他那双阴冷的眼一瞪,白酆就短缩了几年的性命,凭空多冒出数十根白发。他若是拿着「败战」两字回去交差,绝不是一个「惨」字能了结的。
  但是眼前的困境,绝对不是白酆轻怱大意所造成的。一切只能说,敌人在战术上的精心算计,远高于他,自己是输在脑袋不如人啊!
  --好一个濮宫瑛,我白酆这次定扎扎实实地栽在你手上了!
  说起濮宫瑛,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双生妹妹。这对素有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之名的濮宫兄妹--哥哥「郎恨俊不过」濮宫瑛;妹妹「姝恨美不敌」濮宫嬅。他们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迹,是在他们行过成年冠帽、弁仪的那一个月,来自四面八方提亲、示爱的名门闺秀、公子哥儿络绎不绝,不知踩平了濮宫家多少根门坎,又让多少男女爱慕者铩羽而归。
  而且,敢上门提亲的大半是皇亲国戚、豪奢富爵,一些三教九流、没名没号、上不了台面的人,挤都挤不进那道窄门。白酆记得没错的话,当初这波「求婚潮」还曾惊动天皇陛下,由他老人家出面钦点了两兄妹的嫁娶对象才摆平。
  一时间,「垠淮双恨」的名号响亮,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得知这次的练兵,垠淮王派出濮宫瑛率军应战时,白酆曾大笑三声,自认早已看穿敌人狡猾的诡计--
  等级普通点的草包王将,或许会以貌取人,认为濮宫瑛是徒具皮相的装饰人偶,而松懈了戒备,犯下兵家未战先轻敌的大忌。
  但,他白酆哪会落入这般浅显的陷阱中呢?
  多年沙场打滚的历练,看过无数名将、驽帅,他晓得一个人的能力好坏是脑袋灵不灵光,绝对与外貌无关。他不会受濮宫瑛的外貌左右,在开战前就掉以轻心的。
  这次,垠淮王是算计错了。
  但白鄂却不知道,自己轻敌也好、不轻敌也罢,都逃不过濮宫瑛妙算神机下的虚中带实、实中有虚的诡计。
  能把我白酆逼到这处境,算你厉害,小子!
  坐骑前方被无数的木棍驾住,寻常人想脱困比登天还难。
  索性坐大了胆,以中气十足的声音,白酆笑着向敌阵主帅喊话道:「对你的足智多谋,白酆甘拜下风,濮宫大人。」
  对方态度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敢。得知千阴由名震天下的白大人领军的那一刻起,晚辈就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求胜才好?无计可施下,才会斗胆地在大人面前卖弄点小聪明,现在蒙天之幸,侥幸占了点便宜。」
  「不,不、不,这绝非是侥幸。」白酆揣着下颚,感叹地说:「开战前,我就在想你好好一个主帅不安分地守在后方,硬要冲出来当前锋,还披金甲、戴华盔,把自己弄得像只开屏孔雀,其中必定有诈,我得小心提防你,哪知这却是你使出的虚招。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我的注意,趁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的同时,另分两路快骑,绕远包夹我千阴军。」
  眯起眼,再道:「但,倘若我没把你的虚招放在眼中,放任你不管,又将如何呢?你想必会化虚为实,以单箭直捣黄龙,势如破竹地一分我干阴为二,再各个击破吧!」
  白酆摇晃着脑袋,大叹。「这虚实之计玩得真漂亮,白酆领教了。」
  一抱拳,丰神倜傥的男子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此计晚辈只有五分把握能成功,剩下的五分全部仰仗白大人号令如山、治军有方。」
  「这倒奇了,我管好我的兵,怎反而肋了你一臂之力?」
  「因为大人下令全军迎战晚辈率领下的前锋,所以即便后防士兵已察觉了事有蹊跷,仍不敢任意违抗白大人的军令,专心一意地对付前方的敌人,我方的左右后锋才有乘隙而入的机会。相反地,一群乌合之众组成的兵阵,早在被我包围之前,便会四分五裂地分散开来,我方可要功亏一篑了。」侃侃说完,补上略带顽皮的笑。
  白酆哑口无言,手指着濮宫瑛好一会儿,忽儿爆出一阵狂笑。「操他个熊奶奶!你、你害死我了!原来,原来此役最大的败笔正是白某自己啊!」
  「白将军,请准许小的宰了这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家伙!」沉不住气的副手,脸红脖子粗地叫嚷。
  「你嚷什么?人家除了真话,旁的什么也没说,全是我自己说的!白某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颠黑倒白、倒是为非的家伙,最喜欢的就是能肝胆相照、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朋友!承蒙濮宫小老弟给我点了盏明灯,我谢他都来不及了,你凑什么热闹?一边闪去!」
  白酆斥责完擅作主张的下属后,转向濮宫瑛道:「全怪我没管好这蠢东西,让濮宫大人见笑了。他在言词上冒犯到你的地方,请看在我这张老脸的分上,多加海涵。」
  「晚辈耳重,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好,够爽快!」
  长年征战中,白酆不由得感慨,往往他最欣赏的敌将,也是最难缠的敌人。如果不是各事其主,或许他和这年轻小伙子可以成为一对忘年之交的好知己。
  「杂谈到此为止啦,我再不干活儿,主子在上头可能都要气到头冒火花了!」
  爽快地一击膝,白酆亮出他最钟爱的大月关刀,仗着过人的臂力在头顶上虎虎生风地旋了两旋。
  「准备好接招了吗?濮宫大人。摆阵仗我输给你,但主帅比式我可不打算认输。事到如今,为了抚平我主子的怒火,我非得摘下你盔上的黄羽,争得胜利不可。不想我伤到你那漂亮小脖子的话,你可得把照子放亮了!」
  神色不动,濮宫瑛勒马向后退了两步。「白酆大人好大的口吻,您是否忘记了跟前重重棍刀正压抑住您的去路呢?」
  哈哈两声长笑。「我是谁?我可是鼎鼎大名的白酆,这区区几根木棍能奈我何?看我一刀将这些虾兵蟹将全扫了!」
  鼓起十足中气一喝,长刀由上而下地打斜一切,再自左劈向右,转眼间,那些持棍的喽罗小兵们个个东倒西歪,惨叫四起。
  以白酆为首的千阴军也接续在主帅之后,纷纷一拥上前,与围攻的垠淮军近身肉搏、决一胜负。刹那问,包围的与被包围的人马间,那道清晰可见的界线被模糊了、消失了,剩余的是激烈的打斗、哀嚎、厮杀叫喊。
  当白酆一刀十个、二十个地挑开、击倒那些前仆后继上来阻止自己、拚死护卫自家主帅的垠淮兵之际,濮宫瑛却做出了件教人百思不解的事--只见他拆下护腕、解开护膝,不顾身在战场的危险,陆续将身上的盔甲卸下。
  濮宫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了?白酆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揣测地想着:他总不会打算将自己「脱光」了,再趁我军目瞪口呆之际,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我们吧?
  一眨眼,醒目战甲褪到只剩一袭青衫的濮宫瑛,蓦地跃立于奔驰的马背上,身轻如燕地仿佛位在平地,稳稳地往白酆冲来。
  生平未见如此绝技,白酆大惊失色的同时,青年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并大喝一声--
  「众兵,架棍!」
  早已训练有素的垠淮兵,喀一声,成行成列地将手中木棍交错迭放于头顶。青年靴头轻踹马身,借力使力地凌空大翻身,在坠地前蜻蜓一点水地踩着棍桥,以叹为观止的凌仙姿态,如入无人之境地杀到白酆身前。
  要命!眼花撩乱的千钧一发间,老将及时抡起大刀格挡住飞身扑来的年轻人。
  铿锵一声,两刀擦进出刺眼的火花。
  笨重的大月关刀,再搭上年轻人出乎想象沉重力道的刀,全部加诸在白酆的双臂之上,登时麻了他的手,眼前冒出阵阵金星。但凭藉着强悍的意志力,他发出「喝啊!」的怒吼,贯注全部气力将濮宫瑛连人带刀地弹开。
  捡回一命了!白酆呼呼地喘着大气,凝目一瞧--怎么不见那个应该一屁股摔跌在地上的人影?濮宫瑛到哪里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酆顿觉一股劲风自身后袭来,脖后汗毛全竖而起。他不假思索地一俯身,仅以单腿勾住马镫,全身侧倒于马腹旁。咻地一声,利刀接踵而至,从他头顶横扫而过!
  「白酆大人,多谢您的朱羽,我取走了!」
  咦?错愕地挺起身,一抬头便见到濮宫瑛一手挥舞着朱红色羽毛,立于另一匹骏马的马背上。
  他白酆一辈子叱咤沙场,从未轻易服输过,朱羽既被夺走,那就再将它夺回来!早把「这只是场练兵之战」的念头抛诸脑后,他不知不觉间动了肝火!「想走,没那么容易!」
  咻咻咻地将一柄大刀旋得有如流星锤,白酆看准濮宫瑛不稳的下盘,一刀掷出,不惜断他双腿也要将他击落马背!
  岂料,白酆的刀一离手的瞬间,濮宫瑛脚下的马儿却突然失控,高抬起两只前蹄,对空嘶鸣。
  宛如一具人偶般,濮宫瑛的身躯轻易地被甩到地上,被马儿连连踹了数下。下一刻,这匹抓狂的马儿却代替青年,成了大刀下的牺牲品。被天外飞来的「横祸」打爆的脑袋瓜子喷出了一道血泉,连声哀叫都来不及传出,马儿咚地坠倒。

  「瑛......」
  一得知校场上所发生的不幸意外,涉王立即不顾身分、纡尊降贵地赶赴垠淮主帅的身畔。当他望着浑身是血的濮宫瑛人事不知地倒在白酆的怀中时,脸色顿时铁青地怒道:「谁准许你碰他的?给我让开!」
  对方惊人的气势,吓了白酆一跳,他傻愣愣地将怀中人儿放下。
  之前与涉王打招呼时,他给人的印象是笑容温和、没什么脾气的少年郎,与眼前这个周身散发骇人怒焰的涉王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瑛?瑛!是我,涉王。」
  抛开王者的面具,回复单纯少年脸孔的涉王,忧心忡忡的黑瞳显得既彷徨又无助。颤抖的手,频频地抚摸着失去意识的青年脸庞。
  「你......醒醒,别开我玩笑了!」哽咽地唤着。
  看他这副伤心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君王为受伤的大将担忧,倒像是害怕失去片羽的鸳鸯在关怀着另一半。
  涉王非常宠信同为乳母手足的濮宫兄妹一事,早有所闻。如今看来,传言不假。
  「启禀涉王殿下,小的建议您还是尽快让我们以担架将他送回宫中,好请太医看看。他不仅摔下马,还被马儿重压于身下,伤势恐怕不轻。」
  「不必,我亲自抱他回宫!」
  悍然回绝之后,涉王说做就做,打横抱起濮宫瑛。这时,原本被掐握在手心的一根朱红长羽,飘落到地面上。
  白酆将它拾起,恭敬地交给涉王。
  「这是他赢得的战利品。我输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希望......濮宫大人会平安无事。」
  涉王冷冷地瞥他一眼,一语不发地抱着濮宫瑛离去。

  怀着负荆请罪的觉悟,白鄂回到照王麾前,向坐在御马车内的照王,报告校场上发生的一切来龙去脉。照王听完后,唇角露出了诡谲的笑意。
  「罪臣辜负了殿下的期望,输了这次的练兵军演,自知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哼!你竟输给了初次带兵的毛头小子,丢尽我千阴的脸,本来是活该受千刀万剐之刑的,但,你做了件能将功赎罪的事,所以我这回就放过你一马。」
  「罪臣不懂,我何功之有?」
  「连老天爷都觉得,涉王那小子不配拥有像濮宫瑛那样的好将,所以才会藉你之手,毁了他呀!」阴暗的黑眸中闪烁着兴奋。
  白酆苦笑在心,原来主子是这个意思啊!「说不定他还会被救活,照王殿下。」
  「不会的,我就不信一个人的命能有这么硬!你没看他流了满地的血,只剩一口气,再厉害的名医都救不了他的!」照王愉快地说:「启程吧,我要回千阴好好地庆祝、庆祝!」
  偶尔,碰到主子展现阴狠毒辣一面的时候,白酆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主子了。
  十几日后,濮宫瑛伤重不治的消息传到了白酆耳中,而照王竟宣布要大宴三天来热闹庆祝一下时,他内心那股怀疑就更深了......

  二、
  呼地吹出一口热气,暖和暖和自己冻僵的手。
  我的娘哟,真惨啊!看着这一双手因为长期泡在冷水中而皲裂、破皮,疼得要命,她有些后悔自己未经思索,梦想着能被王看上、蒙君宠幸,便舍弃嫁给村里最帅的木工师傅作老板娘的机会,兴冲冲地自愿入宫作小宫女。
  原以为宫里的日子肯定过得比在外头优渥舒适,但却事与愿违。虽然饿不了肚子,但宫里早有负责吃香喝辣的人了,哪轮得到她这个刚进宫没两个月的小宫女享受呢?最呕的就是,每回涉王殿下赏赐珍馑美酒给大伙儿后,全会被一帮恶前辈们给瓜分殆尽,而她们这些新进的就只有闻香的分!
  唉,既然一脚跨进宫门了,不认命也不行。还是快快把分内的工作做完,要不又得挨前辈宫女的骂了。
  她将刷洗得干干净净、闪闪发亮的夜壶一一送回每间寝殿、睡阁,好不容易送到最后的一个--啊,是王妃寝殿内的!真是讨厌,又得走上一大段的路了,而且寝殿内负责照应王妃的资深宫女,是所有宫女中最可怕的凶婆娘,总是挑剔她没把夜壶拭干,或是哪儿还不干净。
  哈!说什么夜壶脏?也不想想王妃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又不是个秘密了,难道昏迷状态的王妃会自己爬起来解手吗?没解手,又要怎么弄脏这夜壶?她若有点胆子,还真想反问那个资深宫女呢!
  按照惯例,到了寝殿门前,她敲一敲门。「长宫女,我送夜壶来了。」里面静悄悄的。「......长宫女?你是在不在啊?」她喊了又喊,但没人回应就是没人回应。
  这倒稀奇了,一向像条看门犬般牢守着寝殿门,不容许他人随意进出的老宫女,竟然会不在里面?按照规矩,她这类位阶最低的宫女别说是入内了,连碰一下门都没资格。换言之,她只能安分地守在门外,等到长宫女回来。
  「人跑哪儿去了?到底要我等多久啊?」她不耐烦地等着、等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好奇慢慢地涌了上来。
  人家说王妃娘娘生得千娇百媚、风华绝代,不知是真或假?假使自己偷偷地溜进去看她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倘若长宫女刚好回来了,她也可以辩称自己只是想将夜壶放回原位。
  这可是想要一睹「令涉王改邪归正,从浪子变情种」的奇女子之真面貌的唯一且千载难逢的机会。
  论这宫里、宫外的女子,谁不是对濮宫娘娘羡慕又好奇?是怎样的女子,能令迎娶王妃前,夜夜召姬陪寝的涉王殿下,自大婚之夜起,便再也不碰别的女人,专心只爱一个她呢?特别是当娘娘发生意外后,涉王日复一日,只要夜幕一低垂,就痴心守候在床榻前的模样,可说是引来了全天下女子的妒海醋波,巴不得是自己躺在那张床上,被涉王殿下一往情深地爱着。
  她咽了咽口水,左观右望,确定没看到其它人影后,蹑手蹑脚地摸上门,鬼鬼祟祟地向旁一推--呀,开了!
  一手将借口(夜壶)抱在怀里,她迅速地溜进门里,将门关起。
  晦暗的屋内,矗立着她前所未见的巨大莳金锈丝屏风。王妃,应该就在这屏风的后面吧?忐忑地抚着胸口,她步步屏息地接近,手伸向床幔--我揭!
  她还没细看到「她」的长相,倏然间就先与「她」的一双盈盈大眼对上了。
  「啊呀!啊、啊啊!」
  她转身想跑,噗咚地,却被自己打结的腿儿给绊了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傻了。
  不、不得了了!大、大事......天大的事!她得快去禀报......王妃娘娘清醒了!

  望着小宫女慌慌张张离开的身影,隐身于帘后的人慢慢地走出。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阿巧,接下来就是你这位长宫女表现的机会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殿下。小的一定会让众人毫不怀疑『娘娘』终于自昏迷中清醒过来了。」
  「太医那边,你也打点妥当了吗?」
  「是,一切都照殿下的意思安排好了。」
  「很好。」涉王知道自己可以信赖这位忠心不二的宫女,原因无他,阿巧是他生母最要好的知交。从他母亲亡故的那一日起,阿巧就像是随身的影子般,时时刻刻都在保护自己。
  他晓得,若问世上有谁能为他保住「娘娘」真实身分的秘密,绝不外泄,那一定非阿巧莫属。
  「开始去进行吧,我会在御书房等你的通报。」
  福了福身,严肃不多话的老宫女身形一闪,人已至门外。
  临走前,涉王走到床畔,掀开床帘,俯看着半昏半醒的人儿。在他徘徊于鬼门关前的这段日子,无法舒展开来的眉心,总算能稍稍解愁。
  他忘也忘不掉,看着瑛倒卧在血泊中时,仿佛挨了记闷棍,扑天盖地的绝望,昏天暗地的席卷了他。当下他就知道,只要老天爷还肯将瑛还给他,让瑛活下来,无论瑛清醒后会如何地反抗、如何地抵死不从,他都绝不心软了。
  涉王瞅着濮宫瑛那双半开阖的混沌黑眸,以及神情恍惚、摔得青一块、紫一处的脸蛋,柔声说道:「瑛,你听得见我吗?听好了,这次你受了重伤,断了好几根骨头,孤王好不容易把你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所以我这次下定决心了--往后你就只作『濮宫娘娘』就好。听懂没?孤王不会再准许你离开这宫中半步,更不会准许你领兵上战场了。」
  涉王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他,实际上几日之前,「濮宫瑛」已经下葬了。那是场无比盛大的仪式,连父皇都追封他谥号--「护淮公」。除却少数几个人外,如今垠淮......不,可以说是天下人,都以为他濮宫瑛已死在狂马乱蹄底下,一缕英魂成了黄土。
  唯一让涉王操心的,就是他是否会屈服于这样的安排。幸好他现在身体虚弱,想离开王宫并不容易,涉王尚有时间能慢慢地「说服」他接受「弄假(王妃)成真(王妃)」的事实。
  至于那些「知道」内情的大臣们,涉王也已有腹案封住他们的口,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地暴露这秘密才是。
  这时,神智不是很清醒的人儿,蠕动了下干燥的唇。「......不懂......你说什么......」
  「你会懂的。」
  爱怜地以指尖抚了抚他的脸颊,安抚他。若不是此刻时间紧迫,不容自己多耽搁,涉王多么渴望能搂一搂、抱一抱他,弥补这段日子的相思苦。
  恋恋不舍地,涉王移开手,利用隐匿于移动式书架后方的密道,离开。
  那人,去什么地方了?
  头好痛......身子也好痛......刚刚那人说了些什么......自己一句也听不懂啊!
  那人为什么要走?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像是--
  「这是哪里?」
  「我怎么了?」
  「你们......又是谁?」
  ......合上沉重的眼皮,他既累、又困,眼睛怎么都睁不开,脑子也像是装了成堆无用的砂泥般,空洞而笨重。
  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他又回来了,这次他非问个清楚不可......

  「什么?你再说一次!」
  急急地一旋身,气度雍容高贵,顶上那只象征她母仪天下身分的环缀累珠步摇金冠,清脆叮当响。
  她狐疑地瞪着伏身禀告的贴身女官,道:「你说王妃醒了?是真的吗?确定?」
  「不会有假。听说是名不长眼的小宫女,在长宫女阿巧离开寝殿前去如厕时,闯了进去,意外发现王妃居然自己张开了眼。她吓得连滚带爬,四处惊呼『娘娘醒了、娘娘清醒了』,引得中宫上上下下一片大乱呢!」
  女官抬起头。「而涉王殿下在得知之后,也立刻放下要务,火速从御书房赶到中宫寝殿去了。因为当时御书房内尚有左、右丞等大臣们在,相信要不了几刻,这事就会传开了。现在斐太医正在中宫那儿,探视她的情况呢。」
  一个昏迷了近半年的人,竟莫名其妙地苏醒了?当初诊断过她的太医不是说,她只剩一口气,想再清醒,难如登天吗?她去探访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小东西被层层纱带裹得面目全非,摔成那副德行,还能醒来?
  这对濮宫兄妹可真好弄玄虚,一会儿妹妹摔楼,一会儿哥哥摔马,身子骨不硬朗的奇迹苏醒了,武艺高强的却三两下咽气嗝屁。仿佛是兄妹串通好的,好戏连台唱,高潮复迭起。
  说有趣是挺有趣的,但也不免教人心生疑窦。不想个办法探钻、探钻,怎么对得起她天生好事的性子?
  当机立断地说:「阿隰,你马上赶往中宫,守在门外,一等太医结束诊断,想办法要他来西宫见我!对了,就说哀家头疼,有点儿不舒服,要他帮我诊一诊。」
  「是,阿隰这就去办。」
  她踱回到銮椅坐下,优雅地执起茶碗,啜了口浓茶,以逸待劳地等着「线索」自己送上门。
  约莫过了三盏茶时候,阿隰领着满头大汗的斐太医,拎着药箱跨入西宫便殿。
  「微臣拜见娘娘,娘娘万福。」太医行个礼,道:「宫女告诉我,娘娘头疼。敢问娘娘,不知那是怎样的疼法?是刺刺的疼,还是闷闷的疼?疼在哪一块?是两侧,或后脑瓜子?」
  「斐太医问得好。这头疼邪门得很,是绞啊绞地,绞不出东西来的疼。」
  凤眸含笑地说:「不过,哀家知道太医有妙药可治我这头疼。你只要照实地告诉哀家,你之前替涉王妃诊病的结果,是误判吗?不然,王妃怎会突然清醒了?哀家保证你若说出实情,我不会让任何人怪罪你的。是否先前你奉了谁的令,出面道她昏迷云云,全是骗人的。她之前是装死,好闭门不见客?」
  斐太医大大地摇头否认道:「娘娘明监,微臣打死也不敢谎报王妃殿下的病况!若微臣斗胆作出此等欺天灭祖的事,愿受上苍天打雷劈之刑、万世不得翻身之罪!」
  挑了挑眉。没做就没做,干么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她悻悻然地说:「那么,斐太医,你是承认自己的诊断出了岔子,夸大了王妃的伤势喽?」
  「这......微臣完全是根据王妃的脉象来断言的。几个月前王妃的脉象微若极无,恍似蛛丝,杂陈中空如芤,失血甚剧,命若风中火烛,一吹即熄。因此微臣听到王妃苏醒的消息,也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言下之意,你认为自己没诊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许是微臣医术未精,修练浅薄,无能一窥堂奥。」太医面有菜色,呐呐地说。
  哼,直接说自己没本事就得了,嚼什么文呢!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事儿。你给我说说,方才你又诊出什么了?」
  「是。王妃今日脉象平而实,与之前判若两人,唯气血瘀积于内尚未化全,仍需一段时间静养。不过只要按照药帖好好地吃药,再佐以针灸,臣研判约莫再过十天,王妃就可下床走动了。微臣恭喜娘娘与涉王殿下,王妃此番病厄能化险为夷,实为万民之幸,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看样子是无法从这个爱打官腔的家伙口中,得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她无趣地一摆手,示意他退下。她得另找别的管道去打听......且慢,这么有乐趣的事,她何必交给别人去办?自己出马岂不更有乐趣?
  掩起嘴格格一笑,在西宫中一成不变的枯燥乏味日子,她早腻了,巴不得找点儿事做呢!

  最初是混沌的,漆黑一片的,逐渐地,光明慢慢渗透。从短暂,到越拉越长,笼罩在他意识中那股沉重的疲惫感,也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地消退。他知道自己昏睡的时间减少了,但是醒过来的时候他又怀疑自己是真的醒了,抑或是还在梦中?
  他呆呆地望着那扇盈满光辉的窗子,看着鸟儿小小的身躯在窗外枝头上忽上忽下,跳跃觅食。
  他想起自己午间进食时,还剩了点米饭,可以拿来喂食。
  以无力的手肘勉强撑起身,他探手到搁在床边小桌上的餐盘中,想要捧起金碗,岂料一个手打滑,无意间整个餐盘都弄到地上去了,登时满屋乒乓作响。
  「娘娘!」急急忙忙绕过屏风赶来的小宫女,大惊失色地说:「发生什么事了?您不要紧吧?」
  看见地上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一片,汤汤水水全洒了,内心过意不去,他试图动身下床。「我、我滑手打翻碗了,真抱歉。」
  「娘娘您在做什么呢!这些事小的会处理,您别动,快回床上躺着吧!」小宫女抢先一步地将地上的狼藉收拾掉。
  叹了口气,打自他醒来,几乎每个人一见到他要做些什么,就会抢着帮他先做,一副生怕他「发生」什么的样子。他很感谢这些人如此关心他,但他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处处呵护、小心翼翼地对待他?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得,他只知道一件事--
  「呃,小姑娘,能不能请你别再喊我『娘娘』了?我不是说了吗,我真的不是你们的什么娘娘,因为我是个男--」
  「娘娘,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娘娘就是娘娘,不喊『娘娘』可会犯下宫中的大不敬之罪,是要杀头的!」小宫女紧张地摇头,捧着收拾好的餐盘起身。「不知娘娘还有没有其它吩咐?要不要喝点水?还是由小人为您捶捶肩背?」
  「不用劳驾。我只求你听好了,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儿,但我是个男儿身,怎么会是「娘娘』!」
  这番话,他可是讲了又讲,偏偏没人当真,因为......
  「是,娘娘,小的明白!」嫣然一笑,小宫女道:「阿巧长宫女曾告诫过我们,因为娘娘大病初愈,头部又曾受过重创,或许会说些匪夷所思的话。所以小的绝对不会把您说的......奇奇怪怪的事儿......向外头说去的。」
  他长叹一气。总之,不管自己怎么讲,这些人都打死不信就是了?
  说着、说着,小宫女转身离开,一会儿又搬来一面铜镜,递给他。
  「您瞧瞧,娘娘这眉是眉、眼是眼,双颊赛雪、绛唇潋艳、发光可鉴,像您这样美如天娇的丽人儿,若是男子之身,那小的这些女子的面子要搁往哪里去啊!」
  镜中倒影的人好不陌生,他触了触自己的脸颊,再与镜中人四目相望。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只要他一努力去思考自己的过去,脑子便疼得紧,似有千军万马在他脑里乱奔乱踹?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好白啊!」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的头好疼......帮帮我......」
  「小的、小的马上去叫太医!您等等啊!」
  这该死的疼,让他身不由己地投入黑暗的怀抱,昏厥了过去,不知人事。

  「王妃怎么样了?」
  「殿下不需太过担心,方才太医已经为娘娘施过针,应该很快会清醒。」
  「你叫孤王怎能不担心?自王妃清醒后,他这是第几次因为头疼而昏了过去?难道太医查不出病因吗?」
  「太医说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娘娘于『意外』发生时,脑先着地而引起气血逆乱、邪气滞留,导致时有头疼昏迷之状。他已经开了补气活络的解阳调海散,帮娘娘滋阴利窍。」
  「告诉他,我不管他给王妃开什么药方,或用再昂贵的药材都无所谓,能将王妃医治好最重要。如若不然,让他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嘤咛一声,他元神自太虚境内返醒,蒙蒙黑瞳缓缓张开。
  「瑛!」两个箭步来到床畔,男人执起他的一手就往心口贴。「你怎么样?还疼吗?你不用担心,哪怕要散尽国库,找尽天下名医,我一定会将你医好,不让你受一点点活罪的!」
  突然间被不认得的人扣住了手,他下意识地想收回,但男人却紧收十指,教他想抽也抽不了。
  「你清醒以来,咱们还未好好地谈过。你很想问,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吧?因为孤王再也无法忍受你身在我触手不及之处,是你该彻底地作我的王妃的时候了,瑛。」
  两道灼热的目光,锁在他的脸上,使他困惑不已地缩起眉。
  「孤王不许你说不。」蓦地,男人以双臂环抱住他。
  一阵错愕后,紧接着是无法忍受的愤怒。「你在做什么?放开!」
  拳打脚踢地抗拒着,荒唐、太荒唐了!为什么他要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瑛,住手!你还有伤在身,别胡来!」男人企图箝制住他的双手。
  「我胡来?呸,是你胡来!你这人莫名其妙,我又不认识你,你弄错人了吧!」
  「......你再说一次看看?你气我没关系,但你说不认识我就太过分了,瑛!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男人怒不可遏地咆哮。
  一瞬间被男人的气势压倒,他止住了挣扎,心底酿着不安,一颗心在男人咄咄的注视下纠结了起来。
  「我......我是真的不识得你,没说笑。」他竭力将恐惧与颤抖藏起,硬声说道:「甚至,这儿的人我一个也没见过。连我自己照镜子都不认得自己了,又怎么认得你们呢!」
  男人愤怒的表情被怀疑取代。「谁也不认得?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没一样东西、没一个人是我熟悉的,我......连自己怎么来到这儿、又是打哪儿来的,都想不起来!」抱着头,他觉得自己又快头疼了。
  倏地,男人忽然向屏风彼端的人出声道:「阿巧,你先退下,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
  直到听见这句话,他才晓得原来屋里还有其它人在。
  那么、刚刚、那一幕,不就被别人知道了吗?
  他皮薄的脸热烫烫地,羞恼地暗咒了自己一声「蠢材」。怎么没有更早些儿发觉这点?怎么没有及时地躲过男人伸出的手臂?这下可好,方才难以启齿的......全被人一五一十地听去、看去了!
  「现下除了我以外,没旁人来干扰了。瑛,跟我说实话,你是在作戏的,是不?你气我没征得你同意,将你强留于此,所以--」男人表情穆然地问道。
  竖起耳朵,他反应机灵地一探。「强留?你这句话意指我不是什么王妃,是你给我强套上这头街的,对否?」
  他终于能安心了,一切并不是他疯了,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他就说呀,那些宫女们对一个男儿身的他口口声声「王妃殿下」、「娘娘」地喊,喊得他都快错以为自己真是女人家了(前提是--世上真有带把儿的女人)!
  「......你该不会连这个也忘记了吧?」
  哪个?这念头刚晃过去,男人就发动奇袭地夺走他的呼吸!
  「唔、唔......」
  强悍的热唇碾压在他的嘴上,舌尖以不容拒绝的强劲力道,撬开了他的唇,入侵到潮湿嫩软的小口内。
  对此刻记忆形同白缎一疋的他而言,初次与人口唇相濡的滋味是惊吓的、难堪的,同时也是令人泫然欲泣的耻辱!
  但,与抵死不从的思绪背道而驰的,却是在男人贪婪吸吮的舌尖底下,高声唱和着一丝丝无可言喻的亢奋的身子。滚烫血液不安分地在全身上下窜动着,汇往下半身,仿佛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要从那儿喷发出来般。这样不行。这绝对是错的!
  他得阻止自己沉沦下去,他不能不反抗--逮到男人的舌尖在齿列上游走、轻忽的一刻,他乘隙一咬。
  「唔!!」男人移开唇,以指尖一抹舌叶,瞪着上头沾染的赤沫,难以置信的黑瞳,因伤感而变得幽暗。
  他不知道此举会为自己招来什么祸端,尤其眼前的人似乎握有极高的权位,但他也豁出去了--要割要剐任君便,老子就是不容人糟蹋我的尊严!他以挑惹的目光与男人对峙。
  漫长的沉默由男人中断。
  「你,真的没说谎呢,瑛。以前的你,是决计不会伤我一根汗毛的。即便你再气、再不服、再想抗拒,也不可能咬伤我、让我见血。你心中对我的忠诚,以及顽固恪守礼教、尊卑之分的观念,让你想做也做不出来,到最后总是顺了我。」
  虽然男人看着他,却也不是在看他。他知道男人的眼在盯着的,是男人记忆中的那个「他」。穿透过他的躯壳,直入他的灵魂深处。
  「噢,你真可恨,瑛。可恶,又可恨。」
  伸长手,男人的十指握住了他的颈子,慢慢地收拢--
  「竟以这样的方式逃离我。竟以忘记我来惩罚我。竟在我以为自己就快赶上你、超越你的时候,又一次远远地将我抛下。我到底还能拿你怎么办?」男人直勾勾的眼神,有着走火入魔的执着。
  「回答我,莫非我只有与你殉情,才能得到你吗?」
  他浑身僵硬地想着--
  我,会被活活掐死!

  三、
  不知为何,他并不想逃。
  男人的熊熊杀意是货真价实的,但......一双深深悲戚的眼,却打动了他的心魄,揪着他的胸口不放。一股浓浓的歉疚被男人痛心的模样勾了出来,仿佛不对的全是他,是他失去了记忆这件事才导致今日的局面。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也许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这家伙的事。
  偏偏不记得的事,就是不记得了。
  他又何尝愿意,作一个没有过去、也不知该往何去的人?这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宛如走在岌岌可危的薄冰之上,一旦这唯一的支撑碎裂,便将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水中。
  不过,就算得死,有一点他还是要跟男人说清楚。
  「......这不是殉情......你想杀死的『他』,并不在我之中,你只是杀了我而已。」
  男人似要看穿他般地眯起了眼,搁在他脖子上的手顿止。
  「该死!」
  双手移开,男人摇了摇头,心碎地嘲讽一笑。
  「错了,不管有记忆、没记忆,你就是你,瑛。总是在我失控的时候,冷静地戳我一刀,刺中我的要害......你,真的太狠了。」冷瞥他一眼,男人愤而转身,跨着大步离开屋子。
  当男人一走出去,他旋即虚脱地倒回床铺,心扑通扑通狂跳,逆流的血又恢复了正常,发冷结冻的手脚还微微颤抖着。他是捡回一命了吗?接下来,男人会怎么对付他呢?他紧闭双眼,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但天下之大,哪儿才是他的容身处呢?
  喀啦~~
  听见门又开启的声音,他悄悄擦去眼角的水气,坐直身。
  这几天来,一向面无表情、擅长让自己化为空气(无声却又无所不在),名叫「阿巧」的宫女进入屋内。
  「奉殿下之命,小的特地前来为娘娘讲解一下您的处境。」
  总算能厘清这一团乱了,是吗?他松口气。「谢谢你,我正想找人问个清楚。」
  没什么反应的她,平铺直叙地说:「您此刻所在之处,是垠淮国的王宫,顾名思义就是国君涉王殿下的居处。涉王为天隼皇朝帝君之第八皇子,圣皇特赐藩国垠淮为殿下的封地。去年正月吉日,殿下年满十六,正式登基亲政。如今垠淮在殿下的治理之下,日益富庶--」
  停嘴,宫女冷冷地看着他,道:「娘娘似乎听得一头雾水,那小的就从最重要的地方说起好了。濮宫嬅这个名字,娘娘可有印象?」
  心口好象被人突地扎了一针。「我......不知道。」
  「看来娘娘也不记得了。嬅王妃是娘娘的双生妹妹,容貌殊丽端庄,与娘娘宛若一人,于涉王殿下登基不久后嫁入宫中,也深受涉王宠爱。」
  「我......妹妹?」
  自己不是举目无亲,在这世上还有人与他流着同样的血缘?!
  他喜出望外地问:「请告诉我,我妹妹在哪里?她也身在宫中吗?我想见她!」
  「嬅王妃于半年前,因一次坠楼意外,不幸天殒,与世长辞了。」
  乍闻噩耗,虽然是「不记得」的妹妹,但终究也是自己的「亲人」,他难免心痛。
  他脸色一白,喃喃地说:「这么大的事儿,我竟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淡淡地说:「嬅王妃的辞世,令殿下伤痛欲绝,当时娘娘您接受几位大臣的意见,移花接木地入宫,服侍涉王殿下。外界只以为嬅王妃没死,您就是嬅王妃。」
  瞪大了眼。「你们--这太乱来了!我可是个男儿身,怎么有办法顶替妹妹的位置?这里的人是疯了不成?你们快释放我离开,否则......否则我要将此事张扬开来!」
  宫女阿巧欠了欠身说:「显然以前的您并不这么想,至少这半年来您一直以王妃之姿,夜夜承殿召幸。而涉王殿下宠爱娘娘的程度,亦不亚于前妃,说您是宫中、全天下最受宠的人也不为过。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连小的在内不超过五人,经过小的严格打点后,即使您四处张扬此事,也不会有人相信娘娘的,只会以为这是娘娘一时错乱下的疯言胡语。」
  也......就是说,他想都别想要离开宫中?
  没料到断线的过去中,竟藏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内情」......
  以前的我在想什么?我怎么会答应那样的事呢?妹终兄替、兄妹前后共事一夫,此等罔顾伦常的行为、淫亵不堪的丑事,我怎会首肯呢?
  ......这些人该不会是欺负他没有记忆,胡说八道一通吧?!
  「小的还请娘娘牢记在心,您的身分是涉王殿下的『妻』室,为夫君分忧解劳、排忧解闷是您最重要的职责。既然您忘记过去的一切,小的会从头再指导您一次,该如何作殿下称职的妃子。希望娘娘能不再东想西想,抛弃杂念,早日定心下来。」
  哈,他一点都不想「定」在这里!
  「万一......」善于察言观色的老宫女,悠悠地说:「娘娘无论如何都适应不良,那小的即使削足适履,以强硬的手腕也要帮助娘娘定下来,尚请娘娘见谅。」
  咬了咬牙。「我只问一件事,我其它的家人呢?我的爹娘应该还活着吧?」
  「如果您想逃回濮宫公爵府,最好是断了这个念头。妃子逃跑可是宫廷重罪,将祸延九族。您要罔顾自身的安危,连累一族陪您枉送性命吗?」
  「我见见他们总行吧!」
  「这......就看娘娘您得花多久的时间,重新适应宫中生活了。相信您若能使殿下开心,他也会恩准老濮宫公爵及公爵夫人到宫内,与您一叙的。」
  老宫女转身从衣柜中取出一疋白绫。「第一件您要习惯的事,就是得时时遮住您的颈子--一名王妃是不能有男性喉结的,您说是吗?」
  忍不住反驳道:「王妃都能说话像男性一样沙哑了,有喉结又算什么!」
  「您声音会变得低沉,是因为您坠楼时不幸被枝桠刺伤了喉咙。」他的刁难对她是不痛不痒。「这疋布巾就是为了不让您受过伤的颈子再遭风寒。以上,是阿巧会对外宣称的说词。盼王妃能配合我的口径,万万别漏馅了。」
  一寸寸缠绕住他颈子的白绫,密密实实地遮掩住他的「男」子特征。往后,这白绫要缠住他一辈子吗?他再也挣不开这束缚了吗?在他窒息之前,他可有甩脱它的一日?
  他觉得自己正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被吞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黑洞中。

  很快地,他就弄明白了,所谓的「娘娘」,就是要像个人偶一般,坐在那儿任人摆布--他们会说这是侍候。
  放下梳子,小宫女喜孜孜地为他的飞天发髻,簪上一支金凤镶翠红宝步摇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对着手持铜镜的他说道:「娘娘,小的梳好了。您瞧,把头发绾起后,您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呢!殿下要是来了,一定会如痴如醉地盯着娘娘看,对娘娘更死心塌地的!」
  「听你说的什么话!娘娘本就天生丽质,殿下宠爱有加是人尽皆知的,又不是你梳的发建的功,你少在那儿沾沾自喜了!」另一个蹲在他身前,替他一根根手指头修剪的小宫女道。
  「我哪有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你少诬指我!」
  「干么那么凶啊?你想找我打架是吗?来啊、来啊!」
  两个小宫女忽然就在他身前拌起嘴儿,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其中一名小宫女推了另一人一把,差点跌倒的宫女于是不甘示弱地扑上前去,两人竟在他面前动手打了起来!
  我的老天爷!在他观念里的女子、姑娘们,应该都是说话轻声细语、举止温柔娴雅、步履轻缓的,可是今儿个他才晓得女人打起架来,竟比男子还要泼辣、凶狠,教人不敢恭维。
  「你......你们别打了......」总不能继续放任她们打得你死我活吧?他企图介入两人之间,将她们分开。
  「明明是她先动手的!也不想自己比我晚进宫,竟敢打我,太目无尊长了!我非抓花这小悍妇的脸不可!」一边是巾帼不让。
  「是谁先说话难听的?我就是受不得这窝囊气儿!我倒要看看是谁抓花谁的脸!」一边是不让须眉。
  两人不顾被夹在中间的他,迳自又缠斗起来。
  他一个不慎,踩到还没穿惯的绡裙,双手狼狈地在空中挥舞,「呜哇!」地惨叫一声后,跌得人仰马翻,而小宫女们还堆迭在他身上,好不尴尬。
  「哇,娘娘您好平的胸!」
  唉,你才知道。岂止平胸,你们娘娘--我还长胡子呢!
  他最觉可惜的就是自己不是个毛发旺盛的人,两、三天刮一次,下巴上就看不出什么胡须了。倘若今天他是个大胡子,就不必被人关在这宫中当「女人」了。
  「这是在干什么?没规没矩、没大没小的!」阿巧长宫女脸色难看地冲进屋内,一手一个把倒在地上的两名小宫女揪了起来。「都给我过来!」
  之前吵得不亦乐乎的两人,这会儿知道糟了,又哭又赔不是,拚命地向阿巧长宫女求饶,但她们还是被铁面冷血的长宫女给拎到屋外去。
  呼地,他大叹口气,拍拍屁股从地上起身。真是场无妄之灾,现在耳根总算能清静点了。
  趁现在长宫女还没回来,他可以喝口茶歇歇气,否则等她一回来,谁知道又会给他找什么麻烦事做了?若是些能活络筋骨、调心养性的活儿,倒也无妨。偏偏她动不动就叫他练习女子走路,什么轻如柳摇、状似莲开的,闷都闷死他了。
  最好她这一去能去得久一点,他暗暗祈祷。端起茶正要往嘴边送,外头却传来一声吆喝--
  「皇后驾到!」
  咦?他脸色遽变。
  皇......皇后?这儿不是王宫吗?那、那这皇后就是......顾名思义,是皇帝的老婆?而涉王是皇帝的儿子,所以皇后不就是涉王的娘=他的「婆婆」?!呸、呸!几日下来倒给阿巧洗脑了!他连忙更正为前王妃=死去妹妹的婆婆。
  真要命,什么时候不好「驾到」,竟挑阿巧不在的时候才「驾到」。他该怎么办?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样应付皇后才对啊!
  该躲起来吗?要躲哪里才好?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在屋内焦急地猛打转,最后他相中了床铺......有了,干脆躺在床上,蒙着棉被,装睡!
  「里面的人,还不快点出来迎驾!」
  躲进帘后,一切就绪地闭紧眼睛,但愿自己的不理不睬,能骗倒外头的人。
  「得了,哀家今日是来探王妃的病,不是来难为王妃的。她大病初愈,怎好叫她出来迎驾?哀家自个儿进去。」
  话说得很好听,但他有几分怀疑话里头的「关心」是真是假?他虽不懂这宫中的规矩,但印象中,长辈不是应该架子很大,等着人去问安就好,自己跑来干什么?而且光听这杂沓的脚步声也晓得,皇后至少率了七、八个人进入屋里,阵仗大得很,一点都不像是为了「探病」,倒像是「耀武扬威」来着。
  「皇后娘娘,王妃似乎在休憩呢!小的去将她唤醒。」
  「可别吓着人家了。」
  一名宫女来到帘子前咳了咳,捏着喉咙,以拔尖的声音刺耳地喊着:「王妃殿下?王妃殿下,皇后娘娘来看您了,请您醒一醒!」
  帘后依然静悄一片。
  「娘娘,王妃叫不醒呢!」
  「把帘子掀开,瞧瞧她是真睡死了,还是怎么的。」
  就在宫女触及床帘的时候,高呼着「皇后娘娘!」的阿巧宫女,适时地赶回屋里头了。藏身在棉被里的他,此时早已紧张得激出一身冷汗。
  「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你是?」
  「小的是王妃殿下的贴身女侍,请皇后娘娘唤我阿巧即可。」
  「阿巧,你们娘娘似乎睡得很沉,连我来探她了,怎么都叫不醒呢!她该不会是晕倒在床铺上了吧?」
  「启禀娘娘,王妃的身子尚在复原中,精神时好时坏的。许是一早起来累了,所以睡得比较沉罢了。不如等娘娘清醒了,我再转达皇后的关怀之意,请她到西宫向您请安问好。」
  说得好!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感激阿巧的「护卫」过。
  他当然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道理,可是要他没啥准备地就与「皇后」过招,他宁可选择「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你是说......哀家人都在这儿了,你却连王妃的一面都不让哀家见吗?是谁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是涉王在你身后撑腰不成?」
  「奴婢不敢,皇后请息怒。」
  「要哀家息怒容易,你说她身子微恙,又不是见不得人,哀家可以恩准她不用下床,去把你家主子叫醒吧。」一顿。「还不快去!」
  当阿巧表情比往常还要森冷地掀开床帘时,他早就认命地张开眼睛,并以嘴型无声地说道:「我非见她不可吗?」
  「小的不能违抗懿旨,我马上派人通知涉王,您撑着点。」轻不可闻地,阿巧在他耳旁低语。
  ......看样子自己是避不掉这头一场试炼了。
  不知道以前的「他」都是怎么应付皇后娘娘的?堂堂男子汉佯装成女子总是有极限的,「他」真的曾经骗过皇后的双眼吗?阿巧说他与妹妹容貌相仿,可是男子与女子再怎样形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终究有刚与柔的分别吧?万一被皇后看出端倪......
  他不替自己的安危担心,也不在乎涉王的面子问题,唯独害怕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会不会祸及「家人」?
  「阿巧,你在窸窸窣窣说什么?你家主子到底醒了没?」
  阿巧翻翻白眼,默默地将帘子一左一右地绑束在床柱上头,接着上前搀扶起(他难得毫不抱怨地配合演出浑身无力的样子)王妃。
  「娘娘,皇后殿下特地来给您探病了。」暗示地眨一眨眼。
  总之,就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是吧?一直低垂着脸,以装羞赧来逃避直接面对面的他,无可奈何的地福了福身。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王妃不必多礼。」
  即使没把头抬起,也可以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如影随形地紧盯着他不放。
  「......哀家听说王妃清醒的消息后,便惦念着要来看你,可是涉王说什么都不让你见客,怕会影响你康复。但今日太医到哀家那儿,说你已可下床走动,哀家心想这总可以来探望了吧?便来了。没料想到,急性子的老身似乎又挑错了时间,王妃正在歇息......你不会不高兴老身吵了你吧?」
  「儿臣谢娘娘的关心。」
  皇后接着又问及他的身子等等,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后,话锋一转地说:「呵呵,年轻人果然热情如火,涉王对你呵护备至的程度,连哀家见了都要脸红了。这也难怪,毕竟他娶得的,可是令得天下男子拜倒脚下的『姝恨』绝艳呢!来,王妃,抬起你的脸来,老身想帮王上瞧瞧,你的美色是否有因为一场病而毁了?」
  阿巧护主心切地跨前一步。「娘娘是消瘦了点,脸颊没过去圆润,但假以时日等娘娘调养好身子后,定会恢复往常的美貌。」
  「哀家在与你主子说话呢,插什么口?奴才!」不悦地一叱,皇后挑了挑眉。「老身是听到了些风声,说娘娘清醒后与过去有些下同......嗓子哑了、身子瘦长了,就连容貌风情也变了。」
  冒着触怒皇后的危险,阿巧再次抢话道:「这是因为娘娘的喉--」
  皇后冷冷一瞥。「你这奴才好生恼人,就不能静一静,让哀家与妃媳说几句话吗?你们几个,带着她,全部给我退下!」
  一声令下,皇后身旁的女侍半挟持、半催促地围着阿巧往外走,很快地退出门外,将门掩起。
  屋内登时只剩他与皇后。
  「王妃,哀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慢慢地自椅上起身,皇后轻移莲步逼近床畔。「你,真的是濮宫嬅本人吗?哀家很难相信,一个濒死之人,能在睡了半年后又活了过来。」
  「儿臣自己也不敢相信。也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儿臣另一次的机会。」失去援手,他只好单打独斗了。
  「你要这么说也行。」皇后颔首说:「那,把你的脸仰起来,向哀家证实外头的风声只是空穴来风,是没凭据的谣言。」
  深吸了一口气,他硬着头皮,慢慢地抬头。
  皇后是个远比他想象中要来得年轻许多的妇人,平平的样貌,称不上出众,但眼神却十分锐利,有股耀眼发亮的傲气。
  他在打量的同时,皇后也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一瞬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她很快地就抹消它。
  「嗯,你的脸蛋是存有过去美貌的轮廓,就是以前见到你时没这感觉,现在却觉得王妃的脸俊了些,少了柔媚,多分英气,像是......像是......」倏地,皇后瞪大双眼。「『你』该不会是--」
  完了,瞒不过去!皇后想必已发现了。
  「哀家命『你』把衣服解开,王妃。」
  早起了疑心的皇后,很得意自己捉到了小辫子,说:「哀家要确认一下,有没有人胆大包天,意图鱼目混珠地犯下欺君重罪!『你』最好是自己动手,不然我就招进其它宫女,强迫你宽衣解带了。」
  他一手扣着衣襟,快速动着脑筋,希望能急中生智,找出一条逃命之道。
  「『你』还不快脱,当真要我叫人来吗?来人啊!」厉叱,皇后以手持的扇子重重地敲了桌子一下。
  「请等一下,娘娘......」他掀开锦被,走下床,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说:「请娘娘高抬贵手,我愿--」
  时机掐得精准无比,涉王说巧不巧地挑这节骨眼推开门,跨脚进入。「爱妃,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喔,母后也在啊!儿臣向母后请安,真没想到会在爱妃房中看到您。」
  皇后不慌不忙地说:「哀家只是来探望王妃的病而已。涉儿此时不在朝中处理国务,跑来王妃寝殿才是奇怪吧?八成是有人跑去向你通风报信了是吧?也好,哀家正想告诉王上,在这屋里有欺君罔上的大恶人,要陷王上于丑事之中!」
  「竟有此事?是谁?儿臣定会严惩严办的!」
  莲指一点。「就是......她!」
  涉王面露愕色。「您说的恶人,是王妃吗?」
  「哀家怀疑,是王上对王妃的过度宠爱让有心人心生歹念。跪在地上的这人,其实不是王妃,王妃被掉包了,换成诈死的濮宫瑛--王妃的亲哥哥!」眯起眼,皇后忿忿地说:「真是好一个歹毒的伎俩!王上若是不知情,宠幸了你这贼人,你就会反过来,以散布王上『耽溺男色』的丑闻为要胁,让王上对你言听计从!对不?」
  他听得目瞪口呆,一方面佩服皇后能在这点时间里,拼凑出这么完整的诡计;另一方面也顿悟到这整件事在他人眼中,他将一面倒地成为罪人、恶种、野心家,根本没人会相信他才是受害者。
  「哈哈哈」地,涉王放声大笑。
  「王上!你以为哀家是说笑的吗?连太医都说此人脉象与真妃判若两人!你若不信,掀开这罪人的衣裳看看,很快就能知道真相的!」她苦心推得的结论,却被儿子嗤笑,皇后不禁气恼。
  「母后,儿臣可是最熟悉王妃身子每一寸的人,王妃若是假冒的,儿臣早就发现了,不可能等到今日。」
  说着,涉王突然转向他,动手将他从地上拉起身。边牵着他的手,边放柔了眼神与他对望道:「爱妃,卿卿,让你受惊了。母后对你的误会,我会好好地向她解释的,你别怕呵!」
  好贼的家伙,好高明的手腕!这根本不是皇后的误会,但居然三两下就能被他扭转乾坤,变成是误会一场。
  自己能敌得过涉王吗?他僵着脸,从牙缝中逼出话语。「......妾身谢殿下关心。」
  「王上,你竟然不信哀家的话!」一旁受到漠视的皇后气得瞪眼,跺脚。
  长喟一气,涉王瞟了皇后一眼,故意挑起了他的下颚。「儿臣多说什么,都不能说服母后的话,那儿臣只好证明给母后看了。」
  有了前次的经验,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涉王要做什么。上次是来不及「拒绝」,这回却是「不能拒绝」--因为它关乎许多人的性命!
  皇后吓地冷抽一口气,瞪大眼睛。
  双手亲热地搂着他的腰,涉王低头亲他的嘴,短促地一啄又一啄。他心想,在皇后面前,涉王不会做得太过分才是,结果--他根本低估了涉王!
  涉王缠在他后腰的手溜溜地往下滑,大掌隔着浅樱色绸裙盈握住他的后臀,与探入他双唇内的舌尖,默契一致地转着圈圈,挑动他体内蛰伏的热火。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不想),这次当涉王开始吸吮他的舌头时,他起码没有再咬下去了。
  ......「嗯、嗯」鼻腔还哼嘤着可耻的声音。
  不、不!这不是、这绝对不是我发出的!他越是否认,越是沦陷得快。
  「砰!」
  皇后跨着一点儿也不优雅的大步,逃也似地离王妃寝殿远去。

  四、
  皇后离去后,他挣开涉王的怀抱。
  「......谢谢。」
  尴尬地说完后,他红着颊,手足无措地后退个两步。每回涉王靠他靠得太近,自己就会因胸闷、胸悸而喘不过气来。
  「谢什么?丈夫保护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迅速地瞥了涉王一眼。咦?墨色浓稠的瞳心,似乎窜着点怒火?
  奇了,他在气什么?不管怎么说,我都欠他一次人情。要是他没及时阻止皇后,我可能会被逼着当众宽衣,承受莫大的耻辱。我向他道声谢,有错吗?
  啊......
  一击掌心,他点头说:「也对,你没逼我瓜代王妃的话,我根本不用受到此等侮辱。我确实没必要向你称谢。」
  眯起眼。「不许再提『瓜代』二字。你不是什么瓜代,你就是王妃,听清楚了没?」
  「可是--」
  「你想惹得孤王更火大吗?好端端地,将你自己弄到失忆来报复我一事,孤王已决定原谅你,甚至还自我安慰地说:只要你还活着、还待在我身边就好了。你要是再不知好歹地认为自己失忆了便可以得寸进尺、理所当然地逃避你为人妻子的责任,持续用反抗的态度对待你的夫君,那孤王也有一套对策。」
  涉王的语气和缓轻柔,但其中隐含的威胁,却使他不寒而栗。
  唉,他实在不明白啊!
  方脸长耳、气宇轩昂的涉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虽然年纪轻轻,但龙虎之姿俱已成型。纵使没有尊贵的身分,也会是女子争先恐后抢着嫁他的炙手夫婿--但,这就是教他百思不解之处。涉王想要的话,环肥燕瘦任君挑选,何必、何苦、这样千方百计地强要他当王妃呢?
  仅仅,就为了他这张与「妹妹」相似的脸吗?
  过个三、五年,等到他老了,越来越不「美」了,与涉王记忆中的「爱妃」越来越不像了,是否涉王就会放了他,还他一个平和恬淡的日子?
  --三、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能受得了、撑得过去吗?
  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请息怒,容我说几句话。」
  「不听!孤王不想听!」一拂袖,涉王背过身去,难得显露孩子气的一面。
  他不觉莞尔。好吧,没人说君王就不能耍耍小脾气、使使小性子。
  「您也该发现了,这是条行不通的死胡同。以前的我是怎会答应入宫的,现在的我弄不懂。但俗话说,百密必有一疏,经过今日皇后娘娘的意外来访,更是证明了此言不假。趁此事尚未破绽百出、遭人揭穿,还有机会抹煞掉前,仍请殿下慎重考虑,准我离开。」
  倏地转身。「不行!孤王不准!」
  涉王望着被自己这一吼而呆愣住的吃惊脸蛋,想着半个月前的瑛也曾说过相似的话语,只是当时的他神情肃穆、苍白、郁郁寡欢......紧接着没几日,瑛摔马的事便发生了。
  孤王知道,夺走你脸上笑容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我也知道这几个月来你并不快乐。
  你心痛,而我的心在滴血。
  但是,是你不应该!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却老是惦挂着那些君臣的繁文缛节,介意彼此的岁数、身分而将我推开、弃我而去。连我说要舍弃君王之位,与你浪迹天涯,你也笑我走个没长大的孩子,不把我的话当真!
  你说,我除了使出这样卑鄙的手段外,还能怎么和你冥顽不灵的死脑筋对抗?
  要我亲吻多少次你的香唇,你才肯为我融化那颗执迷不悟的心?
  ......即便瑛以失忆这样胆怯的手法,将他们之间的缘分斩断,涉王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要再一次地让瑛爱上自己就行了。
  这次涉王会更小心翼翼地计划,以他一层又一层、滴水不漏的爱将瑛紧密地包围住,一定要让瑛彻底弃械投降在他的怀抱里!
  缓缓脸色,涉王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欲速则不达」的前车之鉴。
  「孤王得回正乾宫去了。有什么事,今夜我们再谈好了,我会在蟠龙汤等你。」
  「你说什么汤?啥龙?这玩意儿能喝吗?」
  涉王一笑。「不知道就去问阿巧吧。」
  要循序渐进、要按部就班、要戒躁禁急。所以,涉王早想好了,他们若是快快袒诚相见,相信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会一口气缩短许多才是!

  蟠龙汤,名字取得好听,结果就是澡堂嘛!
  他伫立在这一扇以雕竹编成、美轮美奂的门扉前,已经站了一炷香都化成灰那么久了。并非有人命令他罚站在门外,只是他既不能回去,又不想进去--谁想进去,帮一个脱光衣服的大男人洗澡啊?切!
  「这是为人妻子的本分。」
  几刻前,阿巧在他拒绝到澡堂,伺候涉王入浴,并替涉王刷背的时候,搬出大道理训斥道:「做妻子的第一要务,就是得替夫君打理他的日夜起居,大如迎宾宴客,小至洗澡刷背的枝微末节,全部都要打点得妥妥贴贴,好使得日理万机的夫君,能放松下心情,好好地休息。」
  「妻子的第一要务,不是传宗接代吗?我头一样便不合格了。阿巧长宫女,你与其在这边逼『男』为『妻』,不如劝你家大王换个枕边人吧!」
  什么妻子的本分呀?他压根儿不想理睬!
  尤其是经皇后那么一吓,他更笃信一旦事迹败露,他肯定会被五马分尸、遗臭(贻笑?)万年的!
  「请娘娘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以前的娘娘不是这种人。」阿巧有些感慨地缩缩眉。
  「......那我过去是什么样的人?」
  「明轻重、识大体。聪明又生性开朗,深受倚重,对涉王殿下更是忠心不二。」
  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处处挑剔的阿巧,竟会对过去的「他」赞不绝口。过去的他是否真那么人见人爱,姑且不论,但他对阿巧赞「他」聪明这点实在无法苟同。
  ......「我」要是聪明,才不会答应作什么替身!
  人,又不是鞋。鞋破了,可以再替换一双,没有分别。可是人是有心,有情的,即使替得了身,也换不了心啊!这么浅薄的道理都不懂,可见得「他」聪明不到哪里去!
  后来他想继续打探自己的过去(顺便一举两得地拖延时间),却被阿巧看穿了他的伎俩,招来几名宫女七手八脚地褪去他的宫服,只留一件底衣、袍裤,推他进了浴堂前的更衣小间。
  唉,仰头看看门,低头看看脚,若是这儿有地道,他真想一走了之。
  「娘娘,您再要拖拖拉拉,小的可要进去帮您一把了!」门外的阿巧,扬声道。
  「你要敲昏我,把我拖进去不成?」
  唔......这也不坏,不醒人事,就不用帮涉王刷洗了。
  「小的给娘娘备了盆水,您是要湿着身子进去,还是光着身子进去,请娘娘自个儿选吧。」
  「......我现在就进去!」他没好气地回嘴。
  啊......啊,垂头丧气地,他动手推开浴堂隔扉,里头的腾腾水气迎面扑了过来。潺潺水声伴着打水竹笕叩咚叩咚地敲着石水臼,回荡在这座深掘于王宫地底下,占地有半亩那么大的洞窖浴堂中。
  阿巧这段日子猛灌进他脑中的垠淮风土人情里,好象有提及垠淮首府之所以命名为「池城」,是因为建城之初,喜好温泉的首任督城官动用民工千人,耗时三年,自附近垠山的地底温泉,铺设数百米引渠水道,将温泉引入城内。
  担心此举会惹来「劳民伤财」的非议,因此都督还特地于城中搭了十间公众浴池,让百姓能花点小钱共享温泉之乐,将原本是一人独享的铺张浪费,一变为人人称羡的「德政」。
  一手造就池城为举世皆知的温泉胜地,几乎是三步一池、五步一汤。
  但,当年的百姓若看到了都督悄悄在宫中挖的「大澡堂」,感激的心也会减少一半吧!施点小惠在百姓身上,自己却极尽奢华之能事,关起门来独占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还取名为蟠龙汤,真是不知羞耻!
  但善恶终有报,听说那名都督在水道竣工没两年,就被上头发现他监守自盗的恶行,乌纱帽被摘下,发派到边疆去了。
  哗啦~~当他东想西想地站在门边时,前面正中央的四方池里,一道被雾气笼罩、模模糊糊的高大人影,缓缓地破水而出,飞溅的水花激起涟漪,跟着人影走动而扩大。
  「你是来替孤王刷背,还是来发呆的?爱妃。」
  一双黑瞳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涉王振起双臂划水到池畔,悠闲地以双臂枕着下巴,仰眸望着站在门边不远处的他。
  被他盯得好心虚,低着头道:「您泡您的汤,不必在意我,我站这儿挺好的。」
  「孤王的脸有这么丑吗?为什么你看着地上说话呢?」
  「......」这还用得着问吗?因为他不想瞻仰「御宝」!无法明讲,只好迂回地说:「我不想冒犯圣颜。」
  「这里没别人,孤王恩准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呃......谢谢殿下,不过还是免了。」
  「爱妃,这是命令。孤王命令你抬起脸来,看着我说话。」
  他不情不愿地慢慢觑向涉王。
  涉王有意捉弄地自池子中起身,跨着台阶而上。掺着乳白色的透明泉水,贴着精壮身躯上的每道扎实筋络,化为数道小涓滑过不带半点赘肉的下腹,汇往胯下的茂密黑林,再自大腿淌下。
  没看到、没看到!他拚命地催眠自己,把涉王的御宝图给抛诸脑后。
  「如何?爱妃会不会觉得它太短了点?」
  「它够长了!」
  他胀着通红的脸吼回去,结果涉王却笑容可掬地举超手中的一疋白方巾,又道:「真的吗?但我觉得它围不住我的腰啊!」
  可恶的混帐小子!要不是他贵为一国之主,自己真恨不得用那疋布塞住他跩跩的邪笑嘴脸,看这家伙还能怎么贼笑!
  「围不住腰,就请殿下拿它盖着脸好了。」
  「你为什么要孤王盖住脸?」
  (用不着和你四眼相望,这样我会好过一点!)
  「殿下不是害臊,所以才想遮住腰下吗?只要遮住了脸,看不到外人的表情,就不害臊了。」
  微微一笑。「爱妃可就错了,孤王是替你着想,怕我自傲的家传宝刀会使你自惭形秽,所以才想要遮住腰下。」
  「多谢殿下关心。」
  (呿!谁跟你这小鬼一般见识!刀子又不是长就好用!)
  大刺刺地,涉王背过身坐在石凳上。「那就有劳爱妃,好好地帮孤王刷一刷了。要洗干净点啊!」
  叹口气,他默默地捉起一旁的丝瓜络,抹上香胰子,告诉自己就当作在刷洗马儿般,开始动手在涉王光洁无垢的背上搓洗着。
  (我刷、我刷、我用力刷!怎么样,很「痛快」吧?)
  不一会儿,他使尽吃奶力气的杰作,就是使涉王的背红通通一片,甚为凄惨。但是涉王却吭也不吭一声,逆来顺受地让他刷刷刷,这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简直是没胆反抗,又爱暗中出气的小人,于是慢慢地放轻了手劲。
  结果,他意外地发现了--
  (原来他人的肌肤摸来是这样地温暖、富有弹力。真是光滑,让人想一摸再摸......)
  糟糕!该死的脑袋,不许胡思乱想!
  「行了,你帮我冲水吧。」
  呼,总算给他熬过一关了。忙不迭地从水池中打了盆热水,「殿下,我要淋下去了,请把眼睛闭上。」
  「嗯。你淋吧。」表现出对他的全心信赖,涉王闭着眼睛等着。
  当他高高举起桶子,看着涉王仰起的脸时,脑袋瓜子仿佛被雷劈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相貌与一个七岁小男孩的脸重迭在一块儿了,他们都是那样地纯真、那样地信赖着他,让他的心涨满喜悦......
  「殿下,水烫不烫?」
  「不烫、不烫,瑛也一块儿洗嘛!」
  「哎呀,殿下你别闹啊,微臣还没更衣!」
  「哈哈哈,瑛全身都湿答答了!」
  「微臣要生气了!」
  咚地,手一软,水桶摔落地面去。
  「怎么了?」迅速地睁开眼睛,涉王一把抱住他腿软、几要跪倒的身子。「你哪里不舒服吗?瑛!」
  「......以前,我是不是......也曾这样帮你淋过水?」
  「是啊,小时候一直是你协助我沐浴净身的--你想起来了吗?!」惊张着眼,涉王狂喜地问。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间有这种感觉。」
  他绞着脑汁欲再继续回想,但那扇门已经抢先一步地关上了。这还是他头一次想起些什么,也许日后还有可能会再想起......如果能一口气全部想起来就好了。
  涉王忽然弯下身,打横将他抱起。
  「殿、殿下?!」
  「回寝宫去吧,你脸色发白呢!」涉王脸色凝重地说。
  「我不要紧,我自己能走,请放我下来。」
  「爱妃无须跟我客气。」
  「......不是的,殿下。是因为您......没穿衣。」他心想:难道涉王自己没发现吗?还是王宫中人的作风特别大胆?
  涉王一愣,低头一瞧,耳根迅速地泛红。「也、也对,待、待孤王去换件衣服,我去去就来。」
  火速地放下他,涉王急急走向出口,途中还绊了一下。
  对于在自己面前总是威风八面、跋扈不已的年轻君王,竟表现出意想不到的青涩笨拙模样,他不禁诧异地噗哧一笑。
  涉王闻声,停下脚,转过头。「你......是你在笑吗?」
  对了,他不能笑,这样太没良心了,毕竟他是操心自己,才会失常的。
  他乖乖地收起笑容,但是唇角还是不自主地抽搐着。最后发现自己怎么也忍不住那一股涌上来的笑意时,他当着涉王的面又再度大笑出声地说:「哈哈哈,想不到殿下会忘了......呵呵......自己没穿衣裳......太好笑了......殿下......」
  「你笑了......」涉王喃喃地说着,跨步上前。「你终于笑了。」
  是啊,他都笑出泪了咧!
  「我不知多久没见着你的笑颜了,都快忘记你笑起来是这么的灿烂。」说着,涉王双臂一揽,强势地将他拥入怀中,以折腰的力道,紧扣着他的身子,在他耳畔说:「瑛,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
  褪去笑容,他听得出男人真情流露的话语中,有遗憾与无奈。而同样地,在自己的心底,也仿佛有什么东西渴望能破茧而出。
  他咬住了唇,将莫名上涌的热泪吞了回去。
  如果可能,他也很想将「他」还给涉王,奈何......天不由己、力不从心。
  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静静地,任由男人抱紧,汲取一点男人的悲伤,给予男人一点力量,希望多少能使男人获得点安慰。

  远远待在旁儿侍候的小宫女瞧得心都拧了,也跟着叹气道:「喔,到底是什么事这么令娘娘忧闷呢?奴才好不忍心,有没有能令娘娘开心的事啊?」
  另一个小宫女眼一亮,说:「有,我知道有东西可以令娘娘开心,你等着看!」
  兴冲冲地,小宫女揣着一只宝盒道:「娘娘、娘娘,殿下又给您送来东西了!今儿个不知是什么呢?昨儿是京畿老铺的各色织锦水缎十疋,前天是番邦进贡的翡翠玉镯玛瑙耳珰,大前天是来自珠蓝城的锦靴花鞋百双。您快开来看看,好让奴才也跟着大开眼界嘛!」
  牵了牵唇角,他淡淡地说:「想看你便开吧。」
  「娘娘不看啊?」
  小宫女张大眼睛,大家都好奇死了,但她连开也不想开吗?
  无论是哪位妃嫔收到这些胭脂花粉、绫罗绸缎或珠宝琉璃,绝对会欢喜雀跃、爱不释手吧?这些有形的东西,就等于是妃嫔们的「受宠」程度,满室金银财宝堆积得有多高,亦象征着君王的恩宠有多深。
  可......王妃似乎并不这么想,殿下每送一件礼物来,王妃叹气的次数也越多。
  「不用了,我只想静一下。」
  小宫女唉声叹气地抱着宝盒离开,刚好遇上了阿巧长宫女,便将娘娘近日郁郁寡欢的事告诉了她。
  「娘娘,您有时间吗?」阿巧趋步上前。
  「没有。」头也不回地说。
  「小的有事相禀,请娘娘给小的一点时间。」
  他重重一叹,转头抬眸说:「你非说不可,我洗耳恭听便是。」
  「经过这段日子的疗养,娘娘身上的伤势也好了大半,前些时候您玉体不适、头疼晕倒的情况也不复见。小的觉得,是娘娘该恢复侍寝的时候了。」
  心不在焉的神情丕变为全副武装。「什么侍寝?」
  「在床上侍候殿下入睡。」阿巧直言不讳地说。
  他跳起来。「等、等等!是谁说我好了?我、我还是会痛!昨夜我甚至头疼得无法入睡呢!」
  「小的昨夜很清楚地听见娘娘打鼾如雷,睡得很沉。」
  啧!这招没效。那......他小声地说:「我正好......癸水......」
  「娘娘一辈子也不会来。」阿巧板着脸,一笑也不笑地说:「侍寝前,王妃得先沐浴净身,娘娘的『情况』又特殊,时间得花得长一点。因此,请娘娘在午后小憩过后便开始准备。」
  「不能明日再说吗?这......你总得给我点时间......作心理准备。」
  蹙起眉。「娘娘需要准备,现在就可以准备了。到夜寝前,还有好几个时辰。小的给娘娘一个忠告--疼,牙一咬也就过了,顶多流几滴血,死不了人的,比娘娘以前在战场上还安全多了。」
  「这种事怎么能和那种事相提并论!」他气急地说。
  「娘娘,该来的躲不掉,您不是早该懂了吗?」阿巧福一福身道:「小的这就去禀报殿下,请殿下今夜于中宫留寝。」
  「且慢--喂,阿巧!」
  他追出去两步,谁晓得阿巧这么厉害,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这下可好,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心害怕的事,终于得去面对了。
  涉王每日来看他,动不动就抚摸他的发、牵起他的小手,时而凝视着他一语不发,看得人心慌意乱(头皮发麻),这种种迹象早让他心生警惕,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
  正值青春年少又精力旺盛的涉王,过去夜夜春宵都不嫌累,可见涉王能按捺到今日,全是「体贴」他的身子,这点他很感激。但是再怎么感激,要他陪涉王同床共枕又另当别论了。
  阿巧说死不了人,话是讲得很容易,问题在于他害怕。
  一怕,木已成舟,再想回头也难。以一个男儿身,要在后宫中终老一生,没有破釜沉舟的心,绝对办不到的。二怕,东窗事发,涉王与他的「秽乱」关系,将成为天隼皇朝开朝以来的最大丑事。因为他,涉王将一辈子扛着这污点,更没可能继承皇位了。三怕......万一,万万一,朝暮相处,日久生情,假戏真做地害他真喜欢上了涉王,那又该如何?
  我将置身于一世不得解脱的牢笼里,中意一个没可能属于我的人。因为涉王的心,早被嬅与瑛给占据了。这是多苦的地狱?
  一辈子守着一个人是庞大而沉重的承诺。
  没有过去、身如浮萍的他,岂有这能力许诺涉王一辈子?
  抉择的时候到了。
  他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仅有的两条道路非常清晰,一条是接受涉王的安排,同他们所说的,做涉王名副其实的「妻」。另一条则是......离开涉王。此路难如登天,难就难在他一个人想逃离宫中重重耳目、森严护卫,不是不可能,却有可能拖累濮宫一族。要如何离开涉王而又不会被满门抄斩?他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否成功,机会一半一半。
  经过一番长思,他下定决心地朗声道:「外头有人吗?」
  很快地,一名小宫女奔入寝殿内。「娘娘有何吩咐?」
  「你,过来一下。」他招招手,让宫女靠近自己。
  当他于眨眼间使出一记手刀劈往不疑有他的小宫女后,她连轻哼一声都没有,就宛如昏睡般地倒在地上。他小声地在她耳边道歉,然后动手扒下她的宫女侍服。

  有个形迹可疑的宫女,在走廊问徘徊着。「她」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选定一个方向,大步迈前。身后则有一双眼睛悄悄地跟随着「她」,而「她」却并未察觉。
  又窄又短的衣裳,撑得他好难过,为了遮掩这不合身的衣裳,他在外头又加了件长褂。希望没有人会因为他怪异的穿着,将他拦阻下来。
  幸好,承天之佑,他安然无事地到了西宫门前。
  两名守门宫女问道:「你身上的衣裳不是西宫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掀开遮脸布。「我是王妃,想求见皇后娘娘。麻烦通报!」
  很显然地,他的到来引起了西宫上下的骚动。他走在通往偏厅的回廊上时,许多宫女纷纷探出头来,对他评头论足着。这状况一路维持到他进入偏厅,见到皇后为止。
  「你要求要单独见哀家,为什么?」凤心不悦地,皇后扬眉。「莫非你是专程来向老身抱怨上次的事?」
  他一个欠身,说道:「有样东西,想请皇后娘娘过目。」
  「喔?是毒药还是匕首啊?」嘲道。
  他伸手将系在自己颈子上近一个月的白绫,慢慢地拉开,说:「如您所见,罪臣确实是不该身在后宫的人。」
  皇后凝目细瞧,神情并不意外。「老身有自信没看走眼,果然没错。那,你来找我,是想求哀家别将此事闹大吗?哼,涉王那二愣子,说什么都要袒护你这公狐狸精,有他的保护你还不知足,还想贪求我谅解吗?」
  「不是。」他深吸一口气,下跪说:「罪臣愿意认罪,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请皇后严惩问罪,务必将罪臣放逐到宫外,以保全殿下的千秋英名。」
  皇后满脸震惊。「你、你是在演哪出戏啊?」
  「罪臣没有演戏,罪臣是真心请皇后治我的罪。罪臣对娘娘只有一个请求。」他伏着身,恳切地说:[请娘娘不要追究罪臣以外的濮宫族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同样被蒙在鼓里的,他们也以为罪臣已死。请娘娘务必、务必高抬贵手!」
  皇后错愕的眼,渐渐透出了解,她终于晓得自己该「怪」的对象是谁了。这可怜的东西,一旦被看上了,哪有能力反抗呢?
  「你起身吧。哀家帮你作主就是。」
  「王妃是我的妻子,不用他人帮他作主!」一句冷冷的声音骤出,跟着走入偏厅的,不是别人,正是涉王!

  五、
  他眼里映着一个受伤的小男孩,血淋淋的伤口不在他的身,在他的心口上。
  --而伤害小男孩的人,就是他。
  冰冷如寒冬的眼瞥过了他手上的白缎巾,缓慢的凌迟目光移往他细而光洁的颈,仿佛要一口咬下似地往上爬到他的脸,与他因惶恐而瞠大的眼对上了。
  「皇后,方才爱妃告诉你的事,你若想向父皇告状,请便。不过,就算是父皇也不能阻止儿臣--他是我的人,从头到脚,从他的每根发到他的每寸肤,早就烙着属于我的印记,谁都不能将他从我手中夺走。所以你不用替王妃作什么主了,他早有主子,就是我。」
  没有平仄起伏的嗓子,抚触过在场每个人紧绷的心,在这一触即发的场面中,似乎连呼吸都是件危险的事。
  「......涉王,你冷静一点......」哪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皇后,都不免声音抖颤。[哀、哀家觉得这件事,你可以好好地与皇上商--」
  「王妃!」
  声似鞭,一击笞向他的耳,他惊跳了下。
  「快过来孤王身边吧。」
  瞅着他的黑瞳是魔的眼,箝着他的意志,饬令他不得违抗。他心儿七上八下地摇摆着,不知该或不该将手搁在男人伸出的手中。
  求助地望向面白如纸的皇后,换得的却是皇后同情、怜悯、却也无能为力地一叹。
  「你还在磨蹭什么?过来啊。」
  如果现在他转身冲出去,毫无疑问的,涉王会像头渴血的猛兽,恶狠狠地往他的背一抓,像撕裂白帛般轻易地撕裂开他的身子,汲着他的血,顺着本能将他的一根根骨头、一寸寸血肉啃光殆尽。
  --而他是没资格抱怨的。
  抑也抑不住周身发冷,簌簌颤抖着,他将手交到了涉王的手中。
  「恕儿臣不多奉陪了,娘娘。您若不想待在孤这『昏君』的屋檐底下,可随时回京畿,只是儿臣近日将会非常忙碌,因为我得好好地管教自己冥顽不驯的妻子,分身乏术,所以无法送您一程,还请娘娘见谅。」
  冰着张沭魄人心的俊脸的涉王「携」着王妃,不给皇后多说什么的空档,掉头便走。
  好、好骇人啊!
  皇后抚着胸。她一直以为几个孩子里头,涉王是最好说话、最好指挥的。
  膝下无子的她,与成天只知在后宫嫔妃间周旋、放荡好色的皇帝关系形同水火,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因为她不想待在皇宫里,作个有跟没有都没两样的皇后,才想到各皇子的藩国轮流小住,挑个适合自己养老的地方。
  当时她想也不想地就挑中了垠淮,便是看上涉王的个性。谁晓得原来外貌温和谦恭的孩子,真性情却如火般刚烈。
  总之,她已惹恼了涉王,池城是住不下去了。
  「阿隰,吩咐西宫里所有的宫女,整理哀家的行囊,准备动身离开。」
  「娘娘要回皇宫吗?」
  「当然不。」
  去哪里好呢?......她不喜欢阴气森森的照王,也不想成天面对鬼灵精的四子暮王。虽然个性闷得有点无聊,她就转往中规中炬的长子邺王那儿去好了。

  数十支的大红烛,灿灿地被点亮,光照满室,熠熠生辉。
  小宫女一边为他梳理着涂抹上香脂的缎亮长发,边说:「净身沐浴过后的娘娘,真是美丽不可方物啊!瞧这袭银白雪绸裹着娘娘吹弹可破的冰肌、玲珑的玉体,多娇多艳呀!哪个公子哥儿能不心动,小的就不信!今夜的殿下可真有福气呢!」
  另一名小宫女则替他的唇点上胭脂,笑嘻嘻地说:「娘娘也是有福之人啊!放眼垠淮,姑娘家谁不羡慕能独占英俊挺拔的殿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娘娘!」
  「嗳,总归是一句话--娘娘与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羡煞鸳鸯!」
  小宫女们格格笑着,没有人注意到「王妃」眼中的怅然、留心到他面无表情底下的心灰意冷。
  阿巧走了进来,问:「你们替娘娘准备好了没?」
  两人慌忙地退到一旁回道:「是,长宫女,全都照您吩咐的,弄得妥妥当当了。」
  「那就退下吧。」
  窸窸窣窣地,等宫女们全离开后,阿巧站在他身前,静默地看着他一会儿后,冷冷地开口说:「娘娘真是做了件愚蠢的事呢。」
  他转了下眼珠,茫茫眼神飘向不苟言笑的老宫女,
  「小的说娘娘傻,娘娘不服气吗?」
  阿巧从梳妆台前的宝盒中,拿起一支镶着珍珠琉璃的钗头凤。
  「这些东西没有心,但是送的人却有一颗心。在娘娘眼中看见的是庸俗的礼物,在小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笨拙的郎君希望讨好他的娘子、心上人。男人图的如果只是一副身子,他早就到手了,还巴巴地买你的心做什么?」
  他敛眉不语。
  阿巧不动声色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扁平雕花金罐,拉过他的手,放在他掌心上。
  「这......是?」
  「请娘娘好好地向殿下谢罪。娘娘心若诚,定能打动殿下的心,让他息怒。倘使娘娘真那么怕疼,在燕好前,请殿下替你把这玩意儿涂抹在腿儿间。有这大内秘传的销魂合欢膏助兴,什么疼都不疼了。」
  恍悟自己拿在手上的竟是媚药,刷地,他双颊染上重重尴尬的红霞,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一摔手,小罐便飞了出去,远远地掉在墙角边上。
  见状,阿巧挑了挑眉,道:「用或不用,交由娘娘您自己决定。小的告退。」
  空荡无人的屋内,他以眼角觑着那滚落在地上的金罐,红晕更显。悠悠地叹口长气,走过去将它拾起,放回梳妆台上。
  支着下颚,他瞅着那玩意儿,苦恼地皱起脸。
  ......阿巧说的不无道理。
  自他清醒以来,涉王在他身上确实费了许多心思。不只是大把金子、银子地花在他身着的锦服罗裙,还召来一流的大夫为他诊病,甚至为了不使他感到枯燥无聊,而安排戏子到宫中唱戏等等。这些有形的再加上他时时有心地献殷勤......
  倘若,自己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家,与涉王邂逅、相知,他定会为涉王的一举一动心花怒放,满心喜悦地沉醉在涉王的爱里,为两人能相遇在这世上而歌颂世间美好的一切,绝不会落入今日这样苦闷的困局中。
  ......说这些又有何用?就像一代朝起、一代朝灭的历史无法改变,春去秋来的时间流转更不会受人扭转而逆行,他与涉王的命运,已走到一个彼此都回不到过去的转捩点了。
  「王上驾到!」
  他猛地-抬头,这、这么快?
  娘娘,该来的躲不掉,您不是早该懂了吗?
  咬咬牙,硬着头皮,慢慢地起身,准备迎接他的君王到来。
  涉王沉着脸,走进熏过檀香的寝殿里。当他乍见瑛披散长发,一身雪白地站在床榻前的一刻,不由得屏息。
  从七岁看到瑛开始算起,十年后的现在,他的眼睛依然会被他所俘虏,他相信十年后的自己也会有同样的反应。纵使花颜不再,眼尾生纹、发鬓挑雪,涉王觉得到那时的瑛仍会有另一种摄魂动魄的美,宛如上好的醇酒,越陈越香。
  因为他明灿的眼不会老,他慧黠的心永远是芳华年少,甚至......涉王在心底苦笑,那恼人的择善固执也没可能改变。
  以前他老是输给瑛的固执,但以后他要让瑛知道,他也可以顽固,比瑛更顽固。就从这一刻开始!
  放慢步履,涉王走近到他能嗅到瑛身上的浓郁馨香,能细看他低垂眼睑边上镶着的一根根鬈翘长睫,以及妆点上脂红的丰润诱人双唇处,停下脚。他以两指轻轻执起了丽人的小巧下巴,望进那一双带着几分怯、几分强、几分未经人事的处子才有的恐惧。
  「你怕我吗?瑛。」
  青年张了张眼,放低视线,难以启口。
  「你无须害怕孤王,只要像过去一样,顺从于我,让我好好地宠爱你。」两指松开,涉王含笑地说。
  此言一出,令青年疑惑地缩起眉,欲言又止地偷看了下他。
  「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纵使得到了恩准,青年并没有立刻说出心中所想,迳以一双忖度的美眸无言地望了他老半天。
  「说吧。」以一抹温柔微笑促道。
  于是青年放大胆子地问:「阿巧叮咛我得好好地向你赔罪,但是我看你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涉王摇了摇头。「孤王一开始就没生爱妃的气。」
  「哈啊?」青年杏眼圆睁,无法恭维地道:「殿下,你要打诳言也得看情况。方才那样子不叫发火,敢情殿下是高兴到怒吼吗?」
  「对王妃方才的行为,我深自反省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为夫的错。」平静地说。
  此时,涉王一反之前盛怒火爆的态度,表现出来的冷静、宽容与柔情蜜意,打乱了青年心中的盘算,使他一头雾水,弄不清涉王袖里卖什么乾坤。
  --这,正中涉王的下怀。
  「瑛......」柔柔呼唤着,黑眸撒娇,一指在青年的脸上抚过。「过来我这儿。」
  这回涉王既不推逼、也不强拉,只用了一声请求,与一道甜腻的、恍若孩子央求般的目光。
  心旌摇动困惑的青年犹豫再三后,不禁主动靠向他敞开的双臂间。
  涉王轻搂住他,把脸埋在他香气四散的纤颈上,低哑地说:「把眼睛闭上,孤王要给你一份惊喜。」
  青年毫无防备地照他说的,合上双眼。
  未几,某样沉重、沁凉的物体,环住了青年的颈,发出喀嚏一响,他马上睁开眼。「这是什么?」
  摸上去,坚硬无比的金属质感,让他震惊之余又感到不解。
  涉王露出惬心的笑。「孤王要好好地打赏这批工匠了,几个时辰就能量身打造出这只大小适中的金环。它天衣无缝地套着爱妃的香颈,真是华丽又漂亮啊!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金工师傅们。」
  「我已经有够多首饰了,你何必--」等等,这真的只是「首饰」吗?摸着那宽可覆盖住自己颈长的金属物质,他声音渐消。
  「以后除了我手中的这把小金钥可以开启它外,谁也不能,连你也一样,都不能再随意地移开你的颈环了。」
  涉王一亮出指间的钥匙,他立即快如闪电地出手想抢下它。想当然耳,涉王迅速收拳,将钥匙藏起。
  啧、啧地咋舌,涉王一副「你真坏啊」的表情,戏谵地眯细眸子。
  「爱妃,你将以前在学堂中所学的规炬,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这是孤王的东西,你怎能动手来抢呢?难道,师席没传授你礼义廉耻吗?」
  「你!快把它解开!」死命地抠、扯,徒劳无功地想卸下耻辱的象征。
  「孤王不是说了,这是我的一份小心意。既然王妃似乎不明白自己是属于谁的东西,擅自把孤王的东西随随便便给别人看去,那我只有将它锁起来,以防日后爱妃又傻傻地犯错了。」
  青年豁了出去,一个飞旋踢腿朝向涉王的下盘,再挥出拳头。「把它交出来!我不要像头家犬似地被套住脖子!」
  早有预备的涉王,退出他的拳风范围外,灿灿一笑。「论力气、论身手,不管孤王再怎么锻链,也敌不过被誉为武术奇才的王妃。孤王认输。」
  「很好。」青年哪管他认不认输,他伸出手道:「那,快把钥匙给我!」
  涉王出乎意料地爽快让步,点点头,右手高高地举起。「钥匙在这儿,我丢过去,你接好了。」
  青年的注意力全被涉王的右手引去之际,数颗珠石冷不防地自涉王的左手飞射而出,噗噗噗地打中了青年数个穴位,登时麻痹了他的四肢。
  「你......好卑鄙!」冷汗涔涔而下。
  「谁叫爱妃要以强欺弱,孤王只好以智巧取了。幸好爱妃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连我这点穴之术是向你学的,也给忘了。孤王不好好地发挥利用一下,怎么对得起濮宫师父你呢?」
  慢条斯理地,涉王踱到他身旁,再度掐住他的下巴,道:「孤王今夜要让你惊喜连连。除了你的颈不能给人瞧见外,你的身当然更不可以给人瞧见,因此我打算让爱妃的身子成为『见不得人』的身子。」
  「你......想干什么!」青年死命提气,盼能挣开。
  涉王勾唇,一眨眼。「急什么?你一定会喜欢的。这是孤王买过的,最中意出色的玩意儿了。」
  青年对自己一时的轻怱大意,竟换得如此下场,感到后悔莫及。

  「住手......住手......」
  他的双腕被一条柔软却坚韧的白绸长巾所捆绑住,反绑于身后。单薄的锦衣前襟因为他不住地翻来覆去而大大地敞开,让人可尽览他白皙光裸的前胸,以及点缀在两侧的诱人红果。
  少年顽皮地以长羽前端,再次地搔过其中一边的乳尖。
  「哈啊、哈啊......」他再翻过身闪躲--这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小小反抗。
  羽端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绕着那不断受着刺激而敏感肿胀的乳蕾打转,又痒又疼的皮肤,宛如春樱般徐徐绽放出浅粉色。
  呼呼呼地大口大口喘息着,连最后翻身的力气也快被折腾殆尽,他再也无法忍受,舔了舔干渴的唇,艰涩地开口说:「你要怎样才肯停?......要我求你吗?......好......我求你......我愿意求你......」
  稍微移开手持的羽毛,少年俯身望着他水润的黑瞳。「爱妃,你是不是误会了?孤王不是恶意在折磨你,我是在帮你。」
  

zulea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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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2-20 0
zuleajw

ZxID:146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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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12-20 0
渔儿游

ZxID:378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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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2-20 0
不错不错,支持楼主
cash0126

ZxID:102322

等级: 派派新人
举报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8-01-10 0
类型我最GA YI了
weixueyoyo

ZxID:248761

等级: 专栏作家
往事可待成追忆
举报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8-01-11 0
 
eniale

ZxID:710143

等级: 热心会员
举报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9-02-22 0
不是选择么 嘎嘎 光听名字都觉得一定很有意思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chunlei1988

ZxID:5927898

等级: 文学俊才
举报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9-05-06 0
喜欢啊!顶!!!!!
vanille

ZxID:6326749

等级: 读书识字
举报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9-05-06 0
应该是选择吧,或是分析。。。。呃。。。选折,搞不懂。。。
aihuanxiang

ZxID:3573875

等级: 热心会员
还是好朋友,比爱人长久...在最寂寞的关头,永远在左右...
举报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9-06-28 0
xiexie
夜半阑倚,闲冥往谶,静语无及,待之于尘。
蓝自人

ZxID:6023954

等级: 派派新人
举报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9-06-30 0
额的神啊!
zhaoxiaoxue

ZxID:7141882

等级: 读书识字
举报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9-06-30 0
只有这么点吗?希望多一些
纱旭

ZxID:7411553

等级: 略知一二
嘿...
举报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9-07-18 0
 
纱旭

ZxID:7411553

等级: 略知一二
嘿...
举报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9-07-18 0
稀饭那
nongchao7796

ZxID:5177751

等级: 才华横溢
如果世界背叛了你们,会有一群人站在你们背后,背叛整个世界
举报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9-10-15 0
天上天下,希澈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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